胜利者出线已越来越近。想象空中有石匠十四名,伦敦最危险的晚餐场景,今日唯见鸽子觅食此地。
我想我提过我的节目从没有在英国播出吧。不要紧,是吗?我保持心情平静,这没什么好慌的。这不像在埃及或是日本那样会有人认识我,我简直是隐形的;能够换换口味,做个不为人知的人也还不错,这样就没有人来烦我,要我签名或是跟我说他们最喜欢的是哪几集。《知己》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我的未来。
不过我也必须实际些。达拉斯自从加入那个“大小驴蛋”搞笑二人组以后,已经抢走很多画面了,如果我们现在果真进入了“斯科勒总统”的国度,那我必须设法让自己抢到更多镜头。能赢得比赛显然是个好主意,能分到五十万美金会很棒,之后杂志封面和电视邀约就更棒了;可是我不能指望这个,因为其他人在比赛中表现得比我还好。我还在想,凯西那边有什么是我能用得上的。之前我这么卖弄风情,效果并不如预期的好,看来如今也没什么能确定让我处在最有利位置,所以只有确定在镜头前出现的时间,才是最实际的。
我们正开车去伦敦进行“关键词回合”,谁知道这种事也可能出现?我不知道是制作单位想省钱,还是想让画面更漂亮,总之他们说这一段行程不搭飞机。我们在旅馆画出路线图,发现这趟行程要花二十小时的时间(包括搭乘几趟渡轮),必须走过丹麦、德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最后才到英国。我们一天之内就这么走过七个国家,可是没有一个国家的人知道我是谁!
这段路由凯西开车,我们就坐在节目提供的车子后座。摄像师艾略特坐在前座,音效米夏坐在我旁边,我们已经上路快六个钟头了,却连瑞典国境都还没有离开。
“三十号出口。”凯西看着一个路标说。我们正驶在一条四行道双向高速公路上,附近有许多绿树,景色很美,我相信艾略特会拍到很多车窗外的美景。“玛尔摩。我们是要去那里,对不对?”
我看着手上的地图。“是呀,”我说,“我们要在这里过桥到丹麦。”
“太好了。你还有‘日洛普’吗?”大约一个钟头前,我们停车加油,在加油站商店买了一些零食。“日洛普”是一种瑞典巧克力棒,里面裹着牛奶糖,凯西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笑。我们还买了土豆片、一些很像M&M\'s的叫“不停”的糖,还有一些里面包着辣粉、很恶心的甘草糖。我把巧克力传过去给凯西。
“凯西是不是什么名字的简称?”我问,纯粹只是想聊天,因为这样开车旅行变得越来越乏味了。
“对,凯珊卓。可是我讨厌这个名字。”
“真的吗?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啊。”
“谢了。”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相信,“我想大多数人都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很喜欢我的名字。有时候别人会问我“朱丽叶”是不是我的艺名,就像如果你仔细看看我,你会发现在某个细胞层次上我不过是个无趣的朱丽或珍妮弗,可是朱丽叶的确是我的本名。我想,有个在你还没出生就计划要你做明星的母亲会有帮助吧?她甚至在还没开始阵痛时,就为你排好尿布广告选角的时间表。我父母还拍了我出生的录像带(我很惊讶他们还没考虑把它卖掉,如果到时这个节目能顺利播出,录像带也许会有市场),而当我妈头一次把我抱在怀里时,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她脸上的红斑会消掉吗?”我觉得很可笑,凯西和罗拉一直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了不起的别扭,其实在我这样的外人看来,她们的生活简直就像一出该死的情景喜剧。
不过这些也不值得我一一详述。典型的星妈,不计任何代价求得成功——这故事多无聊啊?我能说我受到它的伤害吗?我讨厌那些狗屁谈话节目,每个人都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如何被父母欺压恶整。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前看吧。受苦的人很多。快乐的童年根本就不是常态!
“好啦,帮我离开这里吧,指路专家,”凯西说,“这条路会通到桥,还是我必须在哪里转出去?”
“我想我们这么走是对的。看,这里路标上就有英文,‘俄勒海峡连接系统’。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突然,前头出现这座桥了。“啊,在那里,”凯西说,“你看!”
“哦,我的天!”我说。这幕景象充满戏剧性:一座长弧形的桥,由两个高高的三角形钢索架支撑,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好像根本就支撑不住。这桥似乎有好几里长。
我们在一个收费站停下来,凯西付了过桥费。“两百八十五丹麦币。”我们开上桥时她说,“不便宜呢,是吧?这是多少钱,四十美元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开始感到有点恶心。我一向没办法坐长途车,应该先吃点晕车药。一路上我还吃了不少垃圾食品,再加上这辆车有种新车的味道: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喜欢闻这种味道,可它就是会让我想吐。
“啊!”凯西说。这真是一幕惊人的景色——我们好像和天空、海洋连成一气,没有分隔——但是我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
“我们还没有真正讨论过提示呢,”凯西说,“我不知道石匠或是晚餐的事,可是伦敦不是有个地方以有很多鸽子出名吗?”
我没有回答,真的开始觉得很难受了。我把车窗摇下来等着,希望那感觉快点过去,可是过了很久还是没用。
“嗯,凯西,”我的声音很微弱,“我想我需要停一下。”
她从后视镜看着我。为防万一,我已经用一只手捂住嘴。“我不知道这里允不允许停车呢。”她说,不过还是把车停在路边。
我打开车门走下车,看到桥沿有一条窄窄的走道。就在我步履蹒跚地往那边走时,忽然听到身后有车门关上的声音,我这才发现艾略特竟然也跟过来了。
这里很吵。海风咆哮,还有飞快驶过的汽车,我突然想到,这些经过的车子里一定会有瑞典人,不知道他们呼啸而过时会不会有人认出我。米夏现在也下了车,我猜他不想漏掉任何有趣的画面。
我把身体往前倾,看到不平静的蓝色海水、白色水花、粼粼的水光,这里距离水面好远。我张口干呕,什么也没出来。艾略特就在那里,摄像机照着我的脸,准备把我每分钟的表情都拍下来,而我还戴着胸麦——他们要连声音也在电视上播出吗?真是可怕。我慌乱地想,该怎么办才能破坏这个节目,确保这一段绝对不会播出?我又是一阵干呕。哦,上帝,我受不了,我不能忍受这种事发生,我感到被羞辱到了极点。
突然,凯西下了车,站到我和艾略特中间。她用一只手搂住我,把我带向前,让我的头能伸到桥面外。
“不要紧。”她说,把我的头发往后拨,拢到我脑后,“你会舒服些的。就让它吐出来吧。”
我就像获得了许可一样,身体里有某个机制放松了,于是隔着栏杆往外吐了起来,吐了又吐。风很大,呕吐物有部分飞溅到我身上。我真想死。
“都吐完了?”我终于停下后,凯西问道。
我低头看了一下,我们两人都得换衣服了。
“抱歉。”我低声说。
“别担心。”她口气如此和善,而这句话我似乎从没说过。我试着想象达拉斯在这个情况下会怎么做——他不会抓住我的头发,这是一定的。凯西从口袋里找到一张卫生纸,把它递给我。“谁都会发生这种事,”我用卫生纸擦嘴时她说,“我小时候总是晕车。我们再等几分钟,让你呼吸些空气。如果你还需要停车,我们就再停一下。”
我点点头。突然,我有一种断裂的感觉,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松脱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快要哭了。老天,我能有多少方法在摄像机前失控啊?
“深呼吸。”凯西说。可是我明知道艾略特就站在三尺之外,还是哭了起来。我曾经在摄像机前哭过,那漂亮、晶莹的泪水是收放自如的,但是现在我整个人在颤抖,还发出比干呕更可怕的声音。
“朱丽叶,”凯西温柔地说,把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轻轻拍着,“真的不要紧。这种事常会发生,人都会吐的。”
我点头,但是却完全抑止不住我的眼泪。凯西站在一旁等着。如果这时候有瑞典人开车经过,如果他们肯花时间看我,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满脸通红的悲伤女人。
“好了。”我终于克制住眼泪,但声音还是抽抽噎噎的,“走吧。”
“好啦。”凯西说,“等过了桥,我们也许应该停下来梳洗一下。在那之前,我们就把车窗打开吧。”
我坐进后座,靠到椅背上,感觉腹内已经清空了。我再把车窗打开,让风吹进来,把我吹凉。凯西发动车子后,我们又回到车道上,桥就在我们前方伸展,看起来像是永无止境。可是突然间,前方出现一个奇怪的景象:桥竟然斜向水面,就如同停在那里一样——原来,这是一处海底隧道的入口,这段渡海路的最后几里是在海底,然而视觉的幻象却令人目眩。车子就像要直接驶进水中,让水彻底吞没了。我想象那水面下住着海怪,等着旅人走进去,把性命当成路费交给它。此时此刻,这听起来倒也不坏。
“你在后头还好吗?”凯西问。
“还好。”我说,虽然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我们马上就要进到水里了。”凯西说。
我等待这一刻,我看着窗外,等着我们消失。不知道等我们再度出了水面我会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