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者

幸好来人不是程行彧,而是程行彧的一个下属,云岫悬着的心得以放下,她隐约记得这人应该是叫洛羽。

云岫不是很确定地叫出名字,就听见洛羽冷硬的声音:“属下洛羽,还请夫人同属下回别苑。”

洛羽行事恭敬,态度却也强硬,不给她其他选择。

云岫面上神色自若却暗自腹诽,程行彧你行啊,不仅明面上让人跟着她,背地里还使了手段,她背着手理直气壮一点也不慌,还指着楼上说:“宁瑶还在上边。”

洛羽面不改色,拱手立于云岫身前,态度非常执拗:“还请夫人同属下回别苑。”

他执着,云岫也不肯退让,“宁瑶还在上边。”

僵持之下,洛羽无奈应下:“属下会找人来接她,请夫人同属下回别苑。”

“行,那就走吧。”云岫毫不在意,仿佛她不是要走,只是下楼溜达似的,神态坦然地跟着洛羽出了聚兴楼。

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洛羽选错路了。

迎亲队伍刚走不久,长润街上看热闹的人群百姓还未散尽,有人在聚兴楼门前排队买烧鹅,有人在相互攀谈,论着今日的亲事,更有不少孩童还在街上捡洒落的喜糖。

总之,这是个好时机,也是云岫最后的机会。

洛羽压根没想到云岫会在长润街上失仪乱喊,只听到她大叫一声“这里有拍花子啊!”

众人犹如伤弓之鸟,孩童四散而逃找爹娘,大人们前推后攘找孩子,人群涌动,混乱间,他把人给弄丢了。

洛羽的身心瞬时冷成寒冰: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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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程行彧大婚,虽然他别有目的,但婚礼确实也是真的,最起码,在丽贵妃看来,她的侄儿终于要成亲了。

丽贵妃和程行彧生母是雍州曲家的一对双生姐妹,相貌各一,却才色双绝,名动京都。

姐姐曲滟入宫为妃,育有一子,排行第七,如今是备受帝王恩宠的丽贵妃。

妹妹曲潋嫁予景明候程晋,也育有一子,便是程行彧,只可惜其早逝,爹又再娶。侄儿的很多事得由丽贵妃多加照拂,今日成婚,便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头事。

丽贵妃不便出宫,早前听程行彧提到过他的意中人唯爱书与珍珠,她便准备好满满一匣子的东珠做贺礼。

礼已备好,却看见作为兄长的陆清鸣还躺在软榻上午憩,心里不由得窝火,弟弟大婚,兄长则能如此不上心。

放下东珠匣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把揪住陆清鸣的右耳朵,呵斥一声:“陆瑾白!”

本在怡然午睡的陆清鸣蓦然睁开眼睛,动作敏捷,速度极快地扣住丽贵妃的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犀利有神,高深莫测,一时吓得丽贵妃惊吓不止,抖个不停,“小白,你,怎么了?梦魇了吗?”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锋利、深沉、凛冽,满是上位者的威严,却又夹杂些许迷茫,这么矛盾的神色,即使在乾堎帝眼中她也没见过。

陆清鸣脑海里一个响雷炸起,待看清眼前一身宫装打扮,又雍容华贵的他亲娘后,似信非信的怀疑起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收敛住眼底惊愕后,他试探性地唤了声:“母妃?”

丽贵妃见装深沉的儿子好似又恢复正常,就一巴掌拍到他臂膀上,“做什么噩梦了?吓死你娘了。”

说着她把手腕抽出来,嘴上却碎碎叨叨地继续念着:“晏之今日大婚,你怎还在这儿躲闲磨叽,还不快帮我把贺礼送了去。”

丽贵妃的那一巴掌力道不算重,却也是结结实实地拍在未来的德清帝、如今的七皇子身上,陆清鸣转瞬间便对眼前的情境有了判断。

他,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当然,最令他意动的,还是丽贵妃的后半句话。

“今日,是晏之新婚?”

丽贵妃已重新拿来匣子,对陆清鸣交代:“这是给晏之的新婚贺礼,你一会儿出宫替我送去。”

陆清鸣看着记忆深处的红木匣子乍然出现在眼前,“东珠?”

丽贵妃欣喜的脸庞一愣:“你怎么知道?”

登时,陆清鸣半躺的身子直挺挺地坐起,“一百颗上品东珠,一颗极品金珠。”

丽贵妃惊得朱唇微启,不可思议:“神了,瑾白,你怎么知道的?确有一百零一颗,取百里挑一之意,要不是宫中有制,我能凑出千万颗……”

丽贵妃还没反应过来,但陆清鸣却瞳仁紧缩,他真的回来了,当年母妃送给晏之的贺礼就是一百零一颗东珠,一颗不差!

陆清鸣当即起身,立马就要出宫,刻不容缓。

看着如今还是天真憨直、朝气蓬勃又不知世事的丽贵妃,他又不得不郑重其辞:“母妃,儿臣身有要事,珠子先暂存您这儿,一切等儿臣回来再同您解释。”

说罢,他跨步朝殿外而去,衣摆拂拂,打了个旋儿,人影就都消失不见了。

留下丽贵妃抱着一匣子珠子糊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但她倏然觉得,今日的瑾白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道不明。

陆清鸣还未出宫门就对身边侍卫下了两道命令,其一,带着他的令牌去找京都城门校尉,立即关闭城门,捉拿皇子府盗贼;其二,命人去临光别苑寻云岫云夫人。

小侍卫睁着大眼睛,一头雾水,“府里没丢东西呀?”

陆清鸣无语凝噎,忍住出手的冲动,谁叫如今的卫明朗还是个未经世故的少年郎,“我说丢了就丢了,快去传令把城门闭了!”

他肃穆威严,小侍卫神色跟着一紧,听令行事,连忙拿着令牌赶往京都四方城门口。

长润街上,侍卫一路高声嚷告:“快让开,躲避!”

陆清鸣向景明候府策马狂奔,扬起的尘灰飘散四处,呛得长润街沿街百姓喷嚏不止。

“哎哟,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拍花子,又是当街纵马的?”

“嘘,都是贵人办事,得罪不起的。”

不一会,有人就看见要出城省亲的人又折回家来,免不得凑上去打听找热闹,“诶,三婶,你咋回来了?”

妇人抱着孩子,忿忿朝乡邻道来:“别说了,在西城门口,我家老三都出去了,我就弯腰捡个东西,却突逢搜查什么嫌犯,城门被关闭,只许进不许出。”

叫三婶的妇人觉得今日倒霉得很,她家汉子都出去了,那些侍卫还非得拦着她不让出,要不是备好的点心不经放,她定把老三叫回来,下次再去。

“那三哥呢?”

“他先去他二哥家,等城门开后我再和娃去。”众人听完没找到啥乐子,呵呵笑着,嘴上随意安慰几句便散去。

陆清鸣策马扬鞭,一路疾驰,赶到景明候府时,不等马儿站稳就跃马而下,直接略过迎上来的侯府管家,疾步朝府内奔去。

从皇宫到长润街,再到脚下的景明候府,陆清鸣确切肯定,他回来了,在他去青山寺祭拜了程行彧的当夜,他重生回到三十年前,他还是七皇子的时候。

乾堎三十九年夏,贺州有商贩售私盐,且与京都里的人密切相关,矛头指向了三皇子陆清嘉。他和表弟程行彧暗中调查,发现此事牵连甚广,不仅事关贺州私盐,还有雍州铁矿案也牵扯其中,更牵涉庆安长公主、兵部尚书、景明候等众人。

乾堎三十九年秋,程行彧扮商人南下贺州行商,结识当地商贾徐玉砜,获知贺州琼华宴及琼华册的秘密。

乾堎三十九年冬,程行彧携云岫回京,入住临光别苑。

乾堎四十年秋,程行彧再探贺州,但遇徐家陪嫁万金,意与程行彧结秦晋之好,程行彧拒之。同年冬,贺州徐家进京,拜访其叔父徐太傅,探得程行彧身份,以琼华册为嫁资,再商婚事。

琼华册不仅有盐商名单,更有雍州铁矿交易详细,若得了琼华册还能顺藤摸瓜查出程行彧生母死因。

陆清鸣曾想通过其他方式获取琼华册,但皆行不通,徐家的态度很明确,琼华册涉密众多,只有成为徐家姻亲,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外人才有机会得以窥见。

便是他陆清鸣娶徐家女也不成,因为徐沁芳中意程行彧,故此,程行彧妥协,他们商定好,只要拿到琼华册他便和离。

陆清鸣从没见过云岫,只知道这个被表弟藏在临光别苑的孤女,是程行彧此生认定的人。

他曾经以为孤女无依无靠,诸事都会以程行彧为重;他以为孤女会为了情爱妥协,安分守己地在临光别苑做一位外夫人;甚至,他以为,程行彧哄得住她。

万般想不到,乾堎四十一年,三月初七,会是程行彧坠入深渊的开始。

原来,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是程行彧掌控了云岫,反而,是她拿捏了程行彧。程行彧是生是死,是正常还是癫狂,全在于云岫在不在,爱不爱。

他今日踏进景明候府,便是要阻断这桩婚事,对他来说,琼华册与盐铁案远不及程行彧重要,况且,此生的他,还有什么秘密不晓。

厅堂内张灯结彩,尖锐的喜婆唱礼声吵得他耳根子发疼。有人发现他的到来躬身行礼,陆清鸣不问不顾,直冲厅堂。

程行彧正冷着一张脸和徐沁芳行拜堂礼,高堂上没有他的母亲,身边的也不是他的意中人,他像副傀儡似的,脸上没有一点当新郎官的喜色与快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二字还没有唱出口,就被陆清鸣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此婚事作罢!”

一时厅堂内噤声,一屋子的人更是不明所以地望向他,皆被他一身气势所惊。

陆清鸣身着天青色普通锦缎长袍,却身躯凛凛,一双眼光射寒星,明明只是站在厅堂里,却透露着一种身居高位且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程行彧看着今日的兄长,神色微动,若说往日里的兄长,像一把藏于刀鞘中的利刃,那现在的兄长,仿佛像一把久经沙场的长枪,气贯长虹,苍郁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