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床幔绣着盛开的海棠,屋内的窗户原本开着,大雨冲刷着绿意,赵景湛皱眉看向床榻上睫毛颤抖的崔德音,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带迟疑的将窗户关上。
屋内的熏香暖气越发浓烈,崔德音的脸还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少了寒冷的凉风,此时她安适的睡着了。
两人刚刚云收雨歇之时,原本湛蓝清澈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于是两人急忙驾马回了院子里。
虽说出力的是赵景湛,可崔德音却如同被暴雨摧残过的海棠花一般,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可即使是这样,崔德音也没忘记两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还拽着赵景湛绣着金线的黑色衣袖,询问他何时才教自己箭法。
赵景湛带崔德音出宫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于是一开始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崔德音,没有理会崔德音的询问。
可今日崔德音好似跟他置气一般,赵景湛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是来劲,一直在赵景湛的耳边一遍遍的询问,像个小鸟一样的叽叽喳喳,大有赵景湛不回答她她就一直不停的态势。
“若是再敢多说一句,”赵景湛面带冷色,直视前方。
“孤就把刚刚做的事情再做一遍。”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崔德音因为没有力气,赵景湛只得抱着她。
虽然两人的视线并没有碰撞,但是崔德音知道赵景湛是言出必行,于是默默地闭住了红唇,只剩一幅乖巧的模样。
崔德音身子骨本就娇弱,这样一折腾更觉得疲惫了,因此不过半刻的功夫,琥珀色的帐幔之后就传出了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一旁的赵景湛长身挺立,面色晦暗的盯着床上安睡的崔德音。
而后,他伸出手,往少女枕头下摸去。
锋利而又尖锐的触感同略带些粗糙感觉的皮肤相撞,赵景湛了然的笑笑,在不惊醒崔德音的情况下,将匕首掏出。
匕首的柄端镶嵌着一颗极大的红色宝石,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赵景湛的眸子也被红色占满,细细看去,眼底都带着浓郁的血色。
崔德音果真还是对自己存着防备的心态。
赵景湛不以为然的把弄着匕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
这把匕首还是赵景湛送给崔德音的及笄礼。
那时的少女还不知晓自己会承担和发生什么,满怀欢喜的接受了自己的礼物。
可赵景湛知晓。
崔家在长安出生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会独善其身。
她们或早或晚,都会被家族的荣光卷进权利和欲望的斗争之中,无法摆脱。
赵景湛早就用一把匕首告诉过崔德音,他们两人的人生,早就已经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死了母亲,一个死了父亲,当真也是绝配。
赵景湛的初衷,是想用这把匕首告知自己的小青梅,要适当的藏起自己的锋利,而后再酝酿一分,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将敌人一击致命。
可他处心积虑教崔德音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她把匕首对着自己的。
赵景湛细细打量着柄端的那颗红宝石,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就像崔德音第一次收到这个礼物时一般,带着些小心翼翼。
天空又阴沉了起来。
乌云在天空山翻滚着,原本绿意盎然的院子显得冷清了起来。
雨丝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在院子里的青色石板上。
雨滴从屋檐下滚落,在地上堆积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一身黑衣的男人打着伞,无声的出现在院子里。
赵景湛抬眼,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安睡的崔德音,这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有何事?”赵景湛的声音少了些冷意,融在雨声中,多了几分清澈。
“和殿下想的一样,我们前些日子只不过是将那徐家小姐请到私狱喝了杯茶,那徐元就已经受不住了。”
“哦?”赵景湛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再次询问萧长清,“徐元那个老狐狸做了什么?”
“徐元回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的女儿写信。”
“信里可有提到今年同边西那批货物的事情?”赵景湛拔出匕首,雨水溅在上面,倒映出赵景湛无情的眸子。
“这徐元是个老狐狸,但可却是真真疼爱他唯一的女儿,他在信中只提到了让自己的女儿不要再惹是生非,并没有提起那批货物的事情。”
“他若是真的提起了,那才是个傻子。”赵景湛拿出一方白色手帕,轻轻擦拭着匕首。
“继续盯紧他们。”赵景湛冷声,“还有陈家。”
“当年的那些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长清的视线还停留在那把匕首之上,半响才回应过来。
“主子,陈家最近也有所行动。”
“属下查到,送入宫中选秀的陈灵儿,虽是嫡女的身份,可是在府中并不受宠。”
“原本她是嫡次女,进宫选秀一事是轮不到她的,可不知为何,陈夫人竟然偏偏让她进宫。”
萧长清皱眉,“此事必有蹊跷。”
“就算有何蹊跷,陈家的人,最后都会有一样的结局。”
赵景湛的声音陡然狠厉,眸子里阴郁浓重化不开。
“那就是死。”
“他们两家当年分别做的事情,孤会一件一件的讨回来。”
“陈家,孤会亲自杀了他们所有人。”
“至于徐家,”赵景湛好似想到了什么,笑容带了些玩味。
“那可就得拜托孤的青梅了。”
“毕竟,他们可是有血海深仇。”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萧长清警觉的看了一眼,却被赵景湛带着些打量的眸子所压迫。
萧长清瞬间就明白了赵景湛的意思,行礼之后,无声的消失在了院子里。
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将男人精致的黑色衣裳打湿。
可赵景湛毫不在意。
他此次离开宫中,就是为了让徐家和陈家那两个老狐狸放松警惕。
最近他盯得严,只要自己稍稍放松,两家便会争先恐后的露出马脚。
想起刚刚屋内的那声异响。
故事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阿音?”陆瑶有些担忧的望着崔德音,“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自从三人之间达成了共识,陆瑶反而对崔德音逼得没有那么紧了。
她或许也知道,太子未来会做出一些事情,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在她的印象里,崔德音这个孩子永远都是端庄大气的,还从未像今天这般在自己面前失态过。
“阿音?”陆瑶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声。
崔德音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上方的陆瑶行礼,声音有些沙哑,“最近下了几场雨,臣女不注意,感染了风寒,还未好全,情皇后娘娘恕罪。”
下方的少女举止端庄有礼,饶是身为皇后的陆瑶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可是少女面上的愁思不似是假的。
“你外祖母那边,我一直找人照料着,梅花脑片也是用的上好的。”思虑许久,陆瑶还是犹豫着开口。
“之前我那番话,着实是鬼迷心窍了,崔家与陆家是交好百年的大家,我怎么会真的停了那梅花脑片?”陆瑶微微叹气,“只不过是想让音音入宫罢了。”
崔德音从小生在宫中,陆瑶的三皇子早逝,说到底对崔德音还是有感情的。
只不过在这浅薄的感情面前,终究还是自己的欲望战胜了理智罢了。
崔德音恍惚片刻。
她是知道陆瑶十分疼爱自己的,无论是宫中新出了什么首饰,亦或是尚衣局新到了苏州的绸缎,陆瑶总是第一个想到她,细声的询问自己喜欢哪个。
甚至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陆瑶甚至直接称“我,”而不是面对众人时那礼貌而又疏离的“本宫。”
崔德音也曾有一瞬间以为陆瑶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可直到她听见陆瑶身边的嬷嬷问起两人的事情,陆瑶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不过是养了一只猫儿罢了。
崔德音从那时便知道,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终究是没有一丝真情存在的。
自从那之后,她就兢兢业业的扮演者小猫的角色,逗陆瑶开心。
虽然表面不显,可陆瑶却能觉得出来崔德音对自己的疏离。
高傲如她,心里对这个从小失去父亲,母亲又待她十分严厉的孩子也少了几分真情。
可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她逼迫了崔德音,终究是她的不对。
可是在皇家之中,又有几件事情是对的呢?
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生病了便要好好喝药,切记不可像幼时那般,觉得药哭就偷偷倒掉不喝。”
“回皇后娘娘,”崔德音沉着冷静,“臣女早已经不是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了。”
“臣女早已经不惧怕汤药的苦涩了。”
不顾陆瑶有些僵硬的面色,崔德音淡淡没有出声。
那时的自己年幼,总以为喝一碗苦涩的汤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可她错了。
失去至亲,不被人真心以待才是人生最苦涩的事情。
“那便好。”陆瑶保持着自己的得体。
“既然如此,你和太子打算何时要孩子?”陆瑶没有忘记自己今天叫崔德音来的目的,直截了当开口询问,反正她知道赵修的手没有伸的这么长。
崔德音眼睫一颤,面色羞红,弱弱,“这还是得看太子殿下。”
崔德音的犹豫,陆瑶便明白了些什么。
“这件事情阿音不用考虑了,我会再找太子的。”
陆瑶皱眉。
等崔德音款款施礼离开之后,身着华服的陆瑶望着那个琥珀色的身影喃喃。
“不应该,”陆瑶皱眉,“阿音这身段,太子怎么会……”
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与身旁的嬷嬷对视。
“不会是不举吧?”陆瑶口无遮拦,一旁的嬷嬷急忙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