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琳重新开始和一些朋友通信,其中几个她自从乔治的葬礼过后就没有见过面的,而知道她在柏萨力伦敦的家中工作之后,他们的反应让荷琳非常惊讶。自然有很多人表示不赞同,甚至提出如果她真有需要,可以去他们家中工作。可是,很意外的是,很多人对她现在的状况很感兴趣,还问可不可以去柏家拜访她。似乎很多女士都很想看看柏家的住宅,更想亲自见见柏萨力本人。
荷琳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柏萨力一点都不觉得怎样。“一直都是这样的,”他自嘲地微笑着。“你们那个阶级的女士可能宁愿上断头台也不会嫁给我这样没有血统的人…… 可是很多人都想要做我的‘ 朋友’ 。”
“你是说她们愿意和你…… ”荷琳停了下来,昏乱的想着。“甚至那些已经结过婚的女士?”
“特别是那些结过婚的,”柏萨力冷冷的告诉她。“当你隐居在戴家悼念亡夫的时候,我可是在床上娱乐了不少高贵的女士。”
“绅士不可以吹嘘性事。”荷琳满脸羞红的说。
“我不是吹嘘,只是实话实说。”
“有一些实话你自己知道就好。”
她不寻常的尖锐语调,似乎让他非常有兴趣。“夫人,你脸上的表情好奇怪啊,”他故意柔声说着。“看起来怎么有点像在吃醋呢?”
一阵激升的恼怒几乎让她气结。从来没有人像柏萨力那么会惹她发火。“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的想起寻花问柳可能带来的那一大堆可怕疾病。”
“‘寻花问柳’”他低声笑着重复她的话。“这是我听过对那回事最优美的说法了。不,我从来没有因为嫖妓而得到梅毒或其它疾病。男人有很多方法可以保护自己——”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荷琳吓坏了。用手盖住耳朵。柏萨力是她所认识最放荡的人,而且他太喜数谈论这些私密的事情,而真正绅士根本不会承认他们听过这种事。“柏先生,你是罪恶的渊源。”
听到这样的批评,他一点都没有羞耻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而夫人你呢,是个老古板。”
“谢谢。”她利落的说着。
“那不是赞美。”
“柏先生,你的任何批评,我都绝对会认为是一种赞美。”
柏萨力大笑起来,每次只要她试图灌输一点点道德观念,他就这样大笑。他只对那些有关绅士举止的表面课程有兴趣,而只要他觉得合适,他随时会脱下礼貌的伪装。荷琳应该讨厌他,可是却做不到。
荷琳在柏家住了几个星期后,对她的雇主已有更多的了解,也发现很多值得赞赏的特质。柏萨力对自身的缺点非常诚实,对于自己的出身和缺乏教育的事实也从不掩饰。他有一种奇特的谦逊,不时会贬低自己惊人的聪慧和无比的成就。事实上,他似乎很喜欢不停的惹她,直到她脾气发作,再让她因挫败而笑出来。
他们常常在晚上聚在一起谈天,有时候若诗会在他们脚边玩耍,偶尔时间很晚了,丽姿和宝娜都去休息以后,他们还单独在一起聊到夜深时分。炭火在壁炉中燃烧着,柏萨力会不断给她斟上昂贵的葡萄酒,用他人生中粗野而迷人的故事款待她,而且坚持要荷琳说她童年的故事作为回报。荷琳不懂他为什么会对那些寻常的生活细节那么有兴趣,可是他会一直纠缠着,直到她说出童年荒谬的傻事。像是一个堂哥曾经把她的头发绑在椅子上,或是她有一次故意把一个湿透的海棉从二楼阳台丢到一个男仆头上的事。
而有的时候他会问起乔治的事,关于他们的婚姻生活…… 甚至问起分娩的经过。
“你该知道我不能跟你谈这种事。”荷琳抗议着。
“为什么?”柏萨力警觉的黑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变得温和。他们坐在像珠宝盒一样精美的家庭起居室里,整个装潢都以橄榄绿的天鹅绒为主调。感觉起来,这个房间之外的世界仿佛无限遥远。荷琳知道他们不该躲在这么亲密的气氛里。太密切……太隐密了,可是她怎么也无法要自己离开。她心里邪恶的部分想要待在这里,完全不顾礼教的命令。
“你很清楚这是很失礼的,”她告诉他。“问这种问题很不应该。”
“告诉我,”他懒洋洋的紧持着,将酒杯举到唇过。“你是个勇敢的小斗士,还是尖叫不停的女妖怪?”
“柏先生!”她极度谴责的瞪了他一眼。“你一点体谅也不懂吗?还是对我一点也不尊重?”
“夫人,我尊重你胜过其它所有人类。”他立即回答道。
荷琳摇摇头,抗拒着唇边不受控制的微笑。“我不是个好斗士,”她坦承。“整个过程既痛又辛苦,而且最糟的是,因为我十二个小时就生完了,大家都说那是很顺利的分娩,一点都不同情我。”
听到她凄然的抱怨,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如果乔治还活着,你们会生更多孩子吗?”
“当然,已婚妇女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选择。”
“是吗?”
她困惑的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是啊,我……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还是有方法可以在不想要怀孕的时候事先预防。”
荷琳惊诧的望着他。良家妇女不会谈论这种事。事实上,这个话题是如此禁忌,她和乔治甚至连提都没提过。的确,她也曾经不小心听到其它女人之间的耳语,可是她都会立刻避开这样不得体的谈话。可是这个肆无忌惮的男人竟敢当着她的面说起这种事!
“这下我真的惹你生气了,”柏萨力说。“原谅我吧,夫人。我有时候会忘记竟然有人这么不知世事。”
“我该回房休息了,”荷琳很生气的说,决定她唯一的手段就是完全忘记这次讨人厌的谈话,装作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晚安,柏先生。”她站起身,柏萨力立刻跟了过来。
“你用不着跑走,”他哄着她。“我会守规矩的,我保证。”
“很晚了,”荷琳坚定的说,走向门边。“晚安了,先生——”
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竟然比她先到门口。他的大手紧按着门,喀的一声把门关上。“别走,”他低声说。“我会开一瓶你那天很喜欢的莱茵葡萄酒。”
荷琳皱着眉头回头看他,本来要告诉他,当女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绅士不可以有异议、而且他们独处在关起门来的房间里,也是很不恰当的。可是当她看着那双幽暗、嘲弄的眼睛时,竟然软化了。“如果要我留下来,你只能谈些合宜的话题。”她冷漠的说。
“只要你喜欢的都行,”他立刻回答。“税务、社会大事。天气?”
看着他故意板起来的脸,她实在很想笑。他看起来像一只假装成绵羊的野狼。“那好吧!”她说,回到沙发坐下。他帮她重新斟上一杯酒,一杯深色的醇厚好酒,她满怀欣赏的啜饮着这丰润的佳酿。她开始喜欢他收藏的昂青葡萄酒,而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会无法尝到。但在那之前,她可以尽量享受住在这里的好处:醇酒、美妙的艺术品,还有最罪恶的奢侈享受…… 他的陪伴。
几年前,她可能会害怕和柏萨力这样的人独处。他不像别人那样用一种呵护的殷勤对待她,像她的父亲、那些追求她的年轻人,或她所嫁的那个无可挑剔的人。柏萨力当她的面说粗鲁的言词,和她谈女士不该有兴趣的事,也不会企图隐藏人生不快乐的一面。
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不停加满她的酒杯,夜越来越深了,荷琳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头落在头靠上。我喝太多了,她惊奇的想着,却没有感觉到这种领悟应该带来的恐惧或尴尬。淑女不可以喝太多酒,只可以偶尔喝一点点加了水的葡萄酒。
困惑的打量着几乎喝空的酒杯,荷琳移动着想把它放到沙发旁的小桌上。房间好像忽然间摇晃起来,她手里的酒杯也拿不正了。柏萨力敏捷的伸出手抓住摇摇晃晃的水晶杯脚,把它放到一旁。荷琳看着他英俊的脸,她觉得头昏眼花、喋喋不休,而且很奇妙的放松与自由,这种感觉从前只在梅蒂帮她脱掉特别紧身的礼服时曾经有过。
“柏先生,”她说,她的话听起来像从嘴里漫无目的地飘出来。“你让我喝太多那个酒了…… 说真的,你根本就在鼓励我喝,这是非常不应该的。”
“夫人,你没有喝醉,”他的嘴角因笑意微微抽动。”你只是比平常放松一点而已。”
这样的说法绝对不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相信了。“我该回去休息了,”她宣布,从沙发上蹒姗的站起来。房间好像在旋转,她感觉到自己往下掉,像从悬崖落下那样跌入空气中。柏萨力轻易地抓住她,止住她跌跌撞撞的动作。“噢——”荷琳紧抓住他试图扶着她的臂膀。“我好像有点昏昏的。谢谢。我一定是拌到什么束西了。”她弯下腰昏头昏脑的看着地毯,想找出撑住她的束西,却只听到柏萨力温柔的笑声。
“你笑什么?”荷琳盘问着,让他把自己的背靠在沙发上。
“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只喝了三杯葡萄酒就醉成这样。”她动了动想站起来,可是他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制止了她其实不太当真的逃跑。他们的小肮很危险的靠在一起,让她往沙发椅背更缩进去。“留下来陪我,”柏萨力低语着。“夜已经快过一半了。”
“柏先生,”她质疑的问着。“你该不会是想引诱我吧?”
他雪白的牙齿在笑容中闪烁着,感觉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眼神中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炙热光彩。“可能是吧。何不和我在这张沙发上度过剩下来的几个小时?”
“聊天吗?”她无力的问着。
“还有其它很多事情,”他用食指抚摸着她下鄂的曲线,让那敏感的线条像着了火。“我保证你会很喜欢。然后我们可以说,都是葡萄酒害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建议这么夸张的事。“都是葡萄酒害的,”她气愤的重复着,突然格格的笑起来。“告诉我,这句话你用过多少次?”
“这是第一次,”他轻松地保证着。“我还挺喜欢的,你呢?”
她对他皱起眉头。“你找错对象了,柏先生。至少有一百个理由我不会和你做那件事。”
“说几个来听听。”他黑色的眼睛邪气得诱人。
她举起一支摇摇晃晃的指头在他面前挥舞着。“道德…… 体面…… 自尊…… 为我女儿树立典范的责任…… 更别提要是和你发生不名誉的事,我就必须离开了。”
“有意思。”他若有所思的说,低身欺向她,荷琳往后缩着,头重重的压在扶手上,身体在他下面拉直。
“什么有意思?”她问着,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吸着气。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很热。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拂开挂在汗湿额前的一束头发。她把手肘放在头上,泛着汗的手掌向上张开。她真的喝太多了…… 她醉了…… 而虽然这个事实现在并不让她觉得特别困扰,但内心深处她知道,以后这就会变成必须担心的大问题。
“你列出的所有理由中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项。”柏萨力的脸贴得很近,他的嘴,那张绝对是她见过最逗人的嘴,双唇饱满、宽宽的、那么诱人的嘴,靠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轻轻触碰着脸颊。他呼吸的气味美妙的结合了葡萄酒香和他自己的味道。“你忘了说,你不想要我。”
“呃,那…… 那是不必说明的明显事实。”她结巴着。
“是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好像有点愉快。“夫人,要怎样才能让你想要我?”
“噢,我不认为…… ”因为看见他的头朝她低下来,还没说完的话消失在一声低喊中,身体也因为震撼而轻颤着。她紧紧闭起双眼,等着、等着…… 却感觉到他的唇落在手腕内侧。丝绒般的触感让一阵情欲的颤抖传过手臂,让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动着。他纵容双唇在她腕间柔软的肌肤上流传,让细微的脉搏疯狂的跳动。荷琳的整个身体像弓弦一般绷紧,想抬起双膝环绕住他。她的嘴唇又肿又烫,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吻所带来的压力。他抬起头望着她,眼睛像地狱的火焰一样阴郁。
伸手捉旁边拿过一样东西,他把那样东西举在她面前。水晶酒杯在火光中闪烁着,最后几口勃艮地红酒在杯底晃动着。“把酒喝完,”他温柔的建议着。“然后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明天早上,我们可以装作你什么都不认得。”
这样罪恶的提议,诱惑力之大让她吓坏了。他只是在戏弄她,荷琳昏乱的想着…… 他不可能真的是在求欢。他只是想看她的反应,不管她说什么,同意或是不同意,他都会嘲笑她。
“你好坏。”她低语。
他眼中的微笑消失了。“是啊。”
颤抖的呼吸着,她用一双手盖住眼睛,仿佛试着想抹去酒精造成的迷雾:“我……我想上楼去了。自己一个人回去。”
一阵冗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拉扯着,然后柏萨力收敛起浓烈的气氛,轻快而友善的回答着:“我帮你。”
他的手撑住她的手肘后面,扶她站起身来。她一站稳就发现房间已经不再天旋地转了。她松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他坚实而诱人的身体,逐步向门口走去。“我可以自己上楼,你不用陪我了。”她说着,恳求的望着他。
“好吧。”他走过来帮她开门,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柏先生……明天早上这件事就会被忘记了吧。”她的声音中带着焦急的询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她拖着无力的膝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忘得掉才怪!”荷琳一离开视线,萨力就低声说着。他做得太过分了,当他准许自己超越那条看不见的界线时就知道了,可是他无法克制。他仿佛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这个德行完美的女人竟然有力量造成这样的痛苦。而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她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他为这样的状况而焦虑、苦恼,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他自大的信念里任何想要的女人他都可以诱惑到手,不管她的阶级如何。他甚至确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融化荷琳的防卫,一定也可以让荷琳上他的床。可是只要和她发生亲密关系,他就会失去她。一旦发生这种事,绝对不可能说服她继续留下来。而最不可思议的事实是,他渴望她的陪伴更胜于一夜缠绵。
在萨力的想象中,如果有一个女人最终可以攫取他的注意、他的情绪、他清醒时的所有思虑,那一定会是个世故、大胆……和他在性事上有相同胃口的女人。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一本正经的寡妇竟然会让他神魂颠倒。毫无道理的,荷琳竟成了让他上瘾的药物,刺激、甜美,而就像药物一样,一旦少去,就会有空虚、渴望的感觉。
他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荷琳夫人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对象,最好还是去摘那些比较可能得手的果实。可是她就在前方的高处,诱人、美好,都永远遥不可及。
而为了浇熄胯下绝望的渴渴火焰,萨力会去找别的女人。身为城里最高级、也最贵得离谱的妓院的会员,他可以随意挑选任何美貌的娼妓,买下一夜春宵。最近他几乎夜夜都去那里报到。
在傍晚时分萨力会和荷琳在一起,光是看着她的样子、酣饮她的声音,就会体验到热烈的喜悦。然后,等荷琳回到她独眠的床上时,他会骑着马到伦敦,在彻底的淫靡放纵中度过几个小时。很不幸,妓女的技巧只能让他的欲望暂时抒解。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开始承认真正的激情是难以满足的,而且老二的需要和它上方两尺处的器官并不一样。而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的发现。
“你要盖一栋新房子?”荷琳惊讶的问,站在柏萨力书房里长长的书桌旁,看着他摊开一组建筑图,用黄铜纸压住四个角。“可是盖在哪里…… 为了什么?”
“我想盖全英国最壮观的乡间别墅,”柏萨力说。“我在德文郡买了一块土地,计划把上面的三栋住宅合并成一栋。我的建筑师已经把房子的设计图画好了,我想要你看看。”
荷琳带幽默的笑容看着他。她像个胆小表一样假装不认得前一天夜里上演的那个奇妙、诱人的场景。而且她也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因为柏萨力再也没有用言语或眼神暗示有任何超越常轨的事情发生过,反而邀来她讨论他那许多建设计划中的一项。她私下决定,那天晚上她惊人的举止一定是喝太多酒造成的,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避免。“柏先生,我很乐意看这些建筑图,可是我要先告诉你,我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不,你懂的。你知道贵族会欣赏什么。告诉我,你对这个地方的想法。”
他宽大的手在图纸上轻轻移动着,灵巧的压住纸张。荷琳研究着这栋住宅不同面向墨色素描,很在意站在她身边的柏萨力。他的手压在图纸上,弯身看着草图。
荷琳努力想专注看着图纸,,却因为柏萨力就在身边而一直分心。她无法不去注意他的手臂在外套从缝线处鼓起的样子、他的黑发在颈背卷曲的样子,还有黝黑的肌肤上刮得很干净的胡渣。他的外貌很讲究却不矫饰,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不像古龙水,反而像肥皂和衣服上浆的味道,他的衣服是量身定做的,却故意裁得比较宽松好藏住那身不够绅士派头的肌肉。也许他的确不适合出现在舞会里,可是他的男子气概自有其强大的魅力。
“你怎么想?”他沙哑的低声问着。
荷琳专心的想了一阵子才回答。“我想,柏先生,”她慢条斯理的说着。“你的建筑师是照他认为你会喜欢的样子设计的。”
这栋房子非常豪华、奢侈而且怎么看都太正式,它会以非常怪异的模样与德文郡的景色格格不入。这栋房子绝对显眼而且毫无疑问的壮丽,可是“优美”或“恰到好处”之类的词句绝对无法用来形容这栋太忠于奢华的建筑。“这房子很大,”她继续说。“而且任何人一看到它就会知道主人很富有,只是……”
“你不喜欢。”
他们站得很近,眼光因而交会。看着他专注的黑眼,荷琳心中感到飞溅的暖流“你自己喜欢吗,柏先生?”她好不容易问出口。
这个问题让她露齿一笑。“我的品味低下,”他平淡的说。“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我知道这一点。”
她想争辩,却又闭嘴。关于风格方面的事,柏萨力的品味的确令人退避三舍。
看到她的表情,他发出一串在喉间震动的笑声。“夫人,告诉我你觉得要改些什么?”
荷琳掀起最上面的图纸看了看下面的一栋平面图,无助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而且画这些草图一定也花了你一大笔钱——”
“比起把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盖好所要花费的钱,草图的费用根本不算什么。”
“那好吧…… ” 荷琳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咬着下唇想着该怎么告诉他。萨力的眼光在她的唇上流连着,她很艰难的开了口。“柏先生,如果我介绍你另外一个建筑师会不会太过唐突?也许你可以考虑另外请人以不同的概念重新设计一份草图。再决定你比较喜欢哪一个。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弟叫做桑杰圣,最近他的设计渐渐开始出名,而且广受赞赏。他是个年轻的建筑师,观念很新,只是我想他可能从来没有负责过这么大型的计划。”
“很好,”柏萨力立刻说,眼光还逗留在她的嘴上。“我们可以马上请他到德文郡去看看他觉得那块地产怎样。”
“桑先生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开始为你工作。据我所知,他的设计很受欢迎,行程总是满满的。”
“噢,只要你跟他提起我的名字,他绝对会立刻启程到德文郡去,”柏萨力嘲讽的向她担保。“所有的建筑师都希望钓到我这样的金主。”
荷琳忍不住笑了。“你的自大有没有限度啊?”
“等着瞧,”他提议着。“桑杰圣不用两个星期就会把设计图交给我。”
一如柏萨力的预测,桑杰圣的确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抱着一大堆草图和部分楼层的平面图来到柏家大宅,更准确的说,他只花了十六天的时间。
“丽姿,我们早上的课程可能要缩短了,”荷琳说,她从窗口看到桑杰圣朴素的黑色马车沿着车道驶进大宅,她的表弟自己驾车,熟练地操纵着僵绳。“建筑师来了,你哥哥坚持要我跟他们一起开会。”
“好吧,如果一定要那样……”丽姿很遗憾的说着,耸了耸肩膀。
荷琳忍住不笑出来,她知道丽姿的遗憾完全是假装的。这位小姐对她们正在学习的通信规则非常没有耐心。丽姿是一个充满精力,热爱骑马、射箭和其它体能活动的年轻人,觉得把笔放在纸上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动。
“你想不想见桑先生?”荷琳提议。“他的设计很出色,我想你哥哥不会反对——”
“天啊,我才不要。我宁愿找别的事做也不想看一个沉闷的的老建筑师的设计图和草稿。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骑马。”
“也好,那我们中午见吧。”
离开丽姿,荷琳急切的走下豪华的主楼梯。她发现自己微笑着,满心盼望见到这个远房表弟。他们上次见面是五年前在一场家庭聚会里,那时候杰圣还不到二十岁。他是个天性和煦的年轻人,有着敏锐的幽默感和迷人的微笑,一直是全家族都疼爱的孩子。从小时候开始,杰圣就热爱涂涂画画的,常常因为手上永远沾着颜料而挨骂。而现在,他渐渐以独特的“自然建筑”风格建立杰出的名声,这种设计的精神是将建筑物融入地表风景。
“杰圣表弟。”荷琳喊着,和他同时抵达门口大厅。
杰圣一看到她就微笑了起来,停下脚步脱掉帽子,很熟练的对她一鞠躬。荷琳很高兴的发现,杰圣已在过去几年长成了一位富有魅力的青年,深棕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绿色的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虽然他的体态还带着年轻人单薄的模样,却有着二十多岁年轻人少有的成熟气质。
“夫人,”杰圣说,他的声音是略带沙哑的中低音。荷琳向他伸出手,他柔和的握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遗憾,轻声继续说:“很抱歉那时候无法参加你丈夫的葬礼,请接受我迟来的歉意。”
荷琳温柔的看着他。杰圣根本不需要觉得抱歉,乔治突然过世的时候,他正在欧洲旅行。因为路途太遥远,杰圣无法回来参加葬礼,却还是写了一封吊唁的信函。那封信写得很贴心,虽然有点生涩却很真挚,其中所表达的诚心同情让荷琳衷心感动。
“你也知道的,不用觉得抱歉。”她温柔的回答。
管家包太太走过来帮杰圣拿帽子和外套。
“包太太,”荷琳轻声说。“可以告诉我,柏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我想他应该在书房,夫人。”
“我会带桑先生过去。”挽起表弟的手臂,荷琳带着他穿过房子,他的另一支手臂抱着图稿。
一路上杰圣看着四周的环境,发出既惊奇又厌恶的叹息。“不可思议,”他低声说着。“夸张到不能再夸张。夫人,如果柏先生偏好这种风格,我想你最好还是联络别的建筑师吧,我不能勉强自己设计这种东西。”
“你先跟柏先生谈谈再说吧。”荷琳劝他。
“好吧。”杰圣微笑着和荷琳一同向前漫步。“荷琳夫人,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会在这里,我很感谢你让我有这个机会。可是我一定要问…… 为什么你会为柏萨力工作?”他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我想你一定知道,整个家族都『 不太乐见』 。”
“家母已经告诉过我了。”荷琳带着遗憾的笑容承认了。
荷琳一通知家人她决定要为柏萨力工作的计划,她父母就很明白的表示不赞同。她母亲甚至质疑她的精神状况,怀疑是不是长期的哀悼破坏了荷琳做出理性决定的能力。而她父亲一向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一听到荷琳描述柏萨力为了若诗的未来所设立的信托基金,立刻不再反对。身为四个女儿的父亲,其中三个还待字闺中,他太了解大笔嫁妆的重要。
“为什么呢?”杰圣追问着。
“要拒绝柏先生是件很困难的事,”荷琳淡淡的说。“你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她带着表弟到书房去,柏萨力正在那里等着。看到柏萨力从庞大的座位站起来,杰圣很难得的没有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根据荷琳本身的体验,第一次见到柏萨力会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经验。很少人具有他那种超越现实的强势存在感。就算荷琳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想必也能一眼看出他不但主宰着自己的命运,也左右了旁人的生命。
杰圣直视着柏萨力锐利的黑眼,和他握了握手。“柏先生,”他用独特的坦诚而友善的方式说。“请让我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邀请我到府上,也很感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展示作品的楼会。”
“你该感谢荷琳夫人,”柏萨力回答。“是因为她的推荐我才跟你聊络的。”
荷琳惊讶的眨了眨眼。柏萨力的态度中隐约暗示着,她的建议和看法对他有莫大的意义。她也同样惊讶的发现,桑杰圣也注意到了这样的意味,臆测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望回柏萨力身上。
“希望我不会辜负荷琳夫人对我的信心吧。” 杰圣观说着举了举手臂下挟着的图稿。
柏萨力比了比已经被清干净的桃花心木书桌,杰圣把图稿在光亮的桌面上摊开来。
虽然荷琳决心在看表弟的作品时要保持中立,但她倾身看着图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开心的赞叹。这栋房子带着浪漫的哥德风,整体设计都很迷人而不落俗套,长长的窗户镶着整片未分割的玻璃,将室外的风景引入室内。宽敞的主要隔间和通风的温室可以作为宴会的极佳场所,而同时也有侧翼可以让家人保有隐私。
荷琳希望柏萨力会欣赏设计师自然而不造作的风格,也希望他不会认为繁复的装饰等于优雅。可是她很确定柏萨力一定会喜欢房子里大量运用的新式科技,包括每个楼层都有自来水,很多厕所和铺设了磁砖的沐浴间,还有在冬天可以舒适取暖的“热墙”。
柏萨力看着图稿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偶尔问几个让杰圣急着回答的问题。图看到一半的时候,荷琳感觉到有人进入书房。进来的是丽姿,她穿着利落的粉红色镶红边的骑马装,这身衣裳的剪裁简单而利落,领口的白色蕾丝更增添女性魅力。黑色的卷发的编成瓣子,戴着红色的帽子,加上浓密的黑睫毛,丽姿看起来年轻、清新又迷人。
“我忍不住想在出门前来看看设计图…… ”看到桑杰圣转身向她鞠躬,丽姿的声音消失了。荷琳很快的介绍两人认识,很骄傲的看着丽姿以完美的姿势回复。基本介绍结束之后,他们两个停下来,带着短暂而强烈的好奇打量着彼此。接着杰圣便回过头看着桌上的图稿,专心回复柏萨力提出的问题,像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丽姿。
荷琳对他明显的忽视感到很奇怪,不懂他或任何身心健全的青年竟然会对丽姿摄人的美貌视若无睹。可是当丽姿加入讨论的时候,荷琳注意到杰圣的眼光快速而彻底的扫过她。他的确对丽姿有兴趣,荷琳带着笑意想着,可是他很聪明的知道不能表现出来。
丽姿有一点被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冷漠惹恼,她站在杰圣和荷琳中间看着设计图。
“如你所见,”杰圣对柏萨力低声说。“我想设计一栋可以和谐融入当地风景的建筑。也就是说,如果把这栋房子移到其它地方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合适……”
“我知道『 和谐』 是什么意思。”柏萨力略带嘲讽的笑着说。他继续看着图稿,锐利的眼光没有错过任何细节。荷琳很清楚柏萨力吸收资料的能力,她相信不用几分钟他就可以像杰圣一样完全了解这些设计。柏萨力有惊人的记忆力,可是只用在有兴趣的事情。
丽姿也看着图稿,天鹅绒般的黑眼批评的眯了起来。“那是什么?”她问着,手指着图上的一块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
杰圣回答的声音似乎比平常低沉一些。“柏小姐,请不要碰触到我的图。”
“好吧,可是这个…… 不对称、看起来怪怪的阴影是什么——”
“那叫侧翼,”杰圣简洁的说。“而那些小小的正方形,我们建筑师通常叫它们窗户和门。”
“东边的侧翼和西边不对称。”
“等我有空一定会非常乐意跟你解说原因。”杰圣喃喃的说着,只是他说话的音调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可是看起来歪歪的啊!”丽姿坚持着。
他们的眼神挑战的交会在一起,荷琳不禁怀疑他们两个其实很喜欢这样抬杠。
“丽姿,不要欺负人家了。”萨力轻声说着,完全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荷琳身上。“夫人,你觉得这个设计图怎样?”
“我想这栋房子绝对会非常壮观。”
他果断的点点头。“那我决定要盖。”
“我希望你不只是因为我喜欢才盖这栋房子。”荷琳略带警觉的说着。
“有何不可?”
“因为你应该依照你的品味决定。”
“这个设计图看起来不错,” 柏萨力沉思的回答着。“可是如果这里或那里多一、两个尖塔或城楼也不错——”
“绝对不能要尖塔。”建筑师急切的打断。
“城楼?”荷琳同时问着。看到柏萨力眼中的光芒,才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
“就照你画的样子盖吧——”柏萨力咧齿笑着对建筑师说。
“就照这样盖?”杰圣问,显然被他下决定的速度吓到。“你确定不再仔细看看设计图,并好好考虑一下?”
“需要看的东西我已经看到了。”柏萨力保证。
荷琳忍不住对惊讶的表弟微笑着。她知道杰圣从没见过像柏萨力这样自在的展现权势的人。柏萨力喜欢快速下决定,从不浪费时间为难题犹豫不决。他曾经告诉过她,他的决定中一成是错的,两成的结果差强人意,可是剩下的七成大致正确。荷琳不知道他如何得出这个数字,可是她毫不怀疑绝对有证据支持。这是柏萨力的一个怪癖,他喜欢用数据和百分比来解释所有状况。有一次他甚至算出他妹妹丽姿有一成的机会可以嫁给公爵。
“为什么只有一成?”丽姿在那次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出现,骄傲的问着。“你要知道,我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对象。”
“我计算了现存公爵的人数,去掉那些过于老弱的,再把你需要从荷琳夫人那里学会多少课程才能见人,当作变数考虑。我也考虑到你必须要与之竞争的适婚年轻女士的数量。”柏萨力停下来对他妹妹狡黠的咧嘴一笑。“很不幸,你的年龄影响了数据。”
“我的年龄?”丽姿故作气愤的嚷着。“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超过最佳年龄喽?”
“你超过二十一岁了,不是吗?”柏萨力指出这一点,一面灵巧的接住他妹妹用力丢来的天鹅绒抱枕。
“丽姿,淑女就算不高兴也不可以对一位男士丢掷东西。”荷琳说着,被这对吵闹的兄妹逗笑了。
“那淑女可不可以用拨火钳在她让人火大的哥哥头上加冕?”丽姿怒冲冲地向萨力走去。
“很不幸,不可以,”荷琳回答。“而且依照柏先生脑袋的死硬程度,这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柏萨力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可是还是露出一丝笑意。
“那淑女要怎么报仇?”丽姿追问着。
“冷漠,”荷琳轻声回答。“以退为进。”
丽姿倒进椅子里,长腿在裙下随意张开着。“我还以为会是更让人痛苦的方法呢。”
“用铁钳打人所造成的不过是害怕和疼痛,”柏萨力笑着告诉妹妹。“可是荷琳夫人的冷漠…… ”他装出一阵颤抖,好像一道北极的寒风突然吹来的样子。“那可不是任何人承受得起的惩罚。”
荷琳好笑的摇头,心里却很遗憾的想着可以对柏萨力冷漠以对的女人大概不存在。
可是有时候柏萨力也会让她笑不出来…… 他会变得暴躁易怒又难以控制,随意对身边所有人发泄脾气。有时候他好像被恶魔控制了,连荷琳也逃不过他愤世嫉俗的奚落,而她越是冷淡有礼就越让他怒火中烧。她猜想一定是他很想要什么东西却又发现不可能得到,而且不管那是什么,他都因为那苦涩的渴望而饱受折磨。而至于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到底是社会不认可或生意不成功,就不得而知了。荷琳确信绝对不是因为寂寞,因为柏窿力从来不缺女人的陪伴。就像家里其它人一样,荷琳也注意到他不间断的夜间活动,总是来来去去,而且在特别狂野的夜晚过后,他脸上会有过度饮酒和纵欲的迹象。
他对于寻欢作乐和女人的胃口,让荷琳越来越不安。她理性的要自己相信,在这方面他和其它男人差不多。有一些贵族男士甚至更过分,他们会整夜饮酒狂欢然后在白天流连梦乡。柏萨力竟然能彻夜游荡后白天还能工作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确精力过人。可是她很难忽视他沉溺女色的毛病,而有时候她会诚实的向自己坦承,这样的不赞同其实和道德没什么关系,而是出自她私人的感情。
一想到柏萨力在别的女人怀里,她就感到一梗奇异的寒冷,还有无法忍受的好奇。每个他离家去找女人的夜晚,她的想象力都会脱疆乱跑。她大概知道柏萨力的性行为和她跟乔治从前分享的那种甜蜜、温和的交流很不同。虽然她丈夫在新婚之夜并不是第一次,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也很有限。在床上,乔治一向是尊重又和善的,表现出的是爱而不是欲望,而且虽然他天性热忱,却认为性爱是不可以过度放纵的喜乐。他顶多一个星期来她的房间一次。这种时候就显得更甜美、更特殊,让他们两个都不会等闲视之。
而柏萨力的自制能力比一只公猫好不了多少。他在温室吻她的方式,证明了他在性方面的知识远超过她或乔治的经验。荷琳知道自己应该厌恶柏萨力的这一面。可是她却压不住那些时常让她在夜里醒来的萝,自从乔治过世后,她就开始重复萝到纠缠、情色的画面。萝到她被抚摸、亲吻,被赤裸的抱在男人怀里…… 只是最近的梦比以前更恼人,因为梦里的陌生人开始有一张脸。俯视着她的是柏萨力黝黑的面孔,那炙热的唇占领她的嘴,双手亲密地爱抚着她。
荷琳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都满身大汗且备受困扰,而且第二天一看到柏萨力就会满脸通红。她一直以为已经超越了这种原始的欲望,甚至还可怜那些无法控制自身肉欲的人。她从来没有被性欲困扰过。但这是唯一的解释,这样令她无法承受的甜美痛楚,对柏萨力的可怕占有欲…这种竟然想要变成满足他需求的女人之一的、不该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