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傻!”唐仪明站在酒楼之上俯视向下,目光一直追随着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做到这个份上?”
从昨天有人来报说在盛都里看到了夏礼知,他就一直莫名的焦躁,就连圣上都发现了他的异常,以为是几位皇子又有所动作让人不便言说,他才会露出心神不宁的神色。
下朝回府后他就立刻派人在城里小心地搜寻她的踪迹,许府、京兆府、刑部地牢……直到天亮,她依然在四处奔忙,他看见她在这处碰了壁,又在那处被人驱赶,看罢,没有人会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青/楼女子奔走,除了她。
“夏礼知,你到底在干嘛啊?!”唐仪明杵在高楼的栏杆处重重地捶了一下柱子,气恼地转身下了楼。
午时差不多就要到了,夏礼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没有任何办法救出许是莺,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一缕游魂,除了飘到刑场,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不是嘛,她一个异世之人,与游魂有何不同,穿越到这个地方多久,她便旁观了多久,只是旁观得太久便麻木了,如今也就真的只能看着不能有所行动。
说到有人将被斩首示众,周围的人居然没有害怕的,争先恐后地往同一方向跑。
夏礼知很想超越他们跑到最前面,最好自己还有个无比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这些人的去路,让许是莺哪怕是死亡也能清清静静的,但幻想就是幻想,她若真有个庞大的身躯,何愁不能将许是莺带走。
被挤倒在地,夏礼知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慢慢地她终于闯入了人声鼎沸之处,那是他们都在围观一个弱女子的死亡。
夏礼知把周围的人当做挡了路的树枝和其他植物,目光呆滞地挤开他们,来到人群的最里圈,也是离许是莺最近的地方。
周围似乎已经开始蔓延有血腥味,充斥于鼻间,夏礼知一张开嘴巴就仿佛里面有伤口,想吐出血来。
她笑比哭还难看几分脸仰着问道:“你,你怎么就不等一等我呢,分明,才二十多天。”
许是莺双手被缚于身后跪在台上,跪得如笔直的青松,哪里是之间在楼里时见到的那副模样。
她也笑着回应夏礼知道:“夏姑娘,你知道吗?我好开心啊,我终于报仇了。”
夏礼知明白她杀了什么人了,那个曾经欺辱过她的男人,可是,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啊!
“但现在这样,你就不能跟我回家乡了啊?”夏礼知明明在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许是莺也还笑着:“那真是个好去处,不过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夏礼知猛地一顿,只是在未来啊!那样的场景是无数人历经百千年才造就的世界啊。
夏礼知终于没有笑了,大哭着问道:“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啊,我明明可以帮你的,为什么要献祭自己,我们明明有其他方法讨回公道的……”
“没有其他办法的,”许是莺道,“如果不是在楼里,我又如何再找到他,现下我得偿所愿,死也无憾了。”
此话言毕,她就再不肯开口说话,沉默着、冷静的,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夏礼知不懂,她觉得无比的困惑,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生命,她们天天念叨着的清白吗?可许是莺的行为分明是用别人的罪过来惩罚自己,如果这个地方有法律在,那个男人会受到该有的惩罚,许是莺不会被带至这个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但她又开始理解,这个地方的未出嫁女子连出门都要包裹得严严实实,再说了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只有她可以支配,被那样欺辱,教人如何不气愤,如何不悲痛,如何不疯魔……
对,错的是那个人渣,是他欺辱女子在先,是他凭借着天生比女子大一些的力量,将那个温柔、善良的许是莺折下,抛入泥地里,他就该受到惩罚。
可这对许是莺来说不不值得啊,她赔上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赔上了一个孩子,最后还要赔上自己的生命。
夏礼知在人前泣不成声,朝着刑场不远处的监斩官跪下道:“大人,求您明鉴,她罪不至死啊。”
许是莺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以前在许家庄上时,她就听夏礼知与她说过的,她的家乡那没有谁要给谁下跪,他们的双膝或许跪过庙宇里的神佛,或许跪过宗墓里的先辈们,却绝不会轻易给活人下跪,例如上司或官员,她说过的,那里人人平等。
“是死者辱她在先,她为保护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有什么错,”夏礼知跪在地上一句一挪,不知不觉间已经离监斩官越来越近,“她致人丧命是该罚,但罪不至死啊,求求你们饶她一命吧……”
监斩官只轻描淡写地扫了夏礼知一眼,便收回视线看了看时辰,而后道:“她一个风尘女子,以se事人难道还需树块牌坊吗?”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人群就开始吵闹起来,他们叫嚷着:“说得对……”
“这样的坏女人留着干嘛……”
“……我呸,就会勾/引人的狐媚子……”
“这些不要脸的女支女就该死啊……”
这一声一句里,居然大多都是女声,夏礼知直起身来往背后的人群里看过一圈。
脚下长长的大街平日里不见有几个女人在上面行走,现此时此刻却一个个都围在这里看热闹,但她们看的是热闹吗?是一个人的生死啊!
“啊……”夏礼知用超过这些议论的声音大吼起来,“她今日之经历,说不一定哪一刻就会在你们的女儿、孙女身上重演,所以我求求你们别骂了,别再对她指指点点。”
“你怎么为她们这种人说话?她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是些好东西。”一个妇人仇视着夏礼知。
她身边的另外一个阴阳怪气妇人道:“为什么要为她们说话,怕她也是干那种勾当的罢。”
“哈哈哈……”夏礼知仰天大笑起来,“是啊,你们以为那是哪种勾当,是她们主动愿意去做的吗?”
夏礼知往一处青/楼的方向指去,却恰好指向了那个方向的那些和许是莺在同一楼里共事过女人们,多次将消息告知夏礼知的那个美艳女子也在她们其中,她来此围观不是想落井下石看许是莺的笑话,而是没有了许是莺她就少了对手,觉得日常无趣,想来送她一程。
夏礼知朗声道:“她们,有的是被你们这些为人父为人母卖入那地方的,说的是家里养不起她们了,可为什么被卖的是她们,因为她们是女孩!”
“她们有的曾经也是大家之女,一朝家破人亡,她们就被牵连送入这种地方,”夏礼知哭诉道,“那她们真做了什么事吗?在家时她们有的人为路边乞儿施过粥,有人为贫苦的老人送过药……她们做了这么多,声名却从来不是她们的,家里遭了难却又要牵连她们,凭什么?!”
“凭什么?”又有位妇人叉腰站了出来,“就凭她们勾得大丈夫们流连花丛,将家里的钱财全诓了去,就凭她们腌臜,不尊妇德,不守妇道!”
“哈哈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夏礼知被气笑了,“你们不去怪管不住自己的大丈夫们,却只会来指责她们。”
“我家乡有一句时常能听到的话,叫没有买卖便没有伤害,你们且去想想,如果不是那些大丈夫们……如果不是他们,”夏礼知道,“她们会变成这样吗?你们会变成这样吗?”
“放肆!”威严的男声响起,是那个监斩官道,“来人,此女扰乱法场,把她给本官按下!”
在他命令下有两个人跑到她身边,一人擒住她一边肩膀,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让她动弹不得。
夏礼知匍匐在地上,几乎能闻到地上灰尘浑着血腥的气味,她觉得害怕又觉得愤怒,只能听得上面的监斩官高高抛下一支火签令,高喝道:“午时三刻已至,斩!”
许是莺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夏姑娘,我心愿已了这便要走了,唯一遗憾之处就是没能去你的家乡看看。”
有温热的液体飞溅下来,一滴渗入夏礼知的发间,一滴落在了她的脖颈里,其他的一些沾在了被按在地上的她的手背上。
此时此刻她就是一张纸,那些血滴是带着热的火点,在她这张纸上灼烧出大大小小的孔,再也无法弥补。
夏礼知浑身脱力地趴在了地上,崩溃地嚎啕大哭:“啊……啊……,姐姐,啊……,”她嘴角沾染上了泥土与沙砾,泪水把这些沙子冲进了她的嘴巴里,她说,“姐姐,啊……”
一千多年,足够许是莺轮回到未来了,如果真的有再世轮回的话。
“姐姐,你要去更远一些的未来,那将也能变成你的家乡,”夏礼知晕过去前嘟囔道,“我的家乡那边也还存有许多不平事,也还有坏人存在……你一定,一定要去更遥远的未来、更美好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