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浩渺,马踏孤城,沙石堆砌的海浪凝固于天地间,与天边翻涌的云雾融为一体,两道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拉长。
“王帅,我们过了这玉荆城就能到将军府了。”公输靖拉了缰绳,摸了摸疲惫的马儿,拧了眉头。
“扶光,连着赶了数天的路马也需要休息。今夜我们先在玉荆城寻个落脚的地方过夜,明天再回将军府。”
楚安歌身下黑驹青岚扬了扬蹄子,朝着玉荆城大门奔去。
玉荆城是座商城在南渊与北璃接壤的边境线附近,城中多为两国的生意人。
二人进城后,楚安歌牵着马引着公输靖直奔城中最大的客栈去。
公输靖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碧瓦朱檐,注意到身旁来往的行人犹豫道:“王……咳咳,小姐,这客栈看起来很张扬,我们要不要低调一点儿。”
“就这里。”楚安歌手指挑开帷帽的黑纱,看到客栈门口飘扬的幌子上熟悉的符号,笑意温柔。
边境的夜总是降临得比较早,客栈的灯被店家悉数点亮。
客房内,楚安歌站在窗边抬头望着那半轮冷月高悬,心绪不经意间飘到上京城那人身上。
“王帅是在想那位白公子吗?”公输靖的声音突兀地在房内响起。
楚安歌闻言一愣,悠悠转身看向公输靖问道:“扶光为何会这么说?”
公输靖把玩着手里的机巧锁,诚实道:“鬼琴姐姐说的,有位白公子很喜欢王帅,都追到暖香阁去了。而且我刚刚下去找老板,老板告诉我这家店的主人姓白,难怪王帅要住这里。”
楚安歌听完公输靖的话,咳嗽着坐到他对面认真解释了起来:“咳咳咳,扶光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你别听若婉阿姊胡说,暖香阁那次是个误会。那位白公子是对本王很重要的人,住这里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白家在江湖信息灵通,自己此行瞒得住太子,不一定瞒得住白裴衍,与其让他胡乱猜想,不如直接让他安心。而且自从白裴衍昏迷一场之后,楚安歌隐隐察觉到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公输靖解开了最后一道机巧锁,抬头看向楚安歌道:“那王帅也喜欢他吗?”
楚安歌敛眉,直言不讳道:“我不知道。”
公输靖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即认真道:“我听鬼琴姐姐说想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亲一口就知道了,心口扑通扑通的就是喜欢。”
“若婉阿姊这都教了你些什么……”
楚安歌蹙额无奈道,不过转念一想沈若婉是花魁,风月之事她定然比自己了解透彻,她的法子也许可以一试。
待回京找个机会偷亲阿衍一口试试看。
天还没亮,二人就从客栈离开,在回将军府前先折去云罗王的墓。
罪臣之墓,连个守陵人都没有,倒是方便二人行事。
楚安歌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墓,听闻是由将士们和百姓们自发而建,葬了自己的佩剑和一些衣物进去。
虽然没有什么珍贵的陪葬品,但是在墓前有不少新烧烬的烛火纸钱,可见常有人偷偷祭奠。
她手下磨平的石碑上云罗王穆离字样异常清晰,楚安歌心道望将士们和百姓们不要怪我欺瞒了他们的一片情义,抬眸对公输靖道:“扶光,掘开它。”
“啊?”公输靖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安歌的命令,咽了咽口水提醒道,“王帅,这是你的墓。”
虽然是个衣冠冢,但是你不忌讳一下吗?
“本王的墓怎么了?”不能掘吗?楚安歌不解地望着公输靖,疑惑开口,“不掘开它,本王如何取霜寒剑?”
公输靖苦笑着捏了一把冷汗,罪过啊,要是让南渊边境的百姓和穆家军知道他公输靖掘了云罗王的墓,怕是要把自己挫骨扬灰。
不过一会儿,最上层的石砖和泥土被公输靖掘开,玄色的棺材露出地面。楚安歌推开棺盖取出了棺中的霜寒剑后,二人又将衣冠冢恢复了原样。
上京城,观鹤楼雅间。
数日来,白裴衍以破庙命案为点抽丝剥茧地调查了官妓的过往,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悄悄给她送食的牛二,查到这官妓在死前曾反反复复地唱了些疯言疯语。
白裴衍让牛二把官妓死前唱的疯言疯语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并做了记录。
“城南有人家,伊人常含泪。悠悠琵琶曲,远远客可闻。菩提埋枯骨,归雁寄家书。将军知我情,生死两相依。”
杨涧听着白裴衍口中官妓死前的吟唱,接过白裴衍的记录道:“阿衍,这女子的疯言疯语听起来像寻常歌女的怨曲,没什么问题。”
“牛二的妻子耳朵上有一对耳环,我从进门就注意到了,那对耳环玉质纯粹非普通人家所能买起。”白裴衍抿了一口淡茶,看向杨涧,“陈副将原名陈易,你把前两句每行单字连起来看。”
“首字?城、伊、悠、远。”杨涧从位置上惊起道,“陈易有冤!”
“没错,这女子应该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这件事迟早会有人调查,才会反复在牛二面前吟唱。
表面上看是我们找到了她,现在看这首曲子更像是她锁定了我们,这女子在你的人离开后估计就知道府衙介入了,只要她一死我们就会即刻以查她死因为由介入调查。她确实没疯,那对耳环是她故意被人抢走的,为的就是引我们查到牛二身上,牛二是暗中给她送的饭,若非抽丝剥茧,我们很难注意到这人的存在。”
白裴衍从杨涧手里抽回那张记录的纸,看着后两句诗暗自思索。
她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菩提葬枯骨,归雁寄家书。将军知我情,生死两相依。
古语有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身为菩提树,心为明镜台。那么这话里的菩提应该是指那女子所在之地,也就是那破庙。
后三字葬枯骨,难道是指那破庙里埋了谁的尸骨?
归雁寄家书。家书!陈副将常年在外征战,与这女子互通书信是正常的。那书信在哪?他们离开破庙后,庞纪让人里里外外搜查过破庙,并没有发现任何书信。
“杨涧,去府衙召人,我们需要再跑一趟破庙。”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郊外的破庙里。
“阿衍,这地方那么大,都掘地三尺,一个月也挖不完啊!”
杨涧用手比划了一下破庙的大小,摇了摇头道:“要不小爷再找老庞调点人手,咱们就这点儿人挖起来太慢了。”
“不用。”白裴衍盯着眼前的神像,悲悯的神像慈眉地俯看着世间,似在无声地安抚着世人。
白裴衍仰头,眸光微动,怨曲中的菩提也许并不只是指那女子身处之地,还有另一层含义,“杨涧让他们往神像下挖。”
神像下的泥土一点点被翻开,尘土飞散,旧泥堆叠着新泥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泥就是土,半分别的东西是半点儿没有,四周的衙役们开始窃窃私语。
杨涧看着坑底干干净净,摸摸下巴道:“阿衍,这坑都快和小爷比肩了,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白裴衍沉默片刻,指间转了转折扇道:“以神像为中心,扩大范围挖。”
又过半个时辰,当衙役们挖到神像左侧时,一衙役手下的铁锹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
“是这里,大家快点朝这边挖!”
心有所感的衙役招呼了众人过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泥穴里出现半截麻布。
“挖到了!”
泥土被全部挖开,人群里传出的声音颤抖惊惧。
泥土之下是一具森然白骨,骨头发黑,白骨旁还有一个麻布裹着的小包。
衙役们将白骨从泥穴里搬出,拼摆在草席上,将麻布小包交到白裴衍手中。
“阿衍,小爷懂了。原来最后那句‘将军知我情,生死两相依。’是这个意思,嘶,好可怕,这女人在这破庙里守一具白骨守了十几年。”杨涧蹲下,从窄袖里掏出一方丝帕拨弄了一下席上的白骨道,“看这骨架身形确实和兵部记载的陈副将信息差不多,观他骨头的颜色死前当服过毒。”
白裴衍解开麻布小包,见一方形木匣置于其中,掀开木匣盖,果见数封书信,抽出最上层一封信封上蓁蓁亲启四字刚劲有力。
杨涧起身探过脑袋与白裴衍一起看信中内容。
信中写道:
吾爱蓁蓁见字如晤
边境战起,函崤关铁骑未至。先生欲拉拢我共谋大事,此与我初衷相悖。王爷予我重恩,不能叛离,望卿知我心意告知先生。王爷已有全策,待三月过后我等将北虏驱离,我便能回京与你共赏春景。
落款是易郎。
杨白二人对视一眼,这信中的信息有点大,一时间让他们难以消化。
“也就是说这女子是安插到陈副将身边的奸细,且陈副将还知道她的身份。”
杨涧目光闪烁,似乎无法相信书信所言,如果书信内容为真,那么昔年陈副将的证词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涧此事仍待查验,我们先把东西带回去。”
白裴衍打断了杨涧的思绪,意有所指此地人多口杂,有些见解还是回府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引用自唐代惠能《菩提偈》
【小剧场】
楚安歌:等我回家偷亲一个!
白裴衍:谢谢扶光弟弟的助攻。
杨涧:小兄弟要不要加入我的CP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