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毛
“我们不是一直住在芒果街的。”刚一翻开《芒果街上的小屋》,一个美国小女孩的声音立刻邀请我走进她的记忆。男孩子怎能看懂女孩子的世界呢,何况,我早已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听着听着,我却像喝下了《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的神奇药水,突然间变小了,一下子就进入了她的小天地。她却丝毫也不感到惊讶,只是轻轻摆动着声音的翅膀,像一只绕着记忆的三叶草来回飞旋的红蜻蜓……
在芝加哥的拉丁裔社区,有一条小小的芒果街。一条用痛苦与希望铺成的小径,通向一座小小的红房子。一个墨西哥裔小女孩,正在那里做着蝴蝶的梦,像一只执著的毛毛虫。不用说,那就是你,埃斯佩朗莎,一个喜欢做梦的小姑娘。
你们每年都搬一次家,可你只能把梦中的“大房子”画在一张白纸上,就跟我小时候一样。不过,当你来到小小的芒果街,却像跌入兔子洞的阿丽思,长了不少见识。对吧?所以,当你走遍芒果街的每个角落,遇见卢佩婶婶、娜拉阿姨等长辈,露西、萨莉等小朋友,密涅瓦、阿莉西娅等大朋友,还有街头流浪汉等在你生命中一掠而过的成年人,梦想也开始一点点地向你揭开了它的面纱。
“认识你自己。”这句话,就写在希腊特尔斐神殿的入口处。你知道吗,埃斯佩朗莎?你的成长经历,既是阿丽思式的有趣冒险,也是一个不断认识自我的过程。
“这个社区的人越来越杂。”刚刚搬进芒果街时,当白人女孩凯茜这样对你抱怨,你就像《去吧,摩西》中的那个在一夜间与白人亲戚决裂的洛斯,突然认识了你自己。
是的,你懂了。你们的皮肤都是棕色的,就算一直呆在芒果街上受穷,白人也不会替你们难过。可是,就算是棕色的女孩和男孩,也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女孩子要想飞出芒果街,不是更难吗?因此,谨慎的你,打算先看看别的女孩子怎么做。
跟你一样爱写诗的密涅瓦,虽然只比你大了一点,却有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出走的丈夫”,只好天天“哭呀哭”,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埃及女王般美丽的萨莉,只因跟男孩子讲了话,爸爸就恶狠狠地打她,好像在揍一条可怜的小狗。当萨莉没有毕业就“有了丈夫和房子”,你本想替她高兴,却发现她常常被丈夫锁在房子里,还像原来那样不幸。
年龄比你大的阿莉西娅,虽然身上压着繁重的家务,却不愿一辈子“在一根擀面杖后面度过”,发愤苦学,最后成为芒果街上的第一个女大学生。
你不愿意像萨莉她们一样,做一只扑向婚姻之火的飞蛾,心里的房子和梦想都被烧得发烫,也毫无办法可想。于是,你决心把阿莉西娅当作榜样。
“爱,爱,爱,你所需要的只是爱。”埃斯佩朗莎,我猜你准听过甲克虫乐队的这支歌。我知道,你也爱读《水孩子》。“使这世界转动的,是爱啊,爱啊,爱。”《水孩子》里的这句话,你一定也还记得,因为你是一个相信爱的女孩。
纯真善良的埃斯佩朗莎,你的心中总有一条爱的暖流。萨莉等女孩子的不幸,深深触痛了你的心灵。你能帮她们做些什么呢?你相信,你有使世界转动的力量。可你现在还远在看不清世界的芒果街,只能把梦中的飞翔滋味写在小诗里。一天,当你对重病的卢佩婶婶读了一首你的诗,她却高兴地让你继续写下去,说这会“让你自由”。聪明的你,当时“还不懂她的意思”,却朦胧地知道,坚持写作至少可以给你自己插上翅膀。
但这只是第一步。一次,你对阿莉西娅说,你要飞出芒果街,“除非有人让它变好”才肯回来。“谁来做这事?市长吗?”听到她的反问,你笑了。为了帮助像母亲一样勤苦的芒果街,为了挽救许许多多的萨莉,飞走之后,你当然还要回来,如同“三姐妹”对你说过的那样:“你离开时要记得为了其他的人回来。……你不能忘记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忘记你是谁。”
是呀,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属于这里。飞出芒果街,只是为了回归的告别。从此,你就像美国女作家厄休拉?勒奎恩在童话《飞天猫》中描写的飞猫,心中始终挂念着贫困的童年街。你永远也不能忘记,正是在那个狭窄的地方,没有翅膀的母亲孕育了你飞翔的希望。
再见,埃斯佩朗莎。你终于长大了……
很遗憾,为让更多的朋友分享埃斯佩朗莎的成长故事,现在我必须要离开那条芒果街,回到现实中来。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一部由44个相对独立的小短篇构成的成长小说,它的大主题是成长。
如果把全书比作一棵从拉美移栽到美国的大树,树身便代表成长的大主题;两个丫形对称的大分枝,分别代表代表移民的成长、女性的成长这两个密切相关的主题;其余的枝条,则代表那些由大主题所衍生的主题,如女性身份主题、命运主题等等。
可是,它的多重主题却没有扰乱读者视线,仿佛枝繁叶茂的大树,反能尽显其美。结构安排得当,埃斯佩朗莎的成长故事真切感人,是读者对书中的诸多主题不觉其烦的原因;清新如洗的语言,则是此书牵动人心的关键。
《芒果街上的小屋》如《小银和我》,舒缓如歌,带有诗歌气息与节奏感;如米斯特拉尔的诗文,充满母爱,但视角更宽;如《米格尔街》,不疾不徐,但情感更真挚;如《一九○○年前后柏林的童年》,细腻入微,却无难以自拔的绝望感。
单独来看,每一篇皆如露珠般晶莹,在每种主题的映衬下,闪耀着相应的语言光彩,或凝重舒缓,或轻快浪漫,或声如裂帛,大珠小珠,嘈嘈切切,不断撩拨读者心弦。若把它们汇在一起,则像蜘蛛网般剔透,浑然一体,令人忍不住想把夏洛为威伯在网中织成的“杰出”二字移到此书封面上。
于是,我们自然想要知道:是谁让芒果街拥有了灵魂,谁让埃斯佩朗莎这个小女孩顺利成长?
与《芒果街上的小屋》中的埃斯佩朗莎相同,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是一个美国墨西哥裔移民的后代,也在芝加哥的拉丁裔聚居区里长大。
1954年,桑德拉生于芝加哥。此后,她便开始随父母不断奔波在芝加哥与墨西哥城之间。漂泊让她像埃斯佩朗莎一样,很小就意识到移民的边缘地位,变得内向害羞。而家里的男人们都希望她做一个家庭妇女,这更令她感到压抑,渴望早日拥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利,走出“对女人来说是相当可怕的”传统家庭。
中学毕业后,桑德拉靠政府资助进入大学。1978年,她取得爱荷华大学的硕士学位,然后去一所为芝加哥拉丁裔青少年特设的高中任教。1980年起,她在芝加哥罗约拉大学担任了两年少数族裔学生辅导员。为帮助这些学生认清自我,找到出路,她打算为他们讲述自己及身边的女性拉丁裔移民的成长故事,以女性的视角对拉丁裔聚居区做全新的诠释。于是,她创作了《芒果街上的小屋》,1984年在美国出版。
此外,桑德拉还写过两本小说、四本诗集等,《芒果街上的小屋》却是她最为成功的作品,出版的次年即获得前哥伦布基金会美国图书奖,并很快就拥有了“超级畅销”和“成长经典”这两个桂冠,不但被写入美国大中小学课程表,在老年人的家中也能看到它的身影。
“世界在飞速旋转,我紧紧跟随其后。”西班牙诗人贝克尔曾经这样说。《芒果街上的小屋》也同样,紧紧追随着不断飞旋的成长脚步。
《爱的教育》、《汤姆?索亚历险记》、《麦田里的守望者》等“成长经典”,当然是代代相传的杰作,但今天的小读者却觉得它们的数量太少,汤姆?索亚等人物也太老了。是呀,就连霍尔顿现在也已是古稀老翁了。虽说经典永远都不会落伍,但这些作品离时代太远,主人公的很多做法如今都已行不通,让孩子们难以效仿,这总归是一件憾事。
现在,《芒果街上的小屋》恰好可以弥补小读者的这种缺憾,因为它是一本当代“成长经典”,对他们来说,既是成长的好故事和新范例,又是对写作大有帮助的美文。
所以,尽管有评论家认为《芒果街上的小屋》还有一些缺陷,如女权主义立场过于突出等,书中的成长故事、多重主题等等,却足以吸引不同年龄、层次的读者。
“芒果有时说再见”,这条你在任何地图上都查不到的芒果街,却时时都在与我们心中的童年街相呼应,因为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次为了回归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