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上午十点十五分
尼尔正在卡罗琳家的厨房里喝咖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开门。他从猫眼往外看,是梅洛迪。他的脉搏顿时加速,卡罗琳的警告在大脑中回响起来。
尽管她是他最不想见的人,但他还是无法让她站在门外。他一打开锁定插销,梅洛迪就冲了进来,抱住了他。
“我听到发生什么事了,从电视上……”她说,声音尖锐而紧张。她穿着牛仔裤,淡红色的细羊毛毛衣和一件拖地的大衣,脚上穿着淡红色的瑞士网球鞋。她的金发编成了流行的法国辫,脸上没有化妆。
“我整个晚上都在给你打电话,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和警察在一起。”他们走进客厅,尼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紧紧地抓住膝盖。梅洛迪走过去,看着壁炉架上他们全家的照片。他怎么解释发生在劳蕾尔身上的事?他简直对自己感到恶心。
“看,这是你姐姐,著名的缓刑监督官。”她拿起那个银制的像框说,“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
“很好,”尼尔说,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她离开。
“报纸上说这个叫劳蕾尔的女人是你的女朋友,是真的吗?”
听到梅洛迪说她的名字,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感到一阵冲动,他对劳蕾尔是一种对妻子的爱,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却令人反感,“我觉得你应该走了。”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会走的,”梅洛迪说,她的脸上有一种邪恶的表情,“这个女人是谁?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她在中学时就是我的朋友,我们经常见面。”尼尔没有勇气告诉她事实真相。他以前从没有看到她真正发火,她鼻孔张开,嘴唇紧绷着,动作很粗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想,也许这就是她的真面目,过去的一切都是幻想。她的眼睛使他害怕。
“她捕获了你的心?”
“事情不是那样的,”尼尔说,心里琢磨着合适的说法。
“那么是怎么回事?”梅洛迪打断了他,“你和她睡觉了吗?”
“嗯……”
“你和她睡觉了,”她说着,脸色冰冷。
“昨天晚上你还有脸说我是妓女。当然,一个男人到处和人睡觉是被普遍接受的,但如果一个女人也这样做,她就成了娼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她睡觉了吗?”
“是的。”
“该死的,我就知道。”
“我们是情人。”
“好极了,现在警察在找我,”梅洛迪说着,把胳膊交叉在胸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他们一定认为我因为嫉妒而杀了她,我没有杀她,是你杀了她。”
“你简直疯了,”尼尔说。
“安静一点儿,让我解释一下我们的处境。”
“不,让我解释一下你的处境!”梅洛迪大喊。
“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是你背着我到处跟别人睡觉。”她停下来,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
“你以为我会成为你不在现场的证据吗?你再想想。”
“但是我昨天晚上的确和你在一起。”
“谁说的?”
“你是什么意思?”尼尔说,感到有些震惊。
“你甚至给我们录了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梅洛迪说,她的声音现在低沉而有节制。
“我昨天晚上和理查德在一起。你的精神肯定又崩溃了,尼尔,你告诉过警察你曾经在精神病院里待过吗?他们应该知道,他们最大的嫌疑人有过对女人使用暴力的历史,他们最终会发现的,你知道。”
尼尔感觉到她的话都是恶狠狠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没有杀她,我爱她。”
“爱,哼!”梅洛迪藐视地说。
“你能告诉我真令人高兴,尼尔,你打算做什么,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你昨天晚上和我在一起,而不是那个叫理查德的家伙。”
“噢,是吗?”她说着,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见过理查德·费尔柴尔德,金黄的头发,和你差不多的身高和体型。当然,他比你年轻、漂亮。他的照片被登在去年的《绅士》封面上,理查德不像你是个失败者,你甚至连你那些愚蠢的画都卖不掉。”她停下来,踱着步。
“我不能玷污我的名声,我不愿意牵扯进去。”
尼尔的下巴耷拉下来,“你不想告诉警察真相?”
“不,至少现在不。”梅洛迪得意地笑了,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满意。
一切突然间变得清楚了,梅洛迪坚持要给他们录像,甚至喊出了理查德的名字。
“你发现了我和她在约会,然后你把她扔进我的游泳池里,好让警察认为是我干的。”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不同,”梅洛迪说,她的嘴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
“你是如此的疲惫不堪,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而你,甚至连穿过大街都会迷路。”
“你杀了她,是不是?”
“不,是你杀了她!”她大喊。
“你在到我家之前杀了她。他们会逮捕你的,等他们逮捕了你,就会发现你那个小小的吸毒问题。”
他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生活。”
“安静,安静,”梅洛迪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等他放开手,她用力把他推开。他失去了平衡,摔倒在沙发上。
“你不行,尼尔,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体力上。想动粗吗?也不看看你的对手是谁。”
汉克从办公室的警官那里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他卡罗琳家里出了一点儿问题。他在电话里找到卡罗琳,她确认尼尔在自己的家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媒体要在她家的草坪上安营扎寨了。他决定开车过去看看,并把那些记者疏散,他不想让嫌疑人恐慌并离开镇子。如果那样,其律师就会声称自己的当事人在文图拉县得不到公正的审判,并申请改变审判地点。
如果尼尔是有罪的,他就得开始自己的铁窗生涯。真相会为他下定决心,不管他对卡罗琳的感情怎么样。
汉克在卡罗琳家停下车,他看到至少有十个记者站在人行道上,渴望着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信息。当尼尔和梅洛迪·阿舍的浪漫关系从警察局里泄露出来时,这个故事顿时成为热点。媒体根据事实推断,认识到他们遇到了耸人听闻的题材。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今天早晨报纸的头条是《中学老师死于三角恋爱》,另一家报纸宣称:女继承人梅洛迪·阿舍陷入谋杀。如果这些报纸是法庭和法官,根据他们所写的文章,尼尔将会被判死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无论是谁杀了劳蕾尔·古德温和苏珊娜·波特,他可能面临着和被害人相同的命运——注射致命药品处死。就个人而言,汉克更倾向于使用肮脏的、恐怖的死刑电椅。给一个邪恶的凶手注射足量的药物,让他在平静中死去,不能使人感到满意。他的前妻马撒曾经说他是个虐待狂,直到他给她看了一些照片——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被五个歹徒轮奸,然后被他们像切西瓜一样碎尸,他的前妻才改变对他的看法。
当汉克走近房子前面的草坪时,门被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她的金发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当她“砰”地一声关上了向后的门时,他一眼瞥见了卡罗琳的弟弟。记者们蜂拥在她周围,她举起手,脸上充满了厌烦的表情,嘴里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
闪光的照相机和喧嚣的记者根本无法与这位侦探对抗,汉克奋力挤过去,几乎把一个女记者撞倒在地上。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梅洛迪。
“你到底是谁?”她大声喊,猛地挣脱了胳膊。
“听着,小姐,”汉克说。
“想离开这儿吗?还是想留在这里让这些秃鹰把你撕成碎片?我不是记者。”
“好吧,”梅洛迪说着,跟他往外走。
“你是尼尔·沙利文的另一个女朋友吗?”一个戴厚眼镜的记者问。
“梅洛迪·阿舍,你是和——”另一个记者抢着问。
“梅洛迪小姐今天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汉克说着,陪着她走向他那辆没有标志的警车。他打开车门,她钻了进去,闪动着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感激,然后意识到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我已经听说了关于你的很多事情,”汉克说着,把维多利亚皇冠驶向大路。
“花花公子,漂亮的脸蛋,一个陷入麻烦的男朋友。”
“噢,是的,那么你是谁呢?”
“我是汉克·索耶,在文图拉警察局凶杀组,”他对她说。
“你为什么来卡罗琳家里?”
“我在给尼尔吹箫,”梅洛迪说,笑着等待他作出反应。
“你知道,你是一个不算难看的人。你妻子最后一次关心你是什么时候?婚姻对人的性生活是不利的,所以我是单身。”
“很有趣,”他说,脸上装出一点笑容。
“你真是一个喜剧演员。”
“我认为我不是在开玩笑,”梅洛迪用一种克制的表情对他说。
“而是一个事实。”
“好吧,你和尼尔·沙利文有什么关系吗?”
“不够确切。我和他发生了性行为,如果你把它叫做关系的话,那么……我想答案是‘是的’。”
汉克熄了车火,他想判断出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看上去像美国小姐一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淫秽的想法?如果她是他的女儿,不管多大年龄,他都会永远把她关在房间里。
梅洛迪的证词将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想从她嘴里掏出点儿什么,看来不那么容易。他没有多加考虑,但存在一种可能,她因为妒火中烧而杀死了劳蕾尔·古德温。然后,她可能开着车在街上游荡,寻找另一个长得像古德温的受害者,以此来欺骗警察,让警察相信他们是在处理一起连环凶杀案。既然他想到了这一点,这个假定就没有什么奇特的了。苏珊娜·波特一直在外面跑步,当他们到达现场时,她的跑步服还是潮湿的。两个死者都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外伤。男人们在杀死受害者之前,通常还要折磨她们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性犯罪中。决不能排除凶手是一个女人。一根注射针头是剥夺一个人生命的相当干净的方式,他能想象到这对一个女性凶手是多么有吸引力。她不必冒受伤的危险,没有血会溅到她衣服上。他看到梅洛迪别致的大衣,心想自己是不是坐在一个凶手的旁边。实际上,女性杀人犯的存在比任何人所知道的都多,她们没有被抓到是因为没有人去寻找她们。
根据尼尔所说的,他正在跟劳蕾尔·古德温谈恋爱。如果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发现了……他的眼睛在她淡红色的毛衣上转来转去。衣服紧贴着她的小奶头,他能够看出她没有戴乳罩,因为他能看到她的奶头。她使他想起了希尔顿姐妹——富有、年轻、娇生惯养。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和尼尔在一起吗?”
“我认为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梅洛迪把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什么东西在闪光,侦探低头看了看,她左手上戴着一颗足有五克拉的祖母绿宝石,那是刻意告诉那些可能的求婚者她还是独身。修剪过的粉红指甲与她的毛衣搭配得很和谐。令人愉快的堕落,他想,然后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路上。在那个时候,他不在乎她是不是一个凶手。他想做的只是像舔冰淇淋一样把她吃掉。他闻到了她的香气,知道这香气也渗透进他的茄克衫里,其中还有一种桔子的气味,不,他想,又吸了一下,可能是巧克力或香草。玛丽曾经用过同一种东西,他把她叫做天使。玛丽的确是迷人的,但这个女孩能使死人都活过来。
“我们可以严肃地谈这件事,”汉克坚决地说,“否则我会把你这漂亮的小傻瓜拖到警察局去。”
“瞧你,”她嗲声嗲气地说,“警察的工作使人容易发脾气,而业余的活动对任何人都没有害处,你不想找点乐趣?”
“行了!”汉克大声喊,与其说是对着她喊,不如说是在提醒他自己,他必须维护他职业的尊严。他咳嗽了一下,“你和尼尔见面……啊……睡觉有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年,”梅洛迪说着,把手放回了自己的膝盖上。
“那些艺术家都是了不起的情人,尼尔做事一向干净利索。”
“你认识劳蕾尔·古德温吗?”
“这才是你真正想问我的问题吧?”她说着,把腿伸在汽车座位上,转过脸面对着他,“你想知道是不是我杀了她,是吗?”
汉克看到她露出了整齐的晶莹洁白的牙齿。她在吊他的胃口,他想,她想让他恳求她回答,“是的,你杀了她?”
“当然没有,”梅洛迪加重了语气,“我只在电影里杀人,我是个演员,除非你不知道。”她把手放在脖子后面,叹了口气,“既然我们已经有些出格,现在送我回我的汽车,否则,我要打电话叫我的律师。”
汉克拐了一个U形的弯,回到卡罗琳家。梅洛迪看上去不是那种嫉妒的女人,至少不会到杀死对手的那种程度。凭她的容貌和金钱,她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人。她不会是凶手。这个女人是如此无聊,她看上去就像要入睡一样。现在的问题是,她能否为他提供控告卡罗琳弟弟的证据。
“你觉得尼尔精神正常吗?你说他会不会陷入疯狂,杀死他的女朋友?”
梅洛迪的脸色变得强硬起来,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脸上闪现出另一种诱人的微笑。
“尼尔的情绪总是不稳定,我喜欢他这样,这在某种程度上令人兴奋。你曾经拥有过一个疯狂的女孩吗,侦探?处于疯狂边缘的某种东西能使性捕猎者更加自由,尼尔从不抑制自己。”
“难道没有人说过你的脑子只有一根弦吗?”汉克说,他对她充满性暗示的语言感到厌恶,“给我一个直接的答案,他是不是有可能杀死劳蕾尔·古德温?”
梅洛迪直视着他的眼睛,“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