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情报局总部在弗吉尼亚州的兰利。
在总部大楼的顶层,瑞安穿过通廊向前走去。他拎着一只上锁的公文包,胳膊上搭着一位英国皇家海军军官送给他的浅黄色大衣,公文包被大衣遮着。瑞安连过了三道安全检查岗,都没有要他打开公文包进行检查。
瑞安身穿一套昂贵的英国式西装,是他夫人从萨维尔·罗买的,不算老式,也不太时髦。类似这种西装家里还有几套,都按颜色深浅整齐地挂在大衣柜里,穿的时候要配白衬衫和条纹领带。他的配饰不多,只有一个结婚戒指,大学纪念戒指和一块不算太值钱但走得很准的电子手表,表带比较值钱,是金的。瑞安不大讲究穿着。确实,职业要求他能够通过这些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
瑞安貌不惊人,高六英尺一,身材一般;由于英国天气不好,他缺乏锻炼,所以腹部有点发福;乍一看,他的蓝眼睛似乎呆滞无神。瑞安正在写书,整天冥思苦想,经常面对那些数据和研究材料发愕。瑞安需要给其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是认识他的人,对于其他人他不在乎。他并不想当了不起的大人物。他认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比大多数人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有个温柔的爱妻,两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工作劳神费心,不过,薪水可观,满可以发挥自己的才干。杰克·瑞安选择的道路是在中央情报局工作。这个机关有句至理名言:实事求是一身轻快。瑞安几乎天天告诫自己:好好干,别耍滑头。就是不能遂愿大展宏图的时候,他也时常宽慰自己: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办公室在大楼顶层一角,从那里,可以俯瞰绿树成荫的波托马克河流域。瑞安还有最后一道安全检查岗要过。
“早上好,瑞安博士。”
“你好,南希。”瑞安朝她笑了笑。南希·卡明斯当了二十年的秘书,先后为中央情报局八个副局长工作过。事实上,她也许跟隔壁房间里的那位政府官员一样善于做情报工作。和大企业里一样——老板换了一任又一任,但得力的秘书却永远不会动。
“家人都好吧,博士?盼着过圣诞节了吧?”
“当然——就是萨利心里不踏实。我们搬了家,她担心圣诞老人不知道,不会到英国去找她。哪会有这种事。”瑞安说。
“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最讨人喜欢,”南希按了一下门上的暗钮,“请进,瑞安博士。”
“谢谢,南希。”瑞安转动电子防护门钮,走进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办公室。
詹姆斯·格里尔海军中将正靠在高背椅子上审阅公文,特大的红木写字台上有条不紊地放着各种文件,文件夹的四边都有红色封条,夹子上面有各种编码。
“你好,杰克!”他从房间的那头热情地打招呼。“要咖啡吗?”
“好的,谢谢。”
詹姆斯·格里尔,六十六岁,虽然已经超过了海军军官的退休年龄,可是他还像海曼·里科弗那样雄心勃勃,继续工作。但格里尔平易近人得多,大家都愿意和他共事。他行伍出身,当过水兵,后被选送海军军官学校深造。他从军四十余年,当上了三星海军中将。格里尔当过潜艇艇长,后来改行搞情报,终于成了专家。他虽然爱挑剔人,可是很器重兢兢业业的下属,瑞安就是其中之一。
格里尔平时不愿给南希添麻烦,他习惯用办公桌后面餐具柜上的热水器给自己冲咖啡,因为转身可及。瑞安拿过一只海军用的无把大杯,也冲了一杯海军喜欢喝的浓咖啡,还放了一小撮盐。
“饿不饿,杰克?”格里尔从抽屉里拿出点心盒,“我这里还有几个小圆面包。”
“噢,谢谢。我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瑞安拿了一个,顺手抽了一张餐巾纸。
“还是不喜欢坐飞机?”格里尔觉得好笑。
瑞安坐在上司对面。“我想我应该使自己慢慢习惯乘飞机。我喜欢坐‘协和’,不大喜欢坐大客机。因为‘协和’可以使我受罪的时间减少一半。”
“家里人都好吗?”
“很好,谢谢。萨利上一年级了,她喜欢上学。小杰克也能满地跑了。噢,这面包还挺不错呢。”
“离我家不远有个面包房,最近刚开张。每天早晨上班我都路过。”将军笔挺地坐在椅子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苏联新型导弹潜艇‘红十月’号的照片。”瑞安漫不经心地边喝咖啡边说。
“哦,那么我们的英国同行需要什么来回赠呢?”格里尔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们想看一眼巴里·萨默斯的新型设备。不是机器本身——首先——而是成品。我想这笔买卖还是公平合理的。”瑞安知道,中央情报局手里还没有这艘新型核潜艇的照片;行动部也没向苏联北德文斯克造船厂派过特工人员,在波利亚尔内潜艇基地也没有物色到可靠的人。更糟糕的是,苏联人模仿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德国潜艇船坞棚的做法,建造了几排用来隐蔽导弹潜艇的“船坞篷”,这使卫星根本无法拍照。“我们选了十个镜头,都是低角度拍摄的,艇首艇尾各拍了五张。其中首尾各有一张底片还没有冲洗出来,为的是让萨默斯自己来冲洗。我们没有做什么承诺,但我对巴兹尔爵士说,你将考虑考虑。”
将军“嗯”了一声。巴兹尔·查尔斯顿爵士是英国秘密情报局局长,是个惯搞有偿交易的能手,而且从不吃亏。有时候,他也表示愿意与更富有的美国伙伴分享情报,但一个月以后,他又要你偿还些什么。情报界的事情有时候跟古代以物换物的集市交易差不多。“为了使用新系统,杰克,我们需要用这种照相机来拍照。”
“我明白。”瑞安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照相机。“这是改装过的‘柯达’碟式照相机。巴兹尔爵士说,它是未来的间谍照相机,它小巧玲珑,造型扁平,可以藏在烟具袋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急需这种照相机?”
“你是说萨默斯怎样用激光……”
“瑞安!”格里尔厉声喊道。“这件事你知道了多少?”
“放心,先生。你还记得吗?今年二月我回来参加讨论苏联在中国边界增设新型SS-20导弹发射场的时候,萨默斯也在场,你还让我开车送他去飞机场。在车上,他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要去西部为实现这一伟大设想而工作的事。在去杜勒斯机场的路上,他的话没有停过。就我有限的知识,我猜想他是通过照相机镜头发射的激光束来产生镜头的数学模型。因此,他可以拍摄曝光的底片,然后再把影像分解成原来射入的光束,最后,再通过电脑操纵的理论镜头,形成精确的图像。我的分析不一定正确。”从格里尔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瑞安的分析没有错。
“萨默斯的嘴太不严了。”
“我告诉过他别乱说。但是,这家伙说开了头,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止不住他。”
“英国人是不是也知道了?”格里尔问。
“你猜得对,先生,这我也估计到了。巴兹尔爵士问过我这件事,我告诉他问错了人——我的意思是,我是学经济和历史的,不懂物理。但是,我告诉他,我们需要这种照相机——没想到他早已知道内情了。他马上从书桌里拿出照相机扔给了我。我丝毫没有泄露这件事,先生。”
“我不知道他还告诉过多少人。本事真不小!他们在自己那小小的疯狂世界中活动。萨默斯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你还记得保密守则第一条吗?泄密的可能性与接触机密人数的平方成正比。”这是格里尔爱说的一句名言。
电话铃响了。“我是格里尔……好吧。”他放下电话。“杰克,你说要请查利·达文波特来,他正上楼来这儿。本该在半小时前到的,准是下雪耽误了。”将军一只手用力推开窗户。地上的积雪已有两英寸,看样子到黄昏还得加一英寸。“这个地方一下雪,什么事都干不了。”
瑞安笑了。格里尔是缅因州东部沿海地区的人,有些事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杰克,你说这个代价值得吗?”
“先生,我们不是早就想弄到这些照片吗?以前我们得到的苏联核潜艇情报的数据都是互相矛盾的。还是请你决定吧,我的判断是这些照片很有用,还是值得干的。”
“我们应该在那个该死的造船厂安插自己人。”格里尔发开牢骚了。瑞安也不清楚行动部是怎么搞的,因为他对派遣特工问题很少有兴趣。他是专搞情报分析的,办公桌上的情报如何搞来的他是不关心的,而且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去避免追溯其来源。“我想巴兹尔大概没有向你透露过有关他们情报人员的情况吧?”
瑞安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也没有问过。”格里尔赞许地点了点头。
“早上好,詹姆斯!”
瑞安转身看到了海军情报处处长查利·达文波特海军少将和跟他进来的一位上校。
“你好,查利。你认识杰克·瑞安吧?”
“你好,瑞安。”
“我们以前见过面。”瑞安说。
“这是卡西米尔上校。”
瑞安和两人握手。几年前他在罗得岛的纽波特海军军事学院提交论文时与达文波特相识。在论文答辩时,达文波特刁难过他。少将以前是飞行员,后来出了飞行事故,被勒令停飞了。有人说,对这件事他今天还窝着一肚子火,可是,究竟对谁呢?天晓得。
“英国的天气是不是也和这个鬼地方一样糟,瑞安?”达文波特说着便把他的大衣放在瑞安的大衣上。“原来你偷了一件皇家海军的大衣。”
瑞安很喜欢这件大衣。“是别人送的,挺暖和。”
“天哪,连你的谈吐都像英国人了。詹姆斯,我们该调他回来了。”
“对他友好点,查利。他给你带来一件礼物。你先去冲杯咖啡喝吧。”
卡西米尔赶紧过去给自己的上司冲了一大杯咖啡,然后坐在他右侧。瑞安让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打开公文包,取出四个文件夹,自己留了一个,其他三个给了在场的人。
“听说你干得相当不错,瑞安。”达文波特说。杰克知道他是个脾气变化无常的人,一会儿亲亲热热,一会儿大发雷霆。他这样可能是要使下属提心吊胆。“太妙了!”达文波特已经打开了文件夹。
“先生们,承蒙英国秘密情报局允许,我给大家带来了苏联‘红十月’号潜艇的照片,”瑞安一本正经地说。
文件夹里的照片成双地排列着,每页四张。正面是4×4照片,反面是放大后的10×10照片。从照片上看,拍摄角度很低,可能是在加顶船坞外的水面上拍的,当时潜艇正在那里进行后期改装。照片组是成对的,艇首、艇尾,艇首、艇尾……
“先生们,你们看得出来,拍照的时候光线不好,条件很差。这是袖珍照相机用四百感光度彩色胶卷拍的。第一组照片是经过常规处理确定光度的。第二组是使用常规处理来获得更高的亮度。第三组是为了提高彩色分辨率,用计数方法放大的。第四组是为了提高线性分辨力,用数控方法放大的。每个镜头都留了尚未冲洗的底片,可以让巴里·萨默斯拿去玩玩。”
“嗯?”达文波特抬头看了一眼。“英国人这样做够朋友。什么价钱?”格里尔告诉了他。“付吧,这是值得的。”
“杰克也是这个意思。”
“想想,”达文波特轻声一笑,“你看他还真为英国人卖力气。”
瑞安很生气。他喜欢英国人,愿意与英国情报人员共事,但他知道自己是哪国人。杰克深深吸了一口气。达文波特喜欢刺激别人,如果他有所反应,反而正中达文波特的下怀。
“据我推测,约翰·瑞安爵士与大洋那边的关系还很密切吧?”达文波特的话又一次刺痛了瑞安。
瑞安的爵士称号是荣誉头衔。当年他在伦敦圣詹姆斯公园里制止了一场在他附近发生的恐怖主义事件,因而获得了这一称号。当时,瑞安只是个在英国旅游的普通美国人,很久之后他才被请进中央情报局的。在那次事件中,他无意识地保护了两位重要人物,使他们免遭暗杀。这件事使他名声大噪,他本人倒从来没想过。但是,这也使他接触了许多英国人,其中大多数是有一定影响的要人。这些联系使他成了有用的人物,于是中央情报局请他参加美英联络小组。因此,他与巴兹尔·查尔斯顿建立了良好的工作关系。
“我们在英国有许多朋友,其中有些人很友好,所以才给你这些照片。”瑞安冷冰冰地说。
达文波特软下来了。“好吧,杰克,那就请你帮我办件事。凡是主张把这些照片送给我们的人都给他们点好处。这些照片很有价值。好吧,让我们看看照片上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对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来说,这些照片表明这是一艘标准型的核动力导弹潜艇。钢壳的一端又粗又大,另一端呈锥形,逐渐缩小。拿站在船坞板上的工人一比,就可以看出它是个庞然大物。在潜艇尾部,可以看到两个铜质螺旋桨。它们位于俄国人或情报材料中称之为“海狸尾巴”的平滑附件的两侧。装有双桨的艇尾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仔细观察也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这些门是干什么的?”卡西米尔问。
“嗨,这家伙还真不小呢。”很明显,达文波特没听见卡西米尔的问话。“看上去比我们想象的长四十英尺吧。”
“大约是四十四英尺。”瑞安不大喜欢达文波特,但是这个人确实在行。“萨默斯可以为我们考证一下。从型宽来看,比‘台风’级潜艇还宽两米。显然,这是‘台风’级的改进型,但是……”
“没错,上校,”达文波特打断了他。“这些门是干什么的?”
“这就是我回国的主要原因。”瑞安不知道这会花多长时间。他必须马上让他们进入正题。“我和英国同行都不清楚。”
“红十月”号在首尾各有两个门,虽然不太圆,但是可以看出门的直径有两米左右。拍照时,门正好是关着的,而且只在第四组照片上才看得清楚。
“难道是鱼雷发射管?不对呀——艇上通常有四个发射管。”格里尔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在使用电脑强化图像技术的今天还要用放大镜,瑞安感到很不是滋味,至少是与时代不相称。
“你是潜艇驾驶员,詹姆斯。”达文波特说。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查利。”六十年代初,他就由潜艇指挥官改行成为专业谍报人员了。瑞安注意到,卡西米尔上校戴着海军航空兵飞行员的徽章,此人懂得不宜多嘴,他可不是个冒冒失失的新手。
“这四个门不可能是鱼雷发射管,四个鱼雷发射管一般都装在艇首。艇上这四个开口直径有六七英尺,会不会是正在研制中的新型巡航导弹发射筒?”
“皇家海军也这么认为。我和英国情报界的同行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不这么认为。为什么要把反水面舰艇的战术武器布置到这样一个战略武器平台上?我们是绝不会这样做的。我们可以把潜艇布置在前沿一线,可是他们做不到。这四个门都对称地位于潜艇轴线的两端。从艇尾部是不能发射导弹的。它们显然是专门用来清洁螺旋桨的。”
“是不是拖曳声纳基阵?”达文波特说。
“如果单桨航行,倒有这个可能。可是为什么有两个门?”瑞安反问。
达文波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们愿意搞个备用的就是了。”
“两个门在艇首,两个门在艇尾,可以估计是巡航导弹发射筒或拖曳声纳基阵。不过,门都一样大?”瑞安摇摇头。“太凑巧了。我认为它是一种什么新的系统,这就是为什么潜艇的建造中断了那么久。他们为这艘艇专门设计了一种什么新的系统,并且用了两年时间改造‘台风’级的艇壳,使之适应这个新系统。请注意,在改装过程中,又多带了六枚大型导弹。”
“说得挺在行,”达文波特说。
“我干的就是这一行嘛。”
“好啦,杰克,你认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格里尔问。
“难倒我了,阁下。我不是工程师。”
格里尔将军看着这几位客人笑了笑。他倚在高背坐椅上说:“先生们,今天这个房间里的人加起来有九十年的海军经验,还有一位年轻的业余爱好者。”他指了指瑞安。“好了,杰克,你给我们找了点事儿干。为什么你要亲自带着照片回来呢?”
“我想把照片给一个人看看。”
“谁?”格里尔歪着头,有点吃惊地问。
“泰勒艇长。你们认识他吗?”
“我认识。”卡西米尔点点头。“在安纳波利斯的时候,他比我低一年。听说他好像出过什么事,受了伤。”
“是啊,”瑞安说。“四年前在一次车祸中丢了一条腿。他被提升为‘洛杉矶’号艇长,可一个喝醉的司机中断了他的事业。现在,他在海军军官学校当教员,负责讲授工程学。他还在海军海上系统司令部承担许多技术分析和舰艇总体设计方面的咨询工作。他得过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程学博士学位,见解非同平常。”
“他的可靠程度如何?”格里尔问。
“绝对可靠,阁下。因为他曾在克里斯特尔城工作。”
“有不同意见吗,查利?”
达文波特皱了皱眉头。泰勒不是情报机构的人。“这个人是不是参加过对苏联新型巡洋舰‘基洛夫’级的鉴定工作?”
“是的,先生。我想起来了,”卡西米尔说。“他和桑德斯都在海上系统司令部工作。”
“干得不错。我同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格里尔问瑞安。
“如果你没什么意见,先生,今天我就去安纳波利斯,顺便从家里拿点东西——噢,对了,还得赶紧买点圣诞礼物。”
“嗯?是不是想买几个洋娃娃?”达文波特问。
瑞安转身看了一眼将军。“是的。我的小女儿想要个滑雪的芭比娃娃,还要几件洋娃娃穿的衣服。你扮过圣诞老人吗,将军?”
达文波特看出瑞安不想再让步了。他不是自己的下属,不好对他吹胡子瞪眼。瑞安什么时候想走,全由自便。达文波特把话题一转。“‘红十月’号上周五已经出海了,有人告诉过你吗?”
“啊?”没有人提过,瑞安没有料到。“我原来以为这周五之前它是不会出海的。”
“我们也这样认为。‘红十月’号的艇长叫马尔科·拉米斯。听说过吗?”
“看过间接的材料,英国人说他相当不错。”
“不只是不错,”格里尔指出。“他在苏联海军中可算是出类拔萃的艇长。我在国防情报局工作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关于他的档案资料。谁在跟踪,查利?”
“‘布雷默顿’号潜艇。拉米斯出航的时候,它正在搜集电子情报,现在已经派它去了。这艘艇的艇长叫巴德·威尔逊。你还记不记得他的父亲?”
格里尔哈哈大笑。“里德·威尔逊?不就是那个英勇的潜艇艇长吗?他的儿子也不错吧?”
“大家都说不错。拉米斯是苏联最优秀的艇长,不过威尔逊指挥的是‘688’级潜艇。从本周末开始,我们就可以有‘红十月’号的新资料了。”达文波特站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詹姆斯。”卡西米尔赶紧去取大衣。“我能带走这些照片吗?”
“可以,查利。只要不把它们挂在墙上就行,连一眼都别让人看见。杰克,你是不是也想走啦?”
“是的,先生。”
格里尔拿起电话。“南希,十五分钟后给瑞安博士派一辆小车和司机。”他放下话筒,等着达文波特离开。“我们可不希望你在大雪里送命。你在英国待了一年,说不定会开错车道。洋娃娃的事呢,杰克?”
“你的孩子全是男的吧,女孩可不同。”瑞安微笑着说。“你还没见过小萨利。”
“宝贝女儿?”
“是的。上帝保佑娶她的人!我可以把这些照片交给泰勒吗?”
“希望你没有看错人。假如他有比较安全的地方保存,可以交给他。”
“明白了,先生。”
“你回来也许很晚了,路上不好走。你在万豪酒店住吗?”
“是的,先生。”
格里尔想了想,“我可能工作到很晚。你睡觉以前来一下,可能还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
“遵命,先生。感谢你派的车。”瑞安站起来。
“去买洋娃娃吧,孩子。”
格里尔看着他走了。他很喜欢瑞安。这个人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部分原因是由于瑞安自己很有钱,而且又娶了个更有钱的太太,所以就敢说话。这种不求人的独立性大有好处,金钱贿赂收买不了他,威胁吓不倒他。他随时可以放弃眼下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写历史书。他做过四年证券经纪人,曾经把自己的钱押在风险很大的项目上,赚够了就洗手不干了,他说不想赌运气。但是格里尔不相信,他认为杰克已经厌倦了——不想赚钱了。格里尔摇摇头。以前瑞安有做股票生意的天才,老是赚钱,现在又在中央情报局施展开了;他很快会成为格里尔手下分析情报的能手,更何况与英国的这层关系,能使他倍受重视。瑞安善于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资料中分析出三四个有价值的结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中央情报局里还不多。格里尔想,尽管局里花了很多钱来搜集资料,却很少有人分析整理。搞分析的人往往没有好莱坞电影里幻想的那种在外国当间谍的本事。但杰克懂得怎样分析从外国送回来的情报和技术资料,也善于当机立断,他不看上司的脸色行事,有什么就说什么。这种耿直的性格有时会触怒这位老将军,但总的来说,他喜欢值得自己尊敬的部下。中央情报局里有不少雇员都是笨蛋。
奥利弗·温德尔·泰勒虽然失去了左腿,可他还是一表人材,精力旺盛。这一点他的夫人最清楚。他离开作战部队已经四年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后来又添了三个,现在又快有第六个了。瑞安走进海军军官学校的里科弗科学和工程大楼,发现泰勒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评试卷。
“一切都好吧,艇长?”瑞安倚在门边说。他叫司机在大厅等候。
“你好,杰克!我还以为你在英国呢。”泰勒跳了起来——这是他自己用的词——一瘸一拐地过来同瑞安握手。他的假腿底下是一块方橡胶垫,没有安假脚。膝部有点儿弯,但不太厉害。十六年前,他是全美橄榄球协会攻势勇猛的前锋。现在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仍然像假左腿中的铝—玻璃钢材料一样结实。他握手的力量连大猩猩都会吃不消的。“怎么,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工作,另一方面是想买点东西。琼怎么样?你的五个……”
“现在是五又三分之二了。”
“又有了?琼真该让你去做结扎手术了。”
“她也这么说,不过,我倒是有许多事情脱了节,需要固定一下。”泰勒笑着说。“我想我是在补偿我在海上当苦行僧的那些年。来,拿把椅子坐下。”
瑞安坐在桌子一角,打开公文包,递给泰勒一个文件夹。
“拿了几张照片来想请你看看。”
“可以。”泰勒打开文件夹。“谁的——俄国的!这家伙好大个儿。和‘台风’级差不多,只是做了不少改进,原来带二十枚导弹改成二十六枚了,看来艇体也加长了,壳体平展了一些,是不是也宽了?”
“宽了两三米。”
“听说你为中央情报局工作。干什么不好细谈,对吗?”
“最好还是不谈。你从来没见过这些照片,艇长。明白吗?”
“明白。”泰勒眨了眨眼,“你不仅仅是要我看看它们吧?”
瑞安从文件夹后面拿出那几张放大的照片给他看。“你看这几个门,在艇首和艇尾。”
“啊哈。”泰勒把照片并排摆好。“真不小,这些门直径有两米左右,艇首艇尾各两个。看来是对称地安排在中轴线的两端。不会是巡航导弹发射筒吧,嗯?”
“在潜艇上?会把巡航导弹布置到战略导弹潜艇上去吗?”
“俄国人很有意思,杰克,他们在武器装备的设计上从来都是别出心裁的。这和‘基洛夫’级巡洋舰差不多,都用核反应堆和一个柴油蒸汽装置来推进。呵,还是双桨呢。看来艇尾的门绝不会是拖曳声纳基阵,否则螺旋桨会把拖缆缠住的。”
“要是利用单桨推进来拖曳声纳基阵呢?”
“为了节省燃料,他们在水面舰艇上就是这样做的,有时也用在攻击型潜艇上。但是,在这种弹道导弹潜艇上很难用单机双轴推进,否则,‘台风’级艇就不好操纵了,因为潜艇对动力调整是很敏感的。它可能总是摇来摆去,很难把握航向。你注意到艇尾两个门是怎样配置的吗?”
“没有。”
泰勒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妈的!我早该看出来了,这是个推进系统!唉,杰克,你不该在我改试卷的时候来找我。真把我搅得晕头转向。”
“推进系统?”
“我们看看这——噢,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在这里学习。这种推进系统效率很低,所以它从未被采用过。”
“那好,给我讲讲吧!”
“这种推进方式叫做隧道式驱动。世界上有许多水电站,其中大都用水坝的流水推动水轮发电。现在有了新型旋转式发电机,可以用地下水流冲击叶轮,由叶轮带动发电机组,取代了改进型磨盘轮机。叶轮有点像舰船上的螺旋桨,只是用水流驱动,而不是用其他办法驱动。这种动力装置当然在技术方面也还稍有不同之处,不过也没有大的差别,听懂了吗?
“根据这种设计思想,可以假定:在艇首抽入海水,通过叶轮由艇尾排出,从而驱动潜艇。”泰勒停下来皱起眉头。“据我所知,每个管道不止一个叶轮。他们从六十年代初期开始研究,在放弃之前做过模型试验。发现一个叶轮太少,功率远不如几个叶轮,而且受背压影响。这是个新的设计原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出乎意外地发生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用四个叶轮,我想这种机械装置大概和喷气式发动机上的压缩机装置差不多。”
“为什么我们不采用这种推进方式?”瑞安飞快地记录着。
“主要是速度问题,不管你的发动机功率多大,管道里只能灌进那么一点水。何况整个推进系统占了相当大的空间。他们可能用了新型感应式电动机,但是,即使这样,到头来壳体内部也还得容纳这么多机器。潜艇是不可能有那么多舱室用作机房的,就是这艘‘大海怪’也如此。使用这种推进系统,最高航速也就十节左右,虽然可以减低空泡噪声,但也不会太理想。”
“空泡噪声?”
“当螺旋桨在水中高速旋转时,会在桨叶的后缘产生一个低压区,使水汽化产生一堆堆气泡。在水压下,这些气泡存在不了多长时间。气泡破碎后,水就撞击桨叶,出现以下三种情况:第一,产生噪声,这是我们潜艇艇长最讨厌的;第二,引起振动,这也是我们所讨厌的。比如,老式客轮上的这种空泡和滑移现象,会在船尾产生振幅几英寸的振动。空泡现象会产生很大的力,即使是五十三吨级的舰船,也照样振动,这种力还可损坏其他设备;第三,损坏螺旋桨。一般来说,螺旋桨的叶轮寿命只有几年,所以,过去通常都由几个桨叶组装成,而不是铸成一个整体。这种振动现象也是水面舰艇的一大难题。要延长螺旋桨的寿命,最终还要靠冶炼技术的改进。
“现在,隧道式推进系统正在消除空泡现象。虽然空泡现象还存在,但是大部分空泡噪声在隧道内就消失了。这一点很重要。不过,问题是,要想提高航速,就只能不切合实际地加宽管道。所以,在研究管道的同时要设法改进螺旋桨设计。现在你们的潜艇螺旋桨都相当大,所以在给定航速的情况下,转速比较低。转速越低,空泡噪声就越小。这种空泡现象还可通过不同的潜深来调节。比如,在水下几百英尺航行时,由于水的压力大,就很难形成气泡。”
“那么,为什么苏联人不模仿我们的螺旋桨设计方法呢?”
“这可能有几方面的原因。螺旋桨是根据特定的潜艇壳体和主机组件专门设计的,所以,抄袭我们的设计方案并不一定适用于他们的潜艇。这项设计当中有不少工艺是凭老经险,所以有很多不成熟的因素和误差。潜艇螺旋桨的设计比飞机机翼的设计要复杂得多,因为桨叶截面的变化这一点和那一点都不大相同。我想还有个原因,就是苏联的冶炼技术不如我们。出于同样原因,他们的喷气机和火箭发动机的效率也比我们的低。在这些新的设计方案中,高强度合金材料非常重要。这是冷门学科,我也只知道个大概。”
“很好。按你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低噪声推进系统,最高航速为十节?”瑞安想把这两点证实一下。
“不过是估计。看来我得用电脑搞些模拟试验,把有关数据搞得精确些。有些资料可能还分散在泰勒实验室。”他指的是塞文河北岸海军海上系统司令部的舰艇设计单位。“也许还分类放着,但我不得不对那些数据持怀疑态度。”
“为什么?”
“都是二十年前做过的工作了。他们只研制了一个十五英尺的模型——这种模型显然太小了。请注意,在研究当中他们运气好,发现了一个新原理,就是背压问题。当然,也可能还发现了其他问题。据我推测,他们可能搞过许多电脑模型。就算真的进行过这方面的试验,但因当时的数学模型技术刚刚起步,估计不会有多大突破。现在要是打算重新搞,我还得去泰勒实验室把那些老资料和电脑程序找出来检查一遍。然后,再根据这个潜艇结构编制个新程序。”他拍了拍那几张照片。“程序编好以后,还得用大型电脑进行运算和模拟。”
“你自己干得了?”
“当然能。我需要这艘宝贝潜艇的准确尺寸,不过,我以前曾为克里斯特尔城那帮家伙做过这种工作。最难办的是使用计算机的事。我需要一部大型计算机。”
“我可以安排,用我们的好了。”
泰勒笑了。“可能还不够,杰克。这都是些专业资料。我正在考虑是否用像‘克雷-Ⅱ’型那样的电脑。做这种工作,必须先用几百万个小水泡进行数学模拟,让水流经整个潜艇壳体。国家航空和航天管理局在试验航天飞机的时候做过类似研究。实际工作虽然相当简单,但是,工作量很大。这方面的数学运算虽然不算太难,可是要求每秒钟运算几百万次。这就是说,一般的电脑是没有用的,只能用大型‘克雷’机,但是这种电脑国内只有几台。我想,国家航空和航天管理局在休斯敦有一台。海军在诺福克有几台在搞反潜战工程,你大概记不得了吧。空军在五角大楼有一台,其余的可能都在加利福尼亚。”
“但这种机器你会用吗?”
“会。”
“好吧,就用它干,我来看看能不能为你找到计算机。要多长时间才能搞出结果?”
“这要看泰勒实验室的资料是不是齐全,一个星期左右吧。可能还会提前。”
“你打算要多少报酬?”
“噢,算了吧,杰克!”泰勒摆了摆手。
“艇长,今天是星期一,你星期五把材料交给我们。这里是两万美元。你该得的,我们急需这个资料。行不行?”
“说定了!”他们握了握手。“这照片能留下吗?”
“如果你有安全的地方保存,可以留下。不能让人看到,艇长。任何人都不行。”
“校长办公室有个新保险柜。”
“好吧,但是他也不能看。”这位校长过去在潜艇上干过。
“他对这不感兴趣,”泰勒说。“不过,我也不会让他看的。”
“要是他不同意,请他给格里尔将军打个电话。这是电话号码。”瑞安递给他一张卡片。“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我。要是我不在,问将军也行。”
“这件事情重要到什么程度?”
“很重要。你是第一个对这些奇怪的潜艇门作出合理解释的人。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如果你能把模型搞出来,就太有用了。我再说一遍:这是个高度机密的问题。如果你让别人看了这些照片,我可不好交代啊!”
“放心吧,杰克。你已经给我限了日期,我最好马上动手了。再见。”两人又握了握手,泰勒掏出一个带横格的便笺本,把要做的事列个表。瑞安和司机离开大楼;他想起在安纳波利斯的二号公路上有家玩具翻斗城儿童专卖连锁店,就决定去买一个萨利要的那种洋娃娃。
当晚八点,瑞安回到中央情报局,他迅速地通过了几道安全检查岗,走进格里尔的办公室。
“哈,冲浪娃娃买回来啦?”格里尔抬头看着他。
瑞安纠正说:“买的是滑雪娃娃,先生。你扮过圣诞老人没有?”
“孩子们长得太快了,杰克。我孙子孙女都不玩这个了。”说完,他转过身去冲了杯咖啡。瑞安不知道他是否睡过觉。“‘红十月’号又有新情况。看来俄国人正在巴伦支海的东北方向进行一次大规模反潜战演习。有六架反潜巡逻飞机,几艘护卫舰和一艘‘A’级攻击型潜艇正在沿圆形海区巡航。”
“可能是一次猎潜演习。泰勒艇长说潜艇上的那些门是一种新型推进系统。”
“真的吗?”格里尔往后一靠。“说说看。”
瑞安掏出记事本,简明扼要地把潜艇推进系统的技术情况作了汇报。“泰勒说,他可以通过电脑模拟来判定它的效能。”他最后说。
格里尔抬起眉毛。“什么时候能搞出来?”
“可能本周末。我告诉他,如果星期五之前能做完,我们会给两万美元的酬金,怎么样?这个价钱还合理吧?”
“有必要吗?”
“如果他能拿到需要的背景资料,就有必要。泰勒很能干,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不是随便送人的;就是在海军军官学校他也是尖子,总是班里的前五名。”
“真的值两万?”格里尔是有名的小气鬼。
瑞安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先生,这件事要是按部就班地干,就只好和那些环行公路上的强盗打交道了,”瑞安指的是华盛顿周围环行公路上的咨询公司,“他们的要价可不止两万,可能要多五倍到十倍。如果能在复活节前拿到资料,就算走运了。可照此办理,那么当我们掌握‘红十月’号的情况时,它可能还在海上航行呢。到时候真要出了差错,先生,这笔钱我来付好了。我想你肯定希望尽快拿到资料。放心吧,这是泰勒的拿手好戏。”
“你说得对。”瑞安已不是第一次缩短了按常规办事所需要的时间。以前,他干得相当出色。格里尔是注重结果的人。“苏联把低噪声推进系统装在这样一艘新型导弹潜艇上,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可以用攻击型潜艇实施跟踪。噢,想起来了,我说苏联人为什么几年前就同意我们关于双方在离岸五百英里以内设立潜艇禁区的提案呢!他们的导弹潜艇绝大多数时间都龟缩在港里,可能和这个也有关系。这一来,这场戏的性质就有点不同了。对了,顺便问一下,‘红十月’号的艇壳用的是什么材料?”
“钢的。这艘艇太大了,不可能用钛壳,至少钛太贵了。你知道他们的‘A’级潜艇的钛合金艇壳花了多少钱?”
“太不值得了!他们花了一大笔钱造了个极其坚固的壳子,里面却装了个高噪声的动力装置。真笨!”
“我倒不认为‘红十月’真有那么高的航速,不管怎么说,如果这种新型推进系统真能正常运行,苏联人可能会悄悄爬上美国大陆架的。”
“利用低弹道发射导弹,”瑞安说。这是打核战争最狠毒的一招。一旦发生意外,苏联可以在距目标只有几百英里的水下发射导弹。如果从大西洋海域攻击华盛顿,也只有一百公里左右。采用压低弹道、提高飞行速度的方式,尽管导弹命中精度有所降低,但其中一些有可能在五分钟内命中华盛顿,将其摧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总统难以做出任何反应。如果苏联能快速杀了美国总统,那么,全国性的主要指挥网络就会陷于瘫痪,从而使苏联有足够时间发射陆基远程导弹——没有人有权宣布开战,除了美国总统。瑞安想,这是一套拦路抢劫的重要战略计划;不过,他们不是贪财的暴徒,而是想杀人的刽子手。“你认为‘红十月’就是为这个目的而建造的?”
“我认为他们想到了这点,”格里尔说,“不过我们已经预感到了。我们命令‘布雷默顿’号攻击型核潜艇出航,紧紧咬住‘红十月’号。如果泰勒的资料有使用价值,我们再研究新的对策。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天的时间真长啊。伦敦时间早上五点半我就动身了,先生。”
“我想也是。好吧,明天上午我们再谈一下阿富汗问题。去睡吧。”
“是,先生。”瑞安穿上大衣。“晚安。”
一刻钟以后,瑞安到了万豪酒店。瑞安不明智地打开了电视机,正好刚开始播放周一晚上的橄榄球比赛——辛辛那提队对旧金山队,联赛当中两支最棒的队争夺激烈。在英国可看不到橄榄球比赛。他竭力撑着看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昏昏睡去,电视机也没关。
要不是人人都穿军装,外来人说不定还以为这儿就是国家航空和航天管理局的控制中心呢。这里有六排宽大的操纵控制台,每个控制台上都有电视屏幕显示器、打字键盘、仪表度盘、耳机插座、带照明灯的塑料按钮、模拟和数学控制装置。高级海洋技术总工程师德克·富兰克林坐在第十五号操控台前。
这儿就是声纳监视系统大西洋控制中心。这是一座毫无特征的建筑物,不起眼的政府办公楼。楼房是混凝土结构,没有窗户,屋顶上装着大型空调,一块写着缩写字母的蓝牌子竖在照料得很好但在这个季节已发黄的草地上。在三个入口处有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守卫着。地下室有两台“克雷-Ⅱ”型超级电脑,配备了二十名助手。大楼后面是三个一组的卫星地面站,站与站之间都有联系。控制台和电脑的操纵人员都通过卫星和陆上通信系统与声纳监视系统进行联系。
在世界各大洋,特别是在苏联潜艇进入公海的通道两侧,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都部署了一套套高敏度声纳接收装置。几百个声纳监视系统传感器负责接收和发送大量信息。新式超级电脑系统负责把收到的浩如烟海的数据进行分类和分析。声纳监视系统运转得相当好,极少出现漏测、误检现象。即使是美国和英国的超安静攻击型核潜艇,也难蒙混过关。声纳监视系统的传感器全部铺设在海底,并定期进行检查、改进。现在有些传感器上已经自带信号处理器,在向控制中心发送目标数据之前,处理器首先对测到的数据进行预检分类,以减轻中央电脑的工作负荷,保证更快更精确地对目标分类。
富兰克林总工程师的操控台收到了部署在冰岛沿海水下一系列传感器发回的数据。他负责的这个海域宽四十海里左右,在操控台上可以从东到西进行扇形扫描。从理论上说,三个操纵员就可以完全控制这一海域。如果有谁首先发现目标,必须立即通知另外两个操作员。然后再通过键盘将目标数据转换成命令输入电脑终端。几乎是同时,设在楼下控制室总控制盘上的大屏幕开始进行相关显示。高级值班军官经常命令水面舰艇和反潜飞机在可疑的大面积海域内进行搜索。两次世界大战使美国和英国军官认识到:确保海上交通线畅通无阻是极其重要的。
尽管很少有人知道这座静得像坟墓一样的建筑物,尽管它和军事生活并没有任何惹人注目的联系,但是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担负着保卫国家安全的重任。一旦发生战争,要是没有他们,整个国家就会遭殃。
富兰克林倚靠在转椅上,叼着老式烟斗,嘴里不时喷出团团烟雾。周围死一般寂静。即便不安静,他那价值五百美元的耳机也能有效地使他与世隔绝。富兰克林技术总工程师二十六年来一直在驱逐舰和护卫舰上服役。对他来说,任何国家的潜艇、任何国籍的艇员都是敌人。
他眉毛一扬,只剩下几根发丝的秃头一歪,顾不得一口口地抽烟斗了。他的右手伸向正前方的控制板,关掉了信号处理器,他想在没有电脑干扰的情况下凭经验去探测这种声音。但是,背景噪声太杂乱,什么也听不出来,他只好又把噪声过滤器接通,打算改变方位控制。声纳监视系统的传感器是通过选择使用各种单一接收器来检查方位的。在操纵时,既可以手动,又可以电动。它首先给出方位,然后,再使用附近的传感器构成一个三角形。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十分微弱的声音,但据他判断,噪声源距传感器没有多远。富兰克林开始查问电脑终端。美国“达拉斯”号核潜艇已经抵达那一海域。抓到了!他微笑着说。这时,又出现了一种噪声,频率很低,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尽管如此,也不是一点音响都听不到。但是,为什么在转换接收方位之前没有听到呢?他放下烟斗,开始调节控制器上的仪表。
“总工?”耳机里突然传来呼叫。这是高级值班军官的声音。
“是我,中校。”
“你能来控制室吗?我想请你听点东西。”
“马上来,先生。”富兰克林静静地站起来。昆廷中校当过驱逐舰舰长,由于得了癌症,在舰上服役的时间并不长。经过同病魔的长期斗争,他终于胜利了。不,只是几乎战胜了,富兰克林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化学疗法杀死了癌细胞——代价是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皮肤也变得像透明的羊皮纸一样。真可惜,他想,昆廷过去可是相貌堂堂的男子汉。
控制室比地板高出几英尺,在那里,可以俯视各个战位的操作人员,还能看到设在远处的总战术显示器。控制室周围用玻璃隔开,这样,指挥员在与某操作人员对话的时候就不会影响其他人员。富兰克林见昆廷坐在他的指挥战位上。在那里,他可以控制整个大厅的各操纵台。
“你好,中校。”富兰克林注意到昆廷有点发福了,不过,也到岁数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注意巴伦支海的声纳网。”昆廷递给他一副耳机。富兰克林收听了几分钟,但没有坐下。像别人一样,他心里怀疑癌症会传染。
“该死!它们怎么这么忙?我听得出来,这是A级、C级和探戈级潜艇,还有几艘水面舰艇。这说明什么呢?”
“另外还有一艘D级核潜艇。不过,它刚上浮,已经停机了。”
“上浮?”
“是的,其他舰艇在使用主动声纳发送信号,似乎在探询己方潜艇。”
“啊哈,是水下游猎演习,准是丢了一艘潜艇。”
“可能。”昆廷揉了揉眼睛,看来有点疲倦了。他干得太拼命,精力大不如以前。“但是,你听,A级潜艇还在发出‘砰砰砰’的声响,现在正向西航行。”
“噢。”富兰克林反复思索了一会儿。“他们正在寻找另一艘潜艇。这么说,‘台风’级潜艇和这些舰艇不是一天出海的,是吗?”
“我想是的——除非这艘艇已向西驶去,但演习区是在海湾的东北方向。我们的声纳监视系统没有捕捉住这个目标。但是,‘布雷默顿’号潜艇正到处找它。”
“狡猾的艇长,”富兰克林说。“他停止了全部机器返航,只是漂航着。”
“是的,”昆廷表示同意。“我打算让你立即去北角水声音障监控台,看能不能在那里发现目标。总工程师,这艘苏联潜艇一定会继续使用反应堆的,也就是说,它一定会发出噪声的。但是,负责监视那一扇面的操纵员都是年轻人。我挑一个换到你的控制台去一段时间。”
“好吧,”富兰克林点点头。在那个监控台工作的都是新手。曾经在舰艇上工作,但是声纳监视系统需要技术更高的人材。不用说,昆廷是希望富兰克林去检查整个北角监控台的工作情况,也许在听他们的线路时还可以顺便教他们些东西。
“发现‘达拉斯’号潜艇没有?”
“发现了,先生。声音很小,但是我想它一定穿过我们这个扇面,向西北的‘收费电话间’方向航行。要是我们能调动一架‘猎户座’反潜巡逻机的话,一定能追踪上它。怎么,能不能这样干?”
昆廷抿嘴一笑。他对潜艇不怎么感兴趣。“不,‘美丽海豚’军事演习已经结束,总工程师。我们只要记录下来,在他们返航之后,让他们知道这一点。干得不错。你知道这艘艇非同一般,所以,我们本来是不可能发现它的。”
“那可不见得,今天就能找到它!”富兰克林轻蔑地说。
“有了结果请告诉我,德克。”
“好的。你要注意身体,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