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轻与重 3

从苏黎世回到布拉格后,托马斯仍在以前的那家医院任职。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被主任找了去。

“说到底,亲爱的同事,”他对托马斯说道,“您既不是作家,又不是记者,更不是什么人民的救星,您是一位医生,是个科学家。我可不愿意失去您,我会尽一切可能把您留下。不过,您必须收回您写的那篇关于俄狄浦斯的文章。您真的那么看重那篇东西吗?”

托马斯想起那篇被人砍掉了几乎三分之一内容的文章,说:“老板,那篇东西,我是最不当回事了。”

“您知道它造成的后果吗?”主任问。

托马斯很明白:天平的两边是两种东西:一边是他的名誉(这就要求他不能反悔以前写下的东西),一边是他已经习惯于称作自己生活的意义的东西(即他作为医生和科学家的这份工作)。

主任继续说道:“非叫人收回已经写下的东西,这种做法差不多是中世纪的手段。什么叫‘收回’?在现代,根本不可能收回某种想法,最多只能驳斥它。我亲爱的同事,因为收回一个想法是不可能做到的,这只是说法而已,是形式上的,是虚的,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就不能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在一个由恐怖力量统治的社会里,声明根本不承担任何实际责任,因为都是在暴力威胁下作出的声明。所以,一个正直的人也完全有必要不把它放在心上,压根别去理会它们。我跟您说,我亲爱的同事,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您的病人好,您都得留在您这个位置上。”

“老板,您说得肯定在理。”托马斯一脸不幸地说。

“可是?”主任追问道,一边努力猜测托马斯在想什么。

“我担心自己会感到羞愧。”

“对谁感到羞愧?难道您这么看重身边的人,会担心他们说三道四?”

“不,”托马斯说,“我并不看重他们。”

“再说了,”主任又补充道,“他们向我保证您的声明不会被公开。那些人是官僚。他们不过是希望能有点什么材料,来证明您并不反对当局,这样万一有人指责他们让您继续留任,他们就有话可说了。他们向我许诺,您的声明将只有您和当局知道,他们不打算公开发表。”

“给我一个星期考虑一下吧。”托马斯用这句话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