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西、兴城、绥中是北宁线上的三个重镇,北接锦州,南连山海关,是北宁线国民党守备的重点地带,特别锦西东侧的葫芦岛港,是东北国民党军的重要的出海口和海上通路,锦西由国民党军五十四军驻守,可随时向锦州方向支援,同时又成为兴城、绥中两地依托,三地相互支援,连成一体,共同守护北宁线。东总决定,在切断北宁线和奔袭义县的同时,以积极的手段,控制三地,箝制锦西守军,削弱该地区的有生力量,为最后夺取三地创造条件。9月8日20时,第二兵团根据东总的总体部署,对三地展开攻势行动,电令冀察热辽军区独立四、六、八师于12日12时前,完成对兴城、绥中的包围部署。由独立八师包围兴城,其两个团围城,1个团配置于东北山防止突围。独立四师包围绥中,以1个团围城,2个团在城西南阻援与防其突围。独立六师担任阻击锦西援兵任务,主力置于兴城西北之大英昌屯、田家屯一带,一部控制砬子山、干柴岭,破击韩家沟一线铁路。炮兵旅进至建昌南梅力营子一线,热东军分区部队4个营及1个支队,向锦西附近活动。
锦西驻有国民党五十四军主力和暂六十二师,其第八师两个团驻防兴城、白庙子、沙后所一线,兴城城内驻1个团。在绥中至前所沿线,原为国民党暂五十师驻防,9月6日换防为暂六十师,师直率一团驻后所,二团驻绥中,三团驻前卫、前所。
12日4时,冀察热辽军区独立六师占领了兴城东北干柴岭、砬子山。13时,国民党五十四军约1个团的兵力从锦西出击,独立六师十六、十七团经激战,俘国民党军80余人,毙伤200余人。独立八师在开进途中与保安队遭遇,俘保安队30余人,接着占领了首山沟78高地,歼国民党军八师二十二团三连1个排。独立四师包围绥中,以两个连攻占荒地,歼国民党军暂六十师六连1个排,俘38人。
当日各独立师完成了包围兴城、绥中的布势。晚上,热东军分区两个独立团向锦西西北寺儿堡发起了进攻,以配合独立师行动。13日,二兵团对围攻部署又作了进一步明确:以独立八师包围兴城,其二十三团主力控制兴城北陈家窝北山(今123高地),二十四团攻击城西刘八斗屯,二十二团控制城东北首山高地,师指在兴城东北4公里的柏家坟。独立四师围绥中,十团控制城西南双台子、沙河站阻援,十一团主力控制城西岳家沟、大石台,以一个营担任城东北之包围。十二团担任西南及东南之包围任务,师指在大石台南之朱家屯。独立六师在兴城北阻击锦西援军,其十六团1个营控制干柴岭、砬子山,1个营破路,团主力集结砬子山、药王庙。十七团在砬子山西之大英昌屯、河东屯、营盘屯集结。十八团集结于四方台、上元台子、下元台子,师指于小英昌屯。
第二兵团的出击行动,一下牵动了锦西守军,对锦西守军造成了威胁。13日10时,锦西国民党军出动铁甲车一列,进至双树堡,另出动1个团的兵力进至兴城东北干柴岭、下达沟(今兴北屯)、白甸子一线,与独立六师激战一日未取得进展。14日拂晓,锦西和兴城国民党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合攻独立六师、八师,企图打通两地的联系。五十四军八师二十四团及一九八师带榴弹炮2门、山炮数门,向干柴岭、下达沟阵地猛攻。
兴城国民党五十四军八师一部向独立八师首山沟阵地(今117高地)攻击,激战中干柴岭阵地曾一度丢失,最后在独立六师、八师相互配合下,收复了失地,打退了兴城国民党军八师的进攻。当日,东总电令,独立六师、八师要继续控制兴城及以北地区,独立四师继续包围绥中,以此箝制兴城、绥中两地守军,力求歼灭锦西出援的国民党军。
15日拂晓,锦西、兴城国民党军以4个团再次展开进攻,独立六师、八师以5个团的兵力集中顽强阻击,并以1个团监视兴城。11时,独立六师一线阵地被国民党军突破,18时,在独立八师两个团的配合下,向韩家沟西北山及滕家岭北山反击(今123高地),夺回阵地,国民党军退回达子沟、老和台、双树堡,砬子山仍在独立六师守备中。经过3天的战斗,独立六师已伤800余人,独立八师已伤500余人。
为此,第二兵团向东总建议,另派北线南下部队增援。根据战情,为防止在阻击锦西国民党军增援时,兴城、绥中国民党守军乘机突围,东总令四纵队1个师立即南下,协同冀察热辽军区独立师先歼灭兴城、绥中之守军,但四纵队需7天后能全部到达兴城、绥中一线,因此,独立师应继续在兴城以北阻援。同时,加强对兴城的包围,以一部兵力包围沙后所,不做攻击,以吸引锦西、兴城国民党五十四军南下,待分散兵力后,各个击破。
16日16时,锦西国民党军1个营,向砬子山发动进攻,被独立八师击退。另一部进至砬子山南药王庙,18时,独立六师组织两个团进行了反击,收复砬子山以南阵地。此时,根据东总的指示,第二兵团做出南撤部署:独八师1个团先行,于17日拂晓包围沙后所。主力保持与国民党军的接触,17日黄昏后南下。独立六师以1个团与国民党军保持接触,主力于17日撤至旧门地区休整。东总又电令:独立六师,应移向沙后所西北地区休整,三个独立师应迅速前进,包围绥中。17日4时,独立八师1个团按预定计划,包围了沙后所。沙后所位于兴城南,是北宁线上兴城与绥中间的一个重镇。15时,国民党军发觉后,从兴城出动约1个营的兵力南下,与独立八师在白庙子阵地激战至19时,未取得进展便停止了进攻,调来一列火车,将部队接走。夜里,守卫绥中南前卫车站的国民党军西逃,独立四师1个排进占车站,并炸毁狗河铁路大桥。
由于独立六师、八师撤围,锦西守军全力向兴城、绥中方向出击,以解被围态势。18日,国民党暂五十七师一、二团又进入兴城,使城内兵力达1个师。13时,暂五十七师一团向白庙子北山(今铁马山)进攻,与独立八师激战5小时,占194、323高地,双方形成对峙。
19日11时30分,暂五十七师从兴城出动约两个团,乘火车到达白庙子车站下车,一部攻击白庙子北山阵地,一部沿铁路向沙后所前进,其余在沿线铁路上构筑工事,被独立八师击退。而驻守在前卫、前所两地国民党军暂六十师一部,预感形势不妙,退往山海关。
19日6时,四纵队十师隐蔽进至锦西西北江家屯。13时,第二兵团向东总建议:“如撤出兴城,锦西、兴城敌人即联成一片,五十四军力量很集中,我单独一个纵队不易包围与进攻兴城,故提议四纵到后先攻沙后所之敌、绥中之敌,然后相机南下攻取山海关、石门寨,以与关内战场打成一片,这时估计义县也可攻下,即再北返协同南下部队切断锦西与兴城的联系,再实行各个击破五十四军。”鉴于锦西、兴城守军已向白庙子、沙后所前进,兵力分散,东总令四纵队十师即由现地出发,向兴城以南之张马屯、潘家屯(今潘家窝铺)、头台子、二台子、曹屯一带前进,切断国民党军的退路,以达到分割五十四军与歼灭兴城守军之目的,令各独立师严密包围绥中、沙后所,防止守军外逃。
20日,四纵队十师进到兴城东侧地区,为更好地完成截击任务,十师建议,在不影响义县攻城打援的情况下,最好将四纵队十二师南下向十师靠拢。为此,东总电令:四纵队十一师自砖城子,十二师自沈家台南下兴城,策应十师作战。十师、十二师向白庙子前进,控制白庙子至兴城间之铁路与阵地,如白庙子国民党军去沙后所,则向沙后所前进。令热东独立团21日赶到兴城与锦西间进行佯攻,以配合四纵队的行动。
21日,国民党五十四军集中驻在锦西、兴城、白庙子、沙后所一线。四纵队纵直进至旧门,十一师进到松岭门,十二师进至兴城北20公里处的上下柞木沟、高和尚沟一带隐蔽。四纵队请示:“因兴城敌兵力较大,约两个师,暂可不攻城,我目前须歼分散之敌,吸引兴城之敌西援,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同时为将来主力创造宽阔战场。我意见,我纵即西去歼绥中,前卫、前所一线之敌”。为吸引兴城国民党军继续南下,便于四纵队展开行动东总令,独立八师全部南下,向绥中前进,配合独立四师、六师,歼灭绥中之守军,如暂无把握,待主力到后再攻歼。22日,沙后所守军发现情况不好,弃守外逃,独立八师当即追击至终家屯,在十师配合下,将该部国民党军全歼,独立八师也乘势转向绥中方向。
由于冀察热辽军区3个独立师和热东军分区部队的主动出击,有力牵制了锦西国民党军主力北上增援锦州,通过围点与阻援的有力配合,调动了国民党军,使其兵力分散,为全歼各要点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在彰武北一片开阔地、半沙漠地的铁道上,正行驶着一列专车,这地方叫甘旗长,距彰武三里之遥。春风吹得遍地尘沙,把大地和列车吹得昏昏糊糊。沈阳飞出来的三架飞机正在这里的上空徘徊,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目标似的。由于列车往南驶,飞机是向北飞,虽然飞机开了好几炮,也丢了两颗炸弹,可丝毫没有影响到列车的前进,只是列车上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
这是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和政治委员罗荣桓的专车。此刻,林彪与罗荣桓带着他们的指挥机关乘坐这列专车,开赴锦州前线。林彪和罗荣桓还有刘亚楼参谋长因为防空而提前起床了,他们三人全都来到后面的一节望车上,这也是他们在火车上的办公室。
刘亚楼倚在嘹望车的窗口上,手中端着一杯刚冲的浓茶说:“卫立煌大概已经有点识破我们的计划了,要不然,他不会派飞机来骚扰我们这条交通线的。”说完,他吹了吹滚烫的热茶。
“他们岂只知道我们的计划,锦北一打,义县一围,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要在什么地方重重捶击他们了。”林彪拉长着声音回答,他脸色严峻地坐在长餐桌前,身上还穿着他在四平前线时穿的那套秋装——草绿色的卡叽布军装。“所以这条交通线,尤其前面的王峰铁桥,是我们从哈尔滨到前线的输血管,要特别注意加强防御。”他又补充说。
“这点已告诉炮兵司令部,加派两个高射炮连去加强保卫。”刘亚楼答道。
罗荣桓坐在林彪的对面,提醒说:“也要告诉后勤,准备第二条交通线,万一王峰铁桥被破坏,哈尔滨送前线的东西就麻烦了。”
刘亚楼回答:“野后(野战军后勤部)已经派车去探路了,唯一的困难就是要通过一段沙漠地,昨晚接到他们报告,一方面积极修路,一方面准备骆驼。”
林彪说:“这就好,凡事总要想到最坏处。”
列车的前方,王峰铁桥安静地躺在河上面,铁桥上下高射炮兵阵地里,战士们警惕地坐在炮位上,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天空。
再往前,是通辽西南边的内蒙古沙漠地带,那里上万的民工正在清修通辽到北票的公路。
车轮滚滚,林彪和罗荣桓在列车上的办公室里在继续着他们的谈话。罗荣桓正抬手准备说些什么,刘亚楼大步跨过来,对林彪、罗荣桓说:
“敌机又回头了,是不是停车下去避一下。”
还不等林彪、罗荣桓回答,列车上的高射炮就响了。林彪不慌不忙地告诉刘亚楼:“告诉司机往后退,然后再猛向前开,你在苏德战场上呆过,你是懂得这个奥妙的。”
“这个苏军战时对待希特勒的老办法,我懂得。”刘亚楼点头笑了。
林彪说:“这也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飞机在天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总是要绕圈子的。它绕圈子,我们就自由了。”林彪说罢,笑了笑,罗荣桓也笑了,他们连椅子都没有动一动。
列车开始倒驶,而敌机还是一个劲地往前飞,高射炮送了它几程之后,就停放了。等敌机发觉由南往回飞时,列车又改速前进了,就像跟它捉迷藏。然后列车开进了甘旗卡。这时风沙刮得更大了,整个车站都淹没在风沙中。列车准备在这里加煤、上水和防空。趁此机会,首长们都下了车,准备到站东的屯子里去休息一下。电台也暂时移到屯子里去工作。
在屯子北面一间还算宽敞的平房里,林彪、罗荣桓一行还未来得及伸展一下早已疲惫困倦的腰身,刘亚楼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林彪、罗荣桓见他手中握着的,电报纸,示意刘亚楼快读电文的内容。
这是一封军委来电,刘亚楼一字一句有节奏地念道:
“林,罗:蒋介石已察觉你们的计划,除令卫立煌迅速组织西进兵团随时增援锦州外,又纠集了山东、华北各四个师,分由水陆两路向葫芦岛、锦西进发。”
“啊!蒋介石真要在锦州同我们大决战,这好嘛!”罗荣桓兴奋地说着。
“我们正求之不得。”刘亚楼连连点头,然后他把电报递给林彪。林彪迅速看了一遍,突然他的浓眉竖起,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我们只预备了一桌客的酒菜,客人却来了三桌,倒要把这酒莱好好配搭配搭。”
听了林彪这形象风趣的话,罗荣桓和刘亚楼陷入了沉思,两人双双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林彪从自己坐的椅子上立起身子,来回地踱了几步。
“是让一桌客人先吃,还是让三桌客人同时吃?”林彪是自问,也是征求大家意见。“自然是让一桌客人吃最有利,不过……”显然他是在考虑另两桌客人怎样接待。
罗荣桓说:“一桌客人的酒菜,当然很难分让三桌客人吃,这不只是寒碜,客人也吃不好。问题现在是客人既然要来三桌,就得设法都让他们吃好呀!”
刘亚楼也笑着说:“总不能让客人空着肚子回去。”
林彪说:“我最怕是我们锦州客人未请好,一时来不及办两桌菜,结果三桌客人都吃了点,但都没吃饱。”
“能不能仍然回长春去请郑洞国这个常客?”林彪在自言自语。
“好马哪能吃回头草呢?”直言快语的刘亚楼接上一句。
罗荣桓说:“主席是要我们专力致于锦、唐线,置沈、长于不顾,特别还要我们关营口这个后门,免得敌人从后门溜走。”
林彪接着说:“这正是主席要我们打前所未有的歼灭战,这决心是一点也不能动摇的,但又不能不郑重考虑一下。”语罢,林彪立起身,来回踱着步。罗荣桓、刘亚楼任他们的心跟随着林彪的踱步在跳跃。他们都共同感到这关系着中国革命提前胜利,根本打倒国民党的庄严时刻!回师长春,有背主席指示;向锦州,又恐在锦州旷日持久,遭夹击,前功尽弃。这是需要我们东北人民解放军的司令员、政治委员下最后决心的时候了!全军的眼睛都在望着他们两位帷幄运筹的统帅。
短暂的寂静,难熬的寂静。
罗荣桓粗犷宏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的注意力必须放在锦州作战方面,求得迅速攻克该城,即使其它一切目的未达到,只要攻克了锦州,就有了主动权,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罗荣桓一字一顿说出的上述一番话,是毛泽东前几天给林彪、罗荣桓、刘亚楼电文的全部内容。
罗荣桓站起身来,面对林彪,坚决果断地说:“此时此地一定要坚决按毛主席的指示办,把最好的酒菜,先请范汉杰。只要范汉杰一垮,我们就自由了。”然后,他转向刘亚楼:“参谋长,把会议的情况给主席发个报,趁风沙还遮眼的时候,我们迅速通过王峰铁桥。”
“是!”刘亚楼点头后,拿着电报走了。林彪、罗荣桓,还有身后的警卫员,他们鱼贯地向车站走去。风沙迎面扑来。
上了专列的林彪站在车窗前,双眸虽注视着从眼前一掠而过的景物,心里却在反复掂量算计着:攻锦州城如果旷日持久,像攻打四平一样,蒋介石在葫芦岛登陆。眼下廖耀湘兵团又西进,攻锦州部队随时都会陷于两面夹击的危险。要是锦州久攻不下,就会陷全军于被动局面。经过一阵徘徊之后,他未征求罗荣桓的意见,就亲笔起草了一份电报稿,发给毛泽东。要求“撤回部队,仍回师攻打长春”。
这电报稿在机要室被刘亚楼发现,他把电报稿拿去给罗荣桓看。罗荣桓看后急匆匆赶到林彪所在车厢,语气平缓但透着责问:“怎么好这样呢?这是开会一致作出的决定,你也表示了同意,怎么又改变了主意。”林彪没有回答,罗荣桓立即写了个“前电作废”的电稿,交林彪看后,要刘亚楼送到机要室迅速发出。
毛泽东在收到林彪前电后的一个小时,即收到后来加发的坚定打锦州决心的电报,毛泽东立即亲笔回电,鼓励林、罗、刘:“这就好了,你们算想到一起了。”
当时,林彪虽然对罗荣桓的批评和举动有些不悦,但还是执行了毛泽东的指示,坚决挥师攻打锦州。罗荣桓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他看到林彪决心已下,就跟林彪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只有坚决按毛主席的指示办,才能打好东北这个前所未有的大决战。”林彪连连点头,他完全为罗荣桓这种诚恳而又有原则的态度所感动。他吩咐刘亚楼:“参谋长,传令开车吧!”
锦州城北,一片黄沙卷起,两辆福特轿车穿城而出,在飞沙中前进。车里坐着顾祝同。这个代替陈诚作参谋总长的反共专家和败将,他奉蒋介石的命令来锦州视察防务。陪他的是辽西守将东北“剿总”的副长官范汉杰——一个大额骨、大眼睛、瘦高个子的广东人以及他的副将第六兵团司令卢浚泉。车在他们号称东方的“凡尔登”——配水池前停下。下车后,范汉杰即趋前跟顾祝同说:
“这个被人称为‘凡尔登’的配水池,不是卑职夸口,背靠锦州,全城火力均可支援,与右边大疙瘩相对,成为锦州天然的护卫,说一对钳子倒有点像是摆设,说是一对鳄鱼眼倒是更恰当些。加之西边,南边工事,虽非铜墙铁壁,也可以称得起峭壁悬崖。只有这一点,”他指向他们停车前的红房子:“只有这一点弹丸之地可以活动。但我们的炮火可以弹无虚发地落在这里每一寸土地上。”
范汉杰说得嘴里白沫四溅,卢浚泉只在一旁微笑,默默听着,顾祝同也只是嘿嘿地点点头。
“好的,好的,进去看看再说。”顾祝同说。
他们一行进到配水池的指挥部,黄沙已经开始停息,太阳从黄沙遮盖中悄悄地钻了出来,他们居高临下,用望远镜在环视着四周。
“这个工事,我看倒是蛮好,前面呢?”顾祝同指的是白老虎屯那一带。
“这一带30里纵深,都有强固的配备。最近我还把从山东带来的暂二十二师抽两个团加了上去。总长,你是知道的,这部队是胡宗南长官的看家本钱。”范汉杰加重语气地说。
顾祝同问:“可确保无虞?”
范汉杰信心十足:“可以这么说。”
顾祝同又问:“义县那方面?”
范汉杰立即答道:“新拨了二○一师。”
顾祝同连连点头,表示赞许,卢浚泉还是一副笑腔地站在旁边,只字未吐。
有这么周密的外围设防,又有这对鳄鱼眼作护卫,城里制高点又全都配了重兵,街上的工事也是星罗棋布。“范副长官,”顾祝同发自内心地赞许:“你的锦州城可以称得起固若金汤了。哈哈……”随即发出满意的笑声,早先那颗悬起的心完全放了下来。
“长官过奖。”范汉杰答道,言下也颇自醉。
“但愿如此,党国之福。”卢浚泉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顾祝同、范汉杰听罢,感到有些尴尬,相互看了一眼,又斜眼不悦地看了卢浚泉一眼。
“我们回去吧!趁风沙已息,我们还是抓紧时机飞沈阳。”顾祝同开口说。
“好。”范汉杰立即应声附合。
在卫立煌的长官办公室里,一切如旧,只有靠南窗下新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有一盘残局。廖耀湘、周福成二人此时正在欣赏这盘残局。
周福成说:“耀湘,你看谁胜?”问者无意。
廖耀湘回答:“谁胜?红的!你看车、炮齐全,虽然少一个马。”听者有心。
周不服气地说:“不见得吧!黄的虽然少了一套车马,五个兵可都在。”
廖说:“兵过不了河,顶啥用,而且只有一个士。”
周福成说:“啊!这我没看着。”停了一会儿,似有所思,但又不好说,来了个“不过……”
廖耀湘盯着说:“不过什么,福成兄一贯率直。”
周福成被逼不过,说:“我觉得老兄近些时候总是借题发挥,精神不太正常。”
“有点悲观?”廖耀湘斜眼看着周福成,反问一句。
周福成点点头。
他们正待还要说下去,屋外一片喧嚣,随即顾祝同在卫立煌的陪同下推门进来,跟顾祝同一同来的还有范汉杰。廖、周抛开棋局,立即大踏步走过去迎接,顾祝同也赶紧向他们伸出还戴着白手套的手。
“耀湘,福成,又快两年不见了。”顾祝同寒暄说。
廖耀湘、周福成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郑洞国又推门进来了,他们一见面,郑就表示道歉:
“共军又炮击机场,所以来晚了一点,让诸位久等啦。”
“我也刚进屋。”顾祝同注视了一下郑洞国说:“长春围困这么久,洞国兄还是这么胖,这倒真是党国之福。”别人听了都没什么,只有范汉杰斜眼瞟了一下顾祝同笑了笑。
“哪里,哪里!”郑洞国不知顾祝同的话是夸奖还是讽刺,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所以话都没有说成句子。
“都请坐。”卫立煌本人用手一摊说。顾祝同坐在原来长官的位置上,卫立煌本人和郑、范坐在右边的一溜沙发上;廖、周还是坐在棋盘边,和郑、范面对面。
女侍送进茶点,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谁都没料到,就在顾祝同、卫立煌、郑洞国、范汉杰、廖耀湘和周福成东拉西扯谈兴正浓时,锦州范汉杰的总部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卫立煌从参谋长手中接过来就念:
“绝密:卫长官转汉座。谍息:东北共军南下,通辽、彰武、法库、康平均已出现共军车马,义县南北且发现共军主力,有窥探义县,侵入锦州之势。除已令所属加强防范外,特报请钧座裁夺。”
卫立煌刚念完电报内容,范汉杰第一个就笑了。
“汉杰兄为何发笑?”顾祝同很庄重地问。
“我笑浚泉,我那位云南部队的副司令。”范汉杰笑着答道。
“笑他怎的?”廖耀湘也凑上来问。
“笑他,”范汉杰说:“我刚一离开锦州,他就这么大惊小怪,一曰谍息,二曰共军车马,三曰窥探义县,就未好生思考一下,林彪有虎狼之胆,竟敢撇下长春,千里迢迢来攻我锦州?他不惧怕长春捶他的侧背?”
“是呀!”郑洞国也插言说。语中还带有呵呵之声,表示对卢浚泉来的电报也不那么置信,“一定要多思考,前辈常说,事不三思,忙中有错。我们孤城长春,牵制着共军数十万部队,肖(劲光)、肖(华)兵团全在那里。入春以来,林彪就一直命令他的部队练好兵,打长春,前几天还派了一个师攻过大房身飞机场,眼看就要到口之肉,林彪他们怎肯放下?”
范汉杰这时接着继续说:“再说,林彪倾巢南下,侵犯我境,我部是求之不得,我早已为他备了陷阱,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我们不要把林彪看得太神了。”范汉杰越说越有劲。可能是这个广东人的语汇太缺乏了,最后他只能用两手比划成一个圆圈,随后又比划成一个卡子。
“道理都可以这么讲,”廖耀湘本来是不愿意和范汉杰、郑洞国争论的,但现在他觉得对这两个不学无术、志大才疏的人非教训几句不可了:“要是杜长官现在还在,他会回答二位。可回想一下两年前,林彪的部队怎么敢下江南?那时杜长官说,只有美国装备的国军,才在任何条件下不畏东北严寒,可是林彪的部队,虽无美国装备,却比我们国军更不畏严寒。就在那时候,杜长官从德惠回来,险些被共军俘去,陈明仁亦仅以身免。林彪就是这么个林彪。”
顾祝同看着廖耀湘此刻说得是有点太不像样子,他虽有袒护廖之心,可也不得不正言几句:“耀湘太长他人志气了!这是委员长训导所不容许的。”说着他立起身来看了看卫立煌,更看了看廖耀湘,然后迈着方步继续说下去:“林彪虽智,虽勇,深得毛泽东的亲传。可我看他还是不敢千里进行冒进的,尤其不敢抛开长春、沈阳侧后的巨大威胁,贸然攻取汉杰兄辛苦经营、固若金汤的锦州。”说完,停下四方步转向范汉杰:“不知汉杰兄以为如何?”
“长官高见。”范汉杰立即回答,有些诚惶诚恐。
副官又送进来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卫立煌赶快从副官手中接过来看。看罢对大家说:“华北傅宜生处来的,唐山、山海关线上发现共军主力,番号是东北人民解放军。”说毕,目视着在座的人。
顾祝同当即表示:“这倒不能不引起注意。”
但范汉杰还是不大愿意相信。他的广东话,一急起来,就几乎说不成句子,他结结巴巴地说:“这都是林彪虚张声势,迷惑国军,我看他还是志在长春。不要忘记,长春曾经是伪满洲国的国都呵!”
寥耀湘又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力竭声嘶地在说:“也请不要忘记毛泽东从江西起,就是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专致力于消灭他的敌人的有生力量。”
郑洞国此时生怕给大家占先了,忙抢着说:“那是他们不能拿到,拿到又不能固守的时候。现在早已不是江西时代,他们在哈尔滨住了两年,早已住出了甜头,所以他们现在要‘练好兵,打长春’了。”显然他是在表示他比别人更懂得共军,“难道我欢迎林彪打我?我那个地方,共军围困得我已经出不了气,早已经够受了。”显然,这时他说得似乎有些可怜:“说实在的,我是为了让长官(至此他特别瞄了瞄卫立煌、顾祝同),让汉杰兄,甚至耀湘兄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能够养精蓄锐,我才在那里甘受饥饿和围困之苦的。”话里词间,他是在向大家说:他是如何忠于他的党国,顾全东北目前的大局。
卫立煌此时不得不表示他最后的意见了:“长春要固守,必须固守,能拖住多少共军,就拖住多少共军,总之拖得越多越好,拖的时间越长越好。汉杰兄方面,也要速作敌可能来攻之打算,我们,”说到此,他看了看廖耀湘。周福成则根本没放在他的眼里,“我们这里也要作万一敌来攻之准备。至于‘看沈阳’之说,只有请墨三(顾祝同志)兄带回京去,请委员长裁决。”
战争已经快打到范汉杰的门前来了,不论是谍息,还是他们自己部下的来报,都这么向他提起注意,可他还是一个劲地不那么肯信。尤其是他从沈阳回来后,好像更多了一层心理上的保障似的,所以他坐在他的锦州司令部的作战室里,跟他的部属说话的态势,似下令又非下令,是训话又不是训话。他坐在皮转椅上没有立起身,他是用两肘拐来拐去,屁股转来又转去。
“这决不是林彪的主力,林彪也决不敢倾巢南下,他们是志在长春,他们顶多是派点兵来试探试探。”他不知是在给部下打气呢,还是在训话,或是在自言自语!
看到部下没有回话,尤其看到卢浚泉两眼圆睁睁地看着他,他又补充了几句,这几句有点像下命令的样子,是冲着他的参谋长,一个矮墩墩的胖子,戴着金边眼镜,操着一口湖南音的军人。
“来试探试探也好,作人(参谋长姓牛名作人),给暂二十二师下个命令:敌人来多少消灭他多少,杀他个片甲不留,好叫他们知道我范汉杰的锦州,并不是那样好碰的。”
小胖子参谋长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站在范汉杰身后的一个女军官开了腔。她穿着吊背裤,束着武装带,全部美式装束,说着带有福建调的北方话。
“就得给来犯的敌人一个好样的脸色看,这两年我们有些人真是对共军有点谈虎色变了。”
这女军官的身材倒还不错,就是那满脸的横肉和腰间佩的那支美造2号左轮手枪,使范汉杰有些望而生畏。这是南京军统局新近给范汉杰派来的政治秘书林亚娟。林小姐说罢,用眼瞟了一下在一旁的卢浚泉,然后就走近一步,把范的手一挽,嗲声嗲气地说:
“副座,旅途劳累,回公馆,有机密事要禀。”
范汉杰对他的属僚来了个苦笑,似乎无可奈何,就站起身来走了。
帽儿山在锦州北不到20里处,因山形像顶帽子而得名。站在“帽子”上,锦州全城周围制高点尽收眼底。
1948年的11月1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率领二纵、三纵和炮纵领导,到白老虎屯南山上看过一次地形。第二天,又和第三纵队司令员韩先楚等人,到帽儿山高地看了一次地形。
关于指挥员要亲自看地形,林彪有很多论述。从闯进关东后准备在锦西打大仗开始,到四平保卫战结束前后,林彪经常往前线跑。那以后,他基本就是在双城看电报和地图指挥战斗了。这次非同小可,他两次上前线看地形。
“秋老虎”当头,正是“早穿皮袄午穿纱”的时节。
从帽儿山下来,林彪、罗荣桓一行似乎心里仍不托底,站在锦(州)义(县)铁路线上一节煤车下,用望远镜观察着义县地形和守军前沿阵地情况。
太阳闷乎乎地蒸烤着大地,每个人的脊梁被烤炙得火燎燎的。路基和车上的煤屑飘沾了他们一身,汗水在脸上脏兮兮地冲出一道道沟。望远镜黏乎乎的,眼睛也黏乎乎的看不真切。林彪和罗荣桓两人看着,小声嘀咕着,刘亚楼在小本子上画着。警卫人员蹲在路基下高梁地和草丛中,紧张地盯视着周围动静。因为首长们站立观察地形的地方离敌人太近了,万一出现闪失,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地形看好了,排兵布阵心里也就有数了。
9月10日,“林罗刘”致电军委,作了如下部署:
第一步,以奔袭动作歼灭义县及北宁线上高桥、兴城、绥中、沙后所等据点国民党军,切断关内外国民党军的联系;第二步,集中精力攻取锦州和打增援之国民党军。其部署是:以第三、四、七、八、九、十一纵队等六个纵队及炮兵纵队主力、第二纵队第五师,冀察热辽军区三个独立师,歼灭义县至昌黎一线之国民党军,尔后相机夺取锦州、锦西、山海关;以第一、二(欠第五师)、五、六、十等五个纵队,位于沈阳西北及长春、沈阳之间,阻止沈阳的国民党军向锦州或向长春增援,并随时准备参加攻锦作战和歼灭长春突围之国民党军;以纵队和六个独立师、一个炮兵团及内蒙左军区骑兵第二师等部,继续围困长春。
毛泽东回电说:
决心与部署均好。
后来,根据敌情的变化,“林罗刘”又将调整的部署向毛泽东作了报告:
以四纵和十一纵全部及热河两个独立师对付锦西葫芦岛方面敌两个师;以一、二、三、七、八、九共六个纵队攻锦州,以五、六、十、十二共四个纵队对付沈阳增援之敌,以九个独立师,对付长春突围之敌。
毛泽东在回电中说:
攻城兵力亦可能不要使用到六个纵队,估计有五个纵队即够,尚有一个纵队可以作为总预备队,保证整个战役的胜利。
林彪立即将一纵(欠三师)放到高桥一线,作为战役总预备队。
毛泽东进一步明确指示“林罗刘”:
“关键是争取在一星期内外攻克锦州。”
“你们的中心注意力必须放在锦州作战方面,求得尽可能迅速地攻克该城。即使一切其他目的都未达到,只要攻克锦州你们就有了主动权,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今天我们很轻松地摘引这些文字,而当年的毛泽东和他的东北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们再自信、再成竹在胸,也不可能是轻松的。
毛泽东在西柏坡一支接一支吸烟,东北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们也在军用地图前和电话机旁忙得不容休闲。他们将用自己的全部智慧与才能,将一场震惊中外的战略大决战,一步步引入佳境。
“林罗刘”攻锦部署得到毛泽东的批准后,选择主攻方向和突破口的计划也早已在看地形中悄然而出。攻锦部队,组成两个主要突击集团,一个辅助突击集团。二纵、三纵、六纵十七师和炮纵主力,加坦克团,组成北突击集团,由韩先楚统一指挥,担任主攻方向的突击。七纵、九纵和炮纵一部,组成南突击集团,由邓华指挥,和北突击集团南北对攻。八纵加一纵炮团,由东向西,进行辅助攻击。
锦州北面是敌人防御重点,工事坚固,主要兵力火器都摆在那里,这不符合军事论著上再三论述的“主要的突击应施于敌人战斗队形中最敏感最薄弱与最要害的地点”。当年有的纵队首长曾提出这样的质疑。刘亚楼回答得干脆利落,军事论著上还有论述,“在特殊情况下,也有直接夺取强点的,例如我们占压倒优势,或者有内应,或者有特殊的火器,可以一个袭击将敌要害夺取下来。”
对照书本上写的来部署战役,谁能打保票一定能打胜仗。
“林罗刘”在选择主攻方向和突破口问题上,之所以采取硬碰硬的部署,其中一条重要原因是得益于看地形。因为他们看好北面居高临下,炮兵阵地好,“以炮兵为主”、“以炮能发挥火力为标准”。
后来的实践证明,这种选择是完全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