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上十点半
尼尔在文图拉所居住的山顶是容易滑坡的泥泞地区。如果暴风雨明天还不过去,他可能就得撤离了。前几年,这里曾有一所房子连同主人一起滑下了悬崖。
他应该在几个月前就与梅洛迪断绝关系,他曾经想在电话里跟她谈这事,但又觉得那是一种龌龊的方式。但是,现在的他,非常后悔当时没有那样做。
他把车拐进私人车道,在远离车库的地方,靠着他那辆黑色面板的货车停下了。卡罗琳曾拿这辆货车和他开玩笑,说那是连续杀人凶手所选择的交通工具。她一听说那辆法拉利的事,就说这事将以被吊销执照告终。
他打开手套箱,取出一个新的白色信封,那是他在去梅洛迪家的路上买的。他没有把药切成薄片,而是用手指醮了一下,把一点晶体粉末放进鼻孔。他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必须在卡罗琳发现之前戒掉。如果没有吸甲安菲他明,他就不会因发疯而伤害劳蕾尔。毒品使他感觉好受,但也使他变成一个疯子。
尼尔从车里出来,把信封里剩下的东西倒在临近车库的潮湿的草坪上。他走到邻居家门口,把信封扔进他家的垃圾箱里。这所房子原来住着夫妻俩,但丈夫去年死了。那个寡妇整天都在播放震耳欲聋的乡村音乐,他画了一夜的画,但白天被她吵得睡不成觉。他需要处理与毒品有关的东西时,就把它扔到萨曼塔·加纳的垃圾箱里。他从不给女管家机会,让她看到她不该看到的东西。这种服用毒品的秘密性可以保证他不被发现。
尼尔打开通往房子的门,他的心跳得像一台蒸汽机。他开始按报警器号码,这时才注意到报警器没有打开。他按下开关按钮,直到听到一串嘟嘟的声音,才确信报警器已经就绪。
他的高级皮鞋“咯吱”“咯吱”地走在大理石通道上。他脱下皮鞋,放在门口的垫子上,这双鞋很可能得扔掉了。
他在浴室里停下来,喘了口气,脱下湿透的衣服,然后在水池里冲了一下。他偶尔睡在另外一个房间,因为它靠近车库。如果服用了过量的甲安菲他明,他会变得偏执多疑,担心自己会心脏病发作,有车在身边能帮助他安静下来。
洗衣间在客厅的对面。他找了一个塑料袋,把湿衣服放进去。这个蠢女人至少应该让他把衣服脱掉再把他拖进淋浴间,她的财富已经使她变成了一个高级妓女。
梅洛迪的家庭拥有复方阿斯匹林制药厂,他从华尔街日报上知道她的净资产大约有五千万美元。他们从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他怀疑金钱是她避免与男人保持永久性关系的原因之一。她不止是一个妓女,而且自私贪婪,害怕别人分享她的金钱。
尼尔穿过黑暗的房子来到主卧室。他穿上一条干净的运动短裤,到厨房里抓起一瓶水。他看到冰箱门上有一片污迹,就从水池里取出一篮子清洁用品,然后就去工作了。工作结束之后,他又趴在地上,把瓷砖地板擦干净。
离开厨房之前,他站在门口往里看,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东西。他感到房间已经很干净了,就把灯关上。他非常小心,不让自己碰到转辙器垫板。尼尔来到房子的其他地方,“啪”的打开灯,检查一下这些房间。除了卧室、厨房和浴室,这所房子就像一个艺术陈列室。巨幅油画装裱在墙上,尼尔的创作属于早期绘画大师的风格。正房里几乎没有配备什么家具,他经常在这里举行鸡尾酒会,邀请那些可能的买主和常设的赞助人。他很少用这些房间做其他事情,他的画室在游泳池后面,是一个一千平方英尺的客房。
他满意地认为一切都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就来到主卧室,瘫软在床上。他庆幸今天晚上及早地服用了甲安菲他明,这种药可以让他清醒几天。为了克服失眠,他服用了双丙戊酸钠,那是用来控制躁狂抑郁症的一种药,他只能从精神病医生那里得到这种药。精神病医生都是些残酷成性的疯子,他会自鸣得意地坐在那里,引诱你说出一些事情,然后就可以把你关在病房里。
他没感到好受,而是开始恐慌,担心当铺的那个家伙卖给他的是海洛因,而不是甲安菲他明。现在的药非常纯,吸毒者有时用鼻子吸而不是注射。他中途停下到艾尔的当铺时,艾尔不在那里,所以他是跟一个叫勒罗伊的黑人做的交易。如果勒罗伊卖给他的不是海洛因,就很可能是亚甲斯火药或者老鼠药。他感到鼻孔像着了火,他伸出手摸了摸,确信没有出血。他在客人浴室里放了一瓶生理盐水,他上床之前经常清洗一下鼻子。他想,沉溺于毒品的人是否只是因为无聊,那个孤独的程式使人在得到一丝安慰的同时,也使人疲乏不堪。
社交活动经常困扰着他,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可以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感到孤独。过去,他所有的女朋友都像梅洛迪一样——美丽而有主见。这种女人,只要他喜欢,随时都可以找到。他害怕与她们保持一种永久的关系,因为他有太多的秘密需要隐瞒,不只是服用麻醉剂这一件事。
劳蕾尔与她们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们从小就互相认识。那时候,一切都那么简单。但那已经是梦幻,那种时光永远不会再有了。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真相,就会离开他。
他的头躺在枕头上,他从来没有睡这么早,但他感到似乎在一天的时间里度过了整个一生。阿迪明天会来吗?他记不起今天是星期几了,她一般都是星期五来,但偶尔也改变时间。他侧过身,向滑动玻璃门外注视着。他头脑如此混乱,都忘记圣诞节快到了。阿迪正在休假,他无力为她提供健康保险,所以就每年给她两个星期的假期作为补偿。
一道闪电照亮了院子,他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漂浮在游泳池上,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他以为那是草坪上的椅子被风吹下去了。当他看到四把椅子都还在原来的地方时,就冲到大雨里。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他走近游泳池,意识到那漂浮的东西是一个人。他来不及思考,就跳下去向那个人游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他停下来,沉到水下,又浮上来喘了口气,然后游到泳池边,把这个湿漉漉的人托到水泥地面。这时,他看清了她的脸。
劳蕾尔!
警报还在嘶鸣,雨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但尼尔不顾一切地抢救她。二十分钟以后,他放弃了,确信劳蕾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跪在她的尸体旁,在悲哀和迷惑中抽泣。扭曲的影像充满了他的大脑,他记得她在哭,表情非常痛苦,她冲到外面离开了他,因为她以前从没有看见他这样疯狂,使她感到非常害怕。
尼尔抱着劳蕾尔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她一度非常可爱的脸上那一缕缕浓密的头发,这时,他看到一个穿制服的人向他跑来。从远处看,尸体好像没穿衣服。劳蕾尔的乳罩拉到了腋窝,白色的丝绸内裤仅能盖住阴道处。
那个警官用枪指着他。
“离开那儿,否则我开枪了。”
尼尔不理他,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劳蕾尔的衣服或其他什么东西把她盖起来。他听到那个警官在说话,向对讲机呼叫警察和护理人员。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人,他的白衬衫上有“21世纪保安”的纹章。他轻轻地放下劳蕾尔的头,然后站起来,举起了手。警官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开始执行心肺脑复苏。
尼尔跌跌撞撞地回到屋里给卡罗琳打电话。他的手抖得厉害,按了两遍密码才把警报系统关闭。
劳蕾尔死了,那全是他的错。
“你知道现在都几点了?”卡罗琳睡眼朦胧地说,她看着黑乎乎的房间。
“你知道规矩,尼尔。你十点后不能给我打电话,除非是出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已经吃了安眠药,今天真是糟透了,现在我再也不用想睡觉了。”
卡罗琳患有慢性失眠症,在家里不能正常入睡。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十五岁的儿子也同样不能把整天翻滚的思绪平静下来。几年前,她开始了药物治疗。她十点刚刚服了安眠药,弟弟就把她吵醒了,所以她变得狂怒不已,因为他过去总是这样做。
尼尔担心他姐姐把电话挂断,就不假思索地说,“劳蕾尔死了。我想她是在我的游泳池里淹死的。”
她弟弟缺少幽默感,当他想惹别人注意时,就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如果这是开玩笑,尼尔,”卡罗琳对他说,“那可太乏味了。”
他开始呜咽。
“求你了,我是认真的。警察随时会到这儿。”
上帝,不!卡罗琳挺直了身体。
“你给救护人员打电话了吗?”
“保安打了……她为什么在下雨时游泳?”他声音都嘶哑了,“上帝,这怎么可能。”卡罗琳按下免提键,以便可以穿衣服时继续说话。
“事情发生时你在家吗?”
“不,”他说。
“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我上床后发现她飘在游泳池里,我是通过卧室的玻璃门看到的。”
卡罗琳不得不让保罗的女管家伊索贝尔来照看约翰和丽贝卡,她穿上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高翻领毛衣,然后穿上了一双运动鞋。
“我已经上路了,你要冷静。在我赶到之前不要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我又把事情搞糟了,”尼尔说,他的声音很奇怪地平静下来。
“我爱劳蕾尔,我从来不希望她发生任何事情。”
卡罗琳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尼尔?”他没有反应,她大声喊道,“万能的上帝啊,回答我!你对劳蕾尔做了什么?”
她听到了电话的拨号音,就蹿到走廊里,从前门冲了出去。她会在路上给保罗打电话,她必须在警察之前赶到她弟弟那里。
梅洛迪·阿舍在黑暗中坐着,电脑显示器的亮光照在她脸上,她正把羹匙插进一盒坚硬的德莱耶冰淇淋里。红色的丝绸长袍从她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了滑腻的皮肤。她生来身体苗条,这是模特代理人在她十五岁时就招募她的原因之一,当然,还因为她的身高。她很少纵容自己吃冰淇淋,虽然她的模特生涯已经结束,但现在身为演员的她,仍然不能让自己的体重增加,因为体态丰满的女演员是不受欢迎的。
但是今天晚上梅洛迪觉得她可以尽情地吃浓巧克力、杏仁糖和迷你圆形软糖等能在嘴里融化的东西。因为今天晚上她给了尼尔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现在她已经拥有了他,就像拥有了所有那些从她生活里走过的男人一样。她的哲学认为男人是简单的——给他们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让他们回想,他们就会回来。这就是她游戏的全部——彻底控制或者根本不要。
尼尔怎么能说她是一个妓女?他已经享受了自己的生活。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用摄像机拍他,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她以前也曾给他拍照,但他从没有抱怨。
为了保护自己的艺术品,尼尔在自己家的每个房间都安装了多功能摄像机,包括房前屋外。而梅洛迪在和尼尔约会一个月之后,就瞒着尼尔在他家的主系统上连接了一个无线电发射机和远程接收器。这样,她就可以在自己家的电脑上接收和储存影像文件。
在与尼尔发生性关系之后,梅洛迪还可以重温那个夜晚。她最兴奋的时刻来自于看录像。即使在与某个男人断绝关系之后,她仍然可以随时回放他们的做爱片断。
梅洛迪就这样窥视她所有的情人。
科学技术把窥阴癖者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她认为每个女人都应该盯紧她的男人。她的保安公司的老板曾经提醒她,永远不要把她房子的钥匙交给任何人。她现在想起她当时的回答就咯咯地笑。
“噢,我明白,基思。”她说着,把身段向前倾斜,让他能看到自己的乳房。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让他们接近我的身体,但只要我不给他们我家的钥匙,就一切都好?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房子比我的肉体更有价值?”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变得像甜菜心一样红。她穿着外衣,却没穿内裤。
“也许你能想出保护这里的办法?”她说着,掀起了裙子。
“那样的话我每次做爱,你都不得不来我家了。”这个可怜的男人被她搞得狼狈不堪,她担心他要犯心脏病,就放下裙子,对他说,“我为什么不换一把锁——我认为你妻子不愿意你一天到这里来三四次。”
男人都是渣滓,他们只会用下半身思考。她有权利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她不想感染艾滋病或其他性传播疾病,所以窥视他们是她的保险措施。
这样的技术对她来说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多数和梅洛迪接触的人都认为她使用一个搅拌机都有困难。她第一个成功的角色是扮演哑巴,她一直是一个好演员,甚至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觉得欺骗周围的那些人是一种享受,所以她认为生活可以归结为时间的流逝,直到你死去。
她不相信上帝,人死后身体就化为灰烬,她从未见过哪个人死而复生。正确和错误的区别只在于你能否控制别人。多数善男信女都优柔寡断,就像是拴在绳上的木偶,要靠别人的指导才能生存。而圣经只是一本销路好但内容贫乏的小说。
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的部分原因是她表现出的女性无助的一面。因为梅洛迪总是请他们帮她调整钟表,或者教她怎样使用手机,他们认为她是那种典型的没有脑子的金发女郎。这些傻瓜,她不是不能胜任这些琐碎的工作,只是不想而已。如果她能找到别人替她做,为什么还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当她撒谎说她不会使用计算机时,就连她的女性朋友都感到不可思议。她的市内住宅有一个被房产商吹嘘为屋顶公寓的阁楼,实际上,那是一个相当于卧室大小的房间。门上用的是麦德考锁,钥匙几乎无法复制。在这间房子里,她配备了三台五十英寸的等离子监视器,三台戴尔电脑,一个有摄影功能的反射望远镜和一个编辑间。这就是她的观察室。
当她的女伴们用逛商店、聊天、玩小孩游戏和上网消磨时间的时候,梅洛迪不是在窥探别人就是在扩展知识面。她能花上几个小时阅读有关刑事司法方面的书籍,这让她着迷。她甚至在曼哈顿的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进行过短期的学习,并且在联邦调查局的专业学校完成了大部分特务训练程序,直到他们在对她的背景调查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把她开除为止。她曾经威胁要通过诉讼迫使他们恢复她的训练,但她的律师说不值得那样做。
她兴趣很广泛,尽管她学过一些数学和心理学,但她更喜欢技术。几年前,她进入了加州理工学院,熟练地掌握了物理。这个身材出众、穿时髦衣服的长腿金发女郎,考试成绩竟然在全班名列前茅,这让其他学生瞠目结舌。知识,已经成了她的秘密武器。
几个月以前,梅洛迪吃惊的发现,有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频繁地出现在尼尔家里。尼尔不仅瞒着她,而且直视着她的眼睛,对此矢口否认。这就是男人!
对待男人就应该像对待狗一样,要教会他们服从主人。让他们坐下,就得坐下;让他们去取东西,就得去取东西。如果他们不听话,就应该用卷起的报纸抽他们,或者在晚上让他们出去挨冻。如果他们病了或不再忠诚,就对他们实行安乐死。在她的生活中,她征服了一连串的男人。
梅洛迪曾经看到尼尔和那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跳进室外的佳骨肌浴缸里,当看到他们做爱时,她想起了自己和尼尔在他家后院度过的那些夜晚。
她打开储存的一个文件,看到自己和尼尔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她不禁头向后仰,手在腿上游走。听到冰块在玻璃杯中的叮当声,她似乎闻到了苏格兰格伦利物威士忌的香气。当那些动作在显示器上演完的时候,她想象着尼尔的脸在她的腿间,感到无比兴奋。
梅洛迪怀疑尼尔打算与她断绝关系,她从他触摸那个与他相爱的女人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出来。一个乏味的女人,她想。他到底看上了那个女人哪一点?那个女人的衣服看上去是从塔吉特买的,尽管她做的幼鹞鱼味道还行。
没有人能够从梅洛迪·阿舍身边轻易脱身,他们的关系何时、怎样结束,是由她决定的。
她转向另一个监视器,看到人们在尼尔家后院走来走去,手中的冰淇淋羹匙不禁跌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应急车辆不停地闪烁,映照着潮湿的地面。她的目光跳到另一个监视器,看到了尼尔在众多警官当中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她往前伸着下嘴唇大声说:“你现在再也不用欺骗我了,尼尔,除非我把你从监狱里保释出来。”
梅洛迪已经准备好采取一点小小的行动。她从地毯上捡起羹匙,结束了对冰淇淋的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