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缓缓流动。短暂的夏季悄悄造访这片没有梅雨季节的北方大地。
偶尔,盛夏的刺眼阳光会洒落在这座要塞般的“绿之丘”。
“绿之丘”随着大自然的时序变化,逐渐染上宝石般缤纷的色彩。
眼下是一片广大湿地。再怎么看也看不腻。混杂深蓝与墨绿的蜿蜒河川令人联想到悠久的时间之河。清晰的湿地地平线接续连绵的山峰,蓬松轻柔的云朵像碎片似的浮在空中,留下天真的影子。
有时,会想象自己走在那上面。
飘浮在离地三十公分的高度,笔直走在湿地上的感觉会是如何?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彼端,如果有个像《绿野仙踪》的欧兹王国般闪闪发亮的国度……
理濑从幻想中惊醒。
仔细想想,最近发呆的时间似乎愈来愈多了,忧理也很担心自己。
那个恶梦已经发生了第二次。那些画面在无意识中一再反复。降灵会、敞开的窗、校长的眼睛、两次的附身、功,还有丽子……难不成我病了?
一阵风迎面吹来,头发往后飞扬,制服上的蝴蝶结也轻轻地在空中飞舞。
抬头仰视太阳,一片白光瞬间闪过脑海,而后消失。
记忆突然开始同溯。
不论是明亮的早晨或慵懒的午后;不论是梳头时照着的镜子中,或餐厅梁柱的阴影处,都能见到那少年与少女的身影,错觉两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他们两人真的是被杀害的吗?或许正因为死得冤枉,才会附身在理濑身上。若是如此,凶手就不只一人,至少有一人还在这座“绿之丘”。
也许,我也是个幽灵。
理濑慢慢穿过回廊,脑中不停思索。
或许已无人看得到我,因为我是已死的幽灵……
从树梢缝隙中泻下的日光十分耀眼,林荫处也变得更深浓。
一个有浅色头发、穿白色制服的人影出现在树林中。
那是……麻理衣?
她正张开嘴仰望天空,摇摇晃晃地走在自树梢间泻下的阳光中。
她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所以大家都躲着她,还有人低声窃语,不久后,她八成就会被带走。还来不及履行一起摘野草莓的约定,春天便在转眼间溜走,她找到野草莓了吗?
少女似乎很高兴。虽然她在校内总是一个人行动,但走在林中的她就像一幅画,既可爱又自然。她可能患了惧人症吧!只要周遭没人,她便显得很轻松。
自己竟然有一点羡慕她。
校长会让你喝黑红茶——突然脑中响起麻理衣哼的顺口溜。
校长的茶会肯定包含很多目的——从第二次茶会回来后,理濑更加确信——培养亲信、搜集校内情报、安抚不受教的叛逆学生、聆听学生的烦恼,必要的话,还会对棘手的问题学生出言恫吓。
理濑还忘不了那时肩膀被紧紧抓住、激烈摇晃的感觉。常时她甚至觉得整个人就快被校长的那双大手折断,然后从头到脚被啃得一干二净。
而为了这些目的,他挑选对象、乔装自己、改变房间气氛,甚至适时转换角色。这里就像他的王国,我们则是他的臣子,形成以他为顶端的金字塔。
理濑为拥有秘密而感到苦恼。
一是二度参加茶会的事。因为不能告诉忧理,所以第二次亡灵附体的记忆对她无疑是个恶梦。圣仍一如往常地冷漠,完全不对理濑提起关于茶会的只字片语。
另一个则是夹在腋下那本无意间发现、套上黑皮书封的书。她虽然很想、很想看,却没有勇气翻开。自茶会以后,她的恐惧便莫名加剧,总觉得如果读了这本书,将永远无法回头。
干脆就这么交给校长吧!将它投进校长的信箱,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心中却涌起不能交给校长的警告。
为了寻找适合阅读这本书的地方,理濑在校内徘徊了无数次。只要带着这本书,她的心就无法平静,总觉得读了就会发生更恐怖的事,于是这本书就这样躺在书桌上好几天,但事到如今,她却更无法放手。
理濑犹豫不决地走进图书馆。
从阳光普照的室外走进室内,更觉图书馆内昏暗。里面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冰凉的空气与散置的桌子。
突然想到那个凸窗看看。那是第一次到图书馆时,黎二带我去的地方。
理濑蹑手蹑脚地登上书架后面那道螺旋梯。
几乎被时间遗忘的这方空间依旧保持原样,被切割的明亮风景在凸窗外面延伸扩展。
一看到那片景色,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永远无法触摸、只能从牢笼内远眺的风景。
理濑几近瘫软地坐在窗台上,双臂环绕自己。
没有人发现我正缓慢地毁坏。在这个有如童话世界的遥远湿地城堡中,我正孤单、悄悄、缓慢地扭曲毁坏。而这片景色依旧不变,没有人关心我的存在、我的记忆,直至我腐朽湮灭,仍是如此。有一股想大喊的冲动——
“我不是说过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吗?”
理濑吓了一跳,抬起头。
说话的人是正走上楼梯、只露出上半身的黎二。他一脸诧异,不知是不是发现理濑的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吗?”
“对不起,我马上下去。”理濑慌忙别过脸,站起来。
“没关系啦!”黎二挡在楼梯口,不太高兴地抬头看理濑。
理濑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就留下来吧!”黎二粗鲁地摸摸理濑的头,然后按着她的头,示意她坐下。
理濑不敢反抗,乖乖抱膝坐下。黎二粗鲁地盘腿坐在窗台上,一如往常地径自看书。
理濑叹了一口大气,就这样将头埋在膝上好一会儿。
远处有成群鸟儿的鸣叫声。
时间缓慢宁静地流动。
理濑的内心慢慢恢复平静。所有方法中,似乎只有流泪最能让心情平复。
“你哭的时候还真安静。”黎二嘀咕。
理濑抬头,发现黎二的视线仍落在书上,窗上映出了他端正的侧脸。
好喜欢在这里看着黎二的侧脸。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这时的黎二看起来就像宗教画中的圣人,只是看着他,心里就会感到宁静与安详。
“一年最棒的季节到了,蔷薇花园的派对就要举行了。”黎二忽然抬头望向窗外,自言自语似的低喃,“这片风景好几千年都不曾变过,而我也这样活了十几年。很久以前,肯定也有人像我这样不满地坐在窗边,眺望同一片景色。”黎二啪地阖上书,看向理濑,“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
黎二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旧旧的百科全书,放在地上。他似乎经常翻阅这本书,熟练地翻到“や”条项的其中一页,那一页有好几张并排的世界山景照片,以及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是什么?”
“好像是以前的学生夹在里面的。”黎二轻轻地摊开那张纸。
纸张已泛黄,钢笔书写的字迹已由黑转为稍稍晕开的褐色。
“是诗吗?”
“好像是,我偶尔会拿出来看看。”
“既然喜欢就拿走啊!”理濑疑惑地抬头看黎二。
“不用了,还是放在这里比较好。”黎二的侧脸露出微笑,“这么一来,也许过几年还会有人发现它。”
“你确定要这样?”
“嗯,我已经记住了,想看的时候再来这里看就行了。”
理濑看着那首诗,默念。
这首诗不算写得很好,感觉像是作者努力拣选适当字词,拼凑出一首像“诗”的作品,字里行间充满青涩与孤独感。
《沉向麦海的果实》
当我还是少女时,
我们是浮在灰色之海的果实。
当我还是少年时,
我们无声地漂浮在仿佛中场休息的昏暗波浪间。
来到敞开的窗前,便能看到我们登上架在云与地平线之间的梯子,
我们那沉溺于麦海的灵魂。
由海上归来的船夫,
在陆上,再次沉入时间的花瓣。
由海上归来的船夫,
在空中,再次撒下时间的花瓣。
耳边能听见黎二小声念诗的声音。看来他已读过好几次,不用看就能流畅地背诵出来。
这首诗肯定是这里的学生写的。那个人也许就坐在这里眺望湿地,同时吟咏这首诗。
“为什么你会喜欢这首诗?”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虽然不是写得很好,但很符合身在这里的心境。”
“你这么说也对。”
黎二将折起的纸张放回百科全书内,阖上书。
随着阖上书的声音响起,理濑觉得心情也轻松许多。
一大片白蔷薇盛开的景象甚是壮观,绿叶仿佛沾上一团团轻飘飘的奶油。
柔和的晴空,暖和的天气,还有盛开的蔷薇花墙所散发的阵阵芬芳。一走入花墙,便不由得为蔷薇花香沉醉。
“理濑,点心会被拿光啦!快一点!”走在前面的忧理回头大喊。
“我光闻这花香就饱了。”理濑毫不在乎地回答。
“这话听起来虽然浪漫,但蔷薇无法填饱肚子吧!这场花园派对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点心,保证没吃到会后悔喔!”忧理露出充满活力的表情,回头说。
两人穿过花墙之间的小径来到宽阔的派对会场。
那里早已聚集一群闲适放松、嘻笑谈天的学生。
理濑想起那个寒冷的初春之日。那一天,她与圣他们来到这里,大家针对丽子的行踪纷纷提出各种臆测。如今,面向池塘的庭园既明亮又温暖,让人想不起那天的寒冷。
脑海中回想起大家的对话……这么说来,丽子是如何离开这座庭园的?
理濑凝视那扇通往庭园外的铁门。因为派对还没开始,那扇铁门仍是敞开的。虽然看起来很牢固,但因为上方是空的,所以可以从上面一跃而下,问题是,有可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办到吗?
理濑看到忧理迅速挟起一块块蛋糕放在盘里。
——百分之百的女人。
理濑想起圣的那些话,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那我是百分之多少?百分之七十五左右吗?
音乐悄悄地开始流转,坐在最里面的弦乐四重奏开始演奏。约翰是指挥,这大概是他作的曲子吧!旋律十分轻快,很适合爽朗的初夏午后。
很难得地,理濑在人群中看到极少参加派对的圣与黎二,两人就坐在池畔的铁椅上。
“理濑,你怎么只拿这么一点?”
忧理拿着一整盘叠得像座山的点心回来,理濑的盘子却只有一块起士蛋糕与司康饼。
“我这样就够了。忧理,你吃得完这么多吗?”理濑看向忧理的盘子,担心地问。
“拜托!这才只是第一盘。我一下子装不了那么多,等一下还要再去拿。待会儿还有刚出炉的泡芙与冰淇淋蛋糕喔!对了,这个真的很好吃,理濑,一起吃吧!你如果没吃会后悔一辈子的。”
“了解!”理濑无奈地笑说。
“天气真好,好舒服。对了,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怎么了?”忧理若无其事地问。
“有吗?可能是习惯这里了,有点厌烦,总觉得心情有些闷。”理濑回答,心想,她果然注意到了。
“我能体会,不论环境多优渥,牢笼就是牢笼。我也常会这样,但我现在正试着将这段时间当成人生的过渡期,并专注在演戏上。你也可以试试,而且你又那么聪明。”忧理替理濑打气完,接着将千层派上的草莓塞进嘴里。
“你呢?你已经振作起来了吗?”理濑终于问了一直难以启齿的事。
“我一直都很有精神啊。”
“是吗?但自从丽子死后,你就有点变了,也不愿意再提起那件事。”
忧理一时愣住,停下吃蛋糕的动作。等僵硬的表情稍稍缓下后,她沉稳地说:
“对我而言,那确实是一种打击。她不见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毕竟她本来就是与世俗脱节的人,只要想成她不晓得又跑去哪儿就好了。但是,当我看到她躺在毛毯下的瞬间,身体的某处就像被切断了。因为她是那么纯真又纯粹的人,不知不觉中,我便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她身上,因此那时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最美的一部分。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想通,这种结局对她或许比较好,她在外面根本活不下去,只会遇到一大堆痛苦。”
“是啊。”理濑简短地附和。
空气中传来自蔷薇的浓郁香气。
如果已不存在,不如就此忘却。
宜人的风在桌上轻拂而过,吹往池子的方向。
没错,人死了就不存在了,不只肉体没了,迎感情与希望也跟着消失。然后,当这个人最终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时,就是第二次的死亡。那么,黎二如何呢?他心中的丽子已经迎向第二次死亡了吗?
理濑悄悄地瞥看黎二,他那愉快的笑容映入眼帘。
一片嘈杂声正逐渐接近。
“校长来了。还是那么多人围着他。”忧理轻轻耸肩。
穿着淡蓝色麻质外套的校长走进庭园。如约翰所言,校长夏天都穿男装。他被四周群聚的学生团团围住,开心地咧嘴大笑。
“理濑,我从以前就怀疑一件事。”忧理的视线锁在校长身上,低声说。
“什么事?”
“你不是见过丽子几次吗?”
“嗯,但都只是匆匆一瞥。”理濑疑惑地看向忧理。
“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谁吗?”
“像谁?是哪个名人吗?”
“不是,是在这里的某个人。”
“咦?”
“像不像校长?”忧理低声说。
“不会吧!”
理濑与忧理对看一眼,然后一起转至校长身上。那个沐浴在初夏阳光中、对自身的美貌与能力有十足把握、尽情讴歌人生的男子,全身正散发十足自信的光彩。
“你觉得呢?”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点像。”
“我觉得很像。实际上,从以前就有他的小孩也就读这间学校的传闻。”
“校长的孩子?他不是还没结婚?”
“那个人的确是抱持独身主义,但这不代表他不想有小孩。搞不好他还积极地到处制造自己的接班人呢!”忧理不层地说。
“接班人?”理濑愣愣地重复。
“没错。”忧理十分确信地颔首,“这里是他钟爱的王国,当然会想找个继承这一切的接班人。像他那种人,肯定会仔细挑选符合自己想法与喜好的小孩。丽子会被当成男孩养大,或许就是他的主意,只是刚好那女人也与他的目的一致。就像你看到的,那家伙的理想是两性皆备,而且他也实践得很彻底。不过,就算是校长的小孩,也不见得会与他一样,所以才会造成丽子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我不确定他是否承认丽子这个孩子,但我总觉得丽子早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才来不久的丽子会突然精神崩溃,搞不好是因为那家伙强迫丽子照他的意思生活,她却打从心底反抗,才会酿成悲剧。”忧理的叙述口吻清晰又有条理。
“可、可是……如果这是真的,看到亲生女儿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居然还能那么镇静、那么冷漠,这……这好像不太可能吧?”一想到她的话中含意,理濑不禁背脊发凉。
“因为丽子不够完美。对那家伙而言,丽子只是个瑕疵品,他不过是在处分瑕疵品。而且丽子并非他亲自扶养长大,充其量只是他挑选中的学生。”
——这就是所谓的完美主义者吗?
——我是那种非得拿到所有的牌,否则会很不甘心的人。
脑海里先后响起约翰与校长的声音。或许事情真是如此,但校长既然知道丽子是自己的亲骨肉,为什么还能如此镇静?
第二次茶会的情景再度浮现——圣、约翰、校长,还有丽子。明明只见过几次面,丽子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难道她是因为无法安息,才一直在我身旁徘徊吗?
理濑耳边传来细微的歌声。仔细一看,麻理衣正站在附近的桌边倒红茶。琥珀色的液体溅得茶碟湿答答的,她也毫不在意。
周遭的学生有人装作没看见,有人围过去偷偷观察她。
虽然理濑偶尔会遇见麻理衣,但现在近看才觉得她变得更瘦了。眼角僻见有个护士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监视她。看麻理衣那样子,她有好好地吃东西吗?另一方面,理濑也发现忧理露出心疼的神情注视麻理衣,或许忧理将她想成丽子了吧?
“唉呀!”麻理衣突然探头靠近茶杯,检查里面的东西,令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不是这个。不对,这不是黑红茶。”
黑红茶?是那时的顺口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家要喝黑红茶!”麻理衣开始闹别扭。方才还愉快地哼着歌,一眨眼就换上严肃生气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将杯子往桌子另一侧用力推,杯子飞了起来,里面的红茶洒得满桌都是。
大家全都假装聊天,实际上却若无其事地观察麻理衣的举动。她的四周像被一条警戒线围起,警戒线外满是自众人身上散出的紧张感。
麻理衣东张西望,一脸旁若无人、毫不在乎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踉跄地离开桌边。她一离开,空气里便开始流动豁然解放与心虚内疚的气氛。
“她没事吧?最近好像连她家族的人也对她不理不睬的,再这样下去……”忧理喃喃,话只讲了一半。
理濑凝视麻理衣离去的身影,莫名地感到一股令全身起鸡皮疙瘩的不安。忧理的眼神也看向麻理衣的身影。突然,麻理衣似乎认出了校长,踉踉跄跄地走向他。
“校长,人家要喝茶,给我红茶。”麻理衣高声说。
校长与围着他的学生一起看向麻理衣。
“嗨!麻理衣,身体状况还好吗?”校长冷静地注视麻理衣,然后走向她。
“人家要喝红茶。”麻理衣睁着无神的双眼,很熟稔似的向校长直嚷嚷。
“红茶吗?我泡给你喝。”校长搂着麻理衣,将她带到一旁的桌边。
麻理衣的眼睛眨也不眨地专注看着校长拿起杯盘、倒入红茶的手。
“来。”
“不是这个,我要喝黑红茶。”看了一眼校长递给她的茶杯,麻理衣摇头说。
一瞬间,校长露出了极为冷峻的眼神,虽然只有一下子,却令麻理衣不住颤抖,胆怯地看着校长。
“你指的是咖啡吧?麻理衣?”校长展露比平时更宽容的温暖笑容,声音听来十分威严。
但麻理衣仍无法平静,焦躁地不停舔唇,东张西望。
“我倒杯咖啡给你吧!”校长宣示似的说,拿起另一只茶壶。
此时,麻理衣却不知所措地直往后退,飞也似的奔进庭院一角以蔷薇花墙筑起的迷宫。
大伙全愣愣地注视麻理衣消失的那片花墙。
校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接着向负责监视麻理衣的护士招招手。护士赶紧上前,校长似乎下了什么指示,只见她频频点头。
总之,麻理衣已经走了。学生们的眼神透露自紧张中解放的轻松,再度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这里的学生最擅长的演技。
护士打开放在庭园一角的医药箱,偷偷摸摸地拿出药品,大概是要替麻理衣注射镇静剂之类的东西吧!
“真令人担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忧理低声喃喃,走向麻理衣走人的那片花墙。
“我也要去。”理濑跟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一声又长又尖锐的诡异叫声划破初夏的天际。
庭园里的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停下动作。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理濑有种奇妙的感觉——真奇怪,那声音好像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麻理衣!”忧理大叫着往前奔。
“等一下,忧理!我走前面,柴田小姐,你也一起过来。”
忧理被严厉地喝止后,校长与护士随即越过忧理,奔进花墙。忧理与理濑则紧跟在后。
散发甜甜花香的花墙遮住了大部分视野,四人在弥漫浓郁花香的蜿蜒小径中狂奔。这个迷宫比想象中来得小,他们不停转弯,眼前是无数的白色蔷薇与一排排蔷薇花墙,突然,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空间。
一座古老的大喷水池映入眼帘。干涸的水池中,孤零零地耸立两个高低不同的石制同心圆的喷水装置。
麻理衣仿佛被扔出去似的、软软地瘫靠在喷水装置旁。
散开的蓬松发丝、张开的无神双眼、愣愣开着的嘴巴、从头上留下的鲜血……
虽然这是早已预料得到的情景,但真正见到后,每个人都只是呆立原地,不发一语。很明显,他们迟了一步,麻理衣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即使如此,护士仍趋前诊脉,然后回头向校长无奈地摇摇头。
理濑与忧理紧靠彼此,凝视倒卧的少女。
修司、丽子、麻理衣。三人的尸体在理濑的脑海里交错出现。
“这是意外。”校长很果断地说,理濑与忧理看向他,他继续道,“应该是跌倒后,头撞到这里。”
没错,喷水装置的一角的确沾有血渍,以及一点点缺损的痕迹,而且这个血渍看起来并不像事后沾上的。理濑怯怯地觑看麻理衣的尸体,她的头发上也有石头碎片。
“可是那声惨叫……为什么只是跌倒会发出那么长的惨叫声?”理濑低声喃喃。
校长静静地回头看理濑,再度露出那个诡异的视线,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理濑的眼睛对上了校长那仿佛要将自己吸过去的视线。他的眼神究竟有什么含意?看得出来他现在感兴趣的已不是一旁的尸体,而是自己。
“嗯,确实很奇怪,或许她是叫着撞上喷水装置?”校长的目光回到喷水装置,淡淡说。
“拜托!怎么可能!”忧理愤怒地别过脸。
校长发觉其他学生正穿过小径走来,赶紧往回走,要大家回到庭园。
理濑与忧理仍呆站在原处。
冷不防地抬头,理濑从开满白蔷薇的高耸花墙上瞥见四方形的天空,一时之间竟哟自己正躺在棺木中望着天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