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夏礼知说出她这一生所见最为惊心动魄的经历,那目睹了许是莺的全部分娩过程绝对是其中之一。
许是莺是在书案前作画时突然破的羊水,夏礼知正趴在案侧入神地看她在纸上挥毫泼墨,用深浅不一的墨画下颇有神韵的水墨画,看她突然顿住,夏礼知连忙问道:“许姐姐怎么了?”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许是莺流满了泪的脸,她闭上眼睛喉间一动,而后睁开眼睛看着夏礼知道:“夏姑娘劳烦你去请大夫来一躺,我有些不舒服。”
夏礼知点了点头,许是莺已经到了孕晚期,确实需要医生的时常关注,可她刚准备出去找人,许是莺突然就弯腰蹲了下去。
“许姐姐!”夏礼知立刻去扶她,却被许是莺无比抗拒地推开,“你出去!你出去!”
夏礼知无所适从地退开两步,却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液体,定睛看去地上俨然是一片水渍,听说孕晚期的准妈妈容易出现漏/尿的情况,她下意识觉得就是这样。
可是,不对,漏/尿不会这么多,她可能是羊水破了!
她要生了!
夏礼知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许是莺会不会生气,手忙脚乱地到外室叫来了雀儿,两人合力将既不呼痛也不说话一脸死气的许是莺扶到了床上。
都是没经历过这些事的人,哪怕产婆和大夫都在庄上待命,夏礼知和雀儿还是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跑出去吩咐人烧热水,一个忙着去找产婆和大夫,好一顿混乱。
但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许是莺,她的表情木木的,似乎对自己即将临盆的事无动于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雀儿给她脱衣服擦洗方便之后的生产,她就仿佛没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
看她的状态,雀儿几乎是从进门那一刻起眼里就含着泪水,只不过她不敢放声地哭。
这像什么呢?大抵像现代社会里大家时常说的闺蜜,反正许是莺没有完全把雀儿当她的下人,反而如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约莫半个时辰,大夫和产婆到屋内时,许是莺已经有了阵痛的感觉,雀儿将手里的热水递给夏礼知,一把握住了许是莺的手道:“小姐,你别怕,我陪着你,府里的姨娘生产时很快的,你别怕,你别怕。”
听着许是莺粗重的呼吸声和艰难的喘息声,夏礼知只觉得头皮发麻,电视里的画面果然太过含蓄,大多只将镜头聚焦在焦急等待的家人、冷静无比的医生,没有将女性的生产之痛明晃晃地展示在人前。
她看见许是莺咬牙切齿,好看的面容变得狰狞,她看见许是莺浑身都是汗水,每一口呼吸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刀片,她看见许是莺拼命咬着嘴唇,任眼泪混着鲜血流入口中……
大夫进来后只帮许是莺诊了脉,扎了几处看不懂的针,提着药箱就要往外走,夏礼知觉得迷惑,上前拦住他道:“大夫,孩子还没出生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你这丫头好生无礼,产房之地岂容男子驻足,我能做的事已然完成,”大夫挎上药箱,皱眉道,“其余事宜交由产婆便可。”
不知为什么,夏礼知就是觉得心慌,就是觉得大夫应该留在这里直至许是莺安然无恙才可以离开。
产婆带着她们几个什么医护知识都不懂的女孩子就能将孩子顺利接出来吗?夏礼知觉得不可能,还是大夫在场最为稳妥。
可还没等她开口,产婆就先上来将大夫推了出去,说着里面污秽,男子不可待在产房内。
夏礼知被气笑了,许是莺没能嫁得良人有丈夫在旁陪产就罢了,现在连大夫都不可待了,名声名节在她们心里真就比得人命重要。
看看刚刚产婆都做了些什么?没有准备任何接生工具,赤手空拳叉着腰指挥着让人把屋内盒装的东西全部都打开,梳妆盒、衣柜,嘴里还念叨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夏礼知不相信靠着些稀奇古怪的仪式孩子就能顺利出生而且不伤及母体。
大夫从善如流地被推搡出去,夏礼知眼看门就要关上,快速挤了出去,叫住就要离开的大夫道:“大夫勿急,你且在此再等上片刻,我们已备好给大夫和稳婆的酬金,你若就此走了还要麻烦我后续再送去,不如我这就先去拿来给你。”
有钱不拿,岂不是傻子,那个大夫果然点头道:“也罢,我就稍待片刻。”
夏礼知将其引到屋檐下的一棵柱子旁,让他在那里等着,自己回屋找不到刀就捞了把剪刀拿着,到门口时又拿了她之前用来绑秋千没用完的绳子,匆匆赶回来。
那个大夫靠着柱子等着,看见夏礼知来了连忙直起身朝她伸出手,屋内许是莺的喊得人揪心,夏礼知也来不及再跟大夫废话,将剪刀怼在大夫的脖颈间,寒声道:“大夫我本无意冒犯,只是里间人命关天,若放你离开待会出了事找不到你事情就麻烦了。”
“我……我不是说了吗,”大夫被脖颈间的剪刀吓得一动不动,“里面有稳婆!”
夏礼知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吼道:“你别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个鬼地方的产婆根本不会望闻切问,妇科常识缺失,根本没法保证孕妇及孩子安然无恙!”
背后不远处的房门突然打开,雀儿端着盆血水出来倒,看见夏礼知正拿着刀威胁大夫,只得先上前来准备制止。
夏礼知不知道来人是谁,只知道应该是个侍女,于是道:“姐姐你快来帮我将大夫绑在此处。”
雀儿心里怪她添乱,嘴上却道:“夏姑娘你这是做甚,快放了大夫!”
夏礼知扭头盯着头,狠声道:“你若是不想许是莺死就听我的将他绑在这里!”
雀儿被她恶狠狠的模样吓了一跳,愣着不动,夏礼知又吼了一声道:“快啊!你不管里面许是莺的死活了吗!”
大夫被绑在了柱子上,想挣扎却不畏惧夏礼知手里的剪刀,偏偏这个姑娘胆大包天,还督促着人将他绑紧些。
雀儿刚绑好人,里面就传许是莺叫她名字的声音,她急得只顾得上瞪夏礼知一眼,又匆匆回了产房内。
“大夫,实在冒犯了,不过你若敢挣开绳子逃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宁愿是她紧张过了头,也不能拿许是莺的性命来赌!
夏礼知抛下狠话,也急着赶回产房内,只是门刚一关上她就摊坐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遵纪守法十八年,从未做过类似恐吓人的事,若不是被剪刀吓得不敢动,大夫肯定能发现她故作镇定、装腔作势。
喘气缓了一阵,夏礼知才拖着虚软的腿靠近床边,床上的许是莺像是淋了场雨浑身湿透,声音变得特别嘶哑,在阵痛的压迫下几乎就要脱力。
只看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更别说被子下的场景,夏礼知想屏住呼吸隔绝弥漫的血腥味,可根本做不到,只能目光不错、直挺挺地来到床头,握住许是莺的手,帮她调整呼吸的节奏。
许是莺是世家姑娘,生来便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手指上没有像夏礼知一样的写字多年留下的指茧,掌心也没有帮家里干活留下的伤痕刀疤,可就是这样一指纤细修长的手捏得夏礼知的手要断了一样。
产婆在床尾处的被子下一个劲地要求许是莺使力,雀儿和其他三位侍女手忙脚乱地帮产婆的忙。
这是夏礼知从未想象、经历过的场景,所以她除了给许是莺加油什么也做不了,手上的痛感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流眼泪,让她只能含糊着声音道:“许姐姐,等你生下孩子,我们就一起去外面旅游,我知道的风景名胜可多了,就像你刚刚画上画的我也见过,所以我们走遍五岳三山、五湖四海也绝不是问题!”
许是莺嚎叫了一声,喘气道:“我走……走不了,我要疼死了……好疼啊……娘!我好疼啊!”
“怎么会呢?马上就好了,孩子马上就出生了,”夏礼知颇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人不知女人生孩子就好比鬼门关闯了一趟,但此时不说这话,她还能说什么呢,“姐姐,每个孕妇都很勇敢与伟大,你也是,你们创造了奇迹,孕育了生命!”
下首的产婆张着沾满血的手从被子下出来,满脸的惊恐:“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
空气里血腥味更重了一些,雀儿几乎是产婆的话音刚落,就扑到许是莺的身边哭着喊小姐。
许是莺力竭晕了过去,死死捏着夏礼知的手也慢慢地松开来,夏礼知嗅着这无比骇人的气味,站起身来吼道:“人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刘稳婆我知道你接生经验丰富,你莫要慌,仔细想想看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这可是两条人命,救了她们你功德无量。”夏礼知安抚着产婆的情绪道。
刘产婆一脸的纠结,这家主人的夫人曾提过,若是出了意外,就顺水推舟……,可是这个姑娘说得也不错,这是两条人命,不过主人家势大业大,其意愿她不敢违背:“我……我尽力一试……试一试……”
看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夏礼知只觉得愤怒,但现在得控制住情绪,不过她自然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个妇人身上,拿了剪刀又出去演戏了。
雀儿明白了她的意图,跟着她出来,还没走到夏礼知身边就听她说:“大夫不好意思了,里面情况危急,还请跟我进去救人。”
“女子产房,我一个外男如何能进去,”大夫苦着脸,欲哭无泪,“说什么也得顾忌女人家的名声。”
“我不管!”夏礼知威胁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在乎里面人的生死,再说了在我的家乡男妇产科医生一抓一大把,从未听他们说过产房污秽的!”
雀儿帮忙解开了大夫的绳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大夫的面前,语无伦次道:“大夫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她是个特别好的人,她救过不少人的……”
看她如此做派,夏礼知一瞬间哑了声,但片刻后她更加的愤怒,跪上一跪就能改变一个男人的观念让他心软,怎么可能?
就是到了现代社会也还有男人有这样的观念,更何况是封建时代一个侍女的曲膝一跪,她不信。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大夫死活不肯道:“在下学医不过三五年,医术不精,这便不揽这瓷器活了,告辞!”说着他就要走。
夏礼知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衣裳,将剪刀抵上他的脖颈道:“现在,立刻进去救人,”她顿了一顿,“若情况实在凶险,我们保大!”
大夫闻到了血腥味,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破开,连忙点头道:“好,好……”
两人进到屋内,产婆还没处理好,夏礼知急得不行,扯开产婆推了大夫一把,大夫畏惧她手中利器,不情不愿却又不敢反抗地进行救治。
夏礼知不敢看许是莺的下半身,就只能专注于剪刀和大夫,看着他脖颈间的血迹,再想起在外面雀儿的一跪,她突然觉得畅快,这是她刚刚出去得太急拿错了的剪刀,上面沾着许是莺的血。
他们这些人不是觉得产房污秽吗?产妇不吉吗?女子的月事腌臜吗?她要看看这人发现了这血不是自己的而是个孕妇的,他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