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月十八日,“高加索号”停在了彼尔姆的码头,这是它在卡马江上的最后一站。
这个以彼尔姆为首都的省府,是俄罗斯帝国最大的省府之一,它还越过乌拉尔山,侵占了西伯利亚的领土。这里的人们在广大的范围内开采大理石场、盐场、铂矿、金矿和煤矿。在彼尔姆,依靠它的位置物质哲学基本范畴。指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可以为人的,成为一个一流城市之前,它一点儿也不吸引人,脏且不说,道路还满是泥泞,还不能提供任何补给。对于那些从俄罗斯去西伯利亚的人来说,这种不便倒还无所谓,因为他们来自内地,身上带足了一路所需,但对于那些来自中亚地区的人来说,在经历了漫长而又疲惫的旅行之后,他们一定更乐意帝国位于亚洲边境上的第一个欧洲城市能有更多的食物供应。
旅客们就是在彼尔姆卖掉他们的交通工具,穿越了西伯利亚平原长途跋涉到这里,它们多多少少有一些损害,而从欧洲去亚洲的旅行者也是在这里,夏天购买马车结合的一股思潮。20世纪40年代掀起并流行于法国。主要代,冬天购买雪橇,然后进入大草原,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米歇尔·斯托戈夫已经制订了他的行动计划,现在只需将它付诸实施就行了。
本来这里有一种邮车,可以很快地越过乌拉尔山,但由于当时的情况,邮车没有了。就算有邮车,他也不会坐的,因为他虽然想快一点赶路,但不想依靠任何人,他更愿意买一辆马车(他有自己的理由),从一个驿站赶到另一个驿站,只需多给车夫几个小费,激励激励他的热情就行了,当地人都称车夫为车把式。
但是很不幸,由于政府采取措施,驱逐来自亚洲的外人,所以很多旅行者都已经离开了彼尔姆,因此,交通工具奇缺,米歇尔·斯托戈夫也就不得不拣别人挑剩下的,至于马,只要沙皇的信使不在西伯利亚,他就可以毫无危险地出示他的通行证,驿站的老板们一定会优先为他套马。但是,接下来,一旦他出了俄罗斯欧洲部分,他就只能指望卢布的威力了。
可是把马套在一种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上呢?套在一辆四轮货车上呢,还是一辆四轮客车上呢?
四轮货车是一种没有篷子的,名副其实的运货车,有四个轮子,整个马车都是由木头做成的。车轮、车轴、销钉、车身、车辕,从附近砍几棵树,就全齐了。构成马车的各个部件都是用粗绳子装配在一起的。没有比这更原始,更简陋的了,但如果路上出点什么问题,也没有比这更好修的了。俄罗斯边境遍是杉树,车轴可以在森林里就地取材,著名的叫做“Perekladnoi”的特别邮车就是以四轮货车为工具的,对于它来说,没有不好走的路。也必须承认,有时候,装配马车的绳子会断裂,而且,当马车的后半部分陷在泥坑里时,前半部分就会靠着它的两个轮子走到驿站,——但这个结果已经够令人满意的了。
米歇尔·斯托戈夫很可能将不得不使用这样一辆四轮货车,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运气,找到一辆四轮客车的话。
这倒不是因为后一种交通工具代表了车身制造业进步的最新成果。和四轮货车一样,它也没有弹簧;由于没有铁,它也是木制的;但它的四个轮子距每个车轴的顶端都有8—9法尺,这就使它在崎岖不平和经常是高低起伏的路上都能保持一定的平衡。车上有挡泥板,防止路上的污泥溅到乘客身上,还有一个皮制的结实的车顶篷,既可以放下来,也可以把车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在夏天酷热难当或狂风大作时,坐在里面就不会太难受。何况四轮客车也和四轮货车一样结实,一样便于修理,另外,它不太可能把它处于困境的后半部分扔到大路上。
再说,这辆四轮客车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的,而且在彼尔姆城很可能找不出第二辆来了。尽管如此,他表面上还是狠狠地砍价,为了充当好尼古拉·科尔帕诺夫——这个普通的伊尔库茨克批发商的角色。
娜佳一直跟着她的旅伴跑来跑去地找车,尽管要达到的目标不同,但两个人都一样急于到达目的地,因此,也就急于出发,似乎有一种同样的愿望在推动着他们。
“妹妹,”米歇尔·斯托戈夫说,“我本来想给你找到一辆更舒适的车的。”
“你跟我说这些,哥哥,要知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是步行,我要去找我的父亲的!”
“我毫不怀疑你的勇敢,娜佳,但是有一些身体上的劳累是一个女人承受不了的。”
“不管有多累,我都会承受得了的,”少女回答道,“如果你听见我叫一声累,你就把我扔在路上,一个人走吧!”
半个小时以后,由于他出示了通行证,三匹驿马被套在了马车上。这几匹马身上覆盖着长长的鬃毛,就像几头长腿的熊。它们长得并不高,但都是西伯利亚种的烈马。
车夫,车把式,是这样把它们套在马车上的:最高大的一匹被固定在两根长长的车辕中间,车辕靠前的顶端有一个圆箍,叫做“杜加”,上面吊着缨束和铃铛;另两匹马用绳子简单地系在马车的脚板上。另外,马上没有鞍辔,马缰绳也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
米歇尔·斯托戈夫和利瓦尼亚少女都没有带行李。一个是由于必须快速行动,另一个是由于手头拮据,所以都不可能带着大包小包。这种情况很幸运,因为这辆马车要么就不能带行李,要么就不能带旅客,车上除车把式外,只能装两个人,车把式只有奇迹般地保持平衡,才能坐在他窄小的座位上不掉下来。
另外,车夫每到一个驿站都是要换人的。驾车走第一程的车夫,和他的马一样,也来自西伯利亚,他身上的汗毛一点也不比他的马少,他的头发很长,在额前剪得整整齐齐,他戴着卷边的帽子,系着红色的腰带,穿着一件长大衣,领口和袖口都是双排扣,钮扣上面印着皇帝起首字母的图案。
车夫驾着马车来到以后,首先朝这辆车的乘客们投过讯问的一瞥。没有行李!——要是有,他把它们塞到什么鬼地方去呢?——所以,看起来是两个穷光蛋。他非常有深意地撒了撇嘴。
“是乌鸦,”他说,根本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见,“每俄里付六个戈比的乌鸦!”
“不!是鹰,”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说,他对于车夫们的黑话再熟悉不过了,“鹰,听见没有,每俄里九戈比,小费另加!”
马鞭“刷”地一下快活地响了起来,这便是对他的回答。在俄罗斯车夫的行话中,“乌鸦”就是吝啬的或者没钱的旅客,他们乘坐农民的驿车,每俄里只付两三个戈比的马钱。“鹰”就是面对高价毫不退缩的乘客,其中还不包括数额不菲的小费。所以,乌鸦就别想飞得和皇帝的鸟一样快了。
娜佳和米歇尔·斯托戈夫立刻登上马车坐好。他们在座位下面的箱子里存放了些许干粮,占地并不大,这样,万一在路上耽搁了,他们也能挨到驿站,在国家的管理下,驿站都布置得非常舒适。由于热气逼人,所以车顶篷被放下来了。正午时分,三匹骏马拖着马车,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离开了彼尔姆。
如果换了别的乘客,既不是俄罗斯人,又不是西伯利亚人,还不习惯车把式这种赶车方法的,一定会对它大加注意。确实,不论路上有多陡的斜坡,套在车辕上的那匹马(它比另两个同伴稍微大一点儿,行进的速度由它调节)始终沉着地保持着快步小跑,虽然步幅很大,可是极有规律。另两匹马似乎只知道狂奔乱跑,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好玩的突发奇想,所以一个劲地东冲西撞。况且车把式还不打它们。他最多也只是响亮地挥舞起鞭子刺激它们一下。可是当它们表现得驯服认真时,他除了胡乱地把一些圣人的名字加在它们头上,又给它们起了多少外号啊!对于这几匹近乎烈性的牲畜来说,充当缰绳的那根细绳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那布拉沃”,向左,“那米沃”,向右,——车夫带着喉音吐出的这几个词却比缰绳或马笼头更管用。
在不同的情况下,他用了多少爱称来叫它们啊!
“快走啊,我的鸽子们!”车夫不断地说,“快走啊,小燕子们!飞啊!我的小鸽子!加油啊,左边的小老弟!继续走啊,右边的小老头!”
但是,当马匹的步子慢下来时,他又拿多少侮辱性的话来骂它们啊!那些通人性的牲口似乎都听懂了话中的含义!
“滚吧,慢吞吞的蜗牛!你,该死的鼻涕虫!我要活剥了你,乌龟,你这个该下地狱的东西!”
这些赶车的方式倒不太要求车夫的胳膊粗壮有力,而是要求他们的嗓子经久耐用,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吧,总之马车在大道上飞奔,每小时飞驶12-14俄里的路程。
米歇尔·斯托戈夫对这种交通工具和运输方式早就习以为常。马车不管怎样颠簸都不会令他感到不适。他知道,无论是遇到石头,还是遇到车辙、泥坑、横卧在地的树木,抑或路上一道道的沟渠,俄罗斯套车的牲口都是从来不会避开的。他倒是已经习惯了。而她的女伴则有可能被颠簸坏了,但她没有叫一声苦。
在旅行刚刚开始的时候,娜佳坐在这飞奔的马车里一言不发。接着,由于“快到,快到”这个唯一的念头始终困扰着她:
“从彼尔姆到叶卡捷琳堡,我算着有三百俄里,哥哥!”她说,“我没算错吧?”
“你没算错,娜佳,”米歇尔·斯托戈夫答道,“当我们到达叶卡捷琳堡以后,我们就正好在乌拉尔山脚下,正对着这一面的山坡。”
“翻过这座山需要多长时间?”
“四十八小时,因为我们将日夜兼程。——我说日夜兼程,娜佳,”他补充说道,“因为我甚至一刻都不能停歇,我必须不停地赶路,尽快赶到伊尔库茨克。”
“我不会耽搁你的,哥哥,不,哪怕一小时也不,我们就日夜兼程吧。”
“那好,娜佳,但愿鞑靼人的侵略不会对我们的旅行有什么影响,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到二十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你走过这条路吗?”娜佳问道。
“很多次。”
“如果是冬天,我们的旅行会更快更安全,是吗?”
“是的,尤其是更快,但是严寒和大雪会让你感到苦不堪言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冬天是俄罗斯人的朋友。”
“是的,娜佳,但是,要有怎样百折不挠的个性,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友情啊!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我经常碰到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尽管穿着驯鹿皮的大衣,我还是感到心脏都冻僵了,四肢蜷缩在一起,穿着三层羊皮袜的双脚冻得失去了知觉。我看见拉雪橇的马穿上了一层冰甲,它们呼出的气一出鼻孔就凝固了。我看见我酒瓶里的酒变成了坚硬的石头,连刀都破不开!……但是我的雪橇跑得像风一样快!在那平坦的、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再也没有任何障碍了!再也没有河流,让人不得不去找可涉水而过的地方了!再也没有湖泊,非要让人乘船渡过了!到处都是坚硬的冰面,到处都是畅通可靠的大路!但是得忍受多大的痛苦作代价啊,娜佳!只有那些一去不回,尸体马上就被大风卷起的白雪覆盖的人才说得出来!”
“不过,你回来了,哥哥,”娜佳说。
“是的,但我是西伯利亚人,而且,当我还是一个孩子,跟随我父亲去打猎的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严峻的考验。但是你,娜佳,当你对我说,严冬拦不住你,你要一个人动身,随时准备与西伯利亚可怕的恶劣天气作斗争时,我仿佛看见你在茫茫大雪中迷失了方向,并且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
“你曾经几次在冬天穿越大草原?”利瓦尼亚少女问道。
“三次,娜佳,当我去鄂木斯克的时候。”
“你去鄂木斯克干什么呢?”
“去看我的母亲,她在那里盼我!”
“而我是要去伊尔库茨克,我的父亲在那里盼我!我要把我母亲的临终遗言带给他,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你说,哥哥,什么也不能阻挡我动身的原因!”
“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娜佳,”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说,“上帝应该亲自送你去才对!”
在这一天里,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个车夫,他们一个接一个把马车驾驶得飞快。就是山里的鹰也不会觉得这些大路上的“鹰”辱没了它们的英名。每匹马高昂的租价,以及慷慨出手的小费,使这两位客人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尊重。在法令颁布以后,驿站的站长们也许都会感到奇怪,西伯利亚已禁止任何人通行,而这个小伙子和他的妹妹,两个人显然都是俄罗斯人,却能在西伯利亚畅通无阻,但是他们的证件合乎手续,完全有权通行。所以,标识公里的路标在马车后面迅速地退去。
尽管如此,从彼尔姆到叶卡捷林堡的路上,除了米歇尔·斯托戈夫和娜佳外,还另有其人。在头几个驿站,沙皇的信使就已经得知,有一辆马车在他们前面;但是,由于马匹充足,他对此并不感到怎么担忧。
在这一天里,偶尔的几次歇脚仅仅只是为了吃饭,在此期间,马车也可休息一下。在驿站里,吃住应有尽有。另外,在没有驿站的情况下,俄罗斯农民的家庭也是非常好客的。由于所有的村庄都有白墙绿顶的小教堂,所以它们看起来几乎都一模一样,在这里,旅行者可以随便敲哪一家的门。所有的门都会向他敞开。农夫会笑盈盈地走出来,伸出手迎接他的客人,主人会给旅行者端上面包和盐,把“萨莫法尔”放在火上,他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家里的人大多会搬出去,好给他腾出地方。当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时,他就是大家的亲戚。这就是“上帝派来的人”。
晚上到达驿站以后,米歇尔·斯托戈夫受到一种本能的驱使,向驿站站长询问他前面的那辆马车经过驿站有多长时间了。
“两个小时了,小伙子,”驿站长回答道。
“是一辆轿式马车吗?”
“不,是一辆四轮货车。”
“有几个乘客?”
“两个。”
“他们走得很快吗?”
“像鹰一样!”
“赶快叫人给我套车。”
米歇尔·斯托戈夫和娜佳决定一个小时也不歇息,所以整夜都在赶路。
天气仍然很晴朗,但是大家觉得,空气变得凝滞,渐渐积聚起很多的电来。没有一片云阻隔太阳的光线,似乎有一种热汽从地面升起。令人担心的是,山上可能会有狂风暴雨发作,而且山上的暴风雨是非常可怕的。米歇尔·斯托戈夫已习惯于辨认大气征候,他预感到自然力之间马上将有一场斗争,但这仍令他忧心忡忡。
夜晚顺顺利利地过去了。尽管马车颠簸得厉害,娜佳还是睡着了几个小时。肺部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贪婪地寻找氧气,车顶篷被掀起了一半,好让它们吸进那不多的一点新鲜空气。
米歇尔·斯托戈夫整夜都没有合眼,提防着那些总是在座位上睡着了的车夫,不论是在驿站还是在路上,都没有耽误一个小时。
第二天,七月二十日,大约早晨八点钟的时候,乌拉尔山最初的轮廓开始在东方显现出来。不过,这条分隔欧洲俄罗斯与西伯利亚的重要山脉高他们仍有好一段距离,不到天黑时分是到不了的。那么翻越乌拉尔山就必须在紧接着的晚上进行了。
白天,天空始终是阴沉沉的,因此,气温让人还要好受一点儿,但是天色昏暗,充满了暴雨欲来的气息。
也许,看见这种天气,不连夜进山会更明智一些,如果米歇尔·斯托戈夫有时间等待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的;但是当最后一个驿站的车夫让他听山谷中隆隆的雷声时,他仅仅只是说:
“有一辆四轮货车一直在我们前面吗?”
“是的。”
“它现在在我们前面有多远?”
“大约有一小时的路程。”
“往前走,如果我们明天上午能到叶卡捷林堡,我给你三倍的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