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力在马背上急速奔驰着,努力想集中思绪为即将要参加的董事会做准备。他等着这场会议很久了。今天他将和另外两位合伙人签约,进行一间大型肥皂工厂的改善工作以及为其员工建造新住宅的计划。萨力的两位合伙人都出身于贵族世家,他们极力抗拒这项额外开销,认为工厂获利已经非常高,没有必要进行改善。他们觉得萨力坚持的改善计划只是浪费钱,而且一致相信工人已经习惯在简陋的环境里工作和生活,不会有多余的要求。
萨力必须非常坚持,甚至用上胁迫的手段才能让合伙人了解他的看法,他认为如果工人的生活不是那么该死的凄惨,他们会有更高的生产力。萨力知道那两位合伙人最后让步的原因。他们认为自己优雅的教养和绅士身分不该涉人工厂肮脏的事务中。所以他们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萨力,而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正中下怀。只要让大家都赚到钱,他就可以照自己的意思管理。事实上,他确信工厂年度收益可以加倍,而且这家工厂最后也会变成伦敦其它工厂仿效的对象。“你闭嘴签名就好,”一位合伙人当着他的面建议另一位合伙人。“到目前为止,我们和柏萨力的合作还不错,不是吗?他把我的资金变成我全家最大的收入来源,何必跟成功过下去?”
萨力理应专注思考今天的会议和工厂的计划,可是他心里全是荷琳,她那种甜美而严肃的气质议他想扰乱她、戏弄她;而那忧伤、仿佛藏着秘密的嘴角,有时竟会扬起令他意外的迷人笑容。
他无法抗拒荷琳的魅力,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也认识好女人,那些善良有德行的女士令他景仰,却引不起他任何的情欲。贤淑不会让他兴奋,纯真也不会讥他心痒。萨力宁愿把时间花在性经验丰富的女人身上,她们的眼神挑逗又敢冒险,在宴会上,她们老练的双手会在桌面下游移。他特别喜欢爱听男人说脏话和淫秽言词的那种女人,还有外表一派淑女、在床上却放浪形骸的女人。
荷琳夫人完全不是那种女人。事实上,和她上床绝对不会是一种刺激与冒险。那又到底为什么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让他满身大汗?又为什么光是和她在同一间房间里,就让他情欲勃发?她很漂亮,可是他也不是不认识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五官算是可人,却下到令人惊艳的地步,而且她的身材也不像时下流行的那样优雅修长。说实话,她有点矮。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想象着她赤裸的躺在他那张大床的丝质床单上。在床上从一头到另外一头,追逐着那娇小、曲线美好的身躯。是他心中最渴望的运动。
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萨力很遗憾的知道,自己太喜欢荷琳夫人所以不会去诱惑她。这种事会毁了她,任何一时的愉悦享受,最后都会变成罪恶感和懊悔,甚至会让她因此而憎恨他。最好就让她保持现在的状况吧,继续沈醉在对亡夫的甜美回忆中,为戴乔治守身如玉直到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重聚。
萨力可以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肉体的满足,可是没有人可以给他荷琳带来的感觉。她聪慧有原则而又迷人,只要他的行为不坏到无法忍受,就可以享有她一年的陪伴。不管一夜的翻云覆雨有多消魂,她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出于荷琳的建议,她和丽姿在宽达五英亩的花园中漫步着,暂时将课程延后到两人彼此熟悉再说。“这是我最喜欢来散步的地方。”丽姿说,带着她走向‘荒野小径’,这里不像花园里的其它地方,设计得那么严谨正式。她们沿着青石铺成的走道前进,荷琳欣赏着四周茂盛的雪花莲。小径两边种植着装饰用的树木和一丛丛忍冬,空气中满是忍冬的医香。修剪华丽的树丛中妆点着粉红的樱草和艳红的铁线莲,吸引荷琳更深入曲折的小径。
和丽姿聊得越多,荷琳越觉得她实在是个特别的女子。丽姿活跃的天性并没有掩盖她对人生不美好一面的认识。不像那些在教室中透过狭隘的帘幕看世界的小姐,丽姿在贫困中出生,而那样的贫困剥夺了所有少女的幻想。她黑眼中有着同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而且她只想让自己开心,完全不想讨好任何人。这两点加起来会吓跑很多可能的追求者,但是她刚好拥有野性、浪漫的美貌,而这会让大部分的男人无法抗拒。
丽姿一边把不停掉到脸上的黑色鬈发拨回去,一边开始和荷琳闲谈,而荷琳很快发现她直率的习性。“荷琳夫人,希望你对我哥的印象不会太差。”
“我认为他是一项很有意思的挑战。”荷琳加快脚步配合丽姿随兴的长步伐。
“那你不讨厌他喽?”
“一点也不会。”
“太好了,”丽姿松了一口气说。“就算你觉得他完全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我也可以谅解。萨力有一大堆坏习惯,有点太野,更不用说他那让人无法相信的自大……可是在那样的外表下,他其实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他的那一面,因为他只在我和妈妈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他绝对值得帮助。”
“如果不是这么想,我根本不会接受这份工作。”她们走上一条微微弯曲的道路,通往两室长方形的池塘。时间还早。白色的雾气还在水面上盘旋,树丛的叶子上也还结着霜。呼吸着清晨的空气,荷琳对丽姿笑了笑。“我觉得你哥哥能够做到这一切,实在很了不起。”她说着。比了比身边惊人的美景。
“萨力为了达成目标什么都愿意做。”丽姿回答着,放慢脚步走上通往造型花园的石桥。“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从来就只有萨力在照顾我和妈妈。我小时候萨力一直在码头做工养我们,可是赚的钱还是不够过像样的生活,所以他就转行当拳手。当然他是个很在行的拳手,可是那种拳赛实在很野蛮……甚至只是听别人事后的描述,都会让我觉得恶心。”在一丛修剪成三个球叠在一起的树前,丽姿用手指梳过额前的黑色鬈发,因为痛苦的回忆而叹息。“比赛完以后,萨力会回到我们住的那间臭烘烘的旧公寓……噢,他那副样子,满身是血。被揍得很惨。全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血。他痛到受不了任何的碰触,连妈妈和我想帮他上药都不行。我们求他不要再做了,可是只要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动摇。”
荷琳漫步到一个修成圆锥状的树前。“他做拳手做了多久?”
“我想差不多两年吧。”一缕头发从丽姿头上掉出来,她皱起了眉头。“噢,讨厌的头发……怎么都弄不好。”她伸手把气人的头发卷了卷,重新夹回乱糟糟的发髻里。“我十二岁的时候,”她继续说。“我们从公寓搬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后来萨力变成一艘轮船的股东,开始赚越来越多的钱,而且……怎么说,他像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萨力达成了他为自己定下的大部分目标。只是……他好像改不掉当拳手时的习惯。有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像是还站在拳击场上。我不是说他很暴力,只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懂。”荷琳轻声说。柏萨力还在挣扎与搏斗,无法放开深植的斗志,只是现在是用在生意场,而不是拳击场上。而且他尽情放纵,从许多女人身上获得欢乐,以奖赏自己得到这一切的努力。他需要一个能够驯服他的人,才能在文明社会中安适的生活。可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她自己,她能做的只是让他的表面更光彩一点。
“萨力想结婚,而且还要娶个好对象,”丽姿挖苦的说。“荷琳夫人,你认识任何受得了他的女人吗?”
这个问题让荷琳无从回答,因为她的确一个也想不到。而且她很清楚那一群今年刚进入社交圈的年轻女孩当然不懂得应付像柏萨力这样的男人。
“我想也是。”丽姿从她脸上读出了答案。“所以啦,我们的任务就很清楚了,不是吗?因为萨力想要我结婚,而且还不是随便嫁个老男爵或子爵就可以了。”她发出开心不羁的笑声。“除非把我推销给某个公爵,否则他是不会停止的!”
荷琳在大理石长椅上坐下,充满希望的望着丽姿,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这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老天,当然不是啦!”丽姿的笑声稍微降低了一点,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树间漫步着。过动的精力让她无法安静坐下。“我想要的东西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应该会变成一个老处女,一辈子在世界各地旅行。”
“告诉我,”荷琳温和的坚持着,“你的梦想是什么?”
丽姿用一种奇怪的挑衅眼神看着她。“其实很简单。我想要一个爱我的男人,而且他必须不在乎我哥哥的钱;一个诚实、正直而且强壮到可以应付我哥的人。可是不管你再教我多少礼仪,我都不可能找得到这种人。”
“怎么说?”
“因为我是个私生子。”丽姿爆出这句话。看到荷琳一片空白的脸,她忽然紧张的笑了起来。“萨力没告诉你?当然啦,他以为只要装作没有这回事就可以让一切消失。可是事实上,我是母亲在她丈夫过世很久之后一段短暂感情的结果。她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恶棍,用甜言蜜语和不值钱的礼物诱惑她,后来玩腻了就抛弃她。当然我也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对家里而言是个可怕的重担,直到萨力大到可以开始照顾我们。”
看到丽姿满脸羞耻的表情,荷琳感到一阵同情涌上心头。“丽姿,请你到这里来。”她指着身边的空位。
丽姿迟疑了很久才过去,她望着眼前的景色,表情凝重,伸直了长长的腿。荷琳很小心的开口说话。“丽姿,非婚生子并不是稀有的状况。有很多贵族的非婚生子女都还是在社会中找到一席之地。”
“就算这样,”丽姿粗声说。“这还是不会增加我的吸引力,不是吗?”
“这的确不是任何人希望发生的,”荷琳坦承。“可是也不会因此而摧毁美满姻缘的机会。”地伸手拍了拍丽姿纤长的手。“所以啦,不要那么快就等着当老处女。”
“我不要随便嫁人,”丽姿说。“一定要是值得我嫁的人,否则我宁愿继续一个人。”
“当然,”荷琳平静的回答。“有很多事情比没有丈夫更可怕,其中一项就是有一个不好的丈夫,或不合适的丈夫。”
丽姿惊讶的笑着。“我一直以为你们那个阶级的人部认为只要结婚就好,不管婚姻是好是坏,都比没有结婚好。”
“我看过太多不幸福的结合,一个不适合的丈夫或妻子会让两个人都陷入凄惨的痛苦。伴侣之间一定要有感情和尊重。”
“夫人,你的婚姻是怎样的呢?”话刚出口,丽姿马上脸红了起来,担心这个问题会冒犯到荷琳。“对不起!你介意我这么问吗?”
“一点也不。我很乐意谈起先夫,希望他活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有过人们想象得到、最美满的婚姻。”荷琳缅怀的说着,伸直了腿,望着磨损的鞋尖。“现在回头看去,那竞像是一场美梦。我一直爱着乔治,他是我远房的表哥,小时候只看过他一、两次。乔治那时是个英俊的少年,人很好,家人朋友都很喜爱他。我那时候只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而且很害羞,我想那时候我们说过的话可能还不到十个字吧。后来乔治出国去游历,那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次。他四年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们在一场舞会上重聚。”荷琳微笑着把手盖在发热的脸上,发现这愉快的回忆还是让她脸红。“乔治请我跳舞的时候,我觉得心跳部陕停止了。他有一种宁静的魅力和自信,让我无法抗拒。接下来几个月,他一直很殷勤的追求我,直到家父同意我们结婚。我们在一起三年。婚姻中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被爱、被珍惜。若诗出生不久乔治就过世了。我很感谢上天让他有一点时间和若诗在一起。”
丽姿似乎被这个故事迷住了。“噢,夫人,”她既同情又羡慕的望着荷琳。“你能有这漾的丈夫,真是幸运。”
“是的,”荷琳柔声说。“我的确很幸运。”两人沉默下来,望着造型树丛后茂盛的花圃,直到丽姿终于甩开脑中的思绪。“夫人,我们来努力让你的笨学生学出一点成绩吧。”她爽快的说。“我们回屋子里上课吧。”
“当然好。”荷琳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我想,我们先从坐、站和走路开始好了。”
这句话让丽姿爆出一阵笑声。“我还以为我已经会做那些事了呢!”
荷琳微笑着。“你都做得很好,丽姿。只是有一些小地方……”
“对啊,我知道。我走路的时候手的摆动像在参加划船比赛一样。”
这样的描述让荷琳笑了起来。“我敢保证,真的没有那么糟。”
“你真会说话,”丽姿咧嘴一笑说着。“可是我很清楚,我身上的女人味比一个操练中的新兵多不了多少。要是你能教得好,可真是奇迹了。”
她们开始走回大宅,荷琳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赶上丽姿长长的步伐。“首先,”地呼吸急促的说。“你要学着放慢脚步。”
“对不起。”丽姿立刻纠正自己随性的步伐。“我总是匆匆忙忙的,就算其实没什么急事也一样。”
“我的教师总是告诉我。绅上淑女不可以走太快,因为看起来很粗野。”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荷琳歉然笑着。“说真的,很多我计划要敦你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应该要这样做。”
她们一路和乐的走回大宅,荷琳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柏萨力的妹妹。丽姿绝对值得帮助。也值得被爱。可是她需要嫁给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不能太软弱也下能太专横,一个能欣赏丽姿活跃的心灵、懂得不去压抑她的有力男性。自然奔放的天性是她的魅力之一。
一定会有这样的人。荷琳沈思着,脑中跑过所有认识的男士名单。她今天晚上会写几封信给久未联络的老朋友。她也该重回社交的潮流,赶上所有的新闻和八卦了。真奇怪,隐居了几年之后,她竞突然这么想要回到过去的圈子里。她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活泼的轻快,觉得充满希望与兴奋,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
自从乔洽过世之后。一阵局促不安的感觉忽然席卷而来,赶跑了温暖的期盼。她很内疚,自己竟然这么开心,就好像乔治不在她身边,她就失去了快乐的权利。在哀悼期中,他一直都是每天她心里最先想到的人……直到现在。现在她的心里装满了新的想法和目标,而且还跟一群从来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的。她热切的想着。我也绝不会忘记我们曾拥有的一切。我只是必须换个环境,只是这样。可是我会用余生等着与你重聚!
“夫人,你还好吧?”丽姿在大宅门前停下脚步,明亮的棕眼里满是关切。“你突然都不说话。而且满脸通红!噢,一定是我又走得太快了,对不对?”她懊悔的低下头。“原谅我,我一定要把我这双脚绑起来,说到做到。”
“不是,不是……”荷琳尴尬的笑着。“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很难解释,过去三年,我的生活步调非常缓慢,现在一切变化得太快,我有点难以适应。”
“喔。”丽姿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哥就是这样。他总是擅自干预别人的事,任意帮人家做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天翻地覆。”
“就我而言,我很高兴他这么做了,也很高兴能在照顾女儿之外对人有点帮助。”
“我们更高兴,夫人,感谢老天终于有人想让这个家更像个样子。我只觉得很遗憾不能看你给萨力上礼仪课。我觉得那一定会非常好玩。”
“如果你想一起来,我也不会介意。”荷琳说,立刻抓住这个主意。她不想单独和柏萨力在一起,如果他妹妹在旁边应该可以赶跑他每次接近时那种撕裂空气的压力。
“萨力很介意,”丽姿嘲讽的说。“他说得很明白,他和你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完全保密。你也知道。他骄傲得很呢。他不允许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所以他不要任何人,包括我在内,知道他根本不懂如何做个绅士。”
“要做个绅士不是几宣礼仪课可以办到的,”荷琳回答。“那其实是一种人格特质……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然后荷琳很惊讶的发现题姿在窃笑着。“好吧,”她说。“你努力教教他吧。”
丽姿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荷琳敦她怎样优美的坐下和起身。诀窍在于做这两个动作的时候身体不要太往前,而且一只手要小心照顾着裙子,避免露出脚踝让人产生遐想。丽姿的母亲宝娜也来看她们上课,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张华丽的沙发上。“来跟我们一起练习啊,妈妈。”丽姿催促着,可是害羞的老太太微笑着拒绝了。
有些时候场面非常好笑,因为丽姿会做出一堆滑稽的动作,荷琳猜想她应该是故意要逗她母亲开心……她会用夸张的僵硬姿势走路和坐下,然后又戏剧化的到处冲来冲去,让三个人都笑成一团。但是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丽姿就掌握到每个姿势和动作的细微差异,让荷琳感到非常满意。
“好极了。丽姿,你真优雅。”荷琳赞美着。
丽姿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不习惯这样直接的称赞。“我八成明天就忘光了。”
“我们会一直练习,直到这变成你的第二天性。”
丽姿把细长的手臂抱在胸前,沈进一张椅子里,双腿很不淑女的摊开。“夫人,”她微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礼仪和社会规范应该是一群闲着没事做的人发明的?”
“你说的可能没错。”荷琳笑着说。
荷琳离开柏家的女上去找女儿的时候,心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与上流社会和上流人士行为举止有关的一切知识,她都是从出生起就开始接受的。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那些教育。一些社会要求的美德,像是礼节和自我节制之类,对于文明社会是绝对有必要的。可是丽姿所指的是那些数不清的矫揉造作……一个人该怎么坐下、站起来或怎么摆姿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什么言词正风行、或是什么服装正流行又有多重要?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某些人想要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手段?
想到柏萨力这样的人可能跟……呃,像戴家的人,甚至跟她亲爱的乔治一样,其实天生平等……实在是个很激进的想法。大部分的贵族会立刻对这样的想法不予理会。有些人生来就是血统尊贵,背后有着一代代高贵的祖先,而这让他们比一般人更优秀、更优雅。这就是荷琳一直以来所学到的观念。可是柏萨力生来并没有任何优势,他却让自己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而且他还很努力的想改善自己和家人,试着驯服自己个性中的粗野。他难道真的比下上戴家人或她自己吗?
荷琳和若诗度过了愉快的午后时光,一起读书和在花园散步,然后她们在书房里等柏萨力回家。若诗吃过有牛奶和奶油面包的点心,现在正在地板上游戏,而荷琳正端着花朵图样的瓷杯喝茶。巨大的绿色大理石壁炉里燃着的火光,和从挂着天鹅绒窗帘的窗子透进来的午后日光交融着。
荷琳不敢坐在萨力那张男性风格的大书桌后面,她选择在边上小桌旁的椅子里坐下,开始写下各种贵族的正确称号,做成一份笔记。这是个很复杂的项目,但是如果柏萨力想和贵族打成一片,就必须彻底了解这些称号。她完全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要不是若诗高兴的大声宣布,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柏萨力进来了。
荷琳抬起头来,因为萨力的接近而紧张,他的出现让她的神经奇异而愉快的骚乱着。他是如此高大而有活力,身上带着户外清新的气息。萨力走近鞠躬的时候,她不禁注意到他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一种男性的味道,混合着马匹、浆过的亚麻跟汗水的气味。那黝黑的肌肤、明亮的黑眼和皮肤上刮得很干净的胡根加在一起,让他成为她所认识最阳刚的男人。萨力对她笑着,牙齿对映着晒黑的皮肤闪闪发光,荷琳又一次惊讶的体认到,他实在很好看。不是那种传统的好看,也不是很诗意或艺术的感觉……可是他绝对很有魅力。
荷琳很气自己竟然对他有这种反应。在认识过、爱过像乔治那样的人之后,她绝对不该被这种人所吸引。她的丈夫有着轻松的自信、黄金般闪耀的容貌,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荷琳甚至常常被别的女人心醉神迷的看着乔治的模样逗笑。可是让乔治如此引入注目的,不是他迷人的容貌,而是他在人格和举止方面极致的优雅。他的教养良好、礼节周全,从里到外都是个真正的绅士。
把乔治拿来跟棺萨力做比较,就奸像拿一位王子和海盗做比较一样。就算有人花上十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做,专门负责把规矩和礼仪钻进柏萨力的脑袋,任何人也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得出他是个坏东西;什么都无法消除他那双黑眼中邪气的光芒,和笑容里野性而原始的魅力。很容易可以想象到棺萨力从前当拳手的时候,在拳击场上打着赤膊挥拳攻击对手的模样。问题是,荷琳竟然对这样的画面感到一种淑女不该有的、令人羞耻的兴趣。
“午安,柏先生”她说,挥手请他在身边坐下。“希望你不会反对我们讨论今天课程的时候,让若诗在旁边玩。她答应过不会吵闹。”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么迷人的小姐作伴。”柏萨力对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女孩笑着。“你在办茶会吗,若诗小姐?”
“是啊,柏先生。圆饼小姐请我倒茶。你要不要一杯?”荷琳还来不及阻止,小丫头就匆忙跑向萨力,给了他一个娃娃用的茶杯,和比他的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茶盘。“先生,茶来了。”若诗小小的眉头担心的皱起来。“这只是‘空气茶’,可是如果你会玩,这也很好喝喔。”
萨力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尝了尝看不见的茶。“可能要多加一点糖。”他深思的说。
荷琳看着他们两个准备出一杯令萨力满意的茶。她没有想到柏萨力可以这么随和的跟小孩互动。事实上,就连乔治的兄弟,也就是若诗的亲叔伯都没办法这么自在的和若诗玩耍。小孩很少出现在男人的世界里。就连最溺爱子女的父亲,都只会每天探望孩子一、两次,偶尔查询他们的进展。
萨力望了荷琳一眼,看见她困惑的表情。“丽姿跟若诗差不多大的时候常常强迫我参加她的茶会。”他说。“可是丽姿那时侯得用木版当盘子,杯子也只是旧锡杯而不是瓷器。我常常发誓有一天一定要送她一套真正的玩具茶具。可是等我买的起的时候,她已经大到不想要了。”
一个女仆进来,看得出来是奉命送点心过来,萨力期待的搓着手。女仆端着一个巨大的银托盘,上面堆满了喝咖啡的用具和一盘糕点,她不自在的把咖啡壶和盘子放到小桌子上。
荷琳平静的询问了女仆的名字,低声的给予她一些建议。“葛蒂,你可以先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她说。“然后分几次把盘子拿过来。而且上餐具的时候请从左边上。”
显然是被意外的建议吓了一跳,女仆征询的望着萨力。他忍住笑,严肃的回答。“照戴夫人说的做,葛蒂,恐怕没有人能不受她的指挥!连我也不行。”
葛蒂点点头,立刻照着荷琳的指示做。荷琳很惊讶的发现女仆端上来一盘堆堡局高的小圆蛋糕,每一个上面都覆盖着一层细致的粉红色糖霜。
荷琳谴责的看丫萨力一眼,知道这盘蛋糕是他特别为她指定的。“柏先生,”她说,想起了早上的谈话。“我无法揣测你为什么想要用这盘蛋糕来戏弄我。”
萨力靠进椅子里,一点抱歉的样子也没有。“我想看你抗拒诱惑。”
荷琳克制不了从口中冒出来的笑声。这个无礼的流氓!“你真是个坏人。”她说。
“我是啊!”他毫不迟疑地承认。
依然微笑着,荷琳拿起一对叉子,很熟练的夹起一个精致的蛋糕,一点都没有弄坏脆弱的外型,把它放在一个瓷碟上交给女儿。若诗高兴的叫着,马上开始享用这块糕点。在帮萨力和她自己准备好糕点之后,荷琳把之前写好的笔记交给他。
“我今天早上和你妹妹的课程非常的顺利。所以我变得比较有野心了,”她说。“我想我们可以先从最困难的项目开始。”
“贵族头衔及规则。”萨力轻声说,看着那写满整洁字迹的长长清单。“老天保佑。”
“如果你学会了这个,”荷琳说。“然后再学会怎么跳方块舞,那就差不多算是大功告成了。”
萨力用手拿起粉红糖霜蛋糕,一口就吞掉了大半个。“你加油吧。”他从没有塞满蛋糕的一边嘴角说。
在心中暗自记下哪天一定要改改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荷琳开始解释。“我想你一定知道贵族的五个爵位,也就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
“那骑士呢?”
“骑士不是贵族,从男爵也不是。”荷琳举起叉子,吃了一口绵软的蛋糕,闭起眼睛享受着精致薄脆的糖霜在舌头上融化的滋味。她喝了一口茶才发现萨力正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原本和顺的表情突然紧绷,咖啡色的黑眼睛警觉着,像一只观察着草丛动静的猫儿。
“夫人,”他说着,声音像被碎石磨过一样沙哑。“有一块糖黏在你……”他突然停下来,显然是再也无法分神去想要说什么了。
荷琳用舌尖查探着左边的嘴角,发现一块甜甜的糖。“谢谢。”她轻声说,用餐巾擦着那块地方。她故意用轻快的语调再次开口,不懂他为什么好像有点不安而且分心。“现在,继续回到称号上面。只有真正拥有爵衔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贵族,其它所有头衔,包括长子的都只是尊称。请翻到笔记的第三页,那里有一个表格,希望可以解释的更清楚……”荷琳离开座位走到萨力那一边,从他肩头上看他翻着那叠纸。“这张。你看得懂这张表的意思吗?或者我只是越弄越乱?”
“不,这张表很清楚。只是……为什么这两栏没有尊称?”
荷琳强迫自己专心在他拿的那张纸上。可是实在很难做到。他们的头靠得很近,而且她实在很想摸他的头发。那头茂密的乱发需要刷顺再用一点发油整理好,特别是他额前总是有一缙头发掉下来。这和乔治柔顺的金发多么不同。柏萨力的头发像夜色一样黑,有一点凌乱,在靠近颈背的地方微微的鬈曲。他的脖子上都是强壮的肌肉。感觉起来像铁一样硬。她差点就要用手刷过那诱人的肌肤。被这样的冲动吓了一跳,她把手紧握成拳才开口回答他。“因为公爵、侯爵和伯爵的子女一出生就被称为‘爵爷’或‘夫人’。可是子爵和男爵的孩子只是‘先生’或‘小姐。”
“例如你丈夫。”柏萨力喃喃的说,眼睛没有离开笔记。
“没错,这是个非常好的例子。我丈夫的父亲是一位子爵,他的称号是西博里治的戴子爵,或比较简洁的戴尔博爵爷。而他有三个儿子,维廉、乔治和堂迈,他们三个全都是‘戴先生’。子爵几年前过世后,长子维廉继承了他的称号,变成戴维廉爵爷。”
“可是乔治和他弟弟不会变成‘爵爷’。”
“没错,他们两个都还是‘先生’。”
“那为什么你叫做‘戴荷琳夫人’?”
“这个嘛……”荷琳停下来,歉然的笑着。“现在我们要踏入更复杂的领域了。我是伯爵的女儿。所以我一生下来就可被称为‘夫人’。”
“而你嫁给乔治以后也不会失去这个头衔?”
“没错,贵族的女儿嫁给非贵族的时候,还是可以保留自己的尊称。所以我结婚以后还是依照娘家的贵族阶级,而不是乔治的阶级。”
萨力转过头来专注的看着她。这样近距离的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让荷琳感到一阵暖热的轻微颤动。她可看到那幽暗的双眼深处有棕色的光点。“所以你的阶级永远比你丈夫高,”他说。“所以你算是下嫁。”
“技术上是如此。”她承认。
萨力似乎很乐于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概念好像让他很高兴。“那如果你嫁给一个平民,你的阶级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他随口问道“例如说像我?”
这个问题让荷琳慌乱的离开他身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呃,我……我依然是‘荷琳夫人’。只是会冠上你的姓。”
“柏荷琳夫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戴’以外的姓氏连在一起,让她吃了一惊。“是的,”她轻声说。
“理论上是这样。”
感觉到他一直看着自己,她慌张的把膝头的裙子弄乱又抚平。抬起头来,她看见柏萨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耀着雄性的兴味。一种象是焦躁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加快。
她曾被男人这样看过吗?乔治看她的时候,蓝眼中总是漫溢着爱和温柔——从来不会这样性感的打量她……带着炙热和……爱欲。
柏萨力的眼光从她的嘴栘到胸前,又回到脸上,让她的肌肤感到一阵剌痛的热潮。一位绅士绝对不会用这种眼光看着一位女士。他是故意要让她慌乱才这么做的,荷琳想。他一定是在故意闹着她玩,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好笑的样子。他浓密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很烦恼,比她更烦恼。
“妈妈!”若诗嘻笑的话语划破不安的沉默。“你的脸整个红起来了!”
“是吗?”荷琳心神不宁的问着,举起冰冷的手放在滚烫的脸颊上。“我一定是坐得太靠近壁炉了。”
若诗一只手夹着圆饼小姐走向柏萨力。“我只是‘小姐’,”听到他们关于贵族的讨论,她这么告诉萨力。“可是等我嫁给王子以后就会变成‘若诗公主’,到时候你就可以叫我‘公主殿下’了。”
柏萨力笑了,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你现在已经是个小鲍主啦。”’他说,伸手抱起小女孩放在自己膝头。
突然被抱起来,若诗尖叫笑着。“才不是呢!我又没有皇冠!”
柏萨力似乎很认真的听进她的话。“若诗公主,你想要怎样的皇冠呢?”
“嗯,让我想想……”若诗专注的皱起小睑。
“银色的?”柏萨力追问着。“金色的?要镶宝石还是珍珠?”
“若诗不需要皇冠,”荷琳警觉的介入,知道柏萨力真的会去买一顶华丽的头饰给这个孩子。“乖乖去玩。若诗,不然我就拉铃叫梅蒂来带你去睡午觉。”
“噢,不要啦。我不想睡午觉,”小女孩说着,立刻爬下柏萨力的膝头。“妈妈,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块蛋糕?”
荷琳温柔的微笑着摇头。“不行,你会吃不下晚餐的。”
“噢。妈妈,一块就好嘛,一块小的就好嘛。”
“我已经说不可以了,若诗。现在安静的乖乖去玩,让我和柏先生把课上完。”
若诗不情不愿的走开,忽然回头看着萨力。“柏先生。你的鼻子为什么歪歪的?”
“若诗,”荷琳严厉的斥责着。“你应该知道,不可以批评别人的外表。”
但是柏萨力却咧齿笑着回答。“我撞到过。”
“撞到门?”小女孩猜着。“还是墙?”
“我撞到一个结实的左勾拳。”
“喔。”若诗深思的看着他。“那是什么?”
“那是打架的招式。”
“打架很不好,”小女孩坚定的说。“非常、非常不好。”
“是啊,我知道。”柏萨力低着头做出知错的样子,可是他悔改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若诗,”荷琳警告着。“希望你不会再打断我们上课。”
“不会了,妈妈。”小女孩顺从的回到原本游戏的地方。她走过柏萨力座位后面的时候,他偷偷摸摸的拿给她一块蛋糕。紧抓着美味的点心,若诗像只偷吃的小松鼠一样匆匆回到游戏的角落。
荷琳谴责的看着柏萨力。“先生,我不想让我的女儿被宠坏。她要是习惯了你们豪华的作风,这一年过去以后,她会很难回到一般的生活。”
为了不让在旁边玩耍的小家伙听到,柏萨力压低了声音。“稍微宠她一点不会怎样的。”
“若诗一定要懂得人生的现实,和该负的责任——”
“这就是现在流行的教养方式?”他闲散的问。“难怪我看到贵族家的小孩都是些苍白、压抑、满脸阴沈的小东西。我想太多父母都太急着让子女暴露在‘现实’里了吧。”
这话触怒了荷琳,她张口想辩解,却很懊恼的发现她无法否认。戴家教养小孩的方式着眼于提供‘对人生良好而坚固的准备’,且常鼓励荷琳也如此教育若诗。他们通常规定、持续的道德教育,和惩罚的手段来让孩子顺从、懂礼貌。只是这样的手段其实没用。戴家的小孩都是些小坏蛋,而且荷琳觉得,要不是她对若诗比较温和,而没有像戴家建议的那样严格。若诗可能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可是贵族世家和上流社会对儿童教养大都有着和戴家同样的看法。
“童年应该是很美好的,”柏萨力突然说出。“无忧无虑,开心。我才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我的想法,我只希望……”他幽暗的视线忽然落在眼前的纸张上。
“希望怎样?”荷琳向前倾身,温和的追问着。
柏萨力回答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她。“我希望能让丽姿有那样的童年。她小时候过的都是该死的苦日子。我们又穷又脏,大部分的时候都在饿肚子。我辜负了她。”
“可是你比丽姿大不了多少啊。”荷琳轻声说。“你自己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却得担起那么重的责任。”
柏萨力下屑的挥挥手,显然不愿意为自己找任何借口。“我辜负了她,”他粗哑的重复着。“所以我只能趁现在补偿她,以后我有孩子的时候,也会尽量让他们过好日子。”
“而在那之前你会毫不留情的宠坏我女儿?”荷琳说着,一抹微笑浮上双唇。
“也许我会连你也一起宠坏。”他的声音里有点玩笑的味道,可是眼神却有着让她震撼的挑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愤怒或责备都只会换来他的嘲弄。可是她不允许他玩这种把戏。她不会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脆冷静。“你已经给了我一大笔薪水了,柏先生,而我会给你社会礼仪上的完整教育好赚到这笔钱。现在,请翻到笔记的第二页,我们可以继续讨论在通信和对话的时候所用的正确称谓。例如说,你绝对不会当面称呼一个人‘尊贵的某某’,可是在书面上——”
“慢着,”柏萨力打断她,长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放在精壮的身上。“我满脑子都是头衔。我今天受够了。”
“好吧。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想走吗?”他柔声问。
听到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觉得一阵笑意让她的喉咙扯紧。“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再故意扰乱我。”
他的眼中出现一个嘲弄的微笑。“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怎么会扰乱你了呢?”
“因为要是我说是,那会很失礼。而如果我说不——”
“——那就会变成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他帮她说完,白色的牙齿在笑容中闪耀着。“那你走吧。我不想强迫你有这么多罪恶感。”
荷琳留在座位上。“如果你告诉我鼻子被打断的故事,我就留下来。”
柏萨力沈思的摸着歪歪的鼻梁,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那是跟葛汤姆的比赛,他本来是个扛煤的工人,大家叫他‘黑钻石’。他的拳头大如猪腿,而且一记左勾拳就可以让人眼冒金星。”
“谁赢了?”荷琳忍不住问。
“二一十个回合以后我占了上风,最后一拳撂倒了他。就是这场比赛让我得到‘屠夫柏萨力’的名号。”
他对这个名号感到的那种男性的骄傲,让荷琳有点反胃。“真不错啊。”她低声说着,讽刺的声调让他笑了起来。
“被老葛打断鼻子以后我的样子更可怕了,”他说,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揉着鼻梁。“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俊俏小生,可是这下我永远也不会像个贵族啦!”
“你本来就不像。”
柏萨力装出受伤的样子。“夫人,你这句话跟拳击场上的拳头一样伤人。所以你不太喜欢我这张被打坏了的丑脸喽,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自己知道你很有魅力,柏先生,只是不像贵族的样子。至少,你有太多……怎么说呢,你太……壮了。”她比了比他突起的外套袖子和肩膀。“娇生惯养的贵族不会有那样的手臂。”
“我的裁缝也这么说。”
“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让它们。呃……变小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我要缩小多少才算合格的绅上?”
荷琳笑着摇头。“外表根本不是你最大的问题,先生。你需要的是一种尊贵的气质,你太过叛逆了。”
“可是很有魅力,”他回嘴。“你刚才说我很有魅力的。”
“有吗?我想我一定是想说‘不可救药’吧。”
两人会心的微笑,让荷琳全身窜过一阵愉快的热潮。她匆匆降低视线看着膝头,呼吸比平常急促得多。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兴奋的压力让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让她想要……嗯,其实她也不确定想要做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吻的记忆,他甜美温暖的双唇侵略着她的记忆,变成她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她满脸通红,把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试着想克制住自己。
“我的拳手生涯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听见柏萨力说。“我打拳只是为了赚到足够买下轮船股份的钱。”
“真的吗?”荷琳问,终于可以再次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其实满喜欢打拳的呢。”
“没错,我的确喜欢。”他坦承。“我喜欢竞赛,而且喜欢赢。可是打拳带来太多痛苦,获利却不多。我很快就发现不必让双手染血,也可以撂倒别人的方法。”
“我的天,柏先生。你一定要把日子过得像是一场为了战利品而永不休止的战斗吗?”
“不然我该怎么过呢?”
“你可以试着放松一点,享受已经得到的成果。”
他带着肉桂色光芒的黑眼嘲弄着她。“夫人,你小时候有玩过山大王的游戏吗?我想应该没有,那不是好女孩该玩的游戏。总之,要先找到一个小土堆或垃圾堆,然后和玩伴比赛看谁可以先爬到最上面。但这是简单的部分。”
“那么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呢,柏先生?”
“留在上面。”
“我敢赌你一定想尽办法从早到晚都待在那里,”她柔和的说。“又踢又打, 不让别的孩子抢走你的山头。”
“我只能撑到晚餐的时候,”他忽然咧齿笑着说。“我总是被自己的肚子打败。”
荷琳爆出一阵很不淑女的大笑。她没办法停下来,甚至连若诗听到笑声都惊讶的走到她的座位旁边。“怎么了,妈妈?”
“柏先生,”她解释道“刚刚说了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
虽然若诗根本不知道到底那是什么故事,她也眼着笑了起来。
柏萨力看着她们母女俩,深棕色的眼中燃起一种奇特的温暖光芒。“我敢说你们两个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景象。”
荷琳的笑意消失了,她在惊愕中突然站起来,让柏萨力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我不该来这里的,这是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我根本不该同意为他工作,不管酬劳多高都一样。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生嫩、又不知险恶,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撩拨得失去控制。要是她不能保护自己,从此她的情绪就会被他任意玩弄。是不是她太久没有男人在身边了,才会被他的殷勤冲昏了头?还是因为他和自己认识的其它男人是那么不同?
最糟的是,不管是享受他的陪伴或欣赏他粗野、市井的魅力,都是对乔治的背叛。
荷琳忽然间想起乔治刚过世的那一段绝望的日子,和那时候侵蚀着她的阴郁念头。她曾经一心想着要跟他一起死去。幸好对幼女的爱和关怀让她神智清醒。但是她曾发誓会永远怀念乔治,终此余生只爱他一个人,心中只有他和他的愿望。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誓言会很难遵守。可是这个陌生人却一步一步的慢慢诱惑着她远离得体的道路。
“柏先生,”她有点支撑不住的说。“我——我们晚餐再见。”
柏萨力的表情也和她一样严肃。“让若诗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他说。“上流人家的小孩都不和家人一起吃饭吗?”
荷淋想了很久才回答。“在一些乡下地方,小孩可以和家人一起吃饭。可是大多数富裕人家都让小孩在育儿室分开用餐。若诗习惯了戴家的安排,我不想改变这样的惯例——”
“可是在那里有其它小孩和她一起吃饭,下是吗?”柏萨力指出“可是在这里,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必须一个人吃饭。”
荷琳望着女儿的小脸。若诗似乎正屏着呼吸,兴奋地静静等着,看意外出现的英雄能不能帮她在大人的餐桌上赢得一席之地。荷琳可以很轻易的坚持要若诗遵循大人和小孩分开用餐的传统。可是柏萨力和小女孩同时用期盼的眼光望着她,荷琳好笑又绝望的知道,又有一条规炬要被打破了。
“那好吧,”她说。“如果若诗守规矩,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和大人一起吃饭。”
荷琳很惊讶的看着若诗开心的大叫着,奔向柏萨力抱住他的腿。“噢,柏先生,”她嚷着。“谢谢你。”
柏萨力开怀笑着松开她的小手臂,蹲下来。“要谢谢你妈妈,小鲍主。我只是问,批准的是她。”
蹦跳着回到荷琳身边,若诗在她脸上盖满了吻。
“亲爱的,”荷琳轻声说,忍着不笑出来。“晚餐前我们要先上楼去换掉你的围裙,再把你的脸洗干净,才不会像个脏小孩。”
“是,妈妈。”若诗的小手拉住她的手,一路跳跃着迫不及待的拉着荷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