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语讲师打来电话,是在十一月连休刚结束的星期三。快午休时,合伙人去了银行,我在事务所的餐厨两用房间里吃女孩做的意大利面条。意面多煮了两分钟,又没用罗勒调味,而是用切细的紫苏撒在上面,但味道不坏。正当我们讨论意大利面做法时,电话铃响了。女孩接起,说了两三句,耸耸肩把听筒递给我。
“‘宇宙飞船’的事。”他说,“去向弄清楚了。”
“哪里?”
“电话里不好说。”他说。
双方沉默片刻。
“您的意思是?”我问。
“就是:电话中说不明白。”
“就是说不如一见喽?”
“不。”他嗫嚅道,“即使摆在您眼前,也说不明白。”
我一下子上不来词,等他继续下文。
“不是故弄玄虚,也不是开玩笑,反正想面谈。”
“好的。”
“今天五点可以吗?”
“可以。”我说,“不过能玩么?”
“当然能。”他说。
我道谢放下电话,接着吃面条。
“要去哪儿?”
“打弹子球去。去哪不知道。”
“弹子球?”
“嗯,用球蹼弹球……”
“晓得。可干嘛打什么弹子球……”
“这——这个世上有许许多多以我辈的哲学无法推测的东西。”
她在桌上手托下巴思索。
“弹子球打得很好?”
“以前。是我唯一能怀有自豪的领域。”
“我却什么都没有。也就无所谓。”
她再度沉思。我吃最后一部分面条,吃罢从电冰箱里拿出姜汁清凉饮料喝着。
“迟早要失去的东西没多大意义。必失之物的荣光并非真正的荣光。”
“谁的话?”
“谁的话忘了,不过所言不差。”
“世上有不失去的东西?”
“相信有,你也最好相信。”
“努力就是。”
“我也许过于乐观,但不怎么傻。”
“知道。”
“非我自吹,这比相反情况好得多。”
她点点头:“那么,今晚是要去打弹子球啰?”
“嗯。”
“举起双手。”
我朝天花板举起双手。她仔细检查了腋窝。
“OK,去好了。”
我和西班牙语讲师在上次那家咖啡馆碰头后,马上钻进出租车。顺明治大街一直走,他说。出租车起跑后,他掏香烟点燃,也给我一支。他身穿灰西服,扎一条有三道斜纹的蓝色领带。衬衣也是蓝色,比领带略浅。我则灰毛衣蓝牛仔裤加一双旧得发黑的轻便运动鞋。活活一个被叫到教导处的差生。
出租车穿过早稻田大街的时候,司机问还往前吗?讲师告以目白大街。出租车前行不久,驶人目白大街。
“相当远吧?”我问。
“相当之远。”他说着,找第二支烟。我用视线跟踪了一会窗外闪过的商业街景。
“找得够辛苦的了。”他说,“第一步是逐个查询收藏者名录。问了二十人左右——不仅东京,全国都问了。但收获是零。任何人知道的情况都没超过我们。第二步是问做旧机器生意的人。人数不多。只是,查阅品种目录花了不少精力,数字太大了。”
我点点头,看他给烟点火。
“但知道时间这一点很有帮助——是一九七一年二月间的事。请人家查了:是有吉尔巴特父子、‘宇宙飞船’、连续编号165029。一九七一年二月三日废弃处理。”
“废弃处理?”
“废品。就像《金手指》里的那玩意儿。压成方形回炉,或沉到港湾里去。”
“可是你……”
“啊,请听下去。我灰心丧气,向对方道谢回家。可心里总有什么放不下,类似直感的感觉告诉我:不对,不是那样的。第二天我再次跑到旧机器商那里,去了废铁仓库,看了二十来分钟拆废作业,然后进办公室摸出名片——大学讲师这名片对不知底细的人多少有些作用。”
他说话的速度比上次略快。不知何故,这点使我有点不快。
我这样说道:正在写一本小书,为此想了解一下废品处置的情况。
对方提供了方便,但对于一九七一年二月的那台弹子球机无所知。理所当然。两年半的事了,又没有一一核查,收来咣当一放,就算完事。我又问了一点:假如我想要那里堆放的洗衣机或摩托车的车体之类的东西并付相应款额,那么可不可以转让,他说没问题。我又问这种情况此外有过没有。
秋日的黄昏很快过去了,夜色开始笼罩路面,车眼看要进入郊外。
他说如想了解详情,请问二楼负责管理的人。于是我上二楼问一九七一年前后有没有人买过弹子球机,负责管理的人说有。我问是怎样一个人,对方告诉了我电话号码。情况像是那个人求他一有弹子球机进来就打电话告知——有点走火入魔了。我就问那个人买了几台弹子球机,他想了想说:看来看去最后有时买下、有时也不买,记不确切。我说大致数字即可,他告诉说不下五十台。
“五十台!”我叫道。
“这样。”他说,“我们就要拜访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