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立在宫宴右首,冷眼旁观看着旁边横陈着的一具雪白修长的男性躯体。
躯体很美,只在腰腹部位轻覆着一片薄而软的红纱,歪歪斜斜地卧在案几背后,凌乱的黑色长发随意批散在脊背后,半遮着那张秾稠艳丽的脸。
往下去,是软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以及交错在一起的纤长双腿。
周清挑了挑眉,冷淡漠然的眼微眯,看着这奢靡稠艳的一幕,伸手拨开了美人散乱的黑发。
艳若玫瑰的脸庞、水红色饱满的唇以及白皙脖颈处上下滚动的喉结。
贵妃姜绮。
怎么回事?姜绮怎的变成了男的?
她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环视起了宫宴中的众人,只这一看,她便瞳孔俱震。
何贵人、郑美人,包括姜绮,全部变成了男人,而那贯来懦弱昏聩的皇帝成了女人。
这是出了何事?怎的宫内竟全部雌雄颠倒了一番?
周清看了看美人丛中状若酩酊大醉的皇帝,又望了望殿中酒池旁歪倒一片的宫妃,眼中明灭未定。
她起身,刚想去皇帝身边细查一番,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衣袖被旁边的人拽住。
原本还安静睡着的美人忽然有些痛苦地按着心口,细微的颤粟轻咳着,意识不清地拽着她的袖子,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薄纱顺着他的腰腹滑落下去,层层叠叠的堆在身下,显得他整个脊背愈发伶仃惨败。
“不可……不可如此!”
他意识不清地吐出破碎的词句,半歪半倚在周清胳膊旁,抬眼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清,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口处传来的滞闷让他喘不过气。
周清冷着脸,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虚弱的姜绮,只觉这人实在是太过令人厌烦。
身弱便罢了,却心比天高,愚蠢狠毒,日日想着争宠攀附,使计害人。无外乎皇帝把他当个随时可弃的玩意儿,立个靶子为自己的白月光吸引火力。
此番见他这副模样,定是又被哪个后妃激得逞凶斗狠,生生喝下不知多少御酒。
周清曾不知从何处听过一嘴,言他心脉羸弱、又兼早年孤苦,身子早已破败地不成样子,不说是宫宴上这等烈酒,便是稍温软一些的桃花酿也沾不得。
她看不起姜绮此番自甘下贱的模样,挣出自己衣袖,拂袖走去了皇帝身边,看着她满脸陀红左拥右抱,眼神还隐晦盯着最外围被冷落的小侍,嫌弃地皱起了眉。
当真是昏君!身为皇帝,此等昏聩,迟早被人夺了江山。只是这面容体征,倒真似女子一番,令人目瞪口呆。
周清暗自疑虑,心下一边思量着为何这宫闱全变了样子,另一边却忧心起朝堂大臣们对女子做皇帝的看法,唯恐失了臣心,让这昏君下位时候快了一些。
她心下发沉,隐晦瞥了眼皇帝,面上却一派淡然,装出一副如常模样,开口试探:“陛下今日后宫设宴,原是好事,只是后宫内人丁单薄,倒是热闹不显。若有朝堂后宅之人一道赴宴,想是比之今日热闹些许。”
皇帝本歪倚在郑美人身上,骤然听见这句,有些意外地睁开眼,审视地扫了圈周清,沉默不语。
周清立于皇帝身侧,一派淡然等着皇帝回复。
她此番这句,其一,便是给皇帝递了话头,让她能名正言顺的将宫中那位白月光接进宫来看上一眼;其二,便是看看宫外诸人是否了解这宫内的变化,最要紧的是,他们如何看待此事;这其三,便是周清目前最想知道的一件事,那便是宫外是否和宫内一样,俱已阴阳颠倒。
果不其然,皇帝虽对她此番话有所疑虑,却仍是抵不住与白月光相见的诱惑,着人去宫外宣旨。
等待的功夫,皇帝迷迷糊糊起了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正襟危坐跪坐在了上首案几之后。待他整理完己身,四下环顾之时,却发现宫妃诸人皆是衣衫不整,醉倒案几。
皇帝看着眼前奢靡□□的一幕,心中记着白月光,当下便觉得这群人令自己失了脸面,于是瞬间暴怒:“醉醺醺的衣衫不整,都成何体统!”
下首妃子们被这声怒吼震醒,俱皆慌慌张张地起身整理仪容,在下首空地跪了一片,口称恕罪。
只除了一人。
姜绮依旧歪歪扭扭的伏在案几边,脸朝下覆着,一丝动静也无。
皇帝睨了眼姜绮,见他依旧毫无动作,心下暴戾欲深,她眼神阴鸷,冷冷盯着姜绮窄瘦的腰身,刚要起身前往殿外命人将他拖出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了下来,反挤出一个宠溺的笑来:“瞧瞧贵妃,仗着朕宠他,便连朕的话也听不见了!皇后,贵妃如此任性,烦劳你去将他衣衫整理妥当,仔细莫让贵妃受了凉。”
周清暗自挑了挑眉,心道这草包皇帝社稷上昏庸,于情爱一事之上倒是多了几分阴损的算计,让自己堂堂皇后之身去伺候一个贵妃,于情理上乃是奇耻大辱,若自己真把这上不得台面的贵妃认了对手,倒是合了皇帝的意。
只可惜皇帝错看了她周清,情爱一事,也就皇帝将它看做个玩意儿,整日为之生生死死。她周清,嫁与皇家,从不为皇帝那点廉价的感情,而只为那权倾朝野的权柄。
周清看着下首痛苦喘息的贵妃,想到自己的长寿宫内奏章累牍,只觉皇帝这点小伎俩实在上不得台面,于是假装面沉如水地行了一礼,起身朝着贵妃姜绮走去。
姜绮的脸色比之周清离开前愈发惨白,他皱着眉头,意识不清地哀哀咳着,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倒春寒的凉意中,冻得他细微颤抖。
周清垂眼看着他欲颤未颤地挣扎了好一会儿,冻得翩跹的蝴蝶骨上都泛了些许青意,这才蹲下身,拾起他身后堆叠的衣物,缓缓朝肩膀上拂去。
这一动作使得二人靠得极近,远远望去,就像是姜绮依偎在周清怀中似的,透着若有若无的暧昧之感。周清拾着衣襟,不理姜绮虚弱断续宛如喷在周清耳侧的呼吸,手中稳稳的朝上走去,她的手透过薄薄的衣料划过姜绮极细的腰身,绕过他呼吸起伏的小腹,然后攀过胸前略微颤动的胸膛,最终展开手中的轻薄料子,两手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入手一片冰凉颤粟,冷得周清愣了一瞬,她不由自主地伸开了手掌,深深覆住了手下冰冷的窄肩,待着那块肌肤多了些暖意,周清才挪了手,拽着衣袖上的带子在姜绮细腰上绕了一圈,握着他冰冷滑腻的腰系好了带子。
姜绮一直趴在她身上,无声无息,周清见这等大动作也未能惊扰他,暗自拧紧了细长眉头。
是醉态?还是病态?如此无声无息,倒真是让人心中捏不着底。
她抬首看了看皇帝,见她兀自翘首以盼,等着白月光的到来,没有关注这边,于是跪坐下来,轻微抬起姜绮的脖颈,细细观摩起姜绮艳若桃李的脸。
当真是生的太妖了一般,宛若山野行道中夜间行走的艳鬼,肤色若纸一般惨白,眉眼间却沾满了撩人的□□。那双惨淡苍白的唇从内里透着抹浓稠的朱红,周清甫一看见,便有些讶异的伸出了手指,按在他触感冰冷润湿的唇上,些微一抹,凑到鼻尖闻了闻。
果真是血。
她近乎有些暴力的晃醒姜绮,看着他转头看了自己一眼,蹙着眉头细弱的轻咳了两声,唇角划过一条细细的血线。
“你药呢?”
周清皱着眉,伸手抹去了他溢呛而出的血迹,半抱着他低声问道。
姜绮迷迷糊糊睁开眼,紧蹙眉心看了看周清,刚想说话,却忽地停了下来,攥着心口倒在周清怀中直发抖。他艰难地抬起头,拽着周清的袖子,气若游丝地回她。
“脚、脚旁。”
周清弯腰看去,入眼是一双筋络苍白的修长脚背,足弓很高,虚虚地踩在地上,几根脚趾冻得发青,反倒有了些寒意缭绕的水汽薄雾之感。
她蓦然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只脚,视线游移一圈,看到了旁边散落的青质小瓶。
待到取了药喂于姜绮口中,周清心下才略微松了口气。她放开姜绮,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状态,见他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这才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上首走去。
姜绮只听得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持静。
“贵妃若无事,当规整衣衫,莫行为放浪、让宫外大臣耻笑。”
姜绮蓦然抬眸盯着周清的背影,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围侍从吊着嗓子喊道:“定国公及其夫人入殿!”
皇帝的白月光,来了。
定国候和夫人入殿时,周清坐在皇帝旁侧,见着二人俱已阴阳颠倒,忽地松了一口气。
她隐晦地看了看自己,目光中忽然升起一抹藏得极深的野心。如此说来,不只是宫内、便连着宫外乃是天下各地,俱已由了女子做主。
既如此,世间诸事,家国天下,便又有所不同。
只是,为何会如此呢?
她正疑惑间,脑中却忽然涌现出一段记忆,母亲镇国侯立在自己面前,沉痛的告诉她:“清儿,为母知你以女子之身入宫心中不甘,只是你双生兄长忽然暴毙,皇帝残虐多疑,想必定然不信,只以为我镇国侯诓骗她。为保镇国侯府,不得不让你女扮男装入宫为后。你放心,皇帝乃天阉之人,定不会与你纠缠,只是你从小征战,心气太高,以女儿身入宫实在太过折辱难捱,为母此处有一剂良方,可令你忘却此事,视周围之人阴阳颠倒,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为母命心腹助你服下解药,阴阳正位,便是我女重回镇国侯府之机。”
如此说来,如今这时机,应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