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四十七分
卡罗琳的声音把莫雷洛拉回到现实中。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她不得不把椅子移到离他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有好多次他的话是那么模糊,甚至几乎是混乱,以至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在他的话都被警察局录了音,可以重新播放并让司法官员和犯罪心理学家进行分析。
莫雷洛也许把她带进了一条死胡同,通过捉弄她以等待合适的机会采取行动。他已经承认他射杀了那辆法拉利的司机,他偷汽车只是为了生活而没有别的原因。但为利益而杀人可不是一时冲动的行为。
“我想听到更多的关于那辆法拉利的事,拉斐尔。”她说,“但是现在,我需要知道谁杀死了你的母亲和妹妹。”
“第一个星期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说,“我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和我母亲待在一起。医生已经控制住了感染,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好的。我想摆脱这件事情,改邪归正。但是第二天……”
卡罗琳看到他的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一起一伏。她移动了一下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就像一道电流。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她就像进入了他的意识里一样。她责备自己刚才给他看那些尸体的照片,她甚至被那些怪异的图象压倒了,它们使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她母亲在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一定就像有人把那些可怕的图象烙在了她的大脑中,那些图象永远不能被驱除或是隐藏在一个塑料盒子里。卡罗琳每次看到头部受伤的照片,都会想到她父亲那血腥的死亡。现在莫雷洛也不得不这样生活下去,他的母亲被割下了头,他妹妹的头颅也被锤子打碎了。
莫雷洛似乎要喷发出波浪般的悲痛,他畏缩在座位上。考虑到他的身材,卡罗琳知道沉重的枷锁一定伤害了他。她否定了刚才所认为的他的一只手挣脱手铐的原因,因为他的手太疼了,他脖子和手腕上的皮肤都被擦伤了。她又一次改变了结束讯问的决定,因为她陷得太深了,而且他的故事太重要了。
她没有再次催促他,而是等着他自己说话。
“那天晚上我到处转悠着寻找汽车。”莫雷洛对她说,凝视着她头上的地方,“我一进家门就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客厅里的灯仍然亮着,而玛丽亚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灯关掉。我没有手枪了,我已经把它扔掉了,你知道,因为我不想让警察发现它。”他深吸了一口气,“当我打开前门,我看到我的母亲躺在地板上。我以为她可能是从轮椅里摔了出来,这时我看到了血,到处都是血。噢,上帝……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的母亲?”
卡罗琳伸出手,摸着他的手,“别紧张,我们现在不必回忆每一个细节,我们不谈你的母亲,好吗?你的妹妹在哪里?”
“玛丽亚还活着。”他说,声音比前面大了,“她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后面抓住了我。他对我说如果我不告诉他那辆法拉利在哪儿,他也会把玛丽亚的头割下来。然后我看清了他的脸,认出他就是那个向我开枪的家伙。你知道,就是法拉利车里的乘客。”
“然后发生了什么?”
“狗屁,我不知道那辆汽车在哪里。”莫雷洛说着,他的脚轻轻地拍着地上的油毡,“在杀害我家人的那个家伙出现一个星期以前,我就把车送到了拆车场。安吉尔在得到它几个小时之后就交给了买主。那些人拼命想找回那辆车,我觉得不止是为了开它或卖掉它,我觉得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卡罗琳知道她一离开莫雷洛就必须找到尼尔。一切都清楚了,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了那辆该死的法拉利。
“什么原因使你认为那辆车里藏着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人们愿意为它去杀人,”莫雷洛说着,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无论那东西有多大价值,它是一辆车,你知道。看看他们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并且他们杀她的时候玛丽亚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家伙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带他去找那辆车,他不想冒任何风险被我欺骗或让我逃走。”
“你认为车里有什么呢?”
莫雷洛耸了耸肩说:“不要问我,因为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偷汽车。我甚至在一辆车拆开之后都不知道怎样把它安装起来。”
卡罗琳又拿过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但丁·吉尔比阿迪的面部照片——那是汉克给她的。问道:“这是杀死你家人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他大声叫喊着,想从她手里把照片抢过来,“这就是他妈的那个杀死我母亲和我妹妹的人。他在哪里?给我三十分钟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就承认你调查的每一项谋杀,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判我死刑。”
“冷静!”卡罗琳说,她担心汉克会以为他失去了控制从而终结讯问。他可能会因为她又坐得离罪犯那么近而大动肝火,但是他也在监控着这场谈话,如果不是绝对必需,他是不会半路闯进来的。他几乎和卡罗琳一样需要那些信息。
“你是怎样从吉尔比阿迪那里逃脱的?”
“他把玛丽亚绑着扔在房子里,对我说如果我不帮他找回那辆车,他就回来杀死她。我们去了拆车场,但是安吉尔和其他员工都已经回家了。那个人告诉我不要给安吉尔打电话,因为安吉尔不会说出自己对汽车做了什么,并且他不想暗示安吉尔他们正在寻找那辆车。安吉尔不是一个慷慨的人,如果拿走他需要的东西,他会杀了你并把你埋了,更不要说在他的厂子周围埋着那么多尸体。安吉尔告诉我们不要伤害任何人,因为他不想找警察的麻烦,你知道。如果他的雇员敢越雷池一步,他当场就会开除他们。”
“当你说‘他们’的时候,拉斐尔,你指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他突然说,“这些家伙不是当地的居民或其他什么人,我把他们和科洛尼亚齐克斯的成员弄混了。”
卡罗琳知道,莫雷洛所说的这个街头匪帮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奥克斯纳德警察局最近通过了一项禁令,禁止他们在科洛尼亚方圆6.6英里的范围之内公开集会。科洛尼亚是一个低收入的西班牙语居民区,里面大部分都是移民。研究表明科洛尼亚地区的孩子正遭受哮喘和肥胖症的折磨,因为他们的父母不让他们出门。
卡罗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她希望莫雷洛接着刚才继续说。他看上去放松多了,她觉得完成这次讯问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齐克斯成员都是些卑鄙的母亲,唉!但是这些家伙……他们才是最坏的。”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说。
卡罗琳又把他引入正题:“你知道但丁·吉尔比阿迪为谁工作吗?”
“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跟什么人说过话,我想他的名字叫拉里。但丁每次和他说话都会变得更疯狂,他粗暴地打我,对我喊如果我们找不到那辆车,拉里就他妈的会杀了他。但丁害怕他,嗯,此外这个家伙不害怕任何人。我能打倒大部分人,即使身材比我高大两倍的家伙。但如果没有子弹和刀,我不敢动这个家伙。”
“你曾经参加过帮派吗?”
“最近没有。”莫雷洛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单独工作,加入帮派的家伙是些失败者。帮派都是俱乐部,歹徒们终生都得小心背后是不是有人,然后进入坟墓。我为什么需要这些狗屎?我为安吉尔偷汽车能挣很多钱,并且我不需要小心背后。”
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真是个大杂烩,卡罗琳想。他轮廓鲜明的面部被他在街头养成的态度毁坏了,她怀疑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根据他自己说的,当他向那辆法拉利的司机脸上开枪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在拆车场里发生了什么事?”卡罗琳继续问道。
“我搜了安吉尔的桌子,找到了买那辆法拉利的人的地址,是雷尼先生和夫人。”他把头向后仰着,目光在房顶上游荡。
“看着我,拉斐尔!”卡罗琳说,她担心他看到上面的枪,“我们不能整天待在这里,九个人已经死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吉尔比阿迪,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他擦了擦眼睛,然后又开始说:“我们去了雷尼家里,找到了那位女士。她丈夫买了那辆法拉利之后,啊,她看到他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到处转,所以就气极败坏,用那辆车换了一些油画。吉尔比阿迪想要画店的地址,但她说她曾经去过那个家伙的家,她只记得他家房子的号码是……‘1003’,街道的名字里有个‘海’字。他狠狠地打了她,然后对她说如果她给警察打电话,他就回来把她杀了。”
卡罗琳把额前的一缕头发吹到一边。她刚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里面那么冷,但现在她的额头和上嘴唇都渗出了汗珠。尼尔拥有那辆法拉利,她必须在他们杀死他之前把车取回来。她也知道汉克可能已经派了巡逻小组去找雷尼夫人,跟她谈有关吉尔比阿迪的事情。但卡罗琳现在还不能结束讯问。实验室已经检查了那辆车,除了莫雷洛的血什么也没有发现。即使有什么东西藏在那辆车里,她估计现在也肯定被取走了。
“吉尔比阿迪开车带我们去了海港大道1003号。”莫雷洛对她说,他仇恨地眯起了眼睛,“他让我闯进去把车开出来,他在外面等着。我知道他一旦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会杀了我和我妹妹,因为我们能指认他。”他停下来咽了一下口水。
“我从窗户爬了进去,看到一张婴儿床,一个孩子躺在里面,还有一个孩子在另一个房间看动画片。我趁他们不注意溜进了车库,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辆凯迪拉克。下一步怎么办?我问自己。我想如果我待在那里足够长的时间,那个等我的家伙有可能放弃并离开。”
莫雷洛的眼睛开始在房间里到处看,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不对劲,她必须尽快引开他的注意力:“你是在哪里学会那些本事的?你知道,想办法从枷锁中逃脱。”
“那不是你需要学习的东西,你知道。”他说着,目光又集中到她的脸上,“你生来就是那样,这与你骨骼和肌肉的功能有关。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人们曾经把我捆起来,然后装进一个箱子里,看我是否能够逃脱。我的祖父能从任何东西里面逃出来,马戏团的人就把他从那个国家偷运了出去。我小时候经常抢劫,有一次他们用铁链子把我捆住,装进一个箱子里,然后把我扔进水里。”
“哈特菲尔德家里发生了什么?”卡罗琳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尸体解剖和犯罪现场的照片。那个孩子令人心碎,但最让她怵目惊心的是那个三岁的女孩——她美丽的金发自然的卷曲着,皮肤像一个瓷娃娃,胖乎乎的脸颊,染着粉红指甲的小手,蝴蝶形的发卡固定着她的刘海儿,上面却沾满了血迹。她努力把这些景像从大脑中推开,然后轻轻地问:“是你杀了那些人吗,拉斐尔?”
“不。”他大声喊,脸上的一块肌肉扭曲了,“如果我杀死了他们,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这些事?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不说这个了。”卡罗琳说着,把她的椅子移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这种强硬的表现毫无意义,你不能再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了。无论你是不是意识到了,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难道你不想看到那个杀了你家人的人接受审判?”
他陷入了沉默,脸上表现出严肃的表情。
“好吧。”他说着,把脸扭过去,“我把自己锁在那辆凯迪拉克的行李箱里,决定在那里等着,直到警察出现。然后我听到了枪声和尖叫声,没有一个人……”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砰,砰,砰,砰,砰,房子里有五个人,响了五枪。上帝,他杀了一个孩子,一个不能指认他的小孩。那个家伙是个疯子!啊,他开始杀人了!”
“你一直待在凯迪拉克的行李箱里,直到警察赶到,对吗?”
“妈的,是的。”莫雷洛说,“我还能干什么呢?如果我出来,那个叫但丁的家伙就会让我蒸发。我的母亲死了,我知道玛丽亚也死了。我只想做一件事情,我想活着直到亲手杀了他。这就是为什么我让警察逮捕我,你知道,我需要保护。现在我要做的只是想办法做我应该做的事。”
“当警察逮捕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你承认了七宗二级谋杀罪,现在另外两个女人又被杀了,你本来可以救她们的命。”
“我想处理我自己的事,啊!”莫雷洛说,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你知道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个样子会怎么样吗?她的头被人从身体上割下来,我当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开着,她正看着那个狗杂种,他就……”他的脸变得通红,锁链开始哗啦哗啦的响,“他不止是把她的头砍下来,他像一个屠夫切肉一样地割她。当我睡觉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这幅图像。我他妈的时刻都看到它,即使在上厕所的时候。我无法说话、吃饭、睡觉,你懂吗?当人们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听起来就像嘟嘟囔囔地说外语。我继续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找机会杀了他,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在乎,我已经死了。”
卡罗琳站起来,和他对视着:“如果我们能够证实你对我说的话。”她说,“我们可能推翻对你的判决,你将不得不承认杀害了那辆车的司机,如果他的尸体能够找到的话。但那只是用一项谋杀代替了七项谋杀。如果你表现好,可能七年后就能出狱。”
“不。”他说着,胳膊上的肌肉绷了起来,“七年,啊?你觉得七年后但丁还会在这里吗?”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卡罗琳筋疲力尽,但她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她出色地完成了老练的警官们无法完成的工作,比如汉克·索耶和布拉德·普雷斯顿,并且她没有伤害到自己或是引起罪犯的怀疑。击破莫雷洛会给她增加更多的荣誉,也许她会进入联邦调查局,那里的工作比她做一个缓刑监督官能挣更多的钱。出于好奇,她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谈这些事情,拉斐尔?”
他笑了:“你是我的萨丽尔。”
“对不起。”她说,“那是什么意思?”
“到这儿来,我会告诉你。”
卡罗琳以为它的意思是类似于天使或救星之类的东西。她现在不再怕他了,如果他想伤害她的话,他应该早就做了。她走过去,弯下腰,让他在自己耳边说。
汉克把脸上的话筒推到一边,转向玛丽·史蒂文斯:“她到底在干什么?我让她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她都快坐到他该死的大腿上了。你知道萨丽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玛丽大声喊起来:“通行证!她是他的通行证!”
莫雷洛举起胳膊,接近了缓刑监督官的头部。
“枷锁开了!你们不要开枪!”汉克惊慌地大喊,“卡罗琳离他太近了,妈的,他已经抓住她了!”
莫雷洛把卡罗琳勒得喘不过气来,她的上衣被撕开了,他把带线的麦克风放在嘴边:“我知道你们这些混蛋能听到我,如果你们想让这个可爱的警官活着回去,就让我离开这里。我需要一辆没有标记的汽车,十分钟以后停在监狱后面。”
“我要开枪了。”一个狙击手通过无线电装置说。
莫雷洛猛地抬起头,天花板上发出一阵噪音。卡罗琳抓住他的胳膊,利用自己的体重倒在了地板上,挣脱了令人窒息的控制。
只听一声枪响,莫雷洛向后倒在了地板上,他的血溅到了新粉刷的白色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