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瞬间,冷不防听到忧理的声音。
“早,睡得好吗?”已穿好制服的忧理正坐在书桌前啜饮咖啡。
“啊!”理濑慌忙起身,抓起枕边的手表,十点,“不会吧?怎么办?忧理,迟到了!”理濑脸色铁青,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制服。
“你在慌什么?今天放假呀!”忧理吃惊地说。
“咦?”准备脱掉睡衣的理濑看向忧理。
“昨天不是拿到行事历了吗?今天早上是毕业典礼,下午是开学典礼,所以不用上课。下午是‘Family Day’,庆祝家族成员毕业并欢迎新生。”
“开学典礼……是三月一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里就是这样,新学期从三月一日开始。”忧理喝了一口咖啡,“看你睡得那么熟,我想你大概很累,所以不忍心叫醒你。要喝杯咖啡吗?”
理濑在床上坐好,轻轻点头……你是在二月的最后一天来的……这里是三月之国……校长与黎二的话在理濑脑海里交错浮现。
“好像有一个男的转学生,听说长得不错。”
“还有其他转学生?”
“嗯,每年这时候都会有。”
“但我是昨天来的。”
“你是特例,一般都是三月才来。”
“为什么?”
“不晓得,茶会时再问校长好了。”忧理将热水倒进理濑的杯子,然后将一个粉红色信封抛向理濑,“哼!动作还真快,今天早上就收到茶会的邀请函了。你也去看看你的信箱,里面一定也有邀请函。校长上办的茶会,星期六晚上。”
“茶会要做什么?”
“校长会准备茶水与点心招待自己喜欢的学生,大多都是那些讨人厌的亲卫队。不过有时他也会改变心意,招待像我这类的怪学生。”
“你至今都没参加过吗?”
“有被找过几次,但我都用肚子痛或发烧之类的理由拒绝了,所以那些亲卫队看我很不顺眼,觉得我太过傲慢,竟然拒绝这种天大的荣幸。不过,校长那家伙这次大概是想利用你,如果我不去,他八成真会叫别人来当你的室友。”忧理皱眉说。
“什么?我不要!”
“我也不想啊!所以这次我会去。”
“谢谢。”
“不用谢啦,我也是为了自己。理濑,我得先去准备我家族的毕业生欢送派对,先走了。你知道你家族的集合地点吧?”
“嗯,别担心我,你快去吧!”
“一起吃晚饭吧!我大概六点回来。”
“好,我知道了。”
忧理轻轻挥手,走出房间。理濑叹了口气站起来,看了一眼桌上那张以藁半纸。印制的行事历,的确,三月一日放假。家族聚会是下午两点,应该还是在那个中庭吧!其实她不怎么饿,去商店买个面包当午餐就好了。虽然有很多想去探险的地方,不过,就先去最想去的吧!
天空依旧阴沉,空气冷冽刺骨。针叶树的树梢不悦地搔弄灰色的天空。
放假时的学生显得一派悠闲。不知是否已习惯寒冷,回廊外的凉亭与石凳上有许多或看书或聊天的学生。
其实理濑还无法习惯日后将过着团体生活的事实,她知道大家表面上都装作不在意,但仍不时会偷瞄她。而且,她心中还有一股莫名的焦躁。
理濑走在回廊上,不时四处张望。终于,她发现自己会焦躁是因为抓不到方向感。回廊蜿蜒曲折,不时有墙壁、大树或茂密灌木挡在奇怪的地方,致使前方景色无法一览无遗,总是有部分视野被遮住,也形成很多隐蔽处,所以她总觉得自己在绕远路。同时,理濑也发现自己到这里后还没看过校园地图之类的东西,路旁也没有任何指示路标。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不如每天到处走走,画出这里的地图吧!似乎蛮有趣的。
缓步走到了图书馆,一进去,发现里面只有寥寥数人,可能都忙着准备派对吧!家族聚会是下午,过中午后再去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好了。
柜台里面的房间有几个职员正说说笑笑的。这间学校的行政人员很多,每个看起来都很有气质与教养,听忧理说,这里的优渥薪水让他们全都打算在此工作一辈子。
不过,理濑很快就忘了这些事,转而被书架上一排排的藏书深深吸引——如果在她以前学校的图书馆,比较抢手的书根本借不到——更迅速到柜台办好借书证(一次可以借三本),她决定先从最前面开始,大致浏览过所有的书架。
这里有很多知名作家的诗文选或全集,而且不是改编给青少年看的版本,是原版,这令理濑十分高兴。此外,艺术类的画册与写真集也很丰富,以及走道两旁随处都有书桌与椅子的设计,在在都让她感到很愉快。
理濑找了个位子坐下,悠闲地翻阅波许的画册,来到这里后,她第一次有种幸福感。
眼角瞥见前面书架后方有颗黑黑的头闪过。
理濑不在意地继续翻阅画册,此时,她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一回头便发现一双黑眸。
她吓了一跳。身后书架的后面,有个人正盯着自己。
昨晚的梦苏醒,那个飞在自己后面的天使——
理濑全身紧绷,没错,那确实是昨天去校长家途中遇见的少年,那对冷然无波的眼睛。
理濑想也不想地放下画册,飞快逃离。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少年也随之动作。
追来了!
理濑感到背脊发麻。她弓身在书架之间奔跑,尽可能压低声音,在脚上灌注所有力量,背脊仿佛被恐惧焚烧,传来阵阵刺痛。
如对镜般排列的书架,现在却像一道道隐匿追赶者的无情墙壁。
理濑屏息躲在莎士比亚全集的后面,从成排的书本缝隙间窥看四周。
只有少数几个学生走来走去,大家都穿同样的制服,而且只能看到制服的部分,完全分辨不出谁是那少年。
怎么办?先离开图书馆好了。
但理濑迷路了。图书馆是个狭长型的建筑,她愈走愈里面。
那个人究竟是谁?看起来像国中部的——要回头问他追我的理由吗?
虽然这么想,但理濑明白自己并没有勇气面对那张脸。一想到那对没有情绪起伏的冷漠双眼,她就觉得背脊发凉。
那幅挂在房里的画就是在画他吗?是之前住在那间房的人画的?
突然感觉到什么。
往旁边一看,正中央走道对面的书架最里面,有个少年正看着自己。明明两人隔了五十公尺远,却仍能感受那对冰冷眼神散发的压迫感。
不自觉地咽下喉咙深处发出的悲鸣,理濑飞也似的逃离。不论如何,总之要离那少年愈远愈好。她拼命跑,直奔书城的最深处。
理濑上气不接下气、冷汗直冒地蹲在一辆小推车后面,推车上是一堆整理中的杂乱书籍。除了自己的喘气声与心跳声外,理濑听不见其他声音,她能感觉到那少年就在附近,那对冷冽眼神仿佛随时会突然出现。
冷不防地听到一声“喀”的脚步声,理濑不禁发出惨叫,连忙捂住嘴巴。
“你在这里干嘛?”
熟悉的无礼嗓音传来。
抱着书的黎二满脸惊讶地站在那儿。昨天让她感到害怕的脸,如今却像个天使,理濑不禁全身虚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有个奇怪的人在追我。”
“什么?”黎二脸色骤变,“是昨晚在餐厅找我麻烦的那群家伙吗?”
“不是,我不认识他,是个脸色苍白,头发有点长的男孩。”
黎二沉思一会儿,努努下巴示意,“跟我来。”
理濑依言跟在黎二后面,只见他灵活地穿梭在书架间,转入尽头一堆书山的后面,一个小小的螺旋梯就出现在旧书架后。黎二迅速爬上楼梯,理濑也静静跟上。
那是个有点像楼中楼的奇妙空间,书架上尽是老旧的百科全书与字典,光线从细长的凸窗照入,凸窗对面是一个足以俯瞰整间图书馆的小露台。
“去那里看看那家伙还在不在。”黎二悄声说。
两人跪在地上,从露台的石栏杆间怯怯地俯瞰馆内,有如梳齿般的整齐书架之间没有任何人。理濑仔细地张望,想找出那个眼神冷漠的少年究竟藏身何处——还是没有任何人。
理濑难掩失望,因为她一心想证明那少年确实存在。
“没有,他不见了。”
“那就好。”黎二站起来,坐在凸窗的窗台上。
“这里是哪里?”理濑卸下紧张感,环视这个小空间。
“谁知道,只是个多余的空间吧!这是我的秘密场所,别告诉任何人。”黎二意兴阑珊地倚窗翻开书本。
“那个……谢谢你。”理濑诚恳地说。
“赶快离开这里。”
黎二的声音带点不悦,但理濑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怕他了。她发觉刚才二话不说就带她来这里的黎二其实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忧理也说同样的话。”
“忧理?那个恐怖的女人?她昨天也在场吧!她也是个麻烦人物,搞不好比我还难缠,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弄走。”
“弄走?”
“没错,不遵守‘三月之国’规定的学生都会消失。”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你昨晚也听到校长是怎么说的吧?什么回家或转学的,或许真有人是这样,但我才不相信。”
“弄走之后呢?那些人去哪儿了?”
“我不想说。”
窗子喀嚏喀嚏地响,好像起风了。阴郁的云层飘向玻璃窗另一端的四方形天空。
“天气老是这样吗?”理濑坐在黎二脚边。
“因为是冬天吧!不过,春天到夏天这段时间的景色很美,整片湿地会开满淡紫色与黄色的花。我虽然很讨厌这所学校,却没那么讨厌这片湿地。”
“我也不讨厌这片景色,百看不厌,让人心情平静。”
两人眺望窗外,成群水鸟低飞掠过。
“丽子是谁?”看见黎二瞬间震了一下,理濑慌了起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们家族的一员,去年年底不见了。”黎二低声回道。
“不见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是陆上孤岛,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要从这里逃出去并没那么容易。”
“四周被池子围绕,确实有点困难——不过总有办法越过水池的,不是吗?”
“你曾经走在湿地中吗?”
“没有。”
“那片湿地比想象中来得危险,有很多暗流与无数暗坑。”
“暗坑?”
“就是积水的深坑。四周都是草,根本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一旦陷入就难以脱身,有些坑洞甚至深达十公尺以上,就连卡车或一般轿车都会掉进去。”
“这么深?”
“我想,应该有不少人已沉入了这片湿地。”
理濑悚然一惊,想起被无声湿地吞噬的少女,她脸上的神情既惊愕又恐惧,双手不停在空中挥舞,最后就连如海绵般浮散在水面上的头发也缓缓沉入——咦?少女?不是少年吗?
“谁会做这种事?”
“天晓得。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奇怪。那些人在某天突然消失,虽然老师会告诉我们,他们的行踪,但也仅此而已。可怕的是,大家竟然渐渐习惯有人消失的事,完全不想探究。”
理濑俯视底下那片宽广诡异的湿地。
“为什么二月来是很不得了的事?不只大家,我第一次见到校长时,他也这么说。”
黎二兴致盎然地看向理濑。她这才发现,黎二昨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双眸,竟是带了暖意的褐色。
“看你一副老实样,没想到竟然是个好奇宝宝。”
“谁叫大家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都不肯明说。”
黎二噗哧一笑,转头望向窗外,笑声旋即消失,玻璃窗旁的锐利侧脸浮现一抹冷漠。
“这间学校只在三月招生。”
“似乎是如此,听说今天是开学典礼。”
“开学与毕业都在三月,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听说如果有人在三月以外的时间入学,那么,那个人将会让学校走向毁灭。”
“什么!”理濑不禁大叫。
“只是个谣传,别放在心上。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大家的想象力都太过丰富,很容易将小事夸大,好打发时间。”黎二嗤笑,不屑地说。
“可是……”
就是因为这个传说,所以大家才老是将“二月的最后一天”挂在嘴边?那自己会被指指点点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风又吹得玻璃喀嚏喀嚏作响。
“喂、那真的没什么啦!”黎二发现理濑有些沮丧,慌忙说,“昨天真抱歉,看到大家故装清高的样子,我就一肚子火,明明半年内有两个人连续失踪,他们居然还能若无其事。”
“两个人?还有其他人也不见了?”
“嗯,是功。他在去年夏天失踪。”
“到底怎么回事?”理濑问。
“关于这件事——”黎二拿着书站起,理濑也跟着起身。接着黎二缓缓步下螺旋梯,“八成会在今天的派对上提到吧!”
七人聚集在图书馆中庭。
光湖周到地准备红茶,不知是谁,还体贴地为大家切好起士蛋糕。
“先报告一下,我们家族没有新生加入,也没人毕业,维持现状。”圣开口。
“咦?为什么?”
“今年新生不到七十人。”
“但其他家族明明至少都有十个人……”
“可能因为我们人数少,认为我们无法照顾新生吧!”
“这有什么不好,落得轻松啊!”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好了好了。”圣苦笑地从中调停。
“今天要怎么庆祝?不是理濑的欢迎会吗?”俊市环视众人道。
“没错,而且她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再加上最近我们之间也有些隔阂,不如就来回顾我们家族的过去,如何?”
圣若无其事的发言仿佛在众人之间投下一颗炸弹,大家都是满脸惊讶。
“家族的过去?什么意思?”光湖双臂交叉放在桌上,面有愠色地问。
“对了,问个问题。黎二,你认为功与丽子发生了什么事?”圣缓缓摘下眼镜,从口袋掏出手帕擦拭。
“我才想问呢!你对他们不见的事有何看法?”黎二将双手放在椅背上,反问。
其他五人专注地观察他们的一来一往。
“我?那我就坦白说了。我认为功应该是回家,丽子则是死了。”
众人惊讶地变了脸色,黎二也神情不变,将身子往桌子探出。
“死了?”
“没错,你不也认为他们两人都死了?”圣戴上眼镜,冷静地继续说,“虽然功与父母一直没联络,但那时他父亲的亲信找上了他,要他回家,因为他父亲病危。而我当时刚好在场,所以知道这件事。寄给功的信件上,寄件人虽然署名他父亲属下的名字,不过,那附上车钱的信封却是他父亲公司的。”
所有成员还是初次听闻此事,大伙儿面面相觑。
“也许吧!但还是很诡异,功的离开太不自然了——丽子呢?”黎二十分平静。
“我想丽子是自杀,或近似自杀之类的情形。你应该很清楚丽子的精神状况,若非如此,校长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她送到别的地方。”圣推了推眼镜,看向黎二。
“我的看法不一样。”黎二露出一抹浅笑说。
“怎么说?”
“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死于他杀。”
席间鸦雀无声。
“怎么说?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才是吧!何不先说明功不见时的情形?”
“可以,反正我本来就想以这个作为今日聚会的主题。好了,各位,一起去现场勘验吧!”
圣与黎二率先站起,其他成员也陆续起身。
两名少年快步率先走在绵长弯曲的回廊。其他家族的成员都一脸愉悦地前往“大房子”,只有他们七人逆流似的步上通往山中的寂寥林道。
寒风刺骨。穿过几个小隧道后,眼前出现一座岩山。刻满几何图样的四座尖塔给人一种仿佛迫在眼前的异样感觉。这是什么时代的建筑呢?真是奇妙的设计,说它是哥德式建筑,却给人质朴的感觉,若要说它简洁,却又不全然如此。而且,仰望这座岩山时,感觉就像仰望一尊栩栩如生的大佛。
“这个塔可以爬上去吗?”理濑问光湖。
“上面有钟楼。应该可以。”
“钟楼……”
风从有如巨人手指般的四座尖塔之间呼啸而过,上面的风势似乎相当强劲。从这里是否也能听到刚来时、初次听到的那种有如女高音的风声呢?
理濑凝神倾听,可能因为风向不同,声音也不一样。
凿刻于岩山的阶梯在平滑的凹陷处起伏延伸。
“到了,这里就是事件的舞台。”
圣的声音响起,眼前出现一个开放式的场地。
这里是个半钵状的岩石剧场,阶梯式的客席可容纳约百人,底下有个椭圆石台,那里应该就是舞台了。舞台的背景是大自然,夏天的日暮景致应是美不胜收吧!现在这种寒冷萧瑟的气氛倒适合演出悬疑紧张的心理剧。
“那天是夏季已近尾声之时。”
圣站在舞台上张开双手,黎二则交抱双臂站在一旁,两人仿佛在演戏。石制舞台有如行驶在灰色湿地上的船之船首。
“那时是举办什么的演奏会?”
“大提琴与双簧管。”
“还蛮好听的。”
“不过旋律太美,我后来睡着了。”黎二耸耸肩说,引起一片笑声。
“听众有二十人,除了薰与功,我们家族的人都坐在一起,其他人则随意分散而坐。功就坐在最后面、最高的观众席上,就是那里,离入口最近的地方。”
圣倏地指向理濑背后,理濑想也不想地回头,一排高出一阶的观众席映入眼帘。
“音乐会结束后,功第一个离开,从这里。”圣指向这个空中剧场唯一出入口所在的狭窄走道,然后竖起食指,对理濑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当时薰在走道上。她有严重的惧高症,不敢从观众席眺望后面的湿地,所以就待在通道中段的平台欣赏演奏会,顺便帮忙看顾两位演奏者的乐器盒。通往剧场的路只有一条,因此她那时曾遇到从上面走下来、打算离开的功,而且还听到功说:‘啊!忘了!’然后折返。”
薰颔首。
“后来,薰不经意地清点起人数,你们猜有全部几个人——只有二十一个。”
众人沉默地听圣说明。
“很奇怪,不是吗?这只是很简单的算数,一开始有听众二十人,演奏者两人,共计二十二人,但散场时竟只有二十一人,其中一人莫名消失。没有人看到功同到观众席。也就是说,功在走道上突然消失,之后再也没有他的音讯。这是第一起失踪事件,理濑,你认为如何?”
圣像在演戏似的凝视理濑。
理濑脑中浮现方才走过的走道,途中没有任何岔路,只有陡急的山坡与岩壁,中段有个类似平台的小小四方形空间,坐在那里确实看不到湿地,也没那么恐怖。
“——所以,你是认为这条走道上发生了杀人事件?”圣回头看向黎二。
“也只能这么想了,譬如突然被谁推落之类的。”
“这么说来,凶手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圣责难似的说。
“我觉得——”理濑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舞台上的圣与黎二同时看过来,然后,她怯怯地说,“不一定是失踪事件,不是吗?”
“什么意思?”黎二讶异地问。
“呃、我是说大概……会不会根本就没发生什么?”理濑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你说说看吧!”圣笑了笑。
“我也有一点点怕高,如果要坐在那平台,我肯定会尽可能地选择较低的位子背对岩石而坐,可以的话,还希望能有个东西遮住视线所及的山崖边,那时正好有个东西能派上用场——就是装大提琴的箱子。那箱子很大,有它遮着比较能安心。然后功走到这里时,说了句‘啊!忘了’,听到的人会以为他有东西忘在观众席。但这句话也能有很多解释,譬如忘了锁门、忘了写作业等等,不见得是有东西忘在这里,所以功可能不是折返观众席,而是急忙走下阶梯,不是吗?”
薰不由自主地捂上嘴,拼命回想。
大家投射过来的视线让理濑觉得不太舒服,但她仍继续说:
“所以,坐在大提琴箱后面的薰并没发觉急忙下楼的功,但光凭这些并不足以断定她确实看到功折返。我想,薰那时应该是用眼角余光瞥向走道,因为她怕高,而且走道另一边就是崖边,所以才无法一直看那里。那么,坐在平台的薰究竟看到了什么呢?简单说,她看到的是某个人的背影。”
圣微笑点头,似乎颇认同理濑的推论。有了这个表情的鼓励,理濑接若又说:
“听到‘忘了’这句话,又看到通道上有人折返的背影,误会便阴错阳差地产生了。其实那不是有人折返的背影,而是下楼的背影。”理濑舔舔唇说,“步下陡急的楼梯时,身体前倾很危险,所以会本能地微微后仰。这个人更是必须如此,因为他手上抱着大提琴之类的大型乐器,下陡急楼梯时,若看不见脚边会非常危险,自然就会抱着乐器、看着脚边、不时往后看、一步步走下楼。因此,薰看见的应该是大提琴演奏者的背影。”理濑不安地环视众人,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自以为是,“嗯……所以,我觉得这并非失踪。”
四周随即响起一片惊叹声与掌声,就连圣也在拍手,黎二则愣在一旁。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想不到我们的新成员脑袋这么灵光。服气了吧?黎二?”圣微笑地拍拍黎二的肩膀。
“话是没错……”黎二虽然嘴上嘟囔,倒也挺服气似的。
“太好了,那接下来去参观第二现场吧!”
七人喧哗地走下楼梯。
“第二起事件说不可解,还真的很难解,但我倒觉得没有解谜的必要。”与黎二并肩走着的圣,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
“是吗?但理濑或许又会找出我们想不到的答案。”
理濑松了口气,黎二似乎接纳了自己刚才的说法。
这次要去哪儿?沿回廊不断往下走,感觉已经来到山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暖和许多。经过仓库与行政大楼前,沿狭长的砖墙之间前行,不一会儿,砖墙变成高大的树墙,这片树墙明显受到细心整理,美丽青翠。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开阔的地方,那是一座井然有序得令人惊艳、呈几何状的广阔庭院,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座庭院有如一座岛,庭院后方即是陡峭断崖,上方是校舍,脚下这条在树墙间的石板路便是唯一的出入口,其余三方则有池子围绕。
前方地面铺以四方形地砖,几张铁椅与桌子摆置其上,再过去一点有道宽广的楼梯直直延伸至池中。湿地就近在眼前,芦草与蓑衣草等灰色植物仿佛触手可及。
话说回来,穿过狭窄地方后,眼前竟意外出现一片广阔空间,是这间学校最诱人之处,总觉得很像江户川乱步的《帕诺拉玛岛奇谈》。
“那里是什么地方?”理濑指着庭院深处一片小小的树篱。
“那是迷宫,用蔷薇花墙做成的迷宫。”
“啊!欧洲的风景照里常有这种东西。”
“每年花季一到,就会飘出浓郁的蔷薇花香,还会在这里举行初夏花园派对喔!”光湖似是想起了花香,微笑说。
“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薰勾着理濑的手说。
本以为刚才直指薰判断错误一事可能会让她感到不悦,没想到她却崇拜地紧黏着自己,反而令理濑有些无措。
“丽子是去年圣诞派对时不见的。”圣将众人拉回原来的主题,朗声道,“当时的天气虽冷,但这里点了很多蜡烛,整个气氛非常热闹。老实说,丽子的个性有点闭塞又很敏感,那时——不、没什么,总之她那时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好几个人看到丽子独自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池水。然后,派对结束后,丽子就不见了。”
“哇!好冰!”圣将手放在岸边的铁椅上,随即慌忙拿开,“我说明一下——看也知道,我们刚才进来的路是庭院对外的唯一出入口,而且还装上一道铁门。那天铁门一直是锁上的。因为去年进行校地整建工程时,曾放下吊桥一段时闲,结果让许多野狗跑了进来,晚上只要闻到食物香味就会聚集过去,如果让它们进到这个庭院,学生就无处可逃了,因此派对期间至最后收拾完毕前,铁门一直维持从里面上锁的状态。我们发现丽子不见时,铁门仍锁得好好的,保管钥匙的两位老师也说不曾开过门。换言之,只有丽子一人从这里凭空消失。”语毕,圣注视着黎二说,“你说是他杀,所以是被谁推落的?”
黎二没回应,圣扬起手继续道:
“那么,凶手为何要刻意选在人群聚集之处下手?校内偏僻地方多的是,不是吗?挑这种地方杀人简直再愚蠢不过,因此,这件事可以推断是一起意外,或许丽子一个人偷偷下水,却在只顾玩乐的我们不注意时,一声不吭地沉入沼泽,就这层意义而言,丽子的死或许可说是他杀,但这么一来,黎二,当时在场的你也算是凶手之一,不是吗?”
说到最后,圣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何黎二仍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黎二,你是个人道主义者,喜欢探究人类行为的动机,追求世事的道理,只可惜现实并非如此,尤其在你口中的三月之国。一味地在单纯的意外中探究原因,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圣回头面向理濑说:
“就是这么回事,理濑。怕了吗?这就是我们家族被诅咒的历史,有什么问题想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