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礼知服了药,准备端着衣服去河边洗一洗,可才将院门合上,孙耀兴和孙大娘就在背后冲她行了一礼道:“夏先生。”
在这里,如此称呼她的男子只有孙耀兴,夏礼知端着木盆回礼道:“孙先生,孙大娘。”
孙大娘面色不虞,甚至还大大地瞅了她一眼,而后扭过头不说话,孙耀兴悄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想提醒一番,奈何拗不过她只得作罢,转向夏礼知道:“多谢夏先生救命之恩。”
夏礼知大抵明白孙大娘如此做派的原因肯定是有人在她耳边胡乱编排了些什么,一时间也觉得无奈,重新推开院门请两人进去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且进来说。”
两人齐齐随她进门,而后无比拘谨地坐在院子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夏礼知给他们倒了水,坐在对面直接就问了:“先前不便相问,不知孙先生因何失足落水?”
一个问题问得母子俩都面露尴尬,孙大娘更是在冷淡中白了孙耀兴一眼。
“若是不便相告便罢了,”夏礼知客气道,“只是以后还得小心些,井深水寒极易伤身。”
孙耀兴点了点头说道:“也非不可相告,只是——嗐,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想不开罢。”
一时想不开?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己跳进井里的?
夏礼知说话更加小心了一些:“其实若有难处,大可说出来找邻里邻居帮帮忙,此行过于凶险,伤身不说,若真有什么好歹,让大娘如何承受得了呢。”
此言说到了孙大娘心坎上,看夏礼知的眼神都有温度了些。
孙耀兴看了看母亲连声道:“惭愧,惭愧,在下读书十几载,耗费心神无数,只感竹篮打水,万般皆是一场空,故而感伤至极,因此做下错事了。”
“幸而及时止损,”气氛实在有些压抑,夏礼知调侃着补充道,“未一错再错。”
孙耀兴一边点头一边笑道:“幸好啊,幸好啊,哈哈哈。”
孙大娘也跟着喜极而泣,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还知道笑,吓死娘了,”她顿了顿,表情有几分为难地看着夏礼知道,“多谢小夏娘子,只是,那是什么救人法子呐,也太让人难为情了些。”
夏礼知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家乡的救人法子,说起来也用了很多年了,只是在村里不常见罢了。”
“话说回来,”夏礼知立刻转移话题道,“孙先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说不定我能尽些微薄之力。”
孙耀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今载春闱将至,我儿福薄命苦,读书多年却不能成,”孙大娘一脸的愧疚,声音里带着哽咽,“都怪我让他长了这胎记,令他诸般不顺遂。”
夏礼知看了看孙耀兴太阳穴上的红色胎记,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相反它的形状还有些像花瓣呢。
“君子内修其心,”夏礼知道,“孙先生才学过人,大可不必宥于容貌美丑。”
孙耀兴苦笑道:“凡天下读书人无一不想谋得一官半职,可科举殿试一事明文写有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者才能参与,在下嘛,考场的门都没资格入。”
是了,历史上的科举制度好像是有关于容貌的规定,夏礼知拍了拍脑袋,心想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文科生,课堂上老师不是还特意调侃过这件事嘛。
“我确实忘了此事,”夏礼知皱了皱眉头道,“想来这对孙先生实是不公。”
古代无数壮志难酬的读书人,有的是因为未遇明主,有的是因为奸人陷害……那有几人是因为长得不怎么好看,而丧失了一展宏图的机会的?
夏礼知颇有些无语,容貌焦虑这东西还真是从古至今,一直有之。
她看着孙耀兴的胎记心想这也不算难看啊,相反还十分有特色,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应该是这里的人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那该如何变不祥为大吉呢?
因为知道女子不能参加古代的科举,加之要照顾孩子,夏礼知几乎没有怎么关注过春闱的事,她想了想问道:“不知距殿试一事还有多久呢?”
孙耀兴长叹一声:“不足二十日。”
“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夏礼知不断琢磨二十多天如何能扭转局面?化妆吗?这地方确实有胭脂水粉,但质地完全做不到浑然天成的效果,如果遇到大雨天气,水一浇下来不就露馅了,再者每天都要化妆是非常繁琐的事。
所以这个方法行不通。
孙耀兴和孙大娘对视片刻,随后孙大娘在夏礼知眼前晃了一晃道:“小夏娘子?小夏娘子?”
夏礼知回过神来:“抱歉,我走神了。”
孙耀兴摆了摆手道:“无妨,”此事是他命不好,自己都无计可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能有什么办法,“此事难如登天,还是不劳烦夏先生费心了。”
他和孙大娘一齐起身告辞:“此番得夏先生相救,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夏先生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直言。”
“多谢先生、大娘。”夏礼知回完礼刚要说给两天时间想想该怎么办,夏云起就和小木墩一人拿着把花推开院门进来。
两个孩子除了手里的花,其他地方全部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似的,浑身脏兮兮的,看一眼就能让她想到洗衣服的艰难。
“孙先生、孙叔叔,”两个小孩一起给孙耀兴行了弟子礼,随后就听到他们问,“孙先生/孙叔叔你好些了吗?”
孙耀兴冲两个小孩笑着点了点头,便要和孙大娘离开。
“娘亲,你看小木哥哥带我去摘的花,”夏云起高高举着花向夏礼知道,“送给您。”
花,花瓣,红色,胎记?对了,就是这样!她想到办法了。
“孙先生、孙大娘请留步,”夏礼知叫住已经走到院门处的两人道,“我有一方法或许可让先生进入考场,参加此次殿试。”
孙耀兴本就不抱多少希望,因此没有多少情绪,倒是孙大娘一激动,拉着孙耀兴几步又走回来道:“小夏娘子是什么办法,只要……”她想了想道,“只要能帮上耀兴,要我当牛做马都行。”
“大娘说笑了,我没什么要求,”夏礼知看向孙耀兴道,“只凭孙先生肯为村里的孩子们授课,只因孙先生称我为‘先生’,这忙就是应该帮的。”
夏礼知顿了一顿道:“不过,我只能帮先生进入场内,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先生的才学。”
看夏礼知如此笃定的态度,孙耀兴也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有希望,朝她一拜道:“还请夏先生不吝赐教。”
夏礼知让开身请两人坐下,而后看向两个小家伙道:“花我已收下,你们当去换衣服了,尤其是云起,换下的衣服该如何呢?”
夏云起道:“我知道的娘亲,立刻用水泡起来。”
说完两个孩子就一起跑开,院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孙大娘急不可耐,催促道:“小夏娘子是什么办法啊?”
孩子已经避开,夏礼知没有了顾忌,立刻和盘托出道:“孙先生之胎记形似花瓣、颜似牡丹,牡丹花在我的家乡是国花,象征吉祥富贵、繁荣昌盛,若能用笔在孙先生额头、太阳穴附近添上几笔,将其变作真正的牡丹花即可。”
孙家母子面面相觑,显然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此举何意,若再添上几笔,这胎记不就更大更明显了?”
“二位莫急,”夏礼知笑道,“只如此自然不可,还需要孙大娘你们去做一件事。”
能帮自家儿子得偿所愿,什么事她都愿意做,孙大娘立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我要大娘你去跟大家说,你偶得一梦,梦中牡丹吉神下凡历世,护国佑民,”夏礼知看向孙耀兴,“吉神化为男身,欲参加此次大试,以图使己之身献与国祚,护大襄绵延不绝。”
听到这,孙家母子俩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看着夏礼知半晌不说话,良久,孙耀兴才动了动喉道:“这虚无缥缈之事,别人如何能相信?”
“一人不信,两人不信,”夏礼知扯了扯嘴角道,“总有人会相信,介时信的人多了,自有人穿牡丹绣花衣,有人头簪牡丹枝……那孙先生这胎记就不足为奇了,相反还能有助于你,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得看大娘这股东风能吹得如何了?”
孙大娘顿感压力不轻,连呼吸都好似急促了不少:“……我……”
“大娘,你不止要将此梦对外道出,还得去盛都城中将其广为传播,”夏礼知想了一下道,“不过这事得尽量不留痕迹,不然就会是妖言惑众的灭顶之灾,所以大娘和孙先生你们得想好了。”
孙大娘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在孙耀兴的搀扶下站起身道:“我们回,回去想想……”
孙耀兴则是意味不明地看向夏礼知,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夏先生你一介女流,竟然有如此之思,实在令人又惊又奇。”
两人匆匆离开她家的院子,夏礼知喝了一口水,揉了揉太阳穴朗声道:“出来罢,听了这么久,你听懂了吗?”
此话一出,吓得躲在暗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心头一紧,不过到底是大人比孩子沉得住气,最后是夏云起先跑了出去,抱着夏礼知撒娇道:“娘亲,你刚刚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
夏礼知显然没有发现屋子里除了夏云起还藏着其他人,只捏了捏夏云起的鼻子道:“你还小,以后就懂了,不过偷听大人讲话,该罚……”
母子俩人笑着打闹作一团,暗处唐仪明派来的人听着夏礼知故作恼怒的声音说你的衣服到底为什么弄得这样脏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个女人真不一般,得尽快向公公回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