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整座京城都笼罩在热闹的氛围当中。
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呼朋引伴,聚众享乐,无不快哉。
忙碌了一年,不过为了过个好年。
只是家境殷实的人家还好,不殷实的百姓也只能咬咬牙借钱买上二两酒,一斤肉,也算是把年过了。
同高堂妻儿围坐吃个团圆饭,也可暂时忘却年后要还债的烦恼。
与寻常百姓家的热闹不同,偌大的顾府显得格外冷清。
顾璋起了个大早,坐在窗边看书。
顾行远则坐在另一边静心练字。
伯侄二人没有交谈,屋内只有窗外的鸟叫声。
不多时,管家匆匆跑了过来,临到门边才放慢了脚步,缓了口气:“老爷。”
顾璋立即放下书卷问:“怎样?”
管家道:“托人问到了,赵公公递出消息来,请老爷别急,未牌时分会让夫人回府过年,只是郡主年幼可爱,娘娘喜爱尤甚,还想留她再待两天。”
顾璋问:“还有其他话没?”
管家道:“没了。”
顾璋挥了挥手,管家退出去了。
他看向顾行远,后者一直屏气凝神专心练字,似乎丝毫未受干扰的样子。这份心性连顾璋都不由暗自钦佩。
临窗拂风,轻轻吹起了宣纸一角。
顾行远用镇纸将其压住,搁下了手中的紫毫。
顾璋走过来,落目其上,不由眼眸一亮。
是用朱墨写就的“百福”图,不同笔法与字体的“福”字遒劲有力,运笔如神,是难得的好字。只是笔锋锐利,有几分萧杀之感,倒不合过年的吉祥之境了。
他的目光不禁从纸上移到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的眉眼,却藏着不符年纪的沉稳。所谓字如其人,以萧杀之气写就吉祥如意,与祝福相去甚远。
他出声道:“字是好字,但不适合剪裁贴在门窗上。”
顾行远笑了下:“只是练字静心,贴门窗的我等会儿再重写吧。”
“你的字是你父亲教的?”
“是。”
“字如其人呐。”顾璋感叹,“你像他,却比他还要锋芒毕露,小心锋芒过盛,反倒伤了自己啊。”
顾行远没有说话。
未时顾夫人齐思茵由内监恭敬送出了宫,回了顾府,顾璋迫不及待地问起皇后的情况,齐思茵红了红眼尾,挤出一个笑。
“娘娘餐餐都要吃药,实在受罪,不过这几日瞧着有了精气,总算是好些了,还跟我玩笑,说过年都不放我们夫妻团圆,你这个妹夫怕是要在背后骂她呢。”
顾璋苦笑了声,连道不敢,又看向一旁站着的顾行远。
重问了一遍:“是太医说的娘娘好些了?”
“是,听见太医这么跟皇上回话的,前几日我和乐槿在宫里侍疾,娘娘睡多醒少,醒来便要喝药进食,也说不上多少话,从昨晚上开始,才有了精神头,拉着我与乐槿忆起江南。今日初一,不得不放我回来,只是舍不得乐槿,我便让她留在宫里陪着娘娘了。”
“那就好。”顾璋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心疼地望着齐思茵,“夫人憔悴了许多,实在辛苦。”
等齐思茵离开书房,顾璋才问顾行远:“你伯母的话你也听见了,如何说娘娘……那大逆不道的话?”
顾行远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提醒道:“大伯,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既有此传言,还是做万全准备吧。”
皇后薨逝是大事,丧礼规章义制之繁琐,非一般可比,而这些都需要礼部操办,一旦忙开,几日不眠不休也是可能的。
顾璋捻了捻长髯,默然不语。
颜府。
陈诗沅听说颜诺醒了,连忙放下手上的事宜去了茗澈院。
只是刚到就听青宛说,姑娘只醒了一小会儿,说了几句话,吃了药又睡了。
陈诗沅问:“她说了什么?”
青宛道:“姑娘说,她的坠子掉到湖里了,还说做了个噩梦。”
“坠子?”陈诗沅皱眉,“莫非是六皇子送她的那个?”
青宛点头:“我已找遍了院内,不见那坠子的踪影,以姑娘的心思,想必就是说这个了。”
陈诗沅长叹一声:“唉,小诺不会水还敢跳下湖去,想不到她与六皇子深情厚谊至此了。”
青宛红了眼:“姑娘从小是个重情之人。”
陈诗沅叫来今夕:“去,找些人想办法去湖里捞一捞,姑娘有个玉坠子掉了,若有敢下水去寻的,便多赏些银钱,实在找不到,过了年就把水放了。”
今夕应了。
陈诗沅又问:“清风观的道长来了吗?”
“叫人去请了,回来说初一道长们实在忙得脱不开身,至少也是明日才能过来。”
陈诗沅也知正月里上香敬神之人确实较平日数倍多,为难下人也无用,便无奈道:“明日就明日吧。”
与忙碌热闹的茗澈院不同,云遮院这边格外冷清。
一大清晨起来,只有晚梨拿着一把笤帚将走廊门口都扫了一遍,又将府上领的桃符对联窗花等一一贴在门窗上,清冷的小院这才多了几分颜色。
好容易忙完,她进屋见阿诺仍坐在堂屋的地上,靠着炉子边上发呆。昨晚拿来的被褥没有撤,屋内床上是晚梨从箱底翻了新的出来铺了上去的。
“阿诺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没有去里屋休息?”
阿诺回过神,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是不该一直躲在里面。”
晚梨搓着手指,露出赧色。
“你在里面一直关着门窗,又不点灯,令人怪怕的,所以我才那么说,我这人有时候就是嘴坏了点,连我娘也说我没脑子。”
阿诺问:“你娘也在府上过年吗?”
“不,她领了月钱回家过年了,我不愿走,就留在府上过。”她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抱怨道,“我还有个酒鬼爹呢,真不知我娘看上他哪点,总要顾着他,哪天喝酒喝死他,我和我娘才算有好日子过。”
阿诺轻笑了声,果然是个嘴坏的小丫头。
她向她问:“晚梨,你能否替我找来纸笔?”
“纸笔?”晚梨有些为难,“纸笔贵重难得,我只能去账房那边问问能不能借点。”
“姑娘要写信?”
“算是。”
“那我去试试吧。”
晚梨办事倒也利落,果然借到了纸笔,不过只有砚里未干的一点墨。
“李账房说,墨条快没了,省着点用。”
她问:“阿诺姑娘,这些够吗?”
“够了。”
阿诺将发黄的信纸在地面铺陈开,用毛笔沾了点墨,抬腕压笔,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勾勒了一幅画。
晚梨简直看呆了。
“姑娘真厉害呢,还会画画!”
阿诺在画的左侧题了日期,“正月初六”,方才停笔。
“画的是一棵树?”晚梨凑过来仔细瞧。
“你认得出是什么树吗?”
“不认得。”晚梨如实道,又好奇问,“不过这棵树怎么病歪歪的,叶子也落在地上。”
“啊,我知道了!”不待阿诺解释,她便叫道,“因为是冬天,就跟外面许多树一样,叶子都落了,等到了春天,叶子又会长起来了,阿诺姑娘,我说的对吗?”
阿诺低声:“是,总还会有新叶的。”
她将剩余的纸笔放好,吩咐道:“你将这些还了账房,然后拿着这幅画去东院给颜大人看。”
“交给大爷?”晚梨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应。
她原是东院的丫鬟,可也不能近身伺候大爷大夫人,只做些其他浇花刺绣的活计罢了。
大爷的书房在后院,她未必进得去。
“怎么?”
“大爷要问起,我怎么答话呢?”
“不必怎么答话,就说是我叫你送来的。”
晚梨便不再继续问了,将画折起来塞进了袖子里,拿着那些笔墨纸砚出去了。
“找我?”颜宵从书案后抬眸,淡淡问了声,“只递一幅画过来?”
何夕点头,也觉得奇怪。
“是呢,奴婢已看了,不过是一副普通的枯木图,画功倒好,只是年节下看着怪不吉利的,若是大爷不愿收,奴婢就叫晚梨回去了。”
颜宵顿了片刻,道:“送进来吧。”
“好。”
何夕将晚梨送来的画打开抚平,工整地置于长案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颜宵正从架子上拿了一卷兵书在看,一时没管那幅画。
过了会儿才坐下来扫了几眼。
如何夕所言,一棵枯木而已,只是左侧题了“正月初六”的日期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
墨迹未干,显然是今日的画作,但今日是正月初一。
颜宵脑中忽然记起那晚刑部暗牢里阿诺说的那番石破天惊的话。
他皱了皱眉,道了声:“故弄玄虚。”便将那幅画丢开一旁,又继续拿起兵书看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他才将兵书放下,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他想起了什么,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幅画上。
“来人。”
长随推门应道:“大人。”
颜宵吩咐:“去,看看二公子在不在,把他叫来。”
“是。”
大年初一,颜知不敢出门乱跑,一直待在院中,所以一叫就立马来了。
“哥。”颜知立身作揖,乖巧笑道,“新年好啊。”
颜宵直入主题,将那幅画递给他:“看看这幅画。”
颜宵从小习武,认得字也只看看兵书,于诗书字画一道并不精通,而弟弟妹妹比他擅长得多。尤其是颜诺,一手丹青连大家也赞过。
颜知拿到画,只看了眼,便笑问:“哥,这是小诺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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