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绵绵的白云浮在蔚蓝晴空中。
“好舒服!”
“好像很好吃耶!”
干爽的风令人心情舒畅。
这是“绿之丘”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也是太阳在空中高挂最久的日子。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地处昼短夜长的北方大地,每年夏至这天都会放假,刚好就在暑假开始之前。每个人都照自己的步调,悠闲地度过这一天。
理濑与忧理选择带点心与书到“叹息墙”附近的草坡,看着眼前染上鲜绿色、生气勃勃的湿地,心情也变得开朗。
亚沙美的死照例被当成意外处理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喧腾一时,但因为理濑的彻底无视,谣言也就立刻降温、止息。虽然难免仍会听到一些闲言闲语,但现在大致已算太平。
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整个人仿佛被吸入那片穹苍。
理濑好久没这么轻松了,就连散在草地上的秀发仿佛都能感觉到阳光的照射。自亚沙美死后,理濑便为失眠所苦,不管多累就是无法熟睡。明明决定无视那些流言蜚语,却也明白自己敏感得无法不去在意,整个人就这样瘦了一圈,连裙子都得在腰际反折一次才穿得上。
这种有如身在牢狱中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还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脑海浮现校长说过的话。理濑发现自己的人生竟掌握在这男子的手中。
——要靠你自己发现。
还有这句话,他要我发现什么?是失去的自我?
“好了,各位。宝物就藏在这里,在各位今晚落脚的这座广大城堡中——”
身旁是一如往常背诵台词的忧理。她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很旧的剧本。
“什么时候要演?”
“万圣节。”
“十月啊……”
“真是的!这间学校的活动可真多。就算知道大家的日子过得很无趣,但这些活动也未免太多了!”
“可以累积经验,多学一点啊!”
“还真是太感谢了。”
——不论哪一种类型的女孩,你都能演。
理濑凝视天空,耳边再度响起校长的声音。
真的吗?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若真是如此,这就能说明奶奶与哥哥们为什么会那样对我,还有校长那充满狐疑的眼神。我以前一定曾演过各种女孩欺骗他们,结果让他们觉得现在的我或许也是装出来的。真难相信自己竟有如此淘气的一面。不过问题是,现在的我根本没想过要演谁。
“啊!好累!这剧本也不是很糟,但实在没办法用。”忧理将老旧的剧本扔在草地上。
“真的很旧。”理濑翻着泛黄的剧本说。
“万学节的活动内容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的,举办化妆舞会,所有学生参与寻宝游戏,找出藏在各处的礼物。我们负责活动的筹备事宜,基本上不算演出,真正目的是在娱乐大家。”
“是吗?与万圣节相比,我觉得寻宝游戏比较像复活节会进行的活动。”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来自各国的学生,所以活动内容也比较多样化吧!”忧理朝天空打了一个呵欠,接着大叫,“约翰!要不要过来这里喝茶?”
正在树丛另一边专心作曲的约翰,随即窸窸窣窣地往这儿移动。
“灵感一直没来,脑筋都快打结了。”约翰轻叹。
“唉呀!原来天才作曲家约翰也会有这称时候?”忧理戏谑地说,起身将带来的保温瓶放在三人正中央。
“只是一时不顺。”约翰一脸不悦。
“这又没什么不好,正所谓危机就是转机嘛!”忧理哈哈大笑。
如今的忧理与约翰相处得十分融洽。因为亚沙美的死,许多无中生有的谣言四起,约翰明白理濑得与自己保持距离,也贴心地不在人前对理濑做出太亲密的举动。
“理濑,你瘦了。”约翰若无其事地说。
理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不都是你害的,被万人迷喜欢上真惨。”忧理张大嘴,塞进了一个司康饼。
“别这么说嘛——喂,忧理,一般人吃司康饼时,都是撕成一小块吃的吧!”
约翰不屑地看着已将一大半的司康饼塞进嘴里的忧理。忧理毫不在意地大口咀嚼。
“真是的!到底是谁把她推下去的?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意外,那扇窗还蛮高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从那里掉下去,更何况亚沙美的个子又很娇小。”忧理拂去掉在裙子上的饼干层说。
“因为她一直死缠着我,我只是对她说,我讨厌太缠人的女孩子。”约翰笑着说。
“什么?”
忧理与理濑看向约翰。
他绽开天使般的笑容,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夏日阳光映得他的浅色头发闪闪发光,但不知为何,他也给人一种舞台转暗时的深浓黑暗的印象。
“是我推的。她掉下去时还一脸惊愕呢!”那双亲切的茶色眼眸十分沉稳。
忧理与理濑顿时面面相觑。
“本以为这样就能与理濑好好在一起了,没想到竟招来反效果,还真是讽刺!”约翰咬了一口司康饼,发出轻脆的啪嚓声。
一瞬间,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斜坡。
“喂!我开玩笑的,你们当真了?”约翰皱眉说。
忧理和理濑总算松了口气。
“真是的!别吓我们!”
“对啊!吓死人了。”
两人分别大叫,抚着胸口。
即使如此,理濑感到的那股窜上背脊的凉意仍挥之不去。为什么眼前的约翰会让自己感到如此恐惧?她几乎就要相信,如果是他,他真的能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将那女孩推下去……
“笨蛋!这一点都不好笑!”忧理啪地打了一下约翰的头。
“虽说死者为大,不要说死人的坏话,但我真的很讨厌她,不但让理濑瘦成那样,也让我不能接近理濑。”
“也许亚沙美真的是自杀。被你甩了之后,她心有不甘,想借此破坏你们,所以,现在这样也算达到目的了。那女孩是打从心底喜欢你,真的很嫉妒理濑。”忧理坏心地说。
“算了吧!”约翰耸耸肩,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要怎么过暑假?”
“哼!你居然问一个‘坟场’的人这个问题?”
“我没别的意思啦!”约翰慌张地挥挥手。
“为了专心创作剧本,我打算花一个礼拜去东京观赏舞台剧与电影。”忧理哼了一声说。
“理濑呢?”
“我想回家,可是……”理濑含糊地说。
“可是什么?”
“被校长挡下来。”忧理代她回答。
“啧?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提出暑期计划后,我就被校长叫去,说我不准回家。”理濑困惑地说。当被告知不准回家时,她其实非常错愕。
“又来了,他怎么这么奇怪?”约翰嫌恶地双手一摊。
理濑心想,因为校长知道,我如果回家了,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对他而书,他应该会为此感到非常困扰,但理由我还不清楚。
“真的搞不懂那家伙都在想些什么。对了,约翰,你呢?”
“夏天是音乐祭的季节,我打算花一个月去一趟欧洲和美国。”
“真不亏是大富翁。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
忧理和理濑感叹不已。
“要不要一起去?宽也会去,有女孩子同行比较好玩。”
“说得倒简单,光交通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啊!旅费当然全数由我负责。”约翰仍旧若无其事地天真笑说。
“天啊!拜托,这样叫人家怎么敢轻易接受啊!”忧理忿忿地说。
“会吗?如果是亲卫队那群女孩子,应该都会尖叫着立刻答应吧!”约翰一脸不解。
“别拿我们跟那些没常识的女人比!”
理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叹了口气。
约翰家真的好有钱。
脑海里突然浮现圣冷嘲热讽时的脸,与约翰面无表情的脸。
圣曾说过约翰什么,好像不是很好的事……
“没关系啦!反正这种事也只能趁现在做。”约翰突然回神似的低喃。
“趁现在?”
“我家很复杂,我的敌人不少。”约翰顿时紧紧抿唇,望向湿地。
“敌人?”忧理诧异地问。
“争夺继承父亲事业的敌人。”
“嗯。”忧理与理濑点点头。
“我的同父异母手足多到两只手也数不完。我父亲有许多不同环境下长大的小孩,而且打算让他们进行一场激烈的生存竞争。奖品是一笔非常值得争取的财产,不过,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一切,其他人什么都没有。我父亲认为,小孩在成年前,不论砸多少钱培养都在所不惜。而我喜欢作曲的事,在父亲眼中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兴趣或消遣。”约翰淡淡地说。
“看来你父亲的心肠也不太好。”
“还好吧!毕竟要经营庞大事业的人得有一定的手腕才行。”约翰爽朗地笑说。
“天使般的约翰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事。那么,这间像牢狱般的学校岂不成了你的绿洲?”忧理也爽朗地回答。
“没错,但就算是再怎么封闭如牢笼般的环境,我认为学生生活就像人生的一段假期。”
“人生的一段假期?”理濑重复。她看向约翰,感觉好像很久没与他视线相交了。
“是啊!这种环境在人生中不可能出现第二次,不是吗?若不想比喻成假期,也可说是收音机上的暂停键吧!”
“原来如此。”忧理双肘撑在膝上,托腮颔首。
假期?
这种严苛的日子也算假期吗?还是说,日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这是假期?
头发被风吹得轻轻飞扬,阳光照得理濑眯细了眼。
当我还是少女时,我们是浮在灰色之海的果实。
脑中突然响起黎二念着那首诗的声音。
的确,我们总是无依无凭、轻轻地摇晃、漂浮,一不小心就会被鸟啄伤,还会在料想不到的地方被捞起践踏,然后就这样腐坏下沉。
“不过,这里真不可思议,和我所知道的地方都不一样。虽然有‘摇篮’、‘坟场’之类的称呼,但不论怎么看,这里根本就是个影子之国。”约翰的视线在天空与湿地间来回。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住在光之国的人。”忧理反驳。
“光愈强,影子就愈深。”约翰脸上浮现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忧理不解地睁大了眼。
“不是的……”理濑轻声喃喃。
其他两人似乎没听到理濑的话,径自吱吱喳喳地不晓得在聊什么。
没有光也没有影。这里就是三月之国,相会与别离的国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理濑俯瞰湿地,心中不断反复这些话。
夏至这天的太阳开始缓缓西沉。在外面活动的学生也陆续返回校舍或宿舍。
夏至这天的夜晚,也就是结业式当天的夜晚。校内充满祥和气氛,学生们各自与家族成员聚在一起,回味这段日子以来的生活点滴,说穿了就是家族聚会。
夏夜充满轻松愉悦的气氛。当地平线渗入橘色,“绿之丘”就这样缓缓沉入清澈的天空。
挤满学生的餐厅非常热闹。将两张桌子并起就足以让十人左右的家族围坐,七嘴八舌地闲聊起来。今晚餐厅会配合开放到很晚,也准备了比平常更多的茶点。
理濑与忧理一走进餐厅,便看到坐在角落柱子旁的光湖向她们挥手。
“我过去了。”理濑向忧理道别,走向角落的桌了,心想,大家还是一样喜欢角落的位置。
理濑坐在光湖与宽的中间。好久没有全员到齐了,俊市与薰因比赛得暂时留在学校,宽也因为要参加甄选,正密集接受个别课程。不愧是家族,果真团结,没有人相信那毫无根据的谣言,这让理濑能安心地参与家族聚会。不过,理濑心里还惦念其他事——圣依旧用怀疑的眼神观察自己,而黎二……理濑偷瞄正在用餐的黎二。
最近几乎没与黎二说到话。虽然理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得找个机会向黎二问清楚暴风雨那天晚上的事,但她同时也行将一切深埋于心的强烈念头。
那天晚上,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谣言完全没扯上黎二一事便可证明,当晚除了理濑,没人见到黎二从塔里出来。
这七名家族成员的心中究竟隐藏多少这类没说出口的事?这间学校又隐瞒了多少秘密?
理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暑假前的解放感让大家都轻易地便打开话匣子,用餐的同时,也聊起彼此的暑假计划。不用说,俊市与薰仍得专心打球、参加集训及远征出赛;圣参加以留学为目标的暑期专门讲座;宽要与约翰来一趟音乐祭之旅;光湖要与在国外工作的双亲一起去轻井泽度假,结果家族中留下来的只有黎二与理濑。
理濑至今只有稍微耳闻黎二家里的事。听说他出身一个相当知名、颇有历史的大家族,家庭环境十分复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是说,他完全符合“坟场”一族的条件。
“那么,这次聚会算是揭开暑假的序幕吧!”宽悠哉地说。他正与圣坐在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折叠式棋盘前玩五子棋。
“圣,想个游戏来玩玩吧!让大家能围在这张桌子玩的游戏,最近大伙儿好久没聚在一块了。”俊市俏皮地看着圣。
圣是个能将游戏改变得非常有趣的高手。就算是一般市售的普通纸上游戏,只要改变部分游戏规则,加点新的条件,就变成一个全新的刺激游戏。
“嗯……”举拨弄棋子思索,突然隐约发觉他眼睛一亮。
大家或许都有察觉这个小变化,全露出期待的眼神看着圣。
“有人带手帕吗?最好是那种颜色深、质地厚,又不会透光的。”
光湖从口袋掏出一条蕾丝手帕——老实说,实在很透明。
“不太可能吧!这季节谁还会带质地较厚的手帕啊?”
“啊!那个如何?餐巾?”薰倏地起身,拿来一条叠放在一角、质地相当厚的绿色餐巾。
圣用那条餐巾盖住桌上的棋子,点点头,“嗯,这可以。”
“要做什么?”宽一脸兴致勃勃。
“每个人各拿一颗白子与黑子。”圣将棋子分配给大家,然后说,“有纸吗?小张一点的也没关系,我需要几张小纸条。”
“要做什么用?”宽疑惑地从制服口袋取出小记事本,“这大小可以吗?”
“可以,能撕下来吗?”
“请,全部用完也没关系。”
圣迅速撕下记事本后半部的空白页,大家直盯着圣的一举一动。
“你们在干嘛?”忧理拿着杯子,与约翰一起走过来。
大家好像都用完餐了,一群群的家族开始散去。学生们在餐厅走来走去,聊天的嘈杂声令气氛变得格外轻松。
“圣发明了新游戏。”薰向约翰露出腼腆的笑容说。
看样子,约翰对女孩子的致命吸引力果然名不虚传。
“哦!”忧理越过理濑的肩膀看向桌面。
“刚好,你们两个也来玩吧!只有家族的人,气氛或许会很僵,有你们两个加入或许会热闹一点。”
因为圣的邀约,大家挪了一下位子,加进了两张椅子。
“一共有九个人,一人两个问题,全部十八个,有点多呢!好了,一个人有两张纸,你们现在将平常心中想的事写在纸上,一张一个问题。还有,这是只回答YES或NO的问题。”
人家听着圣的说明,全都觉得有点诧异。
“这是心理测验吗?”忧理问。
“好了,快写吧!写好后将纸折好传给我。”圣微笑,开始动手写下问题。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动笔。大家神情认真,用手遮掩着在纸上写下问题,折好后传给圣。
“谢谢。”圣将收集来的纸条弄混,放至盛着咖啡杯的小碟子,“约翰,麻烦你了。”
约翰疑惑地抬头。
“请你负责念出问题,我们其他人只要看笔迹就知道是谁写的,你是我们当中最认不出其他人笔迹的人。”
约翰理解地接过小碟子。
“好了。”圣再次环视众人,大家有些紧张地注视他,“接下来就由约翰负责念出大家的问题,我们只要诚实地回答YES或NO就好。当然不是口头回答,而是用这东西回答。”圣抓起两颗棋子,“白是YES,黑是NO。”
等大家确认好后,圣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银碗,并盖上绿色餐巾。
“握紧代表答案的棋子,放进这个碗。我会摇摇碗,将棋子弄混,再掀开餐巾给大家看。这就是游戏规则,听懂了吗?”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
“总觉得很恐怖。”薰嘀咕。
“你不觉得这游戏挺不入流的吗?”忧理交抱双臂,斜睨圣。
“还是会很好奇,会想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吗?”
理濑心头一惊,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环视众人,像这样同桌围坐在一起时,每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只有当大家丢出同样棋子时,才知道谁怎么回答,是吧?”黎二不层地看着圣。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不会搞得气氛很不愉快吗?”
“没想到你竟然会担心这种事。你不想玩吗?”圣说。
黎二耸耸肩。
“约翰与忧理也拿了棋子吧?好了,请约翰念问题。”圣催促道。
约翰一脸困惑地拿起小盘子上的纸条,“可以了吗?我要读了,‘我一年后就不在这所学校了’。”
骚动再起,大家彼此互看。
“好了,请将代表答案的棋子放进碗里。”
圣于桌下握好棋子,迅速将之塞进餐巾下,铿地一声,棋子落入碗内。
圣准备毕业后出国留学,答案当然是YES。
理濑心想,这个问题还真微妙,包含了各种意思。接着投入的是光湖与宽,其他人果然还是需要点时间思索。虽然她的心情有些晦暗,但还是想回答,于是投入白子。其他人也陆续将棋子投入碗内。
“大家都放进去了吧?”圣露出得意神情,将碗移近自己,就这样盖着餐巾摇了摇,然后倏地掀开。
大家的视线全被那个碗吸引。
白子有四个,黑子有五个。
“原来如此,有人会在毕业前就离开。”
“不会吧”、“真的假的”,大伙不禁议论纷纷,窥看彼此表情。虽然每个人都很想从他人的神情嗅出什么讯息,但每个人都故作镇定。
理濑心想,她不喜欢这个游戏。
碗内装的是每个人的真心话,有我们目前得面对的现实,或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隐私。虽然围在桌前的都是谨守原则与礼节的伙伴,但碗内外的落差总让人有种苍凉的虚无感。
“好了,请将手中剩余的棋子放进来。”圣将餐巾盖在碗上,传给每个人。
大家又满脸疑惑地放进棋子。圣再次摇了摇银碗,发给每个人各两颗棋。确认大家放在桌下的手都握了棋子后,看向约翰。
约翰又拿起一张纸条,打开念:“‘我想去其他家族’。”
又是一阵喧哗,大家兴奋地嚷嚷。
“这个问题挺有爆炸性的。”
“在场有两个人不是我们家族的,幸好有约翰和忧理加入。”
“如果全是白子怎么办?”
“好了,快点放进去吧!”圣一催促,人家便红着脸一一投入棋子。
棋子接二连三地落入碗底。
圣摇摇碗,大家都紧盯着掀开餐巾的刹那。
全是黑子。
响起一阵欢呼。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没有人讨厌自己的家族呢!”
“不过,写这问题的人其实想去别的家族,不是吗?”
抚着胸口,一股安心的气息在席间流动。如此一来,肯定更能提升众人对游戏的认同感。
人家开始期待下一个问题,帮忙将剩下的棋子迅速投入碗内,由圣重洗,再发给每个人。
约翰也熟练地打开下一张纸条,噗哧一笑,“这是什么啊?”
“请勿发表个人评论。”圣一脸认真。
“对不起。”约翰摇摇手,轻咳一下,“我要念了。‘校长其实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的双胞胎。’”
大伙都笑了,纷纷投进棋子。
“问这问题等于没问嘛!”
语毕,圣掀开餐中,黑子八颗,白子一颗。
立刻响起一阵爆笑。
“谁啊?还真是个正经的家伙。”
“一定是写这个问题的人啦!”
众人无不哈哈大笑。
理濑跟着大伙一起笑开的同时,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校长其实是两个人——为什么呢?
“继续。”圣板起脸孔,回收棋子。
约翰笑容满面地打开纸,却倏地愣住,求救似的看向圣。圣以眼神催促他快点念。
约翰显得有些犹豫,以生硬的声音念道:“‘丽子还活着’。”
大家的笑容瞬间冻结。每个人都一脸疑惑地偷偷互瞄。
理濑心想,真是奇怪的问题,这会是谁写的?亲眼目睹毛毯下的丽子尸体的人只有我、忧理、约翰与黎二。或许圣也知道她已死一事,所以应该不会是这五人写的,但其他人会问这种问题吗?基本上,校方表面上宣称,丽子因为发生伤害事件,目前正接受精神治疗中。所以,会是知道丽子已死的人故意写下这个问题吗?
看到大家有些迟疑地投入棋子,理濑冷不防地想到——该如何回答?若答NO,就承认见过尸体,但回答YES也很怪。虽然理濑一时之间有些迷惑,却仍投进黑子。
席间鸦雀无声,圣掀开桌巾。
白子五颗,黑子四颗。
大家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没人开口说话,圣也默默将碗推向大家,回收棋子。
有四个人答NO。也就是说,忧理、约翰、圣与黎二中,有人回答YES,而且也是那人写下的这道问题。
理濑突然想到,那时他们看到的只是盖着毛毯的女孩子,忧理想上前确认却遭校长制止。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确认丽子是否真的死了。
所以,丽子还活着?
忧理面无表情,黎二则一脸认真,大家肯定都在进行各种推理,推测其他人的回答会是什么。稍早之前的轻松气氛已不复在,大家的神情全掺了点疑心生暗鬼的成分。
“请念下一个问题。”圣的口气颇为慎重。
约翰一脸委屈,为的是自己竟被指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他战战兢兢地打开纸条,这次又是一脸惊愕。
“呃、这个……”约翰环视大家。
“怎么了?很难启齿的问题吗?”
“与其说是难以启齿,感觉更像中伤——‘校长是黎二的父亲’。”
大家全都一脸惊讶,心想,这问题到底是谁写的?
“开什么玩笑!丽子不也被传过这种谣言?反正只要家庭环境复杂,都会被说成校长的小孩。那家伙的孩子肯定很叛逆吧!”黎二不屑她说。
“好了,放进去,放进去。”
圣照例传递银碗,大家一脸无措地将棋子投进去。
掀开餐巾。
众人全都愣住。
白子三颗,黑子六颗。
这代表有三人这么认为,如果不算约翰与忧理,家族中至少有一个人这么认为。
“感谢大家帮我找了个好父亲。”黎二耸耸肩,双手一摊。
众人神情复杂地将棋子放回去。
“喂!这游戏还要继续下去吗?”光湖怯怯地问。
“还剩很多问题。”
圣答完,再度分发棋子。每个人都是一脸好奇心混杂后悔的矛盾神情。虽然很想知道大家的真心话,但总觉得这些棋子将会招来家族的分裂与不幸的预感。
约翰无奈地再次拿起纸条,一打开,神情就变得很可怕,旋即将纸条折好。
“我不想念。”
“给我看看。”圣伸出手,但约翰不想将纸条递给他,圣强硬地说,“主办这场游戏的人是我。”
约翰忿忿地将纸条交给圣。
圣打开纸条,面无表情地盯着上面的字。
大家一语不发地注视他。
圣终于开口,“‘杀死亚沙美的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理濑顿觉气血上涌,喉咙仿佛突然被一把冷泠的刀子刺入。
众人愀然,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理濑不敢看大家的脸,她知道大家也不会看她,因为此刻多余的举动只会伤害她。
果然。果然还是有人这么想,即使她如此信任的家族也是。
“把棋子放进来。”圣的声音毫无感情,将碗推向大家。
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投入棋子,理濑也慢吞吞地投进棋子。忧理担心地看着理濑。
掀开餐巾。
虽然不想看,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白子二颗,黑子六颗。
理濑发觉白子看起来竟是如此刺眼。
“是谁没有放棋子进去?”圣高声问,环视众人。
“喂!你玩这游戏到底是为了什么?”黎二冷不防大吼。
圣毫不畏缩地斜睨黎二,交抱双臂的黎二也回瞪他。
“回收棋子。”圣倏地移开视线,传递银碗。
大家偷觑黎二表情的同时,也怯怯地将棋子放入碗里。大家都不晓得该怎么办,到底是要继续玩下去,还是就此收手?
“约翰,继续。”
约翰叹了口气,打开纸条,接着不悦地将纸条折好,交给圣。
圣静静接过,依旧面无表情地打开,黑色眼珠浮现一抹冷光。
“‘最近家族里还会死人’。”
理濑觉得两只手臂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众人一片哗然。
“不要太过分了!”
黎二铁青着脸站起来,将棋子重重地往桌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