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必着急,冯艾希上校把起飞前检查单上的各个项目又看了一遍。这时机舱内的服务人员正在引领大家入座。一辆卡车上的发电机正向这架VC-137供电,这比使用机内供电系统来发动引擎还要容易些。他看了看表,希望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
瑞安的座位在欧尼·艾伦那个中间舱室的前面,可是他却继续朝后走,走到飞机尾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坐下。这里看上去很像一架普通客机的后排座,不过每排只有五个座位,前面“贵宾区”安排不下的人就坐到这里来。瑞安坐在靠左侧的座位上,这侧的座位是每排两个。这时有十来个人走到这里,一位服务员建议他们尽量靠前坐,因为坐得靠前要舒服些。乘务长将坐在他这排走道右侧的座位上,而不是待在前面的乘务舱里。瑞安希望能再有个帮手,但他们又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因为机上有一名苏联领航员。这种领航工作是例行公事,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反倒会引人注目。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大家都感到舒适安全,让他们知道一切都很正常。
这时,正驾驶冯艾希已看完了起飞前的检查单。
“大家都上来了吧?”
“是的,长官,准备关舱门了。”
“注意乘务员登机门的指示灯。这灯一直有点不正常。”冯艾希对飞行机械师说道。
“有问题?”坐在折叠椅上的苏联领航员问道。对突然降压的问题每个飞行员都必须认真看待,不可掉以轻心。
“我们每次检查那扇门的时候,都很正常。也许是仪表板上的线路问题,但我们还没有找到毛病出在哪里。那扇门的气密封条是我亲自检查的。”他对苏联人说道。“一定是电路有问题。”
“准备启动吧。”飞行机械师说道。
“好的。”冯艾希向外看了看登机梯是否已经移开。飞行人员都戴上了头戴式通话器。“左侧没有障碍。”
“右侧没有障碍。”副驾驶说道。
“打开一号发动机。”随着按键的揿下、开关的扳动,左外侧发动机的涡轮叶片开始转动。一些仪表上的指针开始偏转,很快就停在正常位置不动了。这时那辆载有发电机的卡车已离去,因为此刻飞机上的用电可自行供给了。
“打开四号发动机。”冯艾希下达命令。他把话筒的开关扳到座舱位置。“女士们、先生们,我是冯艾希上校。现在发动机已经开始运转,大约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要启动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抽烟的人,请忍耐几分钟。”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瑞安还真想抽口烟呢。乘务长朝他看了看,露出微微一笑。瑞安觉得这位军士长十分慓悍,看来完全可以应付突发情况。此人看似年近五十,但却像个可以给全国橄榄球联盟的后卫上球风课的人。他戴着一副皮制工作手套,上面的皮带收得很紧。
“准备好了吗?”瑞安问道。在接近机尾的部分,发动机的噪音震耳欲聋,所以他不怕被别人听见。
“随时待命,长官。”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唔,”格拉西莫夫说道,“还没到呢。”货运终点站已经关门了,除了防范安全用的探照灯光外,这里是一片漆黑。
“要我去打个电话吗?”司机问道。
“先别急。怎么——”一名身穿制服的卫兵挥手示意他们停车。他们刚才已经通过了一个检查站。“哦,没关系。美国人马上就要离开了。那样做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卫兵来到司机的车窗前要他出示通行证件,司机用手指了指后边。
“晚安,下士。”格拉西莫夫说着递上自己的身份证件。拦车的下士顿时并腿立正。“过几分钟后有一架飞机会来这里接我。肯定是美国人把事情给耽搁了。安全部队出动了吗?”
“是的,主席同志!整整一个连。”
“我们既然来了,何不来个快速视察呢?谁是你们的长官?”
“扎鲁丁少校,主席——”
“这里是他妈的什么——”一名中尉走了过来。他走到下士身边时,才发现车里坐的人是谁。
“中尉,扎鲁丁少校在哪里?”
“在控制塔台,主席同志。那是个最好——”
“那还用说。用你的无线电告诉他,就说我要视察一下安全警戒,然后去找他,谈谈我的看法。向前开,”他告诉司机说。“向右。”
“谢列梅捷沃机场塔台,我是九七一,请求向右侧第二十五号跑道滑行。”冯艾希对着话筒说道。
“九七一,同意。向左拐上一号主滑行跑道。风向2—8—1,风速四十公里。”
“明白,通话结束。”冯艾希说道。“好了,我们开始滑行吧。”这时副驾驶将油门杆向前推,飞机随之向前移动。飞机前方的地面上有个人手持两根发光指挥棒给飞机指示上滑行道的方向,这根本是多此一举——俄国人总认为一个人无论干什么都得受别人指挥。冯艾希把飞机开出停机坪,沿九号滑行道向南,然后向左拐。控制前起落架的小手轮总是不太灵活。飞机在外侧发动机的推动下缓缓转弯。他在这里干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的。这里滑行道表面不平整,他总担心会把什么东西给弄坏了。今天晚上他可不想出现这种事。到一号主滑行道起点的距离将近一英里,一路上的颠簸摇晃足以使人晕机。最后他终于上了第五滑行道。
“他们看来还挺机灵的嘛。”在穿过左侧第二十五号跑道时,瓦西里说道。司机关掉车灯沿跑道边缘行驶。有一架飞机过来了,司机和警卫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危险的庞然大物。他们没有看见这时格拉西莫夫已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给惊得目瞪口呆的菲利托夫打开了手铐。接着这位主席又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把自动手枪。
“见鬼——那里有辆车。”冯艾希上校说道。“那辆汽车在那里搞什么鬼名堂?”
“我们可以避开它,这很简单。”副驾驶说道。“它贴着跑道边行驶。”
“很好。”正驾驶再度把飞机向右开到跑道的尽头。“该死的星期天兜风的车子。”
“上校,我有个不好的消息。”飞行机械师说道。“后门的指示灯又亮了。”
“真他妈的!”冯艾希在机内通话系统中大声诅咒着。他把话筒开关再度拨到座舱位置,先压一压火气,然后才说道:“乘务长,检查一下后门。”
“这就去。”军士长回答说。瑞安松开安全带,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军士长转动后舱门的把手。
“有个地方短路了。”驾驶舱里的飞行机械师说道。“后舱的灯全都不亮了。断路器跳开,我怎么也合不上去。”
“是不是断路器坏了?”冯艾希上校问道。
“我可以换个备用的上去试试。”机械师说道。
“换吧。我来告诉后舱的人为什么他们那儿的灯不亮了。”这是个谎言,但却说得煞有介事。由于大家身上都系着安全带,想转过身看后舱是不大容易的。
“主席在哪里?”瓦图京问那个中尉。
“他正在进行视察——你是什么人?”
“我是瓦图京上校,这位是戈洛夫科上校。主席他妈的在哪里,你这个小白痴!”中尉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然后用手指了指。
“瓦西里,”格拉西莫夫说道。真是太遗憾了。保镖转过脸,看见手枪的枪口正对着他。“请把你的枪给我。”
“可是——”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把枪接过来装进衣袋。接着他把手铐递了过去。“你们两个都把手伸进方向盘里。”
司机大惊失色,但两个人都服从了命令。瓦西里把一只手铐铐在自己左手腕上,然后把另一只手铐从方向盘下穿过去铐在司机手上。与此同时,格拉西莫夫一把扯下车上无线电的话筒,并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
“钥匙?”格拉西莫夫问道。司机用那只没上铐的左手把钥匙递了过来。离他们最近的岗哨在一百米外,而那架飞机离他们只有二十米。这位克格勃主席亲自打开车门。这种事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干了。“菲利托夫上校,请随我来。”
菲利托夫也像那两个人一样惊讶不已,但却照办了。在机场上所有人——至少是那些通常观察飞机起飞的人——的睽睽众目之下,格拉西莫夫和菲利托夫朝那架VC-137红白蓝相间的机尾走去。仿佛有人在指挥一样,飞机的后舱门打开了。
“快点呀,伙计们。”瑞安扔下了绳梯。
喷气发动机喷出的气流把绳梯吹得像风中飘动的旗帜,菲利托夫的腿不听使唤,尽管有格拉西莫夫帮忙,他仍然无法把两条腿都踩在绳梯上。
“我的天哪,看!”戈洛夫科用手指了指。“快!”
瓦图京什么也没说。他把油门踩到底,同时打开了两个大车灯。
“不好!”乘务长看见那辆开过来的汽车,赶忙喊了一声。还有一名哨兵拿着枪朝这边跑过来。“快点,老爹!”他催促着这位克里姆林宫的枢机主教。
“见鬼!”瑞安一把推开军士长,纵身跳了下去。由于太高,他着地时扭伤了右踝骨,裤子的右膝部位也划了个大口子。他忍住剧痛从地上爬起来,托住菲利托夫的一侧肩膀,格拉西莫夫托住另一侧,两人一起把他托上绳梯,接着机舱门口的军士长把他拽了上去。格拉西莫夫在瑞安的帮助下也上了飞机。现在轮到瑞安了——他的腿也像菲利托夫那样一点也不听使唤了。他的左膝早已僵得无法弯直,他想用扭伤踝骨的右腿爬上去,可是那条右腿怎么也走不动。他大声诅咒着,那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他想用双手交替着向上攀,可是没拉好,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站住!站住!”十英尺外有个持枪的人高声喊道。瑞安抬头看着机舱门。
“快走!”他大喊道。“把他妈的门关上,快走!”
乘务长毫不犹豫地、不折不扣地照办了。他转身把门拉上。瑞安看见那门在几秒钟之内就自行封闭了。在飞机里,军士长抓起内部通话器,向正驾驶报告说后门已经关好。
“塔台,九七一开始起飞滑行。通话完毕。”冯艾希把油门操纵杆推向起飞动力挡。
飞机发动机的巨大气流把地面上的四个人全都冲出了冰冻的跑道,其中包括刚刚赶到现场的那名持步枪的哨兵。瑞安趴在地上,目送着飞机高耸的尾舵上方闪烁的红灯渐渐远去,随之上升然后消失。最后他只看见了VC-137上反地空导弹的红外线干扰器的闪光。他笑了,几乎笑出声来,这时他被人翻过身来,看见了一把对着他脑袋的手枪。
“你好,谢尔盖。”瑞安对戈洛夫科上校说。
“预备!”神箭手的无线电里传来指示。他举起信号枪,打出一发照明弹。那照明弹高悬在基地一个厂房的上方。
霎时间,各种武器一起开火。在他左侧,那三枚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毒刺导弹争先恐后地飞了出去。每一枚导弹对准着一座岗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准岗楼里的电热取暖器。三座岗楼里的六名哨兵惊愕地看着那颗悬在基地中央上空的照明弹,但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看见朝他们飞去的一道黄光,而且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三枚六磅重的导弹大显神威,全部命中目标——它们攻击固定目标几乎百发百中。自第一枚导弹射出后不到五秒钟,三座岗楼就全部被毁,岗楼里用来保护基地设施的机枪也都随之化为乌有。
接着毙命的是神箭手前面的那个哨兵。他没有任何还击的机会。四十支枪同时向他射击,把他身上打得像蜂窝似的。紧接着,迫击炮打出几发炮弹进行测距,神箭手通过无线电修正弹着点,让炮弹落在他认为是警卫部队营房的地方。
邦达连科上校觉得自己在这寒冷、美妙的大自然中陶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刚转身向营房走去,就听见突如其来的枪声。他心下一怔并停住了脚步。自动武器的声音他是绝对不会听错的。起初他还以为是哪个克格勃哨兵不慎枪支走火,可是不到一秒钟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听见头顶上方“叭”一声,一抬头,看见了那颗照明弹。接着他听见从激光发射试验场那边传来的几声爆炸。他立刻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变成了在敌人攻击下处变不惊的职业军人,这种变化就像是受开关控制似的。他立即飞速朝他右侧两百米处的克格勃警卫部队的营房跑去。
他看见迫击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就落在营房那边新建的大机械厂。他跑到营房前面的时候,里面的人正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向外跑。他不得不停下来,举起手臂,以免他们在慌乱中朝他开枪。
“我是邦达连科上校!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在这里!”一名中尉走上前来。“什么他——”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出言不逊。这时一发迫击炮弹击中了营房后部。
“跟我来!”邦达连科大喊一声,率领他们迅速离开这个最可能受到攻击的目标。他们的四周枪声大作,是自动步枪——苏制步枪——的射击声。上校立即发现他无法根据枪声来判别敌我:这下糟糕了!“集合!”
“是怎么回——”
“我们遭到了袭击,中尉!你手下有多少人?”
中尉转身清点人数,可是邦达连科数得比他还快。总共四十一个人,都带着自动步枪,但是没有重武器,也没有无线电。没有机枪倒也罢了,没有无线电可就要命了。
那些狗,他若有所失地想道,他们应当把狗留着的呀……
战术形势大为不妙,而且他知道还会变得更糟糕。一连串的爆炸声震撼着夜空。
“那些激光设备,我们必须——”中尉的话刚说了一半,上校就抓住他的肩膀。
“设备我们还可以再建。”邦达连科急急忙忙地说道。“但是科学家是无法重新建造的。我们赶快去公寓大楼,坚守待援。派一名精干士官到单身宿舍,把人都集中到公寓大楼去。”
“不行,上校同志!我们的任务是保卫激光设备,我必须——”
“我命令你把部队——”
“不!”中尉冲着他大吼。
邦达连科突然把他击倒在地,拿起了他的自动步枪,打开保险装置,向他的胸部开了两枪,他转过身说道:“谁是最好的士官?”
“我,上校。”一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是邦达连科上校,现在由我指挥!”上校铮铮有力的话就像是上帝的命令。“你带领四个人赶紧去单身宿舍,把里面的人全部带到山上的公寓大楼去。越快越好!”士官点了四个人立即跑步出发。“其余的人跟我来!”他率领他们冲进外面的大雪之中。这时他们已顾不得外面有什么危险了。他们才冲出十米,基地上的所有灯光就全部熄灭了。
在激光发射试验场大门边上停着一辆嘎斯吉普,车上架着一挺重机枪。波克鲁什金将军听见爆炸声之后,急忙从指挥部里跑了出来。他看见三座只剩下半截的岗楼在燃烧,顿时大惊失色。克格勃部队的指挥官乘着车冲到他面前停下。
“我们遭到袭击了。”说这话真是多此一举。
“把你们的人集合起来——到这里来。”波克鲁什金抬起头,看见很多人在奔跑。那些人都穿着苏军制服,但将军凭直觉知道他们不是俄国人。他爬到吉普车后面,调转机枪,转到这位克格勃军官的头顶上,把这人吓了一跳。波克鲁什金扣动扳机,可是毫无反应,于是他把一发子弹推进枪膛。他第二次扣动扳机时,终于满意地看见三个人应声倒在他的枪口之下。这位警卫部队指挥官受到极大鼓舞。他对着无线电大声下达命令。混战开始了,而且不可能不是一场混战——因为双方都穿着同样的制服,使用的是同样的武器。但是阿富汗人在数量上超过了俄国人。
听见响声之后,莫洛佐夫和他的几位单身朋友都来到营房外面。他们大部分人都受过军事训练,但莫洛佐夫没有。不过这并不打紧——因为这时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黑暗中出现了五个奔跑的人影,他们都穿着军服,拿着自动步枪。
“过来,你们全过来,跟我们走!”附近的枪炮声密集起来。两名克格勃士兵倒下,其中一人死亡、一人受伤。受伤的那名士兵进行还击,一个长点射打完了一梭子弹。黑暗中传来惨叫声,接着是一阵喊叫。莫洛佐夫返身进入营房,让大家赶快到门口去。那些工程技术人员已无需更多的催促。
“上山去。”那名士官说道。“到公寓大楼去。越快越好!”四名克格勃士兵一边挥手催他们快走,一边注意目标,但却只看见枪口的火光。此刻子弹到处横飞,又一名克格勃士兵惨叫着倒下,不过那名士官击毙了那个打死他战友的人。当最后一名工程师离开营房时,士官和一名二等兵抓起那几支步枪护送着他们这位同志一起退到山上。
对八十个人来说,这项任务十分艰巨,神箭手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由于地方太大,建筑物太多,这点兵力远远不够。但是由于看见这里有许多俄国人四处奔跑,所以他才把人带了过来。他看见手下的一名队员用RPG-7反坦克火箭弹击毁了一辆客车。那客车爆炸起火、滑出路面、翻滚着栽下山去,车上的人一片惨叫声。几个带着炸药的战斗小组进入几幢房子里。他们发现机床上都是油,他们点燃导火索之后赶紧往外跑,希望抢在爆炸引发的大火之前冲出去。等神箭手意识到哪一幢才是警卫部队的营房时,已为时稍晚。那营房已经起了火,他把人带过去,准备消灭留在那里的人。他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他还不知道。一发偏离目标的迫击炮弹打断了基地的照明供电线路,这样一来他们自己枪口的火光反而妨碍了他们自身的夜视能力。
“干得好,士官!”邦达连科对那个年轻人说道。他已下令工程技术人员全部上楼。“我们将在大楼四周组成防御阵地。他们也许会迫使我们后退。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将死守一楼。大楼的墙壁是钢筋水泥的。反坦克武器会伤到我们,但屋顶和墙壁可以挡住子弹。派一个人到楼上,把当过兵受过军事训练的都找出来。把这两支步枪给他们。一旦有人倒下,就要把他的枪拿去交给会用枪的人。我进去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部电话——”
“一楼的办公室里有一部无线电话。”那名士官说道。“每一幢大楼里都有一部。”
“太好了!守住阵地,士官。我两分钟后回来和你们一起战斗。”邦达连科跑进大楼。那部无线电话挂在墙上的一个钩子上,他看见这是一部自备电池的军用无线电话,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把它扛在肩上,跑出了大楼。
这些攻击者——他们是什么人?他心中疑惑不解——他们的进攻显得杂乱无章。首先,他们连克格勃部队的营房是哪一幢都没有弄清楚就发动了攻击;其次,他们并未尽快地对住宅区实施攻击。现在他们过来了,可是却发现雪地上有一道由边防军构成的防线。邦达连科知道,这些边防军虽然是克格勃部队,但确实受过基本训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那个年轻士官是个好榜样,他亲眼看见了。他沿着这道防线从一个点走到另一个点;他并没有使用自己的武器,而是鼓励那些士兵,告诉他们该干什么。上校打开了无线电。
“我是亮星工程的G·I·邦达连科上校。我们遭到了攻击。我重复一遍。亮星工程遭到袭击。听到这个呼叫的部队请立即回答,请立即回答。”
“杰纳迪,我是波克鲁什金,我在激光发射试验场。我们在指挥控制大楼里。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在公寓大楼。我们能找到的非军人全部在这幢楼里。我这里有四十名士兵,我们准备坚守。增援情况如何?”
“我正在设法解决,杰纳迪。我们无法从这里支援你。你们能顶住吗?”
“二十分钟以后再问我吧。”
“保护我的人,上校!保护我的人!”波克鲁什金对着无线电大声喊道。
“誓死血战到底,将军同志!通话完毕。”邦达连科把无线电背在身上,然后端起步枪。“士官!”
“到,上校!”年轻人来到面前。“他们现在只是在进行试探性的进攻,真正的攻击还没有开始——”
“在找我们较弱的环节。”邦达连科采取了射击跪姿。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但枪声还不太密集。他们身后上方不断有窗户被打碎。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大楼的预制钢筋水泥墙上,水泥和碎石溅得守在楼外的人浑身都是。“你们到对面那个墙角去,这面墙和东墙两处由你指挥,这两边由我负责。告诉你们的人,不看见目标不要乱开枪——”
“已经说过了,同志。”
“很好!”邦达连科在士官肩膀上捶了一拳。“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撤退。要撤的时候向我报告一下。这幢房子里的人都是无价之宝。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去吧!”上校目送着士官跑步离开。也许克格勃的确训练出不少人。他跑向自己守卫的墙角处。
现在他手下有二十——不,他数了数有十八个人。他们身上的伪装服为他们提供了极好的掩护。他背着无线电,弓着腰来到士兵面前,叫他们分散开些,并嘱咐他们要节省子弹。他刚刚完成西侧一线的兵力部署,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一片叫喊声。
“他们来了!”一名士兵大声喊道。
“先不要开火!”上校高声吼道。
跑动的人影仿佛变魔术般地出现了。刚才他们面前还只有纷飞的雪花,现在却出现了一排人,端着卡拉什尼科夫步枪胡乱地射击。他等他们前进到五十米之内。
“打!”顷刻之间,他看见有十个人倒下。其余的人犹豫地停下来,接着便开始后退,这时又有两人倒下。大楼另一侧的枪声更加密集。邦达连科心想,不知士官能不能顶住,但他此刻顾不到那边的事了。他听见附近传来喊叫声,知道他的手下也有伤亡。他检查了一下阵地,发现有一个已经死去。此刻他的手下已减少到十五个人。
飞机的爬升完全是一套例行动作,冯艾希上校心想。坐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折叠椅上的俄国人瞥了电气系统显示板一眼。
“电气系统情况怎么样了?”正驾驶有点恼火地问道。
“发动机和液压系统没有问题。毛病似乎是出在照明系统上。”机械师答道,同时不声不响地关闭了尾灯和翼梢防撞灯。
“唔……”驾驶舱里各项仪表上的灯其实都很正常,而且乘务组的人也无需其他的照明。“等到了香农再修吧。”
“上校。”正驾驶的耳机里传来乘务长的声音。
“说吧。”机械师说,同时确保这个频道的通话传不到苏联领航员的耳机里。
“说吧,士官。”
“我们的两个……两个新乘客上来了,长官,可是瑞安先生——他没有上来,上校。”
“再说一遍?”冯艾希说道。
“他叫我们快走,长官。有两个家伙带着枪,长官,他们——他叫我们赶快走,长官。”乘务长报告说。
冯艾希叹了口气。“好吧。后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让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长官。我想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有发动机的噪音,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就保持这样吧。”
“是,长官。我让弗雷迪把其他人都挡在前面了,就说后面的厕所坏了,长官。”
“真遗憾,”冯艾希说。“告诉他们要上厕所的向前走。”
“是的,上校。”
“还有七十五分钟。”领航员说了一句。
天哪,瑞安,但愿你喜欢那儿……冯艾希暗自想道。
“我真想现在就毙了你!”戈洛夫科说道。
他们现在上了格拉西莫夫的汽车。瑞安发现眼前这四位克格勃军官个个气呼呼的。最生气的是坐在前排右侧座位上的那个。瑞安觉得此人大概就是格拉西莫夫的贴身保镖,是跟他非常亲近的人,看上去虎背熊腰、体格健壮。使瑞安感到庆幸的是,他和这人之间还隔着座位的靠背。现在他有个较急迫的问题要解决。他望着戈洛夫科,心想现在最好能让他冷静下来。
“谢尔盖,你可能不相信,不过这会引起一场国际纠纷的。”瑞安心平气和地说。接着他就听见他们用俄语在交谈。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情绪显然很焦急。他们似乎感到束手无策。瑞安觉得这样最好。
克拉克在离码头三个街区的一条马路上向前走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他们。此刻已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他们准时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城里的这个区域中有几家餐馆,此外还有一些迪斯科舞厅,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他看见他们正从一家舞厅出来。两个女的,衣着打扮跟给他接到的指示上说的一样。有一名男子陪伴着她们,是保镖。只有一个,也和他接到的指示中说的一样。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真是令人又惊又喜。克拉克注意到人行道上还有十来个人,有三五成群在一起高谈阔论的,也有成双成对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许多人都喝得太多,步履蹒跚。这是星期五的夜晚,星期五晚上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尽情欢乐。他与这三个人保持目力所及的距离,并渐渐靠近他们。
那名保镖是个行家。他走在她俩的右侧,用枪的那只手空着。他走在她俩前面,不断以警惕的目光注视周围的动静。克拉克整了整脖子上的围巾,然后将手插进口袋里。那支手枪就在口袋里。他加快步伐跟了上去。这样做并不困难。那两个女的从容地走到街的拐角。那名年纪大些的似乎在浏览街景。这些房屋看上去很古老,其实不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塔林两度遭到爆炸的重创,整个城市成了一片废墟。无论当时作出那个决策的人是谁,这座城市都得重建,恢复其原先的风貌。克拉克觉得这座城市跟他所到过的苏联其他城市相比,的确别具一格。不知怎么的,它使他想起了德国,不过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这是他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在想这些没用的事。现在他距他们只有三十英尺。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在寒冷的二月夜晚回家的人,头上的皮帽子压得很低,脸微微向下以避开迎面吹来的风。现在他已经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了,不过讲的是俄语。是时候了。
“俄罗斯人,”克拉克操着莫斯科口音说道,“你是说这个城市里并不全是傲慢的波罗的海人?”
“同志,这可是个美丽而古老的城市,”那年长的女人说道。“请放尊重点儿。”
对上了……克拉克暗暗告诉自己。他像个醉汉似的连路也走不直。
“对不起了,可爱的女士。晚安。”他说着从两个女人身边走过,突然撞到那保镖身上。“对不起,同志——”那保镖发现一把手枪正对着自己的脸。“向左转走进那条巷子。把手拿出来放在我可以看得见的地方,同志。”
这个可怜的家伙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克拉克真想笑。但他提醒自己,这是个受过训练的人,而且口袋里有枪。他用手抓住那人的后领,与他保持一只手臂的距离,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枪。
“妈妈……”卡特琳惊恐地轻声喊道。
“别出声,照我说的去做。按照这个人说的去做。”
“可是——”
“脸向着墙。”克拉克对那个保镖说道。他的手枪一直对准那人的后脑勺中央,同时把枪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接着用右手狠狠地朝那人的脖子上砸下去。那人被击昏后栽倒在地上。克拉克用手铐把他的双手铐住,然后用东西塞住他的嘴,再将他的双脚捆起来,把他拖进他能找到最黑暗的角落。
“女士们,请跟我来。”
“这是怎么回事?”卡特琳问道。
“我不知道,”她母亲承认道。“你父亲告诉我——”
“小姐,你父亲决定去美国访问,他要你和你母亲跟他一起去。”克拉克用流利的俄语对她们说道。
卡特琳没有吭声。巷子里的光线极为黯淡,但他已看出她此刻脸色已全变了。她母亲看上去要好些。
“可是,”那女孩终于开口说道,“可是这是叛国……我不相信。”
“他告诉我了……他要我照这个人的吩咐去做。”玛丽亚说道。“卡特琳——我们必须这样做。”
“可是——”
“卡特琳,”母亲对女儿说道,“如果你父亲投奔了美国而你留了下来,你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你的朋友会怎么样对你?你自己又会怎么样呢?他们将会利用你把你父亲弄回来,他们会不择手段的,卡特琳……”
“该走了,女士们。”克拉克说着抓住她们母女的手臂。
“可是——”卡特琳指了指保镖。
“他没事。我们不杀人。那样做对我们不利。”克拉克领着她们回到大街,向左拐弯朝码头走去。
阿富汗少校把手下人分成两组。人少的那个组无论发现什么,都用炸药把它炸掉。对他们来说,是电线杆还是激光发射器都无所谓。人多的那个组消灭了企图攻入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克格勃部队,并在发射控制中心的掩体四周部署了兵力。这其实并不是个掩体,不过当初的设计师显然认为它应当具有像列宁太空中心那样的防护结构,抑或是他觉得有一天这里可能会遭到来自空中的核袭击。最大的可能是,有某个人认为,按照规定这种地方应该搞这样的结构,于是就建造了这样一幢钢筋水泥墙厚达一米的建筑。他的人打死了克格勃的指挥官,缴获了他的汽车以及架设在车上的重机枪,并对准那个掩体壁上的窥孔猛烈射击。其实里面并没有人使用这些孔来进行观察。他们的子弹已击穿了厚厚的玻璃,把里面的计算机和控制设施打得百孔千疮。
控制中心内,波克鲁什金将军理所当然地接管了指挥权。他手下有三十来个克格勃军人,只有随身携带的轻武器和少量的弹药,从遭到攻击以来还没有得到补给。一名中尉正尽其所能组织防守,波克鲁什金则在通过无线电请求支援。
“要一个钟头,”一位团长在无线电中说道。“我的部队将立即出动!”
“尽量快一些。”波克鲁什金说道。“这里的人正在流血牺牲。”他想到了直升机,但它们在这种天气里发挥不了作用。使用直升机实施进攻无异于自杀,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他放下无线电,抓起自己的自动手枪。他听见外面的枪炮声和爆炸声。基地的设施正在遭到破坏,不过他现在已经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了。无论这场灾难有多大,最要紧的还是技术人员。将近三分之一的工程技术人员都在这个控制中心里。攻击开始的时候,他们刚准备结束一个已经开了很久的会议。如果不是开会,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不开会他们就会在外面的设备上工作了。在这里他们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在钢筋水泥墙的外面,少校仍然在试图弄清这是一幢什么建筑。碰上这种结构的设施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反坦克火箭只能削掉墙上的一层皮,而在黑暗中要瞄准它那些狭小的窥孔就更困难。用曳光弹可以使机枪火力集中到那些孔上,但那样做破坏力也很有限。
要找到它的弱点,他对自己说道。别着急,仔细想想。他让队员们把火力控制得稳一些,便开始绕着这个建筑观察。里面的人肯定会相对分散地部署自己的兵力。像这样的建筑至少有一两个盲点嘛……不过少校得先找到才行。
“情况怎么样?”他的无线电中响起了问话声。
“我们已经消灭了大约五十个人。其他人都在一个掩体里,我们正设法干掉他们。你们的目标呢?”
“是公寓大楼。”神箭手答道。“他们都在这里,而且——”无线电中传来枪声。“我们很快就能解决他们。”
“再过三十分钟我们一定要撤离,我的朋友。”少校说道。
“好!”无线电中的声音消失了。
少校一面查看这座建筑的北面,一边在想:神箭手是个好人,而且很勇敢,只要接受一个星期的正规训练,他就比较会指挥了……只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把他完全靠自己摸索学习的东西加以条理化……把别人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经验教训传授给他……
就是这里。这里有个盲点。
最后一批迫击炮弹落在公寓大楼的屋顶上。邦达连科看见之后微微一笑。对方终于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八十二毫米迫击炮弹根本无法穿透屋顶的钢筋水泥板。如果对方的炮弹落在公寓大楼四周,他就会损失许多人。现在他这边还剩十个人,其中两个还受了伤。阵亡的人留下的枪支已经送进楼里,交给别人在二楼使用。他数了数,阵地前有二十具尸体。袭击者——他现在已确信他们是阿富汗人——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跑来跑去,试图确定如何攻击。邦达连科第一次觉得他们有可能渡过这场灾难。波克鲁什金将军在无线电中说,一个机械化步兵团正从努列克沿着边境公路赶过来。步兵装甲运兵车行驶在冰雪覆盖的山间公路上,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与他现在必须保护的这批科技专家相比,即使损失几个步兵班也算不了什么。
敌人的步枪火力变得稀疏凌乱,他们正在决定下一步怎么办,这些只是骚扰性火力而已。要是再多一些人,他就能发动一场反击,把敌人打个措手不及,可是现在他只能困守在这里。他不能冒这个险,因为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班的兵力来守这幢楼的两侧。
现在就撤进公寓大楼吗?我能把敌人阻挡在这幢楼外的时间越长越好。但是我现在就应该把人撤进去吗?他犹豫起来:撤进楼里,部队自身的防护条件会好得多,但是楼里的墙壁会把部队隔开,大家各自奋战,他就无法指挥了。如果进了楼再撤到楼上,就会给阿富汗人在楼里安放炸药的机会——不行,那样等于自取灭亡。邦达连科听见受伤和濒临死亡的士兵的呻吟和惨叫声,不时还夹杂着阵阵枪声,他有些举棋不定了。
两百米外,神箭手即将替他作出决定。神箭手误认为他这边的伤亡人数较多是由于大楼这一侧的防御力量很强,所以就率领剩下的人朝大楼另一侧运动。这大概花了五分钟时间。与此同时,他留下的几个人不时朝大楼这一侧的俄国人阵地开几枪。现在他的迫击炮弹用完了,反坦克火箭也没有了,除了步枪之外,只剩下几颗手榴弹和六个炸药包。他四周的夜色中燃烧的火焰随处可见,橙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吞噬着飘落的雪花。他把剩下的五十个人集中起来,这时他听见了自己伤员的呼喊呻吟。他们将在神箭手的率领下发起集体攻击。神箭手打开AK-47步枪的保险,他记得头三个敌人就是用这支枪消灭的。
邦达连科听见大楼另一侧传来的叫喊声,便转过身来,发现这一侧没有什么动静。现在该调整部署了。他希望这样做是正确的。
“大家撤进大楼。快!”他只剩下了十个人,其中两名伤员要人挽扶才能走动。过了一分钟,密集的枪声再次响彻夜空。邦达连科领着五个人,穿过大楼内一楼的走廊,来到大楼的另一侧外面。
他无法判断防线是否已经被攻破,也不知道这侧的人是否也在撤退——他不得不再度停止射击,因为双方的着装完全一样。这时,朝大楼跑过来的人中有个人开了一枪,邦达连科立即取跪姿打了个五发点射将他撂倒,接着他又看见几个。他正待扣动扳机,突然听见了他们的喊声。
“别打!别打!”他数了数有八个人,最后面的是那个士官,他的两条腿都受了伤。
“人太多,我们顶不住——”
“快进去!”邦达连科对他说道。“你还能继续战斗吗?”
“妈的,没问题!”两人都看了看四周。他们不能在每个房间里各自为战。他们必须据守走廊及楼梯。
“援军已经出动。从努列克开过来一个团的兵力。只要我们能顶住就行!”邦达连科告诉这些士兵,但他没有说援兵要过多久才能到。这无疑是半个小时以来最好的消息。这时从楼上下来两个非军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支步枪。
“你们需要人手吗?”莫洛佐夫问道。他没有当过兵,不过他刚才发现使用步枪并不那么困难。
“上面的情况怎么样?”邦达连科问道。
“我们的科长死了。我从他手上把枪拿了过来。许多人都很伤心,其他人都跟我一样感到害怕。”
“你和士官待在一起。”邦达连科对他说。“头脑要冷静,工程师同志,我们也许能渡过难关,因为援兵已经出动。”
“希望那些家伙能快点赶来。”莫洛佐夫挽扶着士官——他的年龄比莫洛佐夫还小——走到走廊的尽头。
邦达连科把剩下的人员一分为二,让一半人去把守楼梯,另一半人则坚守电梯。这时四周又静了下来,他们可以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但枪声已暂时停息下来。
“顺着梯子下去,小心点儿。”克拉克说道。“底下有块横板,你们可以站在上面。”
玛丽亚看着脏兮兮的木头,心里直觉得恶心,但她还是像个梦游的人似的依照吩咐去做了。她女儿跟在后面也下去了。克拉克最后一个下去。他绕过她们身边跳进橡皮快艇里,把绳子解开,用手把橡皮快艇划到她们俩站立的木板下面。从上面到橡皮快艇的高度落差有三英尺。
“一个一个来。卡特琳,你先来。慢慢地下来,我会接住你。”她慢慢跨出一步,由于缺乏自信和恐惧,她的膝盖有点发抖。克拉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朝下一拽,她像一个装满豆子的袋子一样稳稳地掉进橡皮快艇。接着该玛丽亚了。克拉克对她作了同样的交代,她按他说的做了。这时卡特琳想帮忙,结果橡皮快艇移动了,玛丽亚一失手,大喊一声掉进了水里。
“怎么回事?”码头靠岸的那一头有个人高声问道。
克拉克没有搭理,抓住她那双不断扑打的手,把她拖上了橡皮快艇。她冷得直喘大气,可是克拉克却爱莫能助。他听见有人沿码头跑了过来,这时他已打开了电动马达向海上开去。
“站住!”一个声音高喊着。这人是个警察,克拉克意识到,这人肯定是他妈的警察。他回过头去,看见了手电筒的闪光。这光太弱照不到橡皮快艇,但却照见了橡皮快艇后面留下的尾流。克拉克拿起无线电:
“乔大叔,我是威利。我来了。太阳出来了!”
“他们也许被发现了。”通信官对曼库索说道。
“这下可好了。”艇长向舰首前部走去。“古德曼,立即进入0—8—5航向,以十节航速朝海岸行驶。”
“指挥舱、声呐室,注意2—9—6方位。柴油主机。”琼斯高声说道。“双螺旋桨。”
“也许是克格勃的驱逐舰——格里莎级的,”拉米斯说道。“在例行巡逻。”
曼库索没有吭声,专心注意火力控制跟踪小组。他们将在“达拉斯号”以潜望镜深度向海岸航行的同时,依靠竖起的无线电天线测出海上移动目标的具体位置。
“九七一,这里是大卢基控制中心。右转进入新航向1—0—4。”冯艾希上校的无线电中传来俄国人的声音。他用手压下话筒的开关按钮。
“大卢基,请再说一遍。完毕。”
“九七一,命令你向右转弯进入新航向1—0—4,返回莫斯科。完毕。”
“啊,谢谢你,大卢基,不行啦,我们将按飞行计划取2—8—6航向了。完毕。”
“九七一,命令你返回莫斯科!”那位航管人员坚持说道。
“明白。谢谢。通话结束。”冯艾希低头看见飞机的自动驾驶仪正指着正确航向,接着他继续注意雷达扫描,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飞机。
“可是你并没有掉头嘛。”那个俄国领航员对着机内通话系统的话筒说道。
“没有。”冯艾希转身看着他说道。“据我所知,我们并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命令你——”
“小伙子,这架飞机应该由我指挥。我接到的命令是直飞香农。”冯艾希解释说。
“可是——”这个俄国人解下安全带,准备站起身来。
“坐下!”冯艾希命令他。“先生,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离开驾驶舱!你是我飞机上的客人,你他妈的最好按我所说的去做!”该死!原本以为这任务很容易呢!他向机械师打了个手势,机械师拨动了另一个开关,关闭了所有舱室的灯。现在这架VC-137上实行了灯火管制。冯艾希再度打开无线电。“大卢基,我是九七一。飞机上出现了电气故障。我在查出故障之前不想大幅改变航向。你在听吗?请回答。”
“是什么问题?”那位航管人员问道。冯艾希一时记不清当时他们是怎么交代他的,便脱口编出一番谎话。
“大卢基,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我们失去电力。现在我们所有的灯都不亮,机上一片漆黑。我再说一遍,我们所有的灯都不亮了。我有点担心,现在我不想受到任何干扰。”对方有两分钟没有说话,在这两分钟里,飞机又向西飞了二十英里。
“九七一,我已经把你们的问题报告了莫斯科。他们要你立即返回。他们将为你们作好紧急着陆的准备。”那位航管人员说道。
“明白,谢谢,大卢基,不过目前我还不想冒险转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们正在努力排除故障。请等候。有情况就向你通报。通话完毕。”冯艾希上校看了看仪表板上的钟。离海岸线还有三十多分钟的飞行。
“什么?”扎鲁丁少校问道。“谁上了那架飞机?”
“格拉西莫夫主席以及一名被逮捕的敌方间谍。”瓦图京说道。
“上了一架美国飞机?你是说主席上了美国飞机叛逃了?”负责机场安全任务的军官一直在处理这件事,因为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他发现他的办公室里有两名上校、一名中校、一名司机,还有一个美国人——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呢。“我必须请示上级。”
“我的职位比你高!”戈洛夫科说道。
“以你的职位还没有资格当我的指挥官!”扎鲁丁说着抓起电话。他一直要航管人员叫那架美国飞机返航,但正如预料中的一样,他的客人们决定不返回。
瑞安安静地坐在那里,除了呼吸之外连头都不动一下。他心想只要他们不过于激动,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戈洛夫科很聪明,不会作出莽撞的举动。他知道瑞安的身份,当然也明白如果到他们国家来的负有外交使命的代表团成员哪怕是受点轻伤会有什么后果。他的踝骨疼痛钻心,膝盖上渗出了血,但这是他自己弄的。戈洛夫科从离他五英尺远的地方看着他。瑞安没有看他,他把恐惧藏在心里,力图表现出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他的家眷呢?”瓦图京问道。
“她们昨天已飞往塔林。”瓦西里嗫嚅着说。“她想去看几位朋友……”
每个人的生命都危在旦夕。邦达连科的部队中,每人的弹药已不足半个弹夹。外面扔进来的手榴弹又炸死了两个人。他亲眼看见一名下士为保护自己的战友而扑向一颗手榴弹,被炸得血肉横飞。瓷砖地面上流淌着那些阵亡年轻人的鲜血。大楼门口堆积了六具阿富汗人的尸体。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就出现过这种情景,上校暗暗告诉自己。当时的苏联军人是举世无双的,每一幢房屋都成了巷战中的堡垒。那个机械化步兵团还有多远?一个钟头的时间是很短的,也就是看半场电影、看一出电视剧或者晚上出去散散步的时间而已……只要没有人拿枪朝你射击,这么短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现在每一秒钟似乎都被拉长了,手表上的指针似乎也停止不动了,只有心在怦怦地快速跳动。这是他第二次参加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第一次战斗之后他荣立了战功,他想这一次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他头顶上方的楼上有好几百人,有工程师和科学家,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这些人的生死全看他了,看他能不能在未来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挡住阿富汗入侵者的攻击。
走开吧,他真希望他们离开。你们以为我们想到你们那个荒山秃岭的鬼地方去挨枪子儿吗?你们如果想杀仇人,那为什么不到莫斯科去找那些政客?可是打起仗来事情就不是那回事了,不是吗?政客们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清他们所酿成的苦果。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现在他们手上又多了核弹。他们拥有了可以杀死千百万人的力量,可是却没有勇气上战场亲眼目睹一场并不复杂、并非现代化的战争中的可怕情景。
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在这样胡思乱想!他对自己十分恼火。
他失败了。他有负众望,没有指挥好,神箭手在内心对自己说。他环顾四周,看见雪地上躺着的尸体,这些死者似乎都在谴责他。他可以杀死单个的敌人,可以打下天上的飞机,却从来没有学过怎样指挥这么多人。这是不是因为他折磨了那名苏联飞行员,真主在对他进行惩罚呢?不!眼前还有敌人要消灭。他指挥手下从底楼几个破窗户里进入大楼。
少校没有辜负游击队员的期望,处处身先士卒。他率领十名队员来到这座钢筋水泥建筑的侧面,在其他队员的火力掩护下,沿着墙向大门移动。他觉得战斗进行还算顺利。他损失了五个人,但对于这样的军事行动,这点损失不算大……感谢你们对我的种种训练,我的俄国朋友们……
大门是钢制的。他亲自把两个炸药安放在门下方的两个角落,准备接上导火索之后沿墙角爬回。俄国人的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但大楼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在什么位置。情势就要改变了。他把炸药放稳、点燃导火索,然后跑步从墙角绕过去。
波克鲁什金听见爆炸声后大惊失色。他转过身,看见那扇沉重的钢门从房间里飞过去,重重地砸在一个控制台上。那名克格勃中尉当场被炸死。波克鲁什金的手下冲过去准备封锁墙上被炸开的缺口时,又飞进三个炸药包。克格勃边防部队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们继续射击,把一名攻击者打死在门口,这时三个炸药包全都爆炸了。
少校觉得这爆炸声听起来很怪。爆炸产生的力量被坚固的钢筋水泥墙堵在了里面。他立即率领部队冲进大门。楼里的电线啪啪地冒着火星,很快就会有一场大火。他看见的人全部倒在地上了。他的部下迅速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抽出武器,把那些被震昏的人用枪打死。少校看见一个挂着少将军衔的俄国军官,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还想举枪射击,少校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一分钟之后这里的俄国人全死了。大楼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少校命令手下迅速撤出。
“我们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他对着无线电喊道。没有回答。“你听见没有?”
神箭手紧贴着墙,站在一扇半开着的门旁边。他的无线电已经关掉。他所在的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有个俄国人趴在那里。是时候了。神箭手用枪管把门拨向一边,那人还没作出反应,就被他送上了西天。他喊了一声,有五个人从房间里冲出来,但其中两个还没来得及举枪射击,就被他的火力撂倒了。他向走廊两头看了看,只见枪口吐着火舌,人影若隐若现。
五十米外,邦达连科对这一新的威胁作出回应。他大声命令部下待在隐蔽物后,自己则借助走廊上的应急照明灯光,迅速看清并瞄准了在走廊上移动的目标。这走廊真像个室内靶场,他打了一阵点射,放倒了其中两个。另一个人端着枪,打着连射朝他冲过来,嘴里还在高喊着什么。邦达连科发现自己的子弹没有打中他,不禁暗自吃惊,不过其他人把这个人击倒了。枪声在继续。在钢筋水泥墙壁的反射之下,这里的枪声震耳欲聋。这时邦达连科发现对方只剩下了一个人,可是自己手下也有两个倒下。这个阿富汗人的子弹打在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的混凝土上。邦达连科感到两眼一阵刺痛,他的右面颊因这突来的刺痛抽搐了一下。他向后退了一步,把手中的枪拨到自动位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跳进走廊。那阿富汗人离他不到十米。
两人同时举枪瞄准,这短暂的刹那竟显得如此漫长。邦达连科看见了那人的眼睛。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就在那盏应急灯的下面。可是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充满了仇恨。上校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不过他毕竟是个军人。那阿富汗人的第一枪没有打中他,却被他打中了。
神箭手倒下时并没有感到胸部疼痛,只是感到震惊。他的大脑指挥他的双手把枪口转向左侧,可是他的双手却没有听从指挥,枪从他手中掉下去。他先是跪倒,继而后仰,最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终于结束了。那个俄国人走到他身边。神箭手临死前心想:这不是一张残酷的脸,但这是我的敌人,是个异教徒,不过他也是个人,是吧?他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想知道我是谁。神箭手决定告诉他。
“伟大的真主!”说完他就咽了气。
是的,我想他是很伟大,邦达连科看着尸体默默地说道。他非常熟悉这句话。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到这里的吗?他看见死者身上有无线电,正传送出声音。他弯下腰把它拿在手里。
“你听见没有?”无线电中一个声音问道。问话的人说的是普什图语,不过回答他的却是俄语。
“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邦达连科说了一句。
少校呆呆地看着无线电。过了一会儿,他吹响哨子把部下集合起来。神箭手那边的人知道部队的集合地点。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即回去。他点了点人数,有十一人阵亡,六人受伤。如果幸运的话,他可以在雪停之前赶到边境。五分钟后他便领着部队下山了。
“坚守阵地!”邦达连科对剩下的六个人说道。“把武器搜集起来发下去。”他想战斗也许到此就结束了,可是在机械化步兵团赶到之前,还不算真正的“结束”。
“莫洛佐夫!”他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工程师来到面前。
“什么事,上校?”
“楼上有医生吗?”
“有,有好几个呢——我去叫一个下来。”
邦达连科感到自己身上在冒汗。这幢大楼还有点保温作用。他把野战无线电话从背上取下。他看见上面被子弹打了两个洞,感到十分惊讶——但更使他惊讶的是,他发现其中一条背带上有血。他自己挂了彩竟浑然不知。士官走过来看了一下。
“一点擦伤,同志,就像我腿上的伤一样。”
“帮我把大衣脱下来,好吗?”邦达连科缩拢身体脱下齐膝盖的长大衣,露出了里面的军上衣。他右手伸进衣服里,左手取下代表红旗勋章的勋表。他把勋表佩戴在这位年轻人的衣领上。“士官同志,你应当接受更高的荣誉,但是目前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升潜望镜!”曼库索开始使用上面有微光放大装置的搜索潜望镜了。“还是什么也没看见……”他转而观察西边。“哦,在2—7—0方向发现一盏桅顶灯——”
“那是我们的声呐目标。”古德曼毫无必要地说了一句。
“声呐,我是指挥舱,你们识别出目标是什么了吗?”曼库索问道。
“没有,”琼斯答道。“我们接收到冰块的回声,长官。音响状况极差。是双螺旋桨,柴油主机,但听不出是什么。”
曼库索打开潜望镜电视摄像机。拉米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是格里莎级。”
曼库索看着跟踪小组的人。“有办法吗?”
“有是有,可是不太保险。”火控军官回答说。“浮冰也不帮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意思是,处于水面攻击状态的马克-48型鱼雷可能会受浮冰的干扰。他稍停片刻又接着说道:“长官,如果那是格里莎级,上面怎么没有雷达呢?”
“指挥舱,声呐报告,发现新目标,方位0—8—6,好像是我们的朋友,长官。”琼斯报告说。“那个方位附近还有一样东西,高速螺旋桨……肯定是个新目标,长官,方位0—8—3。”
“升两英尺。”曼库索告诉航信士官。潜望镜向上升了两英尺。“我看见了,在地平线上……距离大约三海里。在他们后面有灯光!”他把手柄向上一扳,潜望镜立即回落。“快赶到那里去。前进二。”
“是,前进二。”舵手把转速盘向上推了一档。
领航员在图上标出那艘驶近的船只的位置,并标出距离。
克拉克回头向岸上望去。水面上有一盏灯正不断左右晃动。那是什么人?他不知道当地警察是否有船,但这里肯定有一支克格勃边防部队,他们有自己的规模不大的海上及空中力量。在星期五的夜晚他们能有多高的警惕性呢?也许比当年那个德国青年驾机飞往莫斯科的时候要高些,克拉克想起来了,那个德国人就是从这一带飞越边境的。现在这一地区的戒备程度也许很高……“达拉斯”号,你在哪里呢?他拿起对讲机:
“乔大叔,我是威利。太阳升起来了,我们离家还远呢。”
“他说他靠近我们了,长官。”通信官报告说。
“领航员?”曼库索问道。
领航员从海图桌上抬起头来。“他的速度是十五节。现在我们离他不到五百码。”
“前进一。”艇长下达命令说。“升潜望镜!”上了润滑油的钢管快速上升,一直升到顶。
“艇长,舰后方出现雷达波,方位2—6—8。是顿-2型雷达。”电磁监测系统技师报告说。
“指挥舱,声呐报告,两个敌方目标均已加速。从桨叶转速判断有二十节,那艘格里莎还在加速,长官。”琼斯报告说。“可以肯定目标为格里莎级。东面的目标仍然无法识别,单螺旋桨,也许是汽油发动机,速度二十节左右。”
“距离大约六千码。”火控小组接着报告说。
“这就有意思了,”曼库索说道。“我看见了。方位——标定!”
“0—9—1。”
“距离。”曼库索用手指扣着潜望镜上的激光测距仪开关。“标定!”
“六百码。”
“很好,领航员。怎么对付格里莎级?”他问火控小组。
“使用二号和四号鱼雷发射管。外侧管盖尚未打开,长官。”
“暂时保持现状。”曼库索走到通往驾驶台通道的舱盖旁。“副艇长,现在你指挥,我来负责小艇回收任务。务必完成任务。”
“停车。”副艇长说道。曼库索打开通道舱盖,爬上通向舰桥驾驶台的梯子。通道下舱盖随即关闭。他听见指挥台围壳周围哗哗的海水声,接着是海浪的拍击声。内部通话系统中传来声音,告诉他可以打开上头的舱盖。曼库索转动手轮,打开了沉重厚实的钢盖。冰冷、油腻的海水溅了他一脸,但他全然不顾,纵身爬上舰桥。
他先朝舰尾方向看了看。他看见了那艘格里莎级猎潜舰低悬在地平线上的桅灯。接着他看了看舰首方向,从裤子后袋里掏出手电筒,朝橡皮艇方向,以摩尔斯电码的方式一亮一灭地发出了字母“D”。
“灯光,灯光!”玛丽亚说道。克拉克转过身,看见信号后立即向那边驶去。但是这时他又看见了别的东西。
克拉克身后的那艘巡逻艇还在两英里开外,艇上的探照灯正朝错误的方向搜索。曼库索转身去看另一侧的那个目标。他隐隐约约记得格里莎级上有探照灯,但决定不予理会。毕竟探照灯不是用来搜索潜艇的,对不对?即使潜艇浮出水面的时候,他思忖道。那艘舰艇现在离他还太远,不管它是否有探照灯,现在还看不见他,不过这种情况马上就会改变。他看见它在他们身后的海面上疾驶,这才想到大概它的雷达发现了“达拉斯”号的位置,不过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有些晚了。
“在这里,克拉克,快过来!”他朝着海面大喊,同时不断晃动着电筒。接下去的三十秒简直就像一个月那么长。不过橡皮快艇终于出现了。
“帮一下两位女士。”克拉克说道。他把橡皮快艇的发动机顶在潜艇的围壳上。“达拉斯”号仍然在移动,要保持这种既没有完全上浮、又没有完全下潜的状态,它就不可能完全停止不动。曼库索把第一位女士接到舰上,他觉得从动作上看,她好像是个年轻女孩。第二位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克拉克稍停了一下,然后把一个小盒子放在发动机上。曼库索觉得纳闷,那东西怎么不会掉下来,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一定是靠磁力或黏胶之类的东西贴上去的。
“从梯子上下去。”曼库索告诉两位女士。
克拉克爬上潜艇,嘴里还用俄语说着什么——也许说的是同样的内容。接着他用英语对曼库索说道:“再过五分钟它就会爆炸。”
两位女士已下到梯子中段。克拉克跟在她们后面。曼库索看了橡皮快艇最后一眼,他在走下梯子前看见那艘码头巡逻艇正向他疾驶而来。他走进通道,关好上舱盖后,马上按下内部通话系统的按钮。“下潜,快走!”
通道的下舱盖打开了。曼库索听见副艇长的声音:“深度九十英尺,前进二,左满舵!”
在驾驶台通道口底部,一名下级军官在恭候两位女士。要是在其他场合,他脸上那副惊愕的神情就会显得十分滑稽。克拉克搀住她们的手臂朝前走,把她们领进自己的舱室内。曼库索向舰尾走去。
“现在由我指挥。”曼库索宣布说。
“现在由艇长指挥。”副艇长说道。“电磁监测系统报告,说他们收到一些超高频无线电信号,就在附近,也许是那艘格里莎级在与另一艘舰艇通话。”
“舵手,进入3—5—0航向,潜入冰层下方。他们也许知道我们在这里——唔,他们知道这里有东西。领航员,海图上情况如何?”
“我们必须马上转向。”领航员警告说。“八千码之外是浅水区。建议取2—9—1航向。”
曼库索立即下令改变航向。
“现在深度八十五英尺,水平航行。”潜水长报告说。“航速十八节。”这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声,说明橡皮快艇和它的发动机已经被炸毁。
“好了,伙计们,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这里。”曼库索告诉攻击中心的人员说。这时传来一阵频率很高的响声,说明想要离开是没那么容易的。
“指挥舱,声呐报告,我们受到声呐探测,是格里莎级上的死光。”琼斯所说的死光是潜艇上的俚语,指的是苏联人的声呐设备。“可能会发现我们。”
“已经进入冰层下方。”航海长报告说。
“目标距离?”
“不到四千码。”火控军官报告说。“二号和四号鱼雷发射管准备完毕。”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能射击。“达拉斯”号此刻在苏联领海,即使那艘格里莎级向他们发动攻击,他们进行反击也不是自卫行动,而是攻击行为。曼库索看着海图。他的潜艇离海底只有三十英尺,而潜艇围壳顶部离水面才二十英尺——还要减去冰层的厚度……
“马尔科,你看呢?”艇长问道。
“他们会先请示上级。”拉米斯判断说。“他们的时间越充分,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就越大。”
“好吧,全速前进。”曼库索命令道。以三十节航速前进,再过十分钟他就可以进入公海了。
“格里莎级在左舷正横位置。”琼斯报告道。曼库索向前走到声呐室。
“怎么回事?”艇长问道。
“高频信号在冰中传播很顺利。那艘舰正打开探照灯来回探索。他们知道这里有东西,但还不知道具体位置。”
曼库索抓起电话。“五英寸弹药舱,发射两个噪音发生器。”
两个发出泡泡声的噪音假目标从潜艇左舷方向射出。
“好,曼库索。”拉米斯说道。“他们的声呐将集中精力去对付那两个东西。在有浮冰的海面,那艘舰不可能运动自如的。”
“大约一分钟左右我们就会知道。”他的话刚说完,潜艇就被在它身后发生的爆炸震得晃动起来。潜艇的前部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全速前进!”艇长向后面喊道。
“假目标。”拉米斯说道。“他们这么快就射中了,令人惊讶……”
“声呐失灵,艇长。”琼斯说道。此时声呐屏变成一片空白,还伴随着一阵哔哔声。曼库索和拉米斯向舰后部走去。领航员忙着把他们的航线标在海图上。
“哦,我们非经过这里不可,冰层到这里就没有了。你说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个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曼库索抬起头问道。他们现在仍然受到攻击,而他依然不能还击。这样下去,那艘格里莎级也许能得手。
“无线电——曼库索,我要在无线电上讲话!”拉米斯说道。
“我们可不干这种事——”曼库索说道。美国人的原则是力求脱险,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里有一艘潜艇存在。
“这我知道。但我们并不是美国潜艇,曼库索艇长。”拉米斯说道。“我们是苏联潜艇嘛。”曼库索点点头。他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一手。
“上浮到天线深度!”
一位无线电技师把电台调至苏联边防部队使用的频率上。潜艇刚驶离冰层,细细的超高频天线就伸出了水面。潜望镜也同时伸出了水面。
“它在那里,与舰首呈零度角。降潜望镜!”
“雷达发现目标,方位2—8—1。”说话者报告。
这艘格里莎级舰即将结束在波罗的海水域为期一周的巡逻,而且已经比预定计划晚了六个小时。舰长一直在期盼未来的四天休假。起初是塔林港警方在无线电中说发现一艘来历不明的小船驶离码头,后来克格勃的人追了过去,接着在距离港口警方巡逻艇不远处发生一次小小的爆炸。后来声呐又几度报告发现目标。这位上任才三个月的二十九岁的上尉对形势作出估计,下令对声呐报告的潜艇目标发动攻击。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他只知道他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而且如果他是在追击一艘潜艇,那它应当向西逃离才是。
现在他的雷达发现前方有个目标。边防舰队无线电频率上有一个人开始说话。
“停止射击,你这个白痴!”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冲着他大喊了三声。
“请说明身份!”格里莎级的艇长说道。
“我是‘新西伯利亚共青团员’号!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在演习中竟然向我进行实弹攻击!说说你的身份!”
年轻的艇长看着话筒发愣,诅咒了一句。“新西伯利亚共青团员”号是喀琅施塔得基地的一艘执行特别任务的潜艇,总是在演习中担任特种部队角色……
“我是‘克列普基’号。”
“谢谢。这件事我们后天再谈。通话完毕。”
艇长看了看驾驶台上的人问道:“什么演习啊?”
“太糟糕了,”拉米斯说着放下话筒。“他的反应很得体。现在他要花几分钟跟基地通话,而且……”
“我们要的就是这几分钟。而且他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曼库索转过身。“领航员,进入公海的最近航道?”
“建议2—7—5航向,距离一万一千码。”
潜艇以三十四节的航速很快就跑完了这段路程。十分钟后,它就进入了公海。在控制室的人经过刚才那段紧张刺激的时刻之后,现在突然非常轻松。曼库索下令改变航向,潜入深海,并把航速减至前进一。接着他走进声呐室。
“就这样了。”他说道。
“长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琼斯问道。
“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
“她叫什么名字?”琼斯坐在椅子上,可以看见走道。
“这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会问出来的。”曼库索说罢从走道穿过,敲了敲克拉克舱室的门。
“谁呀?”
“猜猜看。”曼库索说道。克拉克把门打开。艇长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衣着高雅,但脚上湿了。接着他看见一位年纪较大的妇女迎面走过来。她身上穿着“达拉斯”号轮机长的卡其衬衫和裤子。虽然她自己也带了衣服,可是全部湿了。她把湿衣服递给曼库索,同时说了一句俄语。
“她请你叫人把它们洗一洗,艇长。”克拉克替她翻成英语,然后笑起来。“她们是我们的客人。这位是格拉西莫夫太太,这位是她女儿卡特琳。”
“她们是什么特殊人物?”曼库索问道。
“我父亲是克格勃的主席!”卡特琳说道。
艇长听了之后,手上的衣服差点掉在地上。
“我们有同伴啦。”副驾驶说道。它们从右侧飞了过来,从指示灯来看,是两架战斗机。“来势汹汹啊。”
“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海岸。”领航员报告说。其实正驾驶冯艾希早就看见了。
“妈的!”正驾驶骂了一声。两架战斗机从他的飞机旁飞过,垂直距离还不到二百码,水平距离略远一些;接着这架VC-137就在它们的尾流中颠簸起来。
“英古尔航管中心,我是美国空军九七一专机。我们差点被撞。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跟苏联领航员说话!”对方说道。听声音不像是航管员。
“我是这架飞机的代言人。”冯艾希上校回答道。“我们的航向是2—8—6,飞行高度一万一千六百米。我们正按照正确的飞行计划,在指定的空中走廊上飞行,我们目前遇到了电气系统故障的问题。我们不需要混蛋的战斗机来跟我们捣蛋——这是一架美国飞机,机上是一个外交代表团。你们是想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是怎么的?请回答!”
“九七一,命令你返回!”
“不行!我们遇到电气故障的问题,不能,我重复一遍,不能返回。这架飞机上现在一点灯光也没有,那两个疯狂的米格机飞行员差点他妈的撞上我们!你们是不是想杀害我们啊?请回答!”
“你们绑架了一名苏联公民。你们必须返回莫斯科!”
“请重复最后一句话。”冯艾希说道。
但是那个上尉不敢重复了。他是战斗机地面拦截军官,是仓促中被派来的。英古尔是苏联领土内最后一个航管站。当地一名克格勃军官很快向他简单介绍了情况,要他迫使那架美国飞机返回莫斯科。他刚才不应当在通话中把那件事挑明。
“你必须制止那架飞机!”那名克格勃将军冲着他大喊起来。
“这很简单。我命令我的米格机把它击落就是了!”这名上尉大声回敬说。“你向我下达命令吧,将军同志?”
“我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你必须制止它。”
“这做不到。我们可以把它击落,但我们无法阻止它。”
“你想被枪毙是不是?”将军问道。
“它现在究竟他妈的在什么地方?”那架狐蝙式的飞行员问他的僚机飞行员。他们只看见它一次,而且只是刹那间的一瞥。他们可以在雷达上跟踪这个入侵者——但它是在飞离,而不是在侵入,这点他俩都知道——用雷达制导的导弹将它击落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在茫茫黑夜中向目标接近……即使是在云层稀薄的夜里,由于目标在飞行时把所有灯光都熄灭了,想找到它就意味着必须冒险。美国战斗飞行员把这种冒险戏称为“空中碰撞”,结果往往是顷刻间机毁人亡,无一幸免。
“‘铁锤’长机,我是‘工具箱’。命令你们接近目标,迫使它返回。”航管员说道。“目标现处于十二点位置,水平飞行,距离三千米。”
“这我知道。”那飞行员对自己说。他的雷达已测得那架客机的位置,但他还没看见它,再说他的雷达在跟踪目标时,还无法精确到在即将发生碰撞前向他发出警告的程度。他还得考虑他的那架米格僚机的安全。
“向后退一点。”他命令他的僚机。“由我单独来对付。”他将油门杆向前推了推,把操纵杆稍稍向右移动。米格-25很笨重,操作起来并不十分灵活。他的机翼下各挂带了一枚空对空导弹,要制止这架飞机,他只要……可是一个混账的克格勃军官却不是命令他击落这架客机,而是要他——
在那儿。他并不是清楚地看见了那架飞机,而是感觉眼前有个物体一闪而逝了。啊!他将操纵杆向后拉了一下,以便再爬升几百米……没错!他可以看见那架波音飞机在大海上空飞行。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直到贴近目标正上方两百米的位置。
“我的左侧有灯光。”副驾驶说道道。“是战斗机,但不知是什么机型。”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办?”冯艾希问道。
“叛逃!”不然就是把我们打下来……
在他们身后的那位苏联领航员坐在折叠椅上。他的唯一任务就是在紧急情况下用俄语和塔台通话。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座椅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已无法进行无线电通话,只能进行机内通话。莫斯科方面要他们把飞机飞回去。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可是什么呢?他暗暗自问。
“他来了,从我们上方滑下来了。”
那架米格机驾驶员异常小心地把飞机飞到波音客机的左侧。他想飞到客机驾驶舱上方,再从那个位置缓缓降低高度以迫使那架客机下降。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而且只能祈祷美国人也有高超的飞行技能,不至于发生意外。他飞抵预期的位置,这样就能看见……但是——
米格-25是截击机,在驾驶舱里的飞行员视野很有限。他已经看不见与他编队飞行的那架米格机了。他向前望去,离海岸线不过几公里了。即使他能迫使美机降低高度,但不用多久他们就会飞临波罗的海上空。他将操纵杆向后拉,飞机开始向右爬升。一旦脱离之后,他便返航了。
“‘工具箱’,我是‘铁锤’长机。”他报告道。“美国人拒绝改变航向。我已经尽力了,但我没有接到命令,不好与它碰撞。”
那位地面航管员在雷达荧光屏上看见两架飞机的脉冲回波重叠,他对自己居然没有吓得心脏停止跳动而感到惊讶。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一架美国飞机。他们无法强迫它停下来。假如发生一场意外事故,那么谁该负这个责任呢?他作出了决定。
“返回基地。通话结束。”
“你要对此事负责!”克格勃将军毫不客气地对地面拦截军官说。不过他这话说错了。
“谢天谢地。”飞机飞离海岸线后,冯艾希松了口气。他问乘务长:“后面那些人怎么样?”
“大多数都在睡觉。他们今天晚上肯定参加了一个十分盛大的招待会。我们什么时候恢复照明?”
“机械师,”冯艾希说道,“他们想知道电气故障现在怎么样了。”
“看起来好像是断路器问题,长官。我想……啊,我已经修好了。”
冯艾希向窗外望了望,翼梢灯已经打开。座舱内的灯也亮了,但座舱后部的灯仍然不亮。飞越文茨皮尔斯上空之后,飞机向左转,航向改为2—5—9。冯艾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到香农还有两个半小时。“要是能来杯咖啡就好了。”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
戈洛夫科放下电话,然后嘴里迸出了几个字。瑞安虽然听不大懂,但它们所表达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谢尔盖,我能洗洗膝盖吗?”
“你到底干了些什么,瑞安?”这位克格勃上校问道。
“我从飞机上掉了下来,这帮家伙不等我就先走了。我希望你们送我回大使馆去,不过我先得处理一下膝盖的伤。”
戈洛夫科和瓦图京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都有几件事情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两人的命运将会如何?瑞安该如何处置?
“我们该向谁报告呢?”戈洛夫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