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会者中,蒋介石大概是最忙的。他听说一帮北洋遗老正在天津大连活动,且段祺瑞也身居其间,就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名义,给段祺瑞下达了一纸通缉令。
李宗仁向来认为有枪杆子的才能成事。他很天真地问蒋介石,段祺瑞虽为前北洋巨头,可如今两手空空,在天津都隐居了五年,何必再通缉如此老朽?
这样的问题就显示出了蒋与李的差距。蒋介石告诉他,通缉段祺瑞并不是真的要把他抓起来,为的只是打击段祺瑞的威信——说白了,吓吓这老头子,同时杀鸡儆猴,免得给咱们捣乱。
过了没多久,段祺瑞就致函蒋介石,否认参与了活动,遗老们的背后串联也逐渐销声匿迹。
打击别人的同时,最好还能抬高自己。
蒋介石到日本留学,本是奔着士官学校去的,但当时规定,中国学生先要在振武学校毕业,然后在日本的基层部队见习,最后才能进入士官学校。蒋介石已经进入了见习期,正好赶上辛亥革命爆发,他立即放下学业回国,所以最高学历也就止步于振武学堂。
现在蒋介石出了名,士官学生同学会的负责人便主动上门化缘。蒋介石也乐得给自己添些光彩,便以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生的身份,向同学会捐款五万元。
一些货真价实,但在国内混得较一般的士官生对此不满,跑来质问同学会负责人:哪里出来这么个叱咤风云的大同学?
负责人回答得理直气壮:人家捐巨款还不好吗,何必深究?
当然,发生在蒋介石身上的事尚算不上可乐,要说滑稽,再滑稽都滑稽不过冯玉祥。
老冯一直有一套独特的行事方式和标准,可谓是“老要癫狂少要稳”的典型。早在徐州蒋、冯初次会晤时,他站在铁皮车门口招手的那个镜头,已经让人瞠目结舌。接着到济案党家庄会商时,老冯又有惊人之举:原来一群人席地而坐,但他突然从草地上爬起来,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径直走到马路边,帮一个过路的车夫推车上坡!
这回是老冯做东宴请大家,包括蒋、阎、李、白在内,赴宴的有百余名中央要员。酒酣耳热之际,忽然又有百余名大小职员和工友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全都排着队走进了餐厅前的天井。
与宴者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为何事而来,不免相顾愕然。等不速之客们在天井里站定,老冯起立讲话,他说:“我冯玉祥在民国十三年将清废帝溥仪赶出了故宫,外界谣传都说我冯某曾乘机偷窃故宫财宝。刚才进来的这一批人,都是在故宫内做事的人,知道溥仪出宫的情形最为详细。”
接着他大声向天井内喊道:“你们都是在故宫做事很久的人。你们照直说,宣统(指溥仪)出宫时,我冯玉祥偷过东西没有?”
站在天井中的人一齐回答:“我们都知道冯总司令没有偷东西!”
老冯的声音越发洪亮,他又大声问道:“你们说话诚实不诚实?”
“证人”们再次回答:“我们说话是诚实的!”
老冯于是转身向各位宾官行一鞠躬礼,然后说:“诸位现在已知道我冯玉祥并未偷过故宫宝物吧?”
众人哄堂大笑,感觉比看一场喜剧段子还过瘾。
老冯演完捧腹的喜剧,就轮到老蒋来演严肃的正剧了。在善后会议的最后两天,蒋介石突然提出“军事整理案”和“军事意见书”,会场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
这次蒋介石用“编遣”代替了大家都不愿听的“裁兵”。“裁兵”听上去是一刀切,所有人都得平均割肉,“编遣”则不同,它是有选择性地进行改编,其中有亏有赚。蒋介石说,他计划将各个集团军质量较好的部队挑出来,分别编成五十个师(东北除外),作为中国的国防力量。其余老弱则予以淘汰遣散,以节省国库开支。
冯、阎、李、白防来防去的是“裁兵”,未料到平地里又冒出“编遣”,缺乏心理准备,自然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加以反对,因此最初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发言,其中白崇禧提出了“裁兵”“编遣”之外的另一个主张。
白崇禧在北方的部队系以李品仙、廖磊的湘军为主力,再配以少数桂军编成。他本欲同阎锡山争夺平、津,但阎锡山先到先得,把平、津的大大小小机关都占据了,行政、财政、税收、交通一把抓,凡是白崇禧推荐的人,阎锡山一个不用,使他根本无法染指华北事务。
白崇禧也一度想过率部回师武汉。回师武汉无论走平汉路,或津浦路转陇海路再转平汉路,都得经过河南、山东,这两省都是冯玉祥的地盘,要经过就得冯玉祥同意。白曾派代表见冯,请求让路,可是冯玉祥的态度模棱两可,始终不做肯定答复。
白崇禧人称小诸葛,花样最多。在既不能夺取平津,对回师武汉又举棋不定的情况下,他决定另辟蹊径。
这时新疆正好发生内乱,省长被刺身亡,白崇禧便在会上引述了这一事件,认为新疆鞭长莫及,较难治理,而他是一个穆斯林,自愿率部移戍西北,塞边垦荒,为推行兵工政策做示范。
小诸葛固然聪明绝顶,座中诸人也绝非笨蛋,都知道白崇禧戍边新疆是假,以此躲避“编遣”,顺便再捞一块固定地盘是真。先前对分到手的地盘,李宗仁嫌小,冯玉祥嫌穷,都不满意,也都想借机调整。现在一看白崇禧带了头,他们二位不管有口才还是没口才,都哗啦啦地说一大堆,反正都是要找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便从“五十个师”的大蛋糕上切出最多的份额。
自始至终,有一个人都很少发言,即使发言,也不主张自己的意见。
这个人是阎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