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4(4)

杰克慢慢地走近。两个穿工装裤的小家伙站在旋转木马前。他们附近,一个黑人坐在箱子上,在黄昏的日光下打盹儿,他的膝盖互相抵着。一只手拿着一袋融化了的巧克力。杰克看他把手指插进烂糊糊的巧克力里,然后慢慢地舔。

“谁是这儿的老板?”

黑人把两只甜兮兮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头舔来舔去。“他,红头发的人,”吃完后他说道,“我就知道这个,首长。”

“他在哪?”

“在最大的货车后面。”

穿过草地时,杰克松开领带塞进口袋。太阳正从西边落山。屋顶黑色的边缘上,天空是一片温暖的绯红色。游乐场的老板一个人站着,吸烟。红发在头上蓬勃地生长,像一块海绵。他的眼睛是灰色而松弛的,他盯着杰克。

“你是老板?”

“嗯,我叫派特森。”

“我看到早晨的报纸,来这里找工作。”

“哦。我可不要新手。我需要的是熟练的技工。”

“我有很多经验。”杰克说。

“你都干过什么?”

“我做过织工、织机修理工。在车库里工作过,还在汽车装配厂工作过。各种各样的工作。”

派特森带他走到半盖着的旋转木马旁。在黄昏的阳光下,静止的木马很诡异的样子。它们跳跃的姿势静止在空中,被暗淡的镀金铁杆刺穿。离杰克最近的木马的脏屁股上有一处裂口,眼珠子演戏般的、盲目而狂乱地转动,眼窝处几块油漆剥落了。一动不动的旋转木马在杰克眼里很像醉梦里的场景。

“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技工操作和维护它。”派特森说。

“没问题,我能行。”

“这可是手眼并用的工作,”派特森解释说,“你要全面负责。除了管机械,你还得保证秩序。你要确认每一个坐木马的人都有票。你要确认票是有效的,而不是作废的舞厅票。每个人都想骑木马,那些一文不名的黑鬼们鬼点子多得很,到时你会吃惊的。每时每刻你都要睁大三只眼睛。”

派特森把他领到旋转木马中心的机器那里,一一指出各个零部件。他调了一下杠杆,稀薄而刺耳的音乐声响起了。周围的木马队似乎把他们与世界隔绝了。木马停下来后,杰克问了几个问题,独立操作起机器。

“原来的那家伙辞工不干了,”他们一边走出木马队,派特森一边说,“我讨厌训练新手。”

“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明天下午。我们一星期工作六天六夜——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你三点要到,做些准备工作。夜里游乐场关门后,还需要一个小时收拾场地。”

“工资多少?”

“十二元。”

杰克点点头,派特森伸出惨白、瘦骨嶙峋的手,指甲很脏。

离开空地时,天色已晚。耀眼的蔚蓝色的天空变白了,东方出现了白白的月亮。黄昏使沿街房屋的轮廓变得柔和。杰克没有马上离开韦弗斯巷,而是在附近乱逛。远处传来的某种味道或声音,引得他在灰蒙蒙的街边驻足片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处晃到另一处。他的头很轻,像是薄玻璃做的。他的体内起了化学变化。他的系统里积存已久的啤酒和威士忌起反应了。他被醉意击中了。刚才还死气沉沉的街道现在充满了生机。一条参差不齐的草地环绕着马路,杰克走在路上,地面好像在上升,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他坐到草地的边缘,靠在电话亭边。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用土耳其人的方式交叉双腿,捋着胡子根。话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他梦呓一样大声对自己说。

“怨恨是贫穷最可贵的花朵。没错。”

说话是好的。说话的声音让他愉快。声音产生了回音,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单词都重复两次。他吞咽口水,润润嘴唇,又开始说。突然想回到哑巴安静的房间,向他诉说心里话。渴望和一个聋哑人交谈,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但他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