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酒馆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馆,任何身心不够坚强的普通人都最好不要光顾为妙。这家酒馆位于一条时隐时现的小巷子里,门上有块以梵文书写店名的霓虹招牌。酒馆老板不喜欢打广告。他认为如果你有必要找到陌生人酒馆的话,自然就会找到,至于找到之后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得而知了。
我常常来这里鬼混,因为这里的人都有他们各自的问题,鲜少会来找我麻烦。陌生人酒馆的装潢十分庸俗,不是什么高格调的地方。虽然卖的酒还不错,但是服务态度奇差,吧台点心更烂。整体气氛很不健康,场内时有争端,为了防止有人抄起桌椅用来打架,所有的家具都被钉死在地上。这里总是给我一种家的感觉。
酒馆的现任老板,艾力克斯·墨莱西,曾经尝试将酒馆改走上流路线,但是没有成功。狗带到哪里都还是狗,不会因为你花钱帮它美容就不当街乱搞其它狗的。
为了避免伊蒙四十再度被街上的景象吓坏,我招来一辆马车载我们前往陌生人酒馆。看到熟悉的交通工具似乎让他放松不少,可惜在听到马儿回头问我目的地的时候又被吓了一大跳。一路上伊蒙都直挺挺地坐在我身边,两手交叉在胸前,丝毫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必须半哄半骗地强迫他下车,付车资的时候还得任由他紧紧贴在我身上。接下来步行前往陌生人酒馆的路程里,他始终将目光盯在地上,完全不敢抬起头来观察周遭景象。有些乡村老鼠永远都没有办法适应城市生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开口问道,不过还是没有抬头看我。“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你的秘书说得没错,我付不起酬劳。至少,我付不出你平常解决这种……案子的酬劳。为什么你还愿意毫无保留地帮助我?”
“因为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我顺口回答。“有人费了不少心思安排你跟其它的你进入我的生活。我总得要知道是谁干的才能亲自登门道谢。”
“所以……你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而利用我?”
“很好。”我说。“看吧,你已经渐渐适应夜城居民的思考方式了。”
他突然正视我的目光,说道:“我并不是笨蛋,泰勒先生。虽然我没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但并不表示我看不清真相。你在利用我,把我当作陷阱里的诱饵。但是只要能够让你站在我这一边,我不会在乎你的动机。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厉害,泰勒先生,你是否真的有能力帮我解决问题?”
“我会尽我所能。”我说。“我很擅长解决这类事情。或许我有很多缺点,但是我从来不会让客户失望。”
为了防止伊蒙再度受惊转身逃跑,我抓紧他的手臂之后才推开大门进入陌生人酒馆。陌生人酒馆就是个会让人想要转身逃跑的地方。我们走下旋转梯,来到酒馆内部,所有酒客通通转过身来看着我们。酒馆里和往常一样坐满许多形形色色的怪人。吧台前方有两名身泛圣光的修女,乃是来自圣锶教会修女团的团员。她们面前有两支高脚杯,杯中盛满了闪闪发光的清水,不过这两杯水多半是在到了她们面前之后才开始发光的。修女身旁有个全身插满机器的生化人,不断将手指插入自己身上的光洞之中,发出白痴般的笑容。一名吸血鬼正在开怀畅饮着“血腥玛丽”。玛丽满脸欢愉、通体舒畅,显然很享受这种被啜饮的快感。命运小姐——夜城独一无二的变装癖冒险家,一个喜欢扮成女英雄形象打击罪犯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刮着脚毛,为待会的巡逻工作做好准备。两个手拿相机的观光客被人做成标本钉在角落的墙上,只因为有人觉得这样很好玩。
我领着伊蒙四十来到吧台前面,找了个离圣光修女最远的位置坐下,然后对酒保兼老板艾力克斯·墨莱西点头微笑,不过对方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跟他算得上是朋友,只是我们都很不习惯把感情表现在脸上。不过,如果我三不五时记得付一付账单的话,说不定他对我的态度会好一点就是了。
艾力克斯·墨莱西是个又高又瘦的悲剧男子,每天都穿黑色的服饰,外带一副墨镜以及一顶用来掩饰秃头的法式贝雷帽。他年近三十,不过看起来像是四十好几。要在夜城开酒馆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由于他随时保持不爽的表情,导致鼻子上方挤出一道永远的皱痕。只有在故意找错零钱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些许的微笑。他曾经结过一次婚,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抱怨那段婚姻。基本上,艾力克斯就是看全世界都不爽,而他完全不去隐藏自己的不爽。千万不要跟他点鸡尾酒,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他是梅林·撒旦斯邦的后代。自从坎莫洛特陷落之后,梅林就被埋葬在这间酒馆的地窖里,偶尔会藉由附身在艾力克斯的身上在人间现形,把所有在场的人吓得找洞就钻。在夜城,真正的强者根本不怕死亡阻挠。
“你来这里做什么,泰勒?”艾力克斯问。“你人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我才刚把你上次搞的烂摊子给收拾干净呢。”
“我很好,谢谢关心。”我说。“你还是跟往常一样。帮我拿一堆酒来,你自己也喝个几杯。”
“那这位‘正常先生’要点什么?”艾力克斯问。
伊蒙四十板着面孔坐在我旁边,尽可能地远离所有酒馆之中难以忍受的古怪东西。我问他想喝点什么,他点了一杯干白酒。我看了艾力克斯一眼,他颇不情愿地给伊蒙四十倒了一杯上等货。艾力克斯很不喜欢把好酒浪费在不懂得欣赏的人身上。
“我必须解开一个谜团。”我轻快地说道。“有人在我客户身上搞鬼,从其它的时间轴里带出各个不同年代的分身,意图改变他的过去,甚至置他于死地。我相信对方同时还想要对付我,所以才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要我出面解决他的麻烦。我最讨厌有人玩弄时间了,好像我们夜城还不够乱七八糟一样。”
“你的目光太狭窄了,亲爱的泰勒。”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你只看得到问题,但是聪明的人却可以从中看出机会。”
我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去,发现站在身后的是另外一名夜城少有的私家侦探,汤米·亚布黎安。曾经有一段日子夜城里就只有我一个私家侦探,不过在我成名之后,就有不少人开始跟随我的脚步,其中之一就是汤米·亚布黎安。他是著名的存在主义私家侦探,擅长所有“可能发生过又可能没发生”的案子。他是我见过最会辩论的男人,有办法将逻辑打成死结,让人们承认黑的就是白的,上面等于下面。他个子很高,外表看来十分瘦弱,身穿一套新浪漫主义风格的绸衣(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样,汤米在八○年代过得十分惬意,可能跟他存在主义的天性有关)。
他头发很长,杂乱无方地塌在脑后;脸也很长,笑的时候会露出牙齿;手指很长,讲话的时候喜欢挥来挥去。汤米很喜欢说话。根据一则广为世人相信的传说指出,汤米爱讲话的程度已经到了可以让他的伙伴为了不要继续听到他的声音而自相残杀的地步。他喜欢提出暧昧不明的论点,争辩模糊不清的现实,解决虚无飘渺的案件,擅长从人们口中问出他们不愿意说出口的答案。汤米具有一种问出真相的天赋。或许这不是一个很实用的天赋,不过在夜城,只要有天赋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我突然隐隐想起某件跟汤米有关的事情,而且还是颇为重要的事,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哈啰,汤米。”我不太情愿地说。“最近很忙吗?”
“天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需要来杯酒。老样子,艾力克斯。”
艾力克斯脸色一沉:“你每次都说老样子,然后每次都点不一样的东西。”
“当然啦。”汤米开心地笑道。“我总得要维持名声嘛。我想今天就来一杯野性呼唤吧。”
“你真的不应该开艾力克斯玩笑的。”眼看艾力克斯满嘴怨言地走去倒酒,我对汤米说道。“他会在你酒里加料,让你把六个月前吃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我知道。”汤米说。“这是我追逐危险的方式。说正经的,我听说你正在计划来段时光旅行?”
“天呀,你的耳朵究竟有多大,老祖母?这关你什么事,汤米?”
“因为我一直都很想体验时光旅行,但是始终没有办法说服时间老父。那个老傻瓜,显然他把我当成闲着没事干的无聊份子。”
“你只是想去胡闹的吧。”我说。“你打算跑到别的时空去胡搞瞎搞,等到事情无法收拾的时候再逃回现实,对不对?”
“你这样讲实在太不厚道了。”
“你可没有否认。”
“我是不会否认的啦。这年头形象就是一切。不过你也不得不承认我有我的实力呀,虽然我的天赋比较特殊一点。重点是……我记得来的时候是有个重点呀……啊,对了,重点是我希望你跟时间老父交涉的时候,能帮我说些好话。”
“喔,我正好想到一句可以用来形容你的好话,汤米。”我说。
幸好,在我要把“好话”说出口之前,自旋转梯上传下的两道脚步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我一直都认为艾力克斯安装这道旋转梯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防止有人偷溜进来。虽然早已料到,不过在看到两个伊蒙挥舞着魔杖闯入酒馆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向下一沉。伊蒙四十大吃一惊,立刻抓住我的手臂。我安慰了他两句,挣开他的手,然后往两个新来的伊蒙迎面走去。
其中一个伊蒙约莫五十岁上下,看起来像是个成功的商人,显然因为安逸的生活而微微发福。另外一个更老,起码六十岁以上,一身流浪汉打扮,身材瘦弱、营养失调,身上穿的都是慈善团体发放的破烂衣物。我当即在心中将他们取名为伊蒙五十及伊蒙六十,并且伸手到口袋中摸索几件有用的道具。和刚刚在办公室的那两个伊蒙比较起来,如今这两个显得更加世故,也更加危险。他们不顾所有其它人的目光,穿越整间酒馆,满脸怒容地蹬着我身后的伊蒙。我向前一步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停下脚步,对我露出难看的微笑。旁边的人们这时纷纷站起身来向旁退开,以免卷入不必要的冲突之中。命运小姐将抛弃式剃刀收回道具皮带里,然后又拿出一把钢制的飞镖。我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我总是主张自己惹来的麻烦就要自己处理。
“你一定就是泰勒。”伊蒙五十说道,他就连声音听起来也非常肥胖自大。“有人警告过说你会插手。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如果你不立刻滚蛋的话,我们就会让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笑道:“你们会发现我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那我们就让你生下来就是畸形,患有残疾。”伊蒙六十说道,声音闷闷的,十分难听,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过话。“我们会杀了你,泰勒。如果你试图阻止我们,我们就让你死无全尸。”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身后的伊蒙四十问道。尽管他很害怕,语气却十分冷静。
“我要你下定决心成为我,让我保有我的生活。”伊蒙五十说道。“我为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努力了一辈子,终于拥有了如此安逸的幸福。我可不愿意失去这一切,只因为你没有胆量去追求更好的人生!我会改变你,强迫你做出正确的抉择。我要让你成为我!”
“你要的也是一样吗?”我对伊蒙六十问道。
“我不想成为我。”他冷冷地说。“没有人应该过我这种生活。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睡在商店门口,也不要每天跟那些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的人乞讨。如今我有机会改变这个蠢蛋所做的决定,我一定不要让他变成我!我会摧毁任何胆敢阻止我的人!”
“把你们全都杀了。”伊蒙五十说。“通通杀光。”
“请先不要动手。”我很有礼貌地举起一只手道。“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请问你们两个有没有结过婚……这么说好了,你们可曾遇见过一名名叫安德莉雅的女子?”
两名伊蒙神情迷惑地对看一眼,然后愤怒地摇起头来。
“别想困扰我们!”伊蒙五十说。
“不,说真的。”我说。“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改变了我客户的一生,改变了他的决定。你们找错人了,他的过去已然跟你们不同,未来也不可能变成你们的样子了。”
“我们可以强迫他。”伊蒙五十说。“我们可以用魔法重新塑造他的一生,将那个女人如同癌细胞一样从他生命中切除!”
“这样的改变会害死他的。”我说。“甚至可能害死你们自己。”
“死亡对我来说是种解脱。”伊蒙六十说。
“不好意思。”伊蒙四十在我身后说道。“有人可以解释这些其它的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们是从别的时间轴来的。”汤米·亚布黎安立刻答道。“来自可能的未来,拥有不同命运的你,乃是‘假如与或许’的轮盘运转之下的产物。人的一生都是由我们曾经下过或是没有下过的决定塑造而成,而这些……男士们就是当你做出不同决定时所可能导致的未来。看起来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应该是因为你的敌人在各种未来中特别挑选出他们的关系。请问我的野性呼唤为什么还没来?”
“但是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伊蒙四十问话时语气有点绝望。
“有人在幕后主使。”我说。“既然对方能够控制机率魔法,肯定是力量非常强大的人物。”
“一定是个成名的强者。”汤米说。由于艾力克斯很识时务地躲在吧台后面不肯出来,所以汤米干脆自己走进吧台倒起酒来。“玩弄时间轴是很严肃的事情。任何能够掌控机率魔法的人物都会想尽办法铲除新进对手,因为没有人希望不成熟的新人捣乱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但是我没有任何敌人!”伊蒙四十说。“像我这种人是不会有敌人的!我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你现在很重要了。”汤米优雅地喝了一口酒,又道:“有人在你身上花了许多心血,兄弟。”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我:“会不会是恶兆之人?”
“已经死了。”我说。
“影像伯爵?”
“失踪了,可能也死了。”我说。“上次有人看到他是在天使战争的时候。当时他在街上乱跑,整张表皮都被剥了下来。”
汤米耸耸肩:“你也知道夜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人们总是有办法死里逃生的。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天呀,你们这些人真爱讲话。”伊蒙五十说道。“我来是为了要改变这个愚蠢短视的自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我的。”
“不管你在这里做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属于你的未来。”汤米说。“每一个你都真实存在;每一道时间轴都互不相干。不管是改变或是顺从这个时间轴中的你,你的一生都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如果有人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绝对是在说谎。”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伊蒙六十说道。“我不能相信你的鬼话!”
“为了阻止我们,你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伊蒙五十说道。
两人说着挥起魔杖,整间酒馆当场激光四射。我抓起伊蒙四十往旁边就闪。汤米一缩头躲到吧台底下,手里还不肯放开那杯野性呼唤。一道机率魔光射中橡木吧台,不过瞬间又被反弹开来,因为酒馆中主要的家具都受到梅林的法力保护。两个新来的伊蒙发狂一般地向四面八方射出法术,我则拉着伊蒙四十在魔法的空隙之间穿梭闪躲。桌椅在机率魔法的影响下转化为各式各样的型体,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魔法效果所形成的机率薄雾。
一道魔法射中正在吸食血腥玛丽的吸血鬼,令他身型瞬间胀大,当场将玛丽吸成人干,接着吸血鬼整个爆炸,让所有人沐浴在二手血液之中,留下玛丽的皮囊静静地躺在吧台上。
有些最近才换新的桌椅在魔光的摧残下支离破碎,全部恢复成原始的木材。一名法兰肯斯坦男爵的科学怪人也面对了跟桌椅相同的命运,身上所有缝线脱开,尸块散落一地,脑袋滚至一旁,嘴里无声咒骂。闪电凭空出现,不但将许多人电成焦黑,还燃放了不少火苗。石墙上的缝隙长出了很多食人花朵,墙上画像中的人物也开始大骂脏话。人们的心脏病、脑溢血,以及羊癫疯突然发作,纷纷失足摔倒,躺满一地。有些人的存在遭到抹煞,当场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
一个在陌生人酒馆作祟很多年的女鬼突然拥有了肉体,坐在吧台上面流下感动的泪水,开心地触摸着触手可及的每一件物品。酒柜中的酒瓶不断变化着外型、颜色,以及其中的液体。地板上的一道魔法结界突然消失,一只被囚禁许久的恶魔破土而出。恶魔全身绽放灵焰,爆发出累积数百年的怒气,伸出恐怖的利爪打算杀尽所有看得到的生命。酒馆的两名保镖,露西跟贝蒂·柯尔特伦,二话不说往恶魔背心扑上。将他压倒在地,不过单凭她们两人显然没有办法压制恶魔多久。
这时我已经将伊蒙四十拖到吧台后方藏好,然后潜心思考对策,可惜一时之间无计可施。艾力克斯狠狠地瞪我一眼。
“快想办法,可恶!如果要搞到梅林附身来解决此事,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客户安全,你也知道梅林向来喜欢把问题彻底解决干净。”
我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会不少小把戏,也学过很多法术,但是每次搞到最后还是得要仰赖与生俱来的天赋解决问题。我拥有一种寻找东西的天赋,一个隐藏于内心的第三只眼,能够看出任何事物所在的心眼,不过非到必要的时候我绝不轻易使用这项天赋。因为每当我施展天赋时就会绽放出强大的心灵光芒,使我的敌人能够轻易地看穿我的位置,然后派出类似痛苦使者的恐怖怪物来追杀我。打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不断地在躲避他们的追杀。
然而当情况需要的时候,我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汤米凑到我的身边。“这其中存有矛盾。”他急急忙忙地说。“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项矛盾,因为我们的时空根本不会通往他们的未来。利用这一点去对付他们。”
我深入内心,开启天赋,很快就发现伊蒙五十跟伊蒙六十会出现这个时空里的机会有多么渺茫。在找出这个渺小的机率之后,我立刻有如吹熄蜡烛一样将这个可能排除于现实之外,彻底消除两个伊蒙出现在这个时间轴里的机会,当场令他们二人失去踪迹。
我收回天赋,很快地重整所有心灵防御。正常的情况下我的敌人不会在梅林的地盘上动我,但是最近他们似乎越来越有狗急跳墙的倾向。
酒馆陷入一片宁静,酒客们慢慢从藏身处里走了出来,个个神情疑惑地看着四周。既然那两个年长的伊蒙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那就表示刚刚的攻击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机率魔杖所造成的改变却依然没有恢复原状;魔法的影响力总是能够凌驾在逻辑之上。我们轮流痛扁那只获释的恶魔,直到艾力克斯重新启动囚禁结界,将他再度关回地板底下为止。接着我们又把还在燃烧的火苗通通扑灭。贝蒂跟露西·柯尔特伦把科学怪人的残骸收集起来,要等男爵的其它后裔来这里喝酒的时候再请对方带走。
说真的,这次事件能够如此收场真的要算我们走运。玩弄机率魔法是非常危险的。时间很不喜欢遭人玩弄,如果惹来时间反扑,后果绝对不堪设想。这就是为什么时光旅行必须受到如此严格管制的原因。
艾力克斯看着酒柜上的酒瓶,怒气冲冲地乱抓头发。“那些浑蛋!这下我得一瓶一瓶打开来尝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玩意儿。搞不好从恶魔尿到矿泉水什么都有可能。恶魔尿说不定还有点卖相……你是个瘟神,泰勒,你知道吗?我真应该看到你走进来就立刻开枪。”
伊蒙非常担心地看着我,我笑着对他道:“别担心,艾力克斯就喜欢说说而已,其实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他妈的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说不定他真的是那个意思,不过他会忍耐的。他是我朋友。”
“这算朋友,那我真不想见识你的敌人。”伊蒙小声说道。
“我猜有一些你已经见过了。”我说。“我认为有人想要利用你,以及其它所有的你来对付我。”
“为什么挑上我?”伊蒙唉声叹气道。
“好问题。”我说。
我带他走到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汤米也跟过来一起坐。我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有点紧张地笑了笑。
“我们似乎合作得挺好的,兄弟。我在想或许应该帮你查完这件案子,毕竟这似乎是属于我所擅长的领域。当然,我要收取合理的报酬。”
“喔,当然。”我说。“毕竟这是一桩生意。这样吧,我的酬劳分你一半。如何?”
“非常合理,亲爱的先生!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说你不是混在人类之中的王子。”
既然我不打算收取任何酬劳,当然也不在乎分一半给汤米·亚布黎安。有时候我也懂得玩弄存在主义的。眼看汤米开心地对着我笑,我也很愉快地笑了回去。
“听着,这一切结束了吗?”伊蒙说。“我可以回家了吗?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
“恐怕还不行。”我说。“我可以带你安全地离开夜城。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一定有办法带你回来重新开始这一切的。”
“喔,天呀……”伊蒙垂头丧气地摊在椅子上。他是个平凡的男人,根本不该碰上这种怪事。我真的为他感到难过。即使是心甘情愿来到夜城的人都未必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何况是这个无端被卷入的市井小民!
“别担心。”我说。“案子既然到了我手上,我就一定会查出幕后主使人的身分,并且阻止他们继续骚扰你。”
“泰勒保证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就不必担心那么多了。”汤米突然说道。
“来聊聊吧,伊蒙。”我说。“聊聊你自己以及你的生活。这一切不会无端发生,一定有迹可循。”
伊蒙当场摇起头来。“我是个小人物。至少,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只是个大企业里面的小员工,大机器里面的小齿轮,每天做着制式无聊的工作,只为工让整个公司能够顺利地运转下去。”
“好吧。”我说。“你在哪家公司工作?”
“‘小额奉献投资公司’。那是一家跨国企业,在全世界都有分公司。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进入伦敦分部工作,至今已经超过二十年了。我们是一家资金筹募公司,游说其它公司投资有潜力的慈善事业。当然,除了有组织的慈善团体之外,我们也会投资刚创业的小公司,以及一些有理想的游说团体。我们筹募很多资金,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虽然说‘我们’,不过我当然从来没有亲自抽成过。只是当你在同一家公司待上二十年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不管怎么说,虽然我的工作不算非常具有挑战性,也不符合我以前的理想……但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能够达成梦想跟野心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我们也不是没有贡献,文明的转轮也要靠我们这些小人物才能运转。总之,我唯一在乎的只是要维持家计。对现在的我来说,家人就是我的野心,就是我的梦想。”
说到这里,他又拿出皮夹,把老婆跟孩子的照片秀给汤米看。汤米很有礼貌地称赞了几句,我则在一旁皱起眉头思考形势。我还是认为伊蒙是用来对付我的一个诱饵,但是我也不禁要开始怀疑整件事情是否还有更多内幕。
“你为什么会找约翰·泰勒帮忙?”汤米趁着伊蒙小心翼翼收起照片的时候问道。
“我到达夜城的时候,手上就已经握着他的名片了。”
“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有人要对付我。”我说。“因为我根本没有名片。这里有谁不认识我?我没有必要印名片。”
“我有名片。”汤米说。“或者说,至少有时候我有。要看情况。”
我不打算继续那个话题。“重要的是,”我肯定地道。“有人在干涉伊蒙跟我的生活。我最痛恨这种拐弯抹角的行为了。想对付我就应该直接来找我,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像这种透过无辜的人来攻击我的家伙,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我听说过‘小额奉献投资公司’。”汤米说。“他们在夜城里有开设分公司。”
伊蒙突然面带恐惧地看着我们。“我的公司在这种……鬼地方里面竟然也有分公司?”
我耸肩:“大部分的大企业都有。我没听说小额奉献投资公司有什么特别好或不好的风评……我想去拜访一下,你们说怎么样?”
“要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呢?”伊蒙说。
汤米跟我同时微笑。“我们进得去的。”我说。
“他们不可能跟这一切……有关的。”伊蒙说。“不可能是他们。我的公司一向待我不薄,常常提供升迁的机会……只可惜我不能接受,因为想升职就得离开家人,常常出差。你不会真的相信一家这么好的公司做得出这种事吧?”
“当然相信。”我说。“大企业未必都是坏人,但是通常赌他们是坏人就不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