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八点四十五分,玛丽正在主持会议,多萝西·斯通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报告:“您的孩子遭到绑架!”
玛丽一跳老高:“我的天!”
“您的专车警号刚刚响过。警车正在追赶,跑不掉的。”
玛丽沿走廊一路小跑,进入通讯室。大约六七个人站在控制台周围。麦金尼上校正对麦克风讲话。
“罗杰,我听见了,我告诉大使。”
“出什么事啦?”玛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的孩子在哪里?”
上校解释道:“夫人,他们没事。一个孩子不小心触动了专车的警号开关,结果车子的警灯也亮了,还发出了SOS短波求救信号。司机还未开出两个街区远,四辆警车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现在,警车还在哇哇乱叫呢。”
上校一席话,使玛丽如释重负,她瘫软地倚靠着墙壁。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生活的每一时刻有多紧张。现在我明白了,她想,为啥外国人最后要吸毒、酗酒……或者耽于淫欲。
那天夜晚,玛丽守着孩子寸步不离。她把孩子仔细端详,心中默默地想:他们也身处险境?我们一家都在危险中吗?谁想加害我们呢?她找不到答案。
三天之后的夜晚,玛丽又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一道进晚餐。这次相会,他显得分外潇洒自如。但是,玛丽仍然感受得出,他悲伤的内在并未改变,只是把痛苦化成对他人的体贴,从中提炼出欢乐。玛丽揣摩他的心思,他是否觉察到他对我的吸引力也同样大?我送给他的不只是一个银碗,而是深情厚意。她在心头默默想道。
大使女士这个称呼太正式,叫我玛丽。上帝!她真的在追求他吗?还有,我欠了他很多很多——他救了我一条命。唉,我这个人未免太古板,玛丽想,我愿见谁就见谁,跟那桩事有什么联系呢?
他们在洲际饭店屋顶餐厅很快吃完晚餐。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把玛丽送到官邸门口。玛丽问:“愿意进来玩一会儿吗?”
“感谢,”他说,“我愿意。”
孩子们在楼下做作业,玛丽把他们介绍给路易斯。
他在贝思面前弓下腰。“可以吗?”他伸出手臂拥抱贝思,然后直起身,说:“我的一个女儿比你小二岁,另一个与你一样大。贝思,我多么希望她们长大后也跟你一样漂亮呀。”
贝思被逗乐了:“感谢您,您的孩子在……”
玛丽赶紧岔开:“你们都来一点热巧克力,怎么样?”
他们一齐坐在宽大的厨房里喝热巧克力,一边闲谈聊天。孩子们为路易斯的博学多才所陶醉。玛丽从旁观看,她从未看见哪个男人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深切的对孩子的挚爱。他把她几乎忘掉了,一门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讲他女儿的趣事,讲笑话逸闻,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玛丽一看表,已过半夜。“啊,够了,孩子们,你们早该上床睡觉了,快去!”
蒂姆走到路易斯跟前:“您还来吗?”
“我没问题。蒂姆。就看你妈妈答应不答应了。”
蒂姆转身问玛丽:“妈妈,您同意吗?”
玛丽凝视路易斯:“当然。”
玛丽把路易斯送到门口,他抚摸她的手,说:“玛丽,我无法告诉您这一夜对我意味着什么,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我很快乐。”她柔情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身子慢慢靠拢。玛丽的嘴唇凑上去。
“晚安,玛丽!”
他走了。
次日清晨,玛丽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另一堵墙也刚刚被油漆刷过。迈克·斯莱德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早上好!”他把咖啡放在她办公桌上。
“有人又在墙上写了标语?”
“是的。”
“这次写的什么?”
“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事关重大!”她心头火起,疾言厉色,“对我来说性命交关。这个使馆的保安躲到哪里去了?我决不允许坏人溜进我的办公室,威胁我的生命安全。到底写的什么?!”
“您要听原话?”
“是的!”
“标语写的是:立即滚蛋,否则杀头!”
玛丽一屁股坐在掎子上,怒不可遏:“请您解释,什么人狗胆包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使馆,在我的办公室写标语?”
“我若能解释就好啦,”迈克回答道,“我们正在尽力追查。”
“哼,尽力追查远远不够!”她斥责道:“我要您立即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派兵夜间值勤。明白吗?”
“明白,大使女士。我一定向麦金尼上校传达。”
“不用您费心。我自己找他谈!”
迈克·斯莱德退出她的办公室。玛丽看着他,一个念头闪进脑海:他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说不定就是迈克·斯莱德本人。
麦金尼上校忙着陪不是。“相信我,大使。我跟您一样为这事生气。我一定在走廊布双岗,您的办公室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
玛丽怒气难平。这事绝对是使馆内部的人在捣鬼。
麦金尼上校就住在使馆内。
玛丽邀请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来官邸参小型晚宴,作陪出席的还有另外一些人。晚宴结束,客人纷纷离去时,路易斯请求道:“能上楼看看孩子们吗?”
“他们可能已经睡着了,路易斯。”
“我不会叫醒他们的,”他保证道,“我只想瞧瞧他们。”
玛丽陪他上楼。他站在蒂姆卧室门口,静静地端详着熟睡的孩子。
隔了一会儿,玛丽耳语:“贝思的卧室在这边。”
玛丽领他穿过正厅,来到贝思卧室门口。玛丽轻轻推开门。贝思抱着枕头,身子蜷成一团,睡得香甜,她的被单蹬在一边。路易斯蹑手蹑脚走进去,把贝思身上的被单掖好。他无声地站在床前,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好一阵才退出。
“多么可爱的孩子呀。”路易斯感慨万千,声音沙哑。
他俩面面相对,默默无声。两人中间的空气似乎一下被赋予了感情。他的欲求坦露无遗。
这事注定要发生,玛丽想,我们俩都无法阻挡。于是,他们的胳膊,紧紧地缠住对方。他的嘴唇,使劲地压住她的樱桃小口。
他闪电般地退缩:“我不该上来。您意识到我在干什么?我在回味永逝的过去,”他默然有顷,“也许也在期待着未来,谁知道呢?”
玛丽脉脉含情,低声软语:“我知道。”
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急匆匆地冲进玛丽的办公室:“大事不好。有人给我透风,A国总统即将批准几份合同。他们打算从阿根廷购进一百五十万吨玉米,从巴西订购五十万吨黄豆。这些交易对我国的利益影响极大。”
“谈判已到哪个阶段?”
“已快正式签约,我们被排挤在外。我准备给华盛顿打个电话。当然要首先征得您的批准。”他急忙补充道。
“不要急躁,”玛丽阻拦道,“让我考虑考虑。”
“您很难让这个强硬总统改变主意,相信我。你有千言万语,他有一定之规,我已费尽口舌。”
“我再试一次,即使失败,也不会再损失什么。”她通知秘书,“多萝西,请立即与A国总统约见。”
总统邀请玛丽进宫共进午餐。在宫门迎接她的,是总统十四岁的儿子。
“大使下午好,”他热情地招呼道,“我叫尼库。欢迎您光临。”
“谢谢。”
这男孩长得英俊,按实际年龄来看,个头稍显高。一双漂亮的黑色眸子神采飞扬,白净的皮肤瓷一样光润。举止更是端庄持重,少年老成。
尼库又说:“人们对您交口称赞,我都耳熟能详。”
“尼库,我倒乐意听听人们对我的评论。”
“我去告诉父亲,说您驾到。”
玛丽和A国总统相对而坐。偌大一间正式宴会厅,只有他们两人。总统夫人怎么不露面?她甚至极少出席大型活动。
总统不停地啜饮,心情轻松愉快。他点上一支香烟,喷出呛人雾气。“据我所知,您和孩子们常常出去观光游览。”
“是的,总统阁下。这是个美丽的国家,锦绣河山使人流连忘返。”
他报之一笑,暗含轻佻。“选个时辰,让我带您去旅游,我要让您好好看看我的国家。”他的笑容本意在献殷勤,结果弄巧成拙,“我是个第一流的导游,能使您大饱眼福。”
“我不怀疑,”玛丽庄重地说,“总统先生,我所以这样急切地拜见您,是因为想亲自与您商谈几件要务。”
总统几乎哈哈大笑,他完全知道玛丽来访的目的。美国佬企图向我推销玉米和黄豆,对不起,为时晚矣!这一次美国大使要空手而归,唉,太残忍了,让这位美人扫兴。
“是吗?”他装出啥也不知的神情回答。
“我想和您商谈建立姊妹城市的事。”
“姊妹城市?我没听清。”总统含糊地说道。
“是姊妹城市。您知道的,比如旧金山和大阪,洛杉矶和雅典,华盛顿和北京,都建立了姊妹关系。”
“我,我都给搅糊涂了,这与……”
“总统先生,如果您使贵国首都和美国某个城市结成姊妹城,我认为,各国新闻界都会拍手叫好,大肆宣扬。不用赘言,全世界都会欣喜若狂。各国将把这一功绩与埃利森总统的民间外交纲领等量齐观,它将是实现全球和平的重大步骤。在我们两国之间架设一座相互友善往来的桥梁,我想,诺贝尔和平奖您将受之无愧。”
总统调整思路,试探地说:“在美国找个姊妹城?这主意挺新鲜,它将产生一种什么影响呢?”
“新闻界将为您大造舆论,人民将把您尊为英雄,认为是您的宏图大略。您将亲自率团出访姊妹城,而堪萨斯城会深感恩宠,派代表团回访。”
“堪萨斯城?”
“这是随口举例。我想,您是不喜欢纽约,或者芝加哥这些大城市的,商业气息太浓。洛杉矶刚才又提过了。堪萨斯城位于美国中部,居民大多是农民,跟您国家的农民一样,非常务实。总统先生,建立姊妹城将是伟大政治家的丰功伟债,将流芳万古,众口齐颂。总统先生,欧洲还没有人想到做这件事。”
热烈言辞说得总统神魂颠倒:“我一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这是必然的。”
“A国的美丽首都,”他哼哼唧唧,“我们的城市要大得多呀。”
“贵国首都当姐姐不就得啦。”
“我必须承认,这是颇有吸引力的见解。”
总统越想越过瘾。万古流芳,众口齐颂,这样一来,俄国都得让我三分。
“美国方面会有不同意见吗?”
“绝对不会,我敢担保。”
他斟酌掂量,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操作此事?”
“只要您一宣布就行了,美国方面由我负责。总统先生,您本来已是伟大的政治家,当您完成了这一壮举,您将更会身价百倍。”
总统突发奇想:“我们姊妹城可以相互建立贸易往来关系,我国可以出售许多商品。告诉我——堪萨斯出产什么?”
“除了其他种类的粮食,”玛丽随口无心地介绍道,“它盛产玉米和黄豆。”
“您真的达成了交易?您当真迷住了他?”大卫·维克多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上,”玛丽告诉他,“总统心中有数,他知道我去的目的。不过,他对我包裹中出人意料的礼品感兴趣,您可以去把买卖做完。总统已经在重新排练电视讲演了。”
斯坦顿·罗杰斯听到消息,立即给玛丽打来电话:“您创造了奇迹。”他大笑。“我们还以为那笔交易丢定了。您到底怎样挽回败局的?”
“利己主义,”玛丽简单地说,“钻了他利己主义的空子。”
“玛丽,总统让我转告您,他对您取得的成就深感欣慰。”
“斯坦,替我谢谢他。”
“一定。顺便告诉您,总统和我即将启程去中国。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通过我的办公室联系。”
“旅途愉快。”
日月交替,时光如梭。3月春风过后又迎来夏季炎炎烈日。人们脱下寒冬的厚衣,穿上轻盈飘逸的纱衣。绿树浓荫,百花盛开,大地一片苍绿。转瞬之间,6月即逝。
布宜诺斯艾利斯为寒冬禁锢。纽莎·蒙尼兹溜回公寓已是半夜时分。电话铃吵得正响,她拿起听筒:“谁?”
“你是蒙尼兹小姐?”又是美国佬在烦人。
“是的。”
“能和安吉尔讲话吗?”
“安吉尔不在。你要干啥?”
总监自觉心头火起。和这种女人鬼混的男人真不知是什么东西。哈里·兰茨遭谋害之前,曾向总监描述过她的长像。她不单蠢笨如牛,而且其丑无比。“我要你给安吉尔捎个信。”
“等等。”
他听见她放下耳机,只好任她磨蹭。
她到底有了声音:“行啦。”
“告诉安吉尔,我要他去A国首都执行一个合同。”
“什么地方?”
该死的婆娘!她能把人活活急死。“是A国的首都。告诉他,这桩合同的酬金是五百万美元。从现在开始,三个星期内完成,听懂了吗?”
“慢一点,我在写……”
他无可奈何,只有等待。
“行啦,挣这五百万美元,安吉尔得杀多少人?”
“很多很多的人……”
大使馆前申请移民者排的长队,一直是玛丽的一块心病。她与迈克·斯莱德再次时论这个问题。
“我们必须帮助这些人移居国外,一定想得到办法的。”
“我们绞尽了脑汁,”迈克对她说,“我们还施加过压力,提出过给点钱,但都被置之不理。A国政府不愿意做交易,固执得很。他们根本无意让这些人走。铁幕不只是这个国家周围的一张网,而且在国家内部也还到处垂挂着。”
“我与这个国家的总统再谈谈。”
“祝您好运。”
玛丽请多萝西·斯通安排她与这个国家总统的约见。
几分钟后,这位秘书进办公室汇报:“对不起,大使女士,约见不成。”
玛丽抬眼看她,表示惊异:“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宫殿里似乎有些奇怪。A国总统拒绝接见任何人,事实上谁也无法进宫。”
玛丽默默地思索,推测原因。A国总统在为宣布某种重大事件做准备?抑或发生了政变?一定出现了非同寻常的情况。无论是什么,她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多萝西,”她说道,“您不是同总统周围的人有联系吗?”
多萝西笑了:“您是指‘老姑娘网络’?我们互通消息。”
“我想请您查明,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小时后,多萝西回报:“我查到了您想知道的情况。”她说。“他们一直严守秘密。”
“什么事值得这样保密?”
“A国总统的公子生命垂危。”
玛丽惊呆了!“是尼库吗?什么原因?”
“他患‘肉毒中毒’。”
玛丽急忙追问:“您是说A国首都流行这种病?”
“不,夫人。您记得吗?东德最近发生了这一疫情。尼库访问过东德,有人送他一些罐头礼品。昨天他吃了一些罐头,显然被感染上了。”
“只有抗血清才是特效药。”玛丽激动地说。
“上个月瘟疫流行,全欧洲的抗血清药都用光了。”
“噢,上帝!”
多萝西离开办公室,玛丽一人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也许来不及了,但仍值得……尼库那样年轻,那样欢乐,他才十四岁,仅比贝思大一岁。
她按下内部通话器开关,说:“多萝西,立即接通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疫情控制中心!”
五分钟后,她已和中心主任通话。
“是的,大使夫人,本中心贮有大量的抗血清药,但我们尚未接到任何一例肉毒中毒的报告。”
“我不在美国,”玛丽说,“我在A国首都,我急需这种药。”
中心主任沉吟片刻,说:“我乐意提供药品,但肉毒中毒病情恶化极快,我担心药未送到,人已不行了。”
“送药之事由我安排,”玛丽说,“但您必须立即把药品准备妥当。万分感谢。”
十分钟后,她又与华盛顿的空军上将拉尔夫·朱可尔通话。
“早安!大使夫人。真没想到是您,太令人高兴啦。我本人和我的妻子,对您十分崇拜,您怎么……”
“将军,我需要您的援助。”
“没问题,您说吧。”
“我要用一架飞得最快的喷气式飞机。”
“您能再说一遍吗?”
“我需要一架速度最快的喷气机,把一些抗血清药送到A国首都。”
“明白了。”
“您能帮忙吗?”
“怎么说呢?行。请您这样办,您先从国防部长那儿获得批准,然后再填几份征用表。送我一份,再送一份国防部存档。我再把其他……”
玛丽早已不耐烦,“将军——让我告诉您怎么办吧。您先闭上嘴,把该死的飞机弄上天。假如……”
“这办不到!”
“有个孩子病情严重,他恰巧又是这个国家总统的儿子。”
“我很为难,我没权……”
“将军,假若你让我填表,耽误了宝贵的时间,造成孩子的生命无法挽救,你记住吧,我非要召开一次举世罕见的大规模记者招待会。我要叫你当众交代你是怎样害死了A国总统的儿子的!”
“这样的行动必须经过白宫批准,我无权下令让飞机起飞!不然……”
玛丽训道:“你去找白宫嘛!抗血清药已在亚特兰大机场待运。将军一我提醒您,时间就是生命!”
她挂下电话,坐在椅子上默默祷告。
拉尔夫·朱可尔将军的助手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朱可尔将军回答:“大使让我立即派一架SR-71飞机送抗血清药去A国。”
助手笑了:“我敢说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事的牵扯面有多广。”
“这还用说?不过,我们也得防她一手。给我接斯坦顿·罗杰斯!”
五分钟后,将军向总统的外交顾问汇报情况:“我想请您记下,她提出了申请,被我理所当然地加以拒绝。如果……”
斯坦顿·罗杰斯断然插话:“将军,多少时间可让飞机起飞?”
“十分钟。但……”
“那就干吧!”
尼库的神经系统已遭感染。他卧在床上,神志不清,通体大汗,脸如死灰,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三个医生守在床边抢救。
忧心如焚的总统一步跨进病房,焦急地问:“现在情况怎样?”
“阁下,我们已与东、西欧的同事们联系了,没有抗血清药。”
“怎么不找美国?”
医生耸耸肩:“即使搞到药,运到这儿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恐怕也来不及了。”
总统走到床前,握着儿子的手,忍不住泪水横流。尼库的手汗湿淋漓,全无热气。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他哭起来。
喷气机在亚特兰大国际机场降落。一辆空军的大轿车已在等候。车上装着冰冻的‘肉毒中毒’抗血清。三分钟后,飞机呼啸着重上蓝天,消失在东北方向。
SR-71是空军飞得最快的超音速喷气机,其速度可达音速的三倍。虽然它在大西洋中部上空减速一次进行空中加油,但飞往A国首都四千英里的航程,只用了两个多小时。
麦金尼上校等在机场。军车开路,救命药直送总统府。
那一夜,玛丽守在办公室没敢合眼,一直关注事情进展。清晨六点,最后一份报告到达。
这是麦金尼上校用电话告诉她的:“医生给病孩注射了抗血清。医生说孩子得救了!”
“啊,感谢上帝!”
两天后,一条镶嵌钻石和绿宝石的项链,送到了玛丽的办公室,同时还附上一封感谢信。
区区薄礼,无以为酬,望笑纳。
A国总统
“我的天!”多萝西一见项链,不由发出惊叫。“它值五十万美元!”
“至少,”玛丽淡淡地说,“退回去!”
第二天上午,总统派人请玛丽进宫。
一位侍从说:“总统正在办公室等您。”
“我可以先探望尼库吗?”
“当然可以。”他把她引上楼。
尼库躺在床上看书,一见玛丽进来,便热情地招呼:“大使夫人,上午好!”
“上午好,尼库!”
“我爸爸讲,是您拯救了我。谢谢您。”
玛丽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是为了贝思的某一天才救你的。”
尼库开心大笑:“请把她叫来,我们好好谈谈。”
满脸笑容的总统见到玛丽,直截了当地说:“您退回了我送的礼物?”
“是的,阁下。”
他示意玛丽坐下,审视她一阵,问道:“您想要什么?”
玛丽严肃地说:“我不拿孩子的生命做交易。”
“您救了我孩子的命,我必须报答您。”
“总统阁下,您并不欠我。”
A国总统一拳捶在桌上:“我决不会欠您的,开价吧!”
玛丽冷静地说:“阁下,这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事。我有两个孩子,天下父母谁不疼爱自己的骨肉!”
他不由紧闭双眼,半晌方说:“尼库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讲不下去了。
“刚才我上楼探视了他,他精神很好。”玛丽站起来。“总统阁下,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准备回使馆处理一点急务。”言罢,她朝外走。
“等等!”玛丽转身。
“您真的不收礼?”
“不收。我已作了解释。”
总统扬起手臂:“好吧,好吧。”他思索一阵,说:“如果您可以表示某种愿望……这种愿望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不行!您必须表达一种愿望,无论什么都行!”
玛丽仁立不动,注视他一阵,计上心来,终于开口道:“我希望,不再限制准备离开贵国的犹太人。”
总统静听玛丽说完,手指不住地敲打桌面。“我懂了。”他未作任何表示。沉静片刻,他抬头望着玛丽:“可以办到。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可获准离境。不过,我将放松一点限制。”
两天后A国政府公布了放松限制的决定。埃利森总统亲自打电话给玛丽,向她表示由衷的感谢。
“因为上帝启示,”他说,“我终于明白,我派出的不只是外交使节,而是奇迹创造者。”
“这是碰运气,总统先生。”
“这种运气不一般,我希望每个外交官都有幸逢上。玛丽,您在那边出奇制胜,连战连捷,祝贺您!”
“谢谢总统先生。”
她挂上电话,暖意涌上心头。
“7月即将来临,”哈里特·克鲁格提醒玛丽,“在过去,大使总要在7月4日举行国庆招待会,招待在A国首都的所有美国人。如果您不想……”
“不,这主意太好啦。”
“好吧,招待会由我安排。需要购置大量彩旗、气球,请一支乐队,还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品。”
“完全照您的建议办。谢谢您,哈里特。”
开支将记入官邸账上,但值得。事实上,玛丽心中想,我思乡病犯啦。
玛丽万万没有料到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史奇福会突然来访。
“我们已抵达罗马。”佛罗伦斯在电话中高叫。“能来看你吗?”
玛丽激动难抑:“多久你们才能到达?”
“明天见到你,如何?”
第二天,史奇福夫妇乘机抵达A国首都机场,玛丽驾着使馆的轿车到机场,在那里早已等候多时,一见面,他们相互拥抱亲吻,兴奋不已。
“你还是那么漂亮,”佛罗伦斯说,“当大使也没有把你折磨老。”
让您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玛丽心想。
在去官邸的路上,玛丽不停地指点介绍风景名胜,宛如一个称职的向导。实际上,她了解这些地方不过才四个月。怎么才四个月?明明居此有年啦!
“你就住这里?”车子开进官邸大门,佛罗伦斯吃惊地问。大门口还有卫兵站岗。“真是神仙洞府。”
玛丽领着史奇福夫妇参观官邸。
“老天!”佛罗伦斯赞不绝口,“游泳池,大剧场,房屋成片,还有自己的花园。”
他们在大餐厅共进午餐,蛮有兴致地谈论江克欣城的左邻右舍。
道格拉斯问:“你想念那个地方吗?”
“是的。”玛丽回答道。这里的生活充满恐惧和紧张。连办公室墙上都出现了红色的威胁性标语。红色——暴力的象征。因此,江克欣城宁静平和的生活就更令人怀念。
“你在想什么?”佛罗伦斯感到好奇。
“什么?噢,我啥也没想。我只是做了个梦。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可爱的人儿吹到欧洲来啦?”
“我去罗马参加一个医学界学术会议。”道格拉斯说。
“讲呀,把余下的都端出来,让她听听。”佛罗伦斯催促道。
“真实的情况是,我并非专程来访,但又对您放心不下,结果就来了。”
“我太高兴了。”
“谁知,我们的朋友竟是一个大明星。”佛罗伦斯泄气地说。
玛丽大笑:“佛罗伦斯,我当大使,可没当什么大明星呀。”
“啊,我并不是指这点。”
“那么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的还蒙在鼓里?”
“我啥也不知道。”
“嗐,玛丽,上周的《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有关您的长篇文章,还附了您和孩子们的照片。于是,国内的所有报刊杂志,便大张旗鼓地宣传您的丰功伟绩。斯坦顿·罗杰斯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谈到外交时,把你树为光辉榜样,连总统都随时赞扬你。相信我的话,你的名字已家喻户晓,有口皆碑了。”
“我真的一无所知。”玛丽诚恳地说。她想起斯坦顿的话:是总统决定为你大造舆论的。
“你们可以住多久?”玛丽问。
“我的本意是永久住下去,可客观上我们只能住三天。”
道格拉斯又问:“玛丽,你到底生活得怎样?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自从爱德华……”
“我想开多了。”玛丽缓缓地说。“每天夜晚我都和他交心。你们觉得好笑吗?”
“不好笑。”
“当然,这不是短时间可以排遣开的。不过,我在尽力,尽力……”
“你,呃,没遇上合适的人吗?”佛罗伦斯闪烁其词地问道。
玛丽微微一笑:“或许遇上了。傍晚时分,你们就会看见他。”
史奇福夫妇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一见如故。据说法国人最势利,待人尤其冷淡,然而路易斯则完全相反:他热情大方,豪爽友善。他和道格拉斯就医学问题各抒己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慨。这一夜是玛丽在A国任职至今最欢乐的时光,她一时竟忘记了危险,心情轻松愉快。
晚上十一点,史奇福夫妇才因疲倦告退,上楼歇息。玛丽留在楼下,与路易斯告别。
他说:“我很喜欢您的朋友,非常希望再和他们见面闲谈。”
“他们也喜欢您。再过一两天他们就要回堪萨斯去了。”
他瞧着她的脸庞:“玛丽——您不考虑离开吧?”
“不,”玛丽说,“我得待下去。”
他微笑了。“好。”他似有难言之隐,终于悄悄说出口:“我打算到山上去度周末。如果您能与我一道去,我会感到非常满意的。”
“好吧。”
事情结果如此简单。
那夜,她躺在被窝里,又和爱德华絮絮交谈。亲爱的,我永远、永远地热爱您,但我不再需要您了。我要开始新生活,您将是新生活的一部分,但路易斯也要加入其间。路易斯不是您,他是他。他坚强勇敢,心地善良。贴近他犹如倚靠您。爱德华,请您理解我,理解我……
她坐起来,拧亮床头灯,久久凝视着手指上的结婚戒指,慢慢地将它退下来。
戒指是个环,既象征过去,又预示未来。
玛丽把史奇福夫妇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领着他们旋风般地在A国首都参观访问。三天一晃而过,史奇福夫妇挥泪道别。孤独猛地卷土重来,她觉得家乡彻底地把她遗弃,让她在异国他乡漂泊,在灾祸中经受折磨。
新的一天开始了,玛丽和迈克·斯莱德端起早上的咖啡杯,讨论当天的工作安排。
事毕,迈克说:“我听到一些谣传。”
玛丽误会了,说:“是不是你也听到了关于A国总统的新传闻?”
“不,是关于您的谣言。”
玛丽一怔:“当真?说的什么?”
“好像您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过从甚密。”
玛丽顿时火起:“我和谁来往,碍别人什么事?”
“对不起,大使女士,我的看法与您不尽相同。使馆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有权关心这件事。规章制度规定严格,不能轻易和外国人打得火热,医生就是外国人,况且,还是敌人。”
玛丽恼得半晌说不出话:“荒唐!”她破口大骂,“你了解迪斯福格斯医生?”
“回忆回忆您是怎样与他邂逅的。”迈克·斯莱德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美女蒙难,英雄相救,这是天下老掉牙的小把戏,我也玩过的。”
“你玩什么把戏,你不玩什么把戏,与我不相干,”玛丽反唇相讥,“他比你人格高十倍。他在阿尔及利亚打击恐怖分子,坏人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迈克的语气温和不躁:“这倒有意思,我查阅了他的档案,您所崇拜的英雄,根本就没有老婆,哪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