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说,武田胜赖的自杀和武田家的灭亡,毕竟是大的变故。
那些远离甲斐、与武田家毫无瓜葛的农民和商人们,闲扯起来,也总是离不开这个话题。什么武田的余党包围信州八岳啦,为了要卷土重来逃到关东地方啦,自杀的不是胜赖而是他的替身啦,种种传说被当做真事一般,不知从何处传来,又向别处传去。
酒部隼人却意想不到正在悠然自得地沿着琵琶湖畔向石山走着。对于主家灭亡这件事,他除了感到倒运之外,也没有更多的感慨。
尽管他受过武田家的差遣,他却和武田家没有恩义。
战事连绵,无休止地为武田家献出生命,又换得哪些相应的报偿呢?他亲眼目睹的只有武田家长年带给百姓的涂炭之苦而已。
他觉得武田家有负于我;而我并不曾有负于武田。这一回,他打算寻觅一个对自己有利一些、自己也甘心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主人。他想不太匆忙、从容地去寻找一个当差的地方。
再有一点,他和千里的缘分也断绝得颇为爽快,把千里从就要焚毁的新府城搭救出来,帮助她逃去,在他看来,也算尽到心了。
在这严酷的年代,吃武士这碗饭,就得禁忌女色。万一迷恋上女色,不但事业无成,还会给相互之间带来不幸。
武士迟早要曝屍战场,十年前自己相识的武士至今还有几人生存?在长筱的大战当中战死大半,残存的也都在后来与德川的小规模战斗中几乎死光了。
女色禁忌,他既不愿带着女人的情丝而死,也不愿死后给女人留下不幸。
诚然他爱千里,但是,不可能再和千里重逢了,这样倒也好。
隼人既不带武田家逃亡者的风貌,也不带落难者的心情,在暮春的湖畔走着。
“喂,卖刀吗?刀。”
隼人突然听到呼唤,抬头一看,有一个浪人模样的人落坐在路旁。他的身旁竖着一个标牌:
欲求官差者请至石山城下明智家浪人收容处洽谈。
明智?隼人停下脚步,又把标牌上的字句看了一遍。
“卖刀吗?”那浪人又问。
“刀?”隼人反问。
“我给你满意的价钱。”
“你买刀干嘛?”
“在下打算到明智手下做官,做官没有刀,那总不大好吧。”那个人说。
“你的刀怎么啦?”
“不怕您耻笑,刀鞘里是竹刀。”那浪人满不在乎地说。
隼人坐在他身旁,同他:“你要到明智手下干事,有什么原因吗?”
“不过是想混个差事罢咧。”
“为什么想当差?”
“眼下,这样大模大样摆出标牌来招募浪人的,我可没见过。招募的是没有葬身之地的浪人呀。不论在哪座城里,对浪人百般刁难那是常事,很难呆在城下。可是这位明智……”
“唔。”
隼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要招募浪人?”
但是,明智领有富饶的近江,在织田的武将当中他是首富,隼人早就听说过。如果他想利用这笔财富加强自己的队伍,也是完全可能的。
“你还不明白?”
那浪人的眼珠子轱辘一转说:“人们都在传说要在中国打大仗啦,拜此大命的恐怕就是这个明智。你的脑筋真不灵活,若不是那样,他招募浪人干嘛?”
“打大仗?”隼人短短一语。打大仗这个字眼具有某种魅力,蛊惑着隼人的心。
既然迟早总得去当差,倒不如现在就去当差、去打仗。不遇上机会打大仗,下级武士一辈子也没出头之日。
“你的刀不卖吗?”那浪人又问。
“实在抱歉,我不能卖。我也想去那个招募浪人的地方去试试呢。”隼人说。“没提别的条件吧。”
“只要不是武田的残兵败将,大概就行啦。”
“审查严格吗?”隼人问。
“不去看看,是无法知道的喽。”浪人说。
目前,武田新亡,跑到那种地方去,未免担风险。但是,隼人打算把命运交给老天安排,前去一试。
明智光秀的驻地在丹波的龟山城,但近江也是他多年经营之地,他将妻儿老小都留在坂本城,而把湖西一带,依然置于光秀的威令之下。在靠近石山的村落附近,就看到明智的武士们来来往往,越来越多了。
一进石山村落,村口就有一处接收浪人的招兵哨所。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农舍,在房前,一大群形形色色的浪人们,排成了一行。
“这儿象是哨所呢。”年人说。
“是的。在这儿排上队吧。”那个在标牌前面结识的浪人说。他俩排在队尾,那队列迟迟不向前进。
“难道还要换一下刀吗?”那浪人似乎惦记着他那个刀鞘里的玩艺儿。
“对他们实话实说,总会发给一把刀吧。不必担心。”隼人说。
“不合适吧。……说不定今晚也许马上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呢。能说实话吗?”
隼人和浪人坐在地面。
“足下的府上在哪里?”突然,排在前面一个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武士回过头来间。他的面貌可憎。
“甲斐。”
隼人顺口回答。话脱出口,他感到不妙,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是甲斐。”
听到隼人改口,对方的眼光一闪,露出一副奸诈相。他半边脸上挂着令人有点儿畏俱的笑容,盘问似地凑过来说:“足下刚才说啥?”
“什么也没说。”
“老家是哪儿?”
“老家……”隼人一下子答不上来,“离这不远。”
“离这不远?我也是这附近的,这可真有趣几,是哪儿?你说吧。”
“你真罗嗦。”隼人对这个纠缠不休的老武士感到气忿。“我家在哪儿不必你管!”
于是,对方仰起下巴说:“我听见啦,我用这两只耳朵……,你说了甲斐,甲斐!你俩是武田家的武士。”
听他一嚷,那个坐在地上的浪人急忙站起来喊道:“不是,我不是!”
佩带竹刀的浪人又重复喊了一遍之后,对那个老武士诌媚地露出卑贱的笑容说:“刚才我就发现这家伙可疑啦。”
“足下在什么地方和他接近的?”
“来这儿的路上,就在刚才。”
“好啦。”老武士说着离开行列,走出五六步,又翻身回来,向隼人伸着下巴说:“怎样,你是等我出首,还是私下里了结?”
“你要打算私下里了结,我也可以考虑。”隼人看出他在恐吓,对这个贪婪的老武士充满了厌恶。
“私下里解决又当怎样?”
“你帮我、我帮你嘛。只要给我够喝上两三天的酒钱。”
“我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隼人从下朝上一拳照着老武士的下婿击去。老武士披打得踉踉跄跄倒退五六步,腾空跌下。与此同时,隼人大喝一声:“你这个蠢货!”当胸揪住那个佩带竹刀的武士,晃了几晃,又掐住他的脖子。
“饶、饶了我吧。”
“不能饶你。”
这时,五六名哨所的武士跑过来了。
“干什么,混账东西!”
隼人听到哨所武士们的吼叫,这才松开那个竹刀浪人的脖子。
“我有话要禀报,他是武田的余党。”
老武士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发青。
“武田的?”
“丝毫不差。我抓到了千真万确的证据。”
隼人默不作声。
这时,哨所的一名武士思索一下,对隼人说:“不管怎样,你一个人先过这边儿来。”
隼人听从他的吩咐,坦然地跟过去,好象不至于发生严重的事似地。
行列里排着三十来名浪人,隼人从行列旁边走过,进了农舍的土间。
“先捆起来,以后再审。”
一声令下,三四名武士立刻把隼人捆绑了。
“在下可不是那种狡猾的武田余党。”
“悄悄地就绑吧。以后再审。”
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的手倒绑上了。
隼人被绑后,才想到必须想出一套辨解的措词,否则事情就要弄糟。
隼人被五花大绑,他发现绑得异常牢固。他大喊道:“我不是武田的余党,你们调查吧!”但是,无人搭理。
“我是负有使命在关东北条游荡的,不是什么可疑分子。”
他以为提到北条,就无人知道了,也许没有一个对关东有所了解的人吧。但是,根本没有人听他那一套。
“讨厌。闭住嘴!”
随后,隼人被丢到土间的角落里。
隼人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哨所正在随心所欲地进行浪人的招募工作。
“你有什么志愿?”
“不,我没有志愿,只要能让我吃饭就行。”
“没有志气的货。不收。”
这个人落选了。
“在下喜好作战,胜过三顿酒宴。”一个勇敢的应募人说。
“你讲一下当今明智家大将军的名讳。”
“明智……”
此人尽管勇猛,却答不出光秀的名字。这个武士也落选了。他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混个差事,没料到选拔相当严格。
轮到刚才与隼人争吵的那个老武士了。他走到招募人面前,得意扬扬地说:“在下就是刚才抓捕了武田浪人的。”
“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赏给我三名家丁……”
“少说废话!你过来一下。”
“录取了吗?”老武士满面带笑地跟过去,忽然一声:“绑起来!”他束手就擒了。
为什么绑他,不但隼人难以理解,就连被擒的本人也莫名其妙。老武士由于过度的惊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在下可不是奸细。”
哨所的武士早就怀疑排在最后的那个竹刀浪人了。
“你的刀法如何?”
“哈咿。”
“拔出刀来!”
“要拔出来?这刀……”他脸上现出绝望,他按着刀柄,慌忙匍匐在地,哀求说:“我不当差了,放我回家去吧。”
“拔刀!”
当他再次听到命令时,他不但不拔刀,反而打算逃走。
他立即被逮捕,绑了起来。
隼人、老武士、和佩带竹刀的,被带着离开土间,穿过后院,沿着小丘走了二十来丈远,把他们塞进水车房。
隼人一进水车房,吃了一惊,已经有几名先到的来“客”,都被捆绑着,忿忿不平地滚在地上。不料想,隼人和先到的来“客”中那名身体最壮的武士,竟被当场松绑了。然后,带领他们前来的那个武士把水车房的木门关上走了出去。
“我从来没干过坏事,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我真不懂。”老武士说时,显出实在纳闷的样子。
过了一刻,木门突然拉开,一位穿戴考究的中年武士走了进来,侍从的武士对他说:
“就是他俩,别人说是武田的余党。”
那位穿戴考究的武士说:
“有人告发你们是武由的余党,可是当真?不许编造谎言,如果是武田的余党,就痛痛快快地说是,我不会亏待你们。因为亡了主家,想必你们也很懊丧,武田虽是我的敌人,可你们这些下属和我无冤无仇嘛。”
隼人暗暗心惊,他生怕稍一疏忽被人家诱出真情,那就糟啦,所以闭口不语。
那名身材魁伟的武士却说:“我确实是武田的家臣,我也不想依靠暴露身分来得救,但是,假如能够帮助我的话,是我三生有幸。我不希冀高官厚禄,但是希望你酌情录用,我会竭力报效的。”他说罢纵声大笑,震惊四座。隼人对这个自称武田家臣的魁伟武士产生了好感。
隼人也说:“在下也是武田的家臣,刚才说是北条的,那全是假话。因为我怕惹出祸来。如果能录用的话,请录用我吧。我有一个请求,把这两个人给我做部下吧。”
他说时用下巴指着捆着佩带竹刀的和那个老武士。
问话的武士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反而又问道:“你俩怀恨织田家吗?”
“不可能不恨。不过,现在已经无能为力啦。”魁伟的武士说。
“足下如何?”问话的武士说。他的态度温和,给隼人似乎是故知的印象,看来不象恶人。
“打起仗来哪有不仇恨对方的呀,遇上机会真想砍掉他们的头。可是,到了这步田地……”
正说时,那个武士说:
“好。你俩都留下来给我们当差吧。只要能不惜性命地干,我看会有出头之日的。”
那人忽然一改腔调,对隼人和魁伟的武士说了一声:“请便”,就走出了水车房。
“我想请问一句。”那个被留在那里的老武士说。“要把我们这几个人怎样发落啊?”
“怎样发落?我也说不清。你们就是密告他俩的坏蛋,你们的行为有辱武士的称号,我们会代替老天爷惩罚你们的。”
听到问话的武士如此一说,那两人立刻惊慌起来。竹刀武士连哭带嚷道:
“那可不是我,我一点儿也不知情,告密的是这个老家伙。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生下这伤天害理的歹念啦。放我回家种田去吧。”完全是农民的腔调。
“你是农民?”
“是的。”
“可恶的东西!暂时这样等着吧。”
“嘿。”竹刀武士完全暴露出乡巴佬的神态了。
隼人和魁伟的武士走出水车房,又被带到先前那个农舍。在那里又接受另一个武士的审查。隼人忽然发现那名魁伟的武士不在了,大概被带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武田家的余党还有不少生存的吧。”这个审问的武士似乎有一定的身份,是一个颇具威严的老者。
“生存的吗?我想还有不少。”
“在什么地方?”
“我估摸着大部分隐藏在甲斐一带的农家里。”
“嗯。你能召集来吗?”
“召集他们干啥?”
“提起武田,是以拥有骑马长枪的精兵著称的唆。就这样流落为庄稼人,未免可惜。”老武士说。“如果愿意为我们主家效力,就可以收为官佐。虽然我们也是织田军,但未曾和武田直接弓矢相加,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啊。”
“在下所认识的都是些下级武士——杂兵啊。”
“杂兵也好。打大仗总是要靠杂兵的,你能把杂兵当中武艺好、有骨气的人召集来吗?”
“啊?”隼人不由得望着对方的脸。
“你能劝说那些有骨气的人到这儿来吗?我要首先向你说明一点,这件事与主君光秀毫无瓜葛,都是我为主家策谋的个人打算。”
“我懂得了。”
“你如果应承这事,我答应给你应得的报酬。”
“我试试看吧。”隼人说。
“并不是要求你见到武田的余党不论什么人都收罗,我只想要真正为主家竭尽忠诚之后,不幸生存的具有武士精神的人。我只要曾经打算对武田以死报效、具有武士肝胆的人。”老武士说。
隼人死盯着对方的脸,因为他感到老武士的言谈之中,蕴藏着难以理解的内容。
这个老武士在谋算什么?
“恐怕曾经打算对武田家以死报效的人不会轻易来给敌人效劳吧。”隼人说。
“这一点我当然懂得。乐于前来效力的我们还不屑于要哪。”
“您也不该收留我,因为我并不想为主家而死。”
“不要胡思乱想啦。我看足下和那个武士都是有前程的人,才收下的。”
“有前程、有什么前程?……”
“这、这……少罗嗦!”老武士沙哑地笑了起来。
“主家新亡不久,就来这里求官,真是大胆之极了。我就是看中你这股厚颜或是大胆的劲儿了。既然是军官,就不耍问东问西,服从命令吧。”老武士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隼人。
“我懂得啦。”隼人爽快地说。因为老武士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能办到吗?”
“我尽力而为,但是事情很难办。”隼人接着又问:“召集多少人?”
“没有什么限制,越多越好。不过,你召集不到那么多吧。”
“要五个,还是十个?”
“都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快!”
“啊?”隼人又一次从老者的谈话里感到了难解之处。当老者说出“要快”时,他的眼里放出了灼人的光芒。
“虽说要快,可是,能给我几天时间呢?”
“嗯……”老者略加思索说:“就定为一个月之内吧。”他又问:“几时起身?”
“今夜就动身吧。”
“真性急呀。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出发吧。”
隼人对于自己所接受的任务带些神秘,感到了满足。
“到甲斐以后,在哪儿设置连系?”隼人问。
“连系地点?那一类东西一概不设置。甲斐虽然到处都驻扎着织田家的队伍,但很遗憾,没有明智的队伍。没有连系的地点。我先对你讲明白,这件事与其说是给主家明智操办,还不如说是我以个人之见进行的。你必须永远保守秘密。”老武士说。
“我懂得了。”
“明早出发之前给你路银。”
老武士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土间门口,朝着屋外唤道:“谁在那里。”
“您叫我吗?”一名年轻武士走了过来。
“今天一天,让这个人好好歇息一下。”
“是。”
“安排他睡在哪儿?”
“我看寺院里就很好。”
“可以,带去吧。”
老武士吩咐完毕,对隼人理也不理,就从后门走出去了。
“我领您去。”年轻武士对隼人说。
走出门外,西半天一片红霞,暮春的夕阳和煦地照射在延伸到湖边的江阔田野上。
远处的琵琶湖,碧波荡漾,在看惯了甲斐的崇山峻岭的隼人的眼里,这风光宛如绘画一般优美。对岸的比叡、比良两座大山,巍然耸立,好象骑在湖上,是那样的雄伟。但是,它和甲斐那些披雪的群山相比,却更富于女性的温柔了。
“从这儿直到坂本,有多少部队?”隼人朝着带领他走上小丘的武士向道。
“嗯,我实在弄不清,因为大营设在丹波,其实,听说这里只有二百人。”
“看起来不象这个数儿呢”。隼人说。的确不止二百,仅仅今天往这儿来时半路上遇到的就有那个数儿了。
“那是什么?”隼人指着遥远的东侧的湖畔,小得象蚂蚁般的一队人马,正向这方向移动。
“也许是主家的人马,从丹波赶来换防的。”
隼人停下脚步,死盯盯地向那边望着;摆在恬静的湖畔风光之中的一队人马,虽然表面上似乎很是平静,却令人感到说不定几时就可能采取暴烈的行动。
这里边蕴藏着什么呢?隼人在思考着。
那天夜里,酒部隼人睡在丘陵中部一个小寺院的一间屋里。除去遮蔽了寺院周围的杂树,在风中播曳的声音之外,寂无人声。
虽然如此,可并不是说寺内无人。主持的房间里有几名武士和仆人,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在隼人的屋子里听不到。
半夜,隼人感到已经歇过乏来,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睡在上等的客用卧具当中,心情很不平静。
从甲斐好不容易才逃到此地,现在却成为明智的部下,携带一个任务要到甲斐去!想到这里,隼人满腹狐疑。
人活着为了追求向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不论昨天审问自己的那个老武士,或者在水车房里问话的中年武士,都使他产生了良好的印象。
明知我是武田的余党,却要特意招聘,细想起来,未免异乎寻常;而且,还要指派新加入的自己到武田的余党中去,寻觅象我这样的人,委之以官,这也是超乎正常思想的谋算啊。
隼人过去对明智并无恶劣的印象,他们不象趋于灭亡的主家武田,而是到处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样子。
对于一介杂兵,居然赐宿这般的宿舍,在武田时代也是不可想象的!隼人忽而对于突然降临的命运,十分满足起来。
他又阖上双目,这时,眼里浮现出千里的倩影来。丰腴的面庞,苗条的身材,富有弹性的肩头,还有胸前……
隼人睁开眼睛,在被窝里坐起身来。
他觉得不应去思念千里,但他无法否认他心里隐隐约约地埋藏着前去甲斐可能与千里相逢的念头。
不应该去想千里。千里的面影消逝了。
隼人在回想他要去寻觅的几名武士的模样,其中有一个就是在釜无川畔小窝棚里分手的大胡子藤堂兵太。
突然,邻室里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承蒙关照,实在抱歉。那么,就让我在此歇下吧,有劳啦。”那声音颇为骄矜,邻室里似乎来了客人。
邻室里慢慢安静下来了。但只过了一会儿,那客人连吼带叫加上拍手:“噢咿,有人吗?”
大概从厨房跑来一个小伙计。
“有酒吗?有一点儿就行,我想喝酒。”
“真对不起,手头儿上没有。”
“没有?那就无可奈何啦。”
“要不是深更半夜,我就给您治办去。”
“不,没有就算啦!我累了不喝点儿酒就睡不着。”
“真是太抱歉啦。”
听他们这一段对话之后,过了一会儿,好象那个小伙计就退出去了。
隼人心想,这下该真的安静下来啦。忽然又听到:“看刀!”低低的杀声。那杀声很有气魄,使隼人不由得混身一紧。
接连着又是一声:“看刀!”
声音虽低,其威力足能震动窗纸。
大概那客人因为睡不着,在练坐势抽刀吧。
“真是一位高手哪!”隼人思忖着。
“看刀!”
“呀!”
杀声连连不断。
阜人不能只顾赞赏了,因为他已经定好明早出发,不再睡一会是不行的。本以为邻室的客人能够很快静息,却无休止地继续着。
隼人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喂,夜深啦,请你安静些吧。”
“真对不住。”邻室里立即回答了。
“我本以为隔壁没有人,打搅您啦,我太莽撞啦。”接着又是一串旁若无人的笑声。
隼人对这回答没有发生好感,那人的傲慢似乎不把别人当人。
“我因为明早要动身,必须睡一下,失敬了。”隼人说完这话,不想再搭腔,闭上了眼睛。
“您动身去哪?”那人又搭讪着问他。
“甲斐一带。”
“甲斐?”
停顿了一会儿,邻室的客人又说:“你如果去甲斐,我有事相烦,您肯听听吗?”
接着,听到那个人欠起身的声音,他又说:“打搅您,可以吗?”
隼人暗想:深更半夜要到别人房里,真够厚脸皮了。但他嘴上仍然说:“请吧”。
槅扇拉开了。黑暗之中看不见来客的面容。
“在下名叫大手荒之介,织田将军麾下的旗本。”
因为来人禀名道姓,隼人也从被子里欠起身道:“我是明智家臣,名叫酒部隼人。”
“明智的家臣吗?在下还以为是客人啦。”
他又说道:“听您说要到甲斐去,您要到甲斐的哪一带呀?”
“我打算去找几个人……”
“唔。前往的各处都安排住宿了吗?”
“没有。也就是说我还没有预定住在什么地方。”
“看来您是身负重任的了。不过,你既然是去甲斐,我有件事无论如何也要请您帮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有一个朋友住在若神子村,请您给捎封信去。我在信上请他们也给您安排一下住宿。”这个深夜来访的客人说。
“若神子村我只听说过,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还不大知道……”
“这村子从信浓一进甲斐,不远就到,挨着路边。要去甲斐,不论怎走都是必经之路。”
“既然经过那村,这件事您就不必挂心了。我来办吧。”隼人说。“不过,明晨早发,请您把带的东西事前准备好吧。”
“承您关照。那么明晨再会,唐突冒昧了。”
说罢拉上了槅扇。隼人想:这下可以安眠了。
他再次钻进被窝,窗外的风越刮越大,树梢上发出呼啸。邻室里似乎睡熟了,静寂无声。隼人干瞪着大眼,千里的面影一闪又逝。
又是儿女之情!
隼人此时也想拔刀起舞了。
“着刀!”他不发出声音,在心中喊着。他过去曾长时间地与千里的幻影做斗争;总是能够把它驱逐得远远地,今夜却很难办到了。
似乎是再次踏上千里的故乡甲斐的土地这事,使得隼人兴奋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大约六点,隼人醒来了。
昨夜尽管有邻客的干扰,但睡得很充足,所以头脑和身子都感到很久以来没有的轻松。
他走到廊簷下,在那儿穿上草鞋,绕到房屋背后,捧着竹管里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洗脸。
寺院座落在紧靠湖畔的丘陵中部,湖面上一望无涯,一派使人神怡的风光。
昨天夜半的风已经平息,湖面如镜,微波不兴。隼人重新回屋,邻室的槅扇门拉开了。有人探探头,叫了一声:“酒部吗?”没想到竟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武士。这人相貌端庄,眉宇之间洋溢着精悍之气。
隼人暗想,只有这样的壮士,才能够喊出昨夜那样逼人的杀声。
“您就是自称为大手的那位?”
“不错,昨夜太打搅您啦。”
他把一个小纸包递给隼人,“请您把它交给上面写的住址里的人。”
小纸包上用纯熟的书法写着:
若神子村神户伊织府内转交小姐收
“文给这位神户伊织就行了吗?”隼人问。
“不,那可不行。神户伊织这个老汉有点儿罗嗦,你得避开他,把信交给他家的姑娘。”
“哼!”隼人觉察到他正在接受一件愚蠢的任务。
“您的书信很重要吗?”隼人略带嘲讽地问。
“说它重要也行、不重要也行。虽然不敢劳您日夜悬念,但是也请不要忘怀,一定要交给她。”
他说话的神态,简直目中无人。隼人心想,谁去为这封带给不三不四的女人的信操心啊!但是,既然已经应许了,就接了过来。这时大手又说:“在下说不定随后也去甲斐,凑巧咱们能在那儿碰上呢。”
“几时?”
“半个月以后。”
“那么,到了那时候,您亲自把信带去,岂不最好?”
“我想尽快交到对方手里,所以才相烦于你的。”他还觉得心安理得。
隼人自忖办了蠢事,可是即已满口应允,也就无法推脱了。
荒之介把纸包交给隼人,好象事情业已办完,说了一句:“那就拜托啦。怎样,再睡上一觉吗?”关上了槅扇门。
荒之介的面相又精明又英俊,但他说出话来总在某些地方带出傲慢来,没给隼人留下好印象。
早饭送来了,隼人把膳桌放在廊簷下,在那里吃起来。
邻室里似乎又睡熟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隼人吃过早饭,昨天带领他来这儿的那个年轻武士来了。
“我是来给您送这个来了。”他恭敬地说着拿出一个布包来。
“是什么?”
“是路银。还有,在山门旁边给您备好了一匹马,请您骑。”
“多蒙关照。”隼人致谢以后,又问:“给我路银的那位是什么人?”他从昨天就惦记打听了。
“在下也不知道。”年轻武士说。
“不知道?”
“是的。那位也不大到这儿来,也不知道他的大名怎样称呼,哨所的人们也仅仅知道他是将军大营里的大人物,谁也不知道名字。”
“他从多昝来的?”
“两三天前才头一次见到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姓名。”
“唔。”
“今天一大早他就走啦。”
“去哪儿?”
“不知去哪儿。也许是大将军驻扎的丹波吧。”
隼人心想,不知那人的姓名,这可糟了。他以为人们都会知道那人的名字,所以昨天才没打听。
“他没说怎样连系?”
“没听到什么。”年轻的武士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货物要一件一件地送到坂本城去。我给忘了,太对不起啦。”好象犯下了极大的过失,他必恭必敬地垂下头致欲。
货物!所谓的货物无疑指的就是武田余党的武士。他的意思是要一个个地送到坂本城吧。
酒部隼人离开石山村庄的第十天,来到了信浓的诹访湖畔。
因为他一向看惯了琵琶湖,所以觉得诹访湖的湖水更加清澈凛冽。琵琶湖是碧波万顷、一望无际;诹访湖那深蓝的湖面却是波涛起伏、汹涌澎湃。
隼人经过名叫有贺村的一个约有三十户人家的村落,那些说不清是农民还是渔民的村民们,携带着家财什物奔波在路上。看样子好象是为了逃避战祸舍弃了村庄,如今听说不打仗了才又从避难的地方重返家园。
在那从春天过度到初夏的信浓风光之中,使人感到严酷的时光的流逝表现得十分鲜明。
湖边上小小的丘陵起伏,满山的杂树正在萌芽。
当隼人开始走在诹访湖的岸边时,归才感到沉重的任务越来越压在他的双肩上了。
给他带上宽裕的盘缠,放他回到故里,这位不知名姓的明智老武士的豁达的安排,使得这时的隼人忠于他的差事。他认为不应辜负老武士的信赖。
隼人纵马从有贺村穿过,因为他听千里说过,这个村落是她的故乡。
一想到那里曾是千里的父祖居住过,而且生育和养育了她多年的土地,对那里不论民宅的款式,丘陵的形状,以及村民的风貌,都不能无动于衷。
隼人从那村落已经穿了过去,却又翻身回来。他忽然想到千里会不会投奔亲戚住在这里,这个念头使他掉转了马头。
隼人走进一家将要坍塌的小屋,一个弯腰老太太孤独地坐在土间里。
隼人向她打听千里的踪迹,她说:“眼下不会有人隐藏那种人的,谁不怕以后惹下祸患!”
老太太似乎把隼人当做织田的武士了。但是,她家里的确没有隐匿什么人的迹象。
隼人又到另一家住户的土间里询间。
“不知道!”在铺着地板的房间里,一个目光炯炯的青年正在搓草绳。他的手腕粗壮,目光有神,不象普通农民或者渔民。隼人的直感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一个武田的余党。
“与其沦落为庄稼汉,再次出山当武士不好吗?”隼人语气温和,但是直截了当地对那人说。
“什么?”那青年的眼珠子滴溜地一转,他大概以为暴露了身份,忽地站起来,伸手从屋柱间的搁架上抽出一桿长枪。
“请你不要误会。我从前也是拿武田家俸禄的。”隼人说。
那青年手握长枪,露出极大的忿懣和轻蔑,直挺挺地站立不动。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能够坐视一国就此简单地亡掉吗?”
这个青年也许还在幻想主家的再兴吧,他大概二十四五岁,是个好青年。看上去象是农家出身,却比胜赖身边的武士更有武士精神。
隼人一眼就被这个青年吸引住了,他觉得这样的人才,一定能使明智的那个老者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隼人这种生硬的口吻惹恼了那青年,他依然挺立着不肯回答。
“我来这里是要招募真正忠实于武田的武士的。”
“来招募?”那青年目光一闪。“招募去做什么?”
“后事尚且不知。总而言之,各自分散着过活总不如聚在一起好吧。”
“你知道聚集起十来个受过武田影响的人,要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
“你真胡涂,天下要比足下想象的广阔得多。有人就是要出高价收买武田的武士,那是他们需要嘛。用不着拘谨,既然有人招募,前去应募又有何不可?”
“那是谁?”
“明智的一位武将。”
“明智的武将?”年轻人的眼里又露出仇恨的光芒。
“我不拿敌人的俸禄。”
“哪里能找到不被敌人占据的地方?当今织田不是正在平定天下吗?不要想得太复杂,和我一同侍奉明智吧。浅井、朝仓、武田,都灭亡了。象你这祥蹉跎下去,再也没仗可打了。”
大概隼人说到没仗可打这句话打动了年轻人的心。
“没有仗打,那可怎么办?”
“成名立业的机会就永远没有了。除了明智还有谁把武田的余党放在眼里!”隼人坐在房门口儿对他说。
过了一会儿,那青年说:“听从你的吗?”他把笔直地拄在地板上的长枪放回搁架,半信半疑地问。
“当真有哪个武将要收罗受过武田俸禄的吗?”
“正因为有这样的人,我才说天下是广阔的嘛。”
“靠不住啊。”
“我只招募武田余党当中真正有骨气的武士,那些下三烂杂兵,我可不要。你的熟人当中如果有直至今日依然思念主公的,就请介绍给我吧。”隼人这样一说,似乎年轻人心申又泛起了疑云。
“你这样说,莫非是个圈套,要搜出武田的余党砍头的吧。”
“你这个人疑心太重!要是有名有姓的武田的将领,说实在的,就不必象捕捉你们这些下级武士这样费事啦。我给您盘缠,希望你即刻前往明智的驻地坂本去。到了坂本城,只要提起是从甲斐前来的就行了。去吗?”
隼人想:万一他不肯去,机密已泄,只好忍痛杀他了。
“好,我去。”年轻人说。
“这里是你的家吗?”
“是的。”
“你的家人呢?”
“双亲俱在。不过,我为了防止他们遭难,送到伊那山里去了。我想在去坂本之前,先去辞别双亲,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好吧。还有,刚才我问过足下,你的熟人当中还有性情刚强的吗?”隼人问。
“有。可是不知躲到哪里去啦。”他说着又想了一想,“有啦。有一位姓小见山的武士,我想他可能隐藏在新府城附近的一个寺院里。他说过今后要出家当和尚了,而且,他有不少和尚朋友。也许你到那一带能打听出消息来。不过,让他做官可难。武艺虽不高强,为人确是耿直,新府城沦陷的时候,只有他想自杀呢。”
“好。我去找一找这位武士吧。姓小见山,是吗?”隼人说。他觉得既然是这个年轻人推荐,就不会差。隼人把盘缠交给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原来是拥有五名家丁的仁科家的武士。
隼人向年轻人打听千里,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隼人辞别年轻人,离有贺村而去。
第二天,他来到新府城下,那里只驻扎着为数不多的泷川一益的部队。虽然时隔未久,部落里面貌全非了。
胜赖和他的家室居住过的新府城,已经荡然无存,只有那掩映着曾是城址的陡峭山坡的杂树。萌出一片嫩绿。
过去武田大营在这儿的时候,人马在大道上川流不息,遥望那规整的、平坦的草原上,也总有几骑骑马的武士东西奔驰;如今,不论往哪儿瞭望,都是漠漠田野,不知为什么,连一个农民也看不到。
隼人是为了打探有贺村那个青年指点给他的小见山武士,来到城下的。除了此人,眼下他还没有寻觅到武田的余党。他现在掌握的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青年所说的一句话:去打听新府附近的寺院,也许有他的消息。而且,他期望着见到小见山之后,从他那里再找到新的线索。
只听说是寺院,却又不知道属于哪一宗、哪一派,隼人只好见了寺院就前去细心地查询。当他来到新府的第三天,他纵马来到新府西边一日里多远,背靠竹林的一个小小的破落寺院。
从寺里走出一位剃光了头的地地道道的和尚。
“您知道那位小见山的消息吗?我可不是来查访他的官家,绝不会对他不利。”隼人说明来意,注视着在眼前合掌当胸的那和尚;他面色苍白,光秃的头硕,平静得冷若冰霜。
“贫僧不知。”他平静地回答。
“既然和我一样一也是僧侣之身,如果住得离这儿不远,迟早总能遇见,先把您的公干告诉我吧,说不定能够代为转达。”
他的回话,颇为耐人寻味。
“我非见他本人,公干之事是不能谈的。”
“唔。”
“我想见见他本人,有事相烦的。”
“恕我冒昧,您好象织田家的人?”
“现在在这一带游荡的当然只有织田家的喽。”
“不过,您的乡音可是甲斐。”僧侣说。
隼人猛然一惊,瞪了僧侣一眼,这人虽然举止文雅,但两肩拱耸,那是只有披挂甲胄的人才有的特征。
“诚然,我是甲斐生人。不过,足下好象是武士出家的吧。”
隼人对僧侣指出他的甲斐乡音怀着报复的心情,顺口说了出来。
“不要胡言!”僧侣巍然不动。过了片刻,他扬起头来平静地说:“既然是织田家的武将,为什么来探访甲斐一个无名的僧侣呀?”
这时,隼人以为这个人说不定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小见山了。
“明智家打算收罗他。”
“明智家?!”那僧人稍稍思忖了一下问对方说:
“您是明智那里来的?”
“是的。”
“为什么要召募敌人的一名杂兵呀?”
“杂兵?你怎么知道小见山是杂兵?”隼人趁机追问。
“这个,是那……”僧侣现出狼狈的神色。
“你为什么知道?”
“我不知道。只不过是说走了嘴。”
“不能这样说吧。”
“您不讲道理。”
“足下莫非就是小见山吗?如果是,那么有事相求。”
“不,我不是那种人。”
“不是也无妨。如果见到他,替我转达一声吧。”
“哈咿。”
“目前,明智家非常希望从现有的侍奉过武田家的武士当中,收罗一批有骨气的武士,小见山就是其中之一。”
“真是想入非非啦。”僧人略带讥讽地说:“您也是这类武士之一吗?”
隼人好象被快刀扎了一下,他不由得瞪了那僧人一眼。
僧人和隼人四目相对,站起身来,这时他俩的目光正是决斗者的目光。在隼人看来,不论这人是否小见山,因为对他已经洩露了秘密,就不能放过他了。
“你是小见山吗?我看你很象是。”隼人喝道。
“你说对啦。”对方爽快地回答了。
“你不肯给明智家当差吗?”
“客人,帮一下忙吧。”
“去给明智当差吧,不必太固执啦。”沙哑苍老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是旁若无人的笑声。
“你说让我去当差?”小见山问道。
“他们要召募武田余党,岂不是一个令人觉得有点儿可气而又是个调皮的举动吗?甚至还很有趣,你去看看也好嘛。”仍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小见山对这个意见没有回答,愣了一会儿,他又说:
“对于武田来说,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所以我才不让你固执己见嘛,或许,人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那人一边说一边走了出来,出乎意料,竟是一个老者。虽然不是武士打扮,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无懈可击。隼人心想:果然不错,有这样的人在后面,所以小见山才有恃无恐啊。
“我是神户伊织,小见山请您多关照。”这位新出场的人物对隼人说。
神户伊织、神户伊织!
这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说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神户伊织、神户伊织!
虽然隼人为了提防意外的袭击机警地站在那里盯着对方,但是,当他想起神户伊织是在石山的庙里大手荒之介懇求他捎的信封上所写的名字时,他问了一声:
“你是若神子村的?”
“一点儿也不错。是的……”这时,神户伊织反倒有些怀疑了。
“您认识武士大手荒之介吗?”隼人问。
“不认识。”
“不认识?您有一位小姐吗?”
“我没有女儿。”
“真是怪事。的确应该有一位小姐的呀。”
“我家倒是有一位姑娘,不过,她不是我的女儿。”然后,他又说:“那么,进来谈好吗?两位请。”
伊织好象不是对小见山、也不是对隼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