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处有人踏断树枝,白裴衍立刻撤了攻势退回杨涧身边。
恰有月光透云洒下,在地上如空明积水,皎洁柔和驱散一方的阴冷,楚安歌逆着月光走出。
杨涧用手揉着脖子,站在白裴衍身侧,看见来人微愣,心说:楚姑娘,她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楚安歌手拿长弓,目光沉静如水地落在红衣女子身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今夜很热闹。”
白裴衍看着杨涧脖子上红紫交错的勒痕,眉头紧蹙,单手从腰间掏出药瓶给杨涧,示意他自己上药,缓缓问道:“安歌,你怎会在这里?”
“我来此地自然是奉命杀人,这里的雾气有毒。”
楚安歌抬手一扬,瓷白药瓶落入白裴衍手里,她面色冷淡,蹲在红衣女子身前,单手钳住女子的下颚,手下人剧烈挣扎着想逃离。
楚安歌柔声对女子道:“你很怕我?”
红衣女子感到下颚一松,连滚着离开楚安歌,腰间重物落到枯叶上,楚安歌目光被枯叶上方状物的吸引。
楚安歌干净利落地一记刀手把女子劈晕了过去,才拾起女子掉在枯叶上的方状物,是一个玄色铁牌上面只有一个纹路独特的符号,细看这符号很像一个水字。
楚安歌向林中吹了三声口哨,召来了自己的黑驹,才拿着铁牌走回二人身边,将铁牌递给白裴衍,略侧首注意到杨涧正拿着药涂抹在自己脖子的勒痕上,“杨少卿,你的伤?”
杨涧摆了摆手,道了声不要紧。
“这女子是‘弱水’的人。”白裴衍摩挲着手里的铁牌,上面的水字纹理特殊,他昔年行走江湖,每个月能给“弱水”招来不少要杀他的单子,“‘弱水’是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专养死侍,凡被他们盯上的,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
明面上中立的江湖杀手组织,背地里却和南渊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衍,听起来你和他们交过手?”杨涧盖好药塞回白裴衍的腰间,盯着白裴衍手里的铁牌眨了眨眼睛,这牌子好眼熟啊,随后反应过来,“等等,‘弱水’!是他们!小爷记起来了,上年大理寺办钱员外的案子和我们交过手的就是这群亡命之徒。”
“弱水”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白裴衍顺手将铁牌塞到杨涧的腰间,指间转着扇子,墨色沉沉地看向楚安歌,目光触及到那人总是不自觉温柔。
“鸿毛不浮,芦花沉底。”弱水乃传说中险恶亡命的河流。这杀手组织倒是取了个好名字,楚安歌道,“为了破庙中的人居然出动了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我越来越好奇破庙里面的那人藏了什么秘密。”
杨涧不解道:“楚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裴衍插话道:“安歌应该是奉了太子的命来杀那官妓。”
杨涧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裴衍,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白裴衍拿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今日杨涧与我在此,这官妓你杀不成。”
楚安歌凝思片刻道:“有道理,你们未必能赢,我也未必会输,最终结果极大可能是两败俱伤,这笔买卖不划算。”
楚安歌本就没打算杀那破庙里的官妓,白裴衍和杨涧的到来正好让她把人丢给他们。
“那楚家主可愿和我谈一笔划算的买卖?”
“什……”
耳边白裴衍的声音清润,尾音带着笑意,楚安歌全部思绪都用在接下来计划上,全然没注意到白裴衍和她说话的时候已经贴近她身旁。楚安歌转身的瞬间,微凉柔软的触感擦过她温热前额,想说出口的话只一字便消了音。
刹那间,楚安歌提内力脚下滑至三米外,脖子处白皙的皮肤泛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握着长弓的手指收紧,楚安歌脑中一片空白,眸色几番变化后恢复平静,思及到刚才只是一个意外,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过激,轻声道:“阿衍,我方才……”
突然一声惨叫从破庙方向传出,打断了楚安歌的话,三人当即运起轻功朝着破庙奔去。
什么人!
四道黑影从破庙里掠出,楚安歌脚尖微点最近的树,借力跃到高处,反手从腰后的箭筒抽出四支箭羽,拉满长弓,凝神屏气,四支箭同时破空而出,准确地射中四道黑影。
黑影中箭后没有片刻停顿,仿佛无痛无觉,快速消失在了三人的眼前。
楚安歌持弓的手一顿,眸色愕然,从树上跳下,快步走到破庙前。
破庙前黑影中箭的地方果然隐约可见血迹,楚安歌蹲下身掏出手帕沾了地面的血迹,对折手帕揉搓了一下再打开,放在鼻尖轻嗅,霎时面色冷峻。
楚安歌走入破庙里,穿着破烂粉衣的女子尸体背对着大门仰躺在破庙正中央,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庙中老旧的神像,似在控诉着死不瞑目的不甘。
杨涧将神案上的油灯捧在手里,半蹲在身形扭曲的尸体旁,恭敬地道了声得罪,才开始动手验尸,随着杨涧一步步查看,一处处惊心的伤口被说出。
“胫骨和腕骨骨折、脊梁骨折断、头部左侧受过重击……身上还有些别的细小伤口需要交给府衙仵作来验,我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初步检查,这女子的致命伤应该是脊梁骨折断 。”
听完杨涧初步验尸的结果,白裴衍略点头,垂眸将锦袍脱下,盖在女子的身上,遮掩身躯,伸手替女子闭上怒睁的双眸。
“她在死前还被折磨过一段时间,到底是什么人对一个弱女子下那么重的手?”杨涧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此女无蓄甲,双手污秽却仍然可见指尖、指侧有厚茧。可以看出她之前经年累月练着一种乐器。”白裴衍半蹲于女子尸体旁,观察她的双手。
“是琵琶。”杨涧虽然对乐器不甚了解,但他经常混迹教坊司,只有弹琵琶女子的手能符合白裴衍所言,“回报的消息那位官妓昔年最擅长的乐器就是琵琶,这位惨死的姑娘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官妓,线索又要断了。”
“线索未必就断了。杨涧你看这女子的此处。”
白裴衍抬手指了指女子的耳朵。
杨涧疑惑道:“女子耳上有耳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出言打扰过二人的楚安歌,此时倚在门边目光顺着白裴衍抬手的方向低声提醒道:“杨少卿,女子耳上有耳眼并不奇怪,但她一个疯了很久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脏的,连脸都没洗过,只有耳眼周围是干净的,你不觉得很巧吗?”
“对哦,她的耳眼周围怎么那么干净?”一言点醒梦中人,杨涧忙蹲下身来查看。
楚安歌看着尸首,淡漠道;“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她是装疯,不久前还洗干净去见过某些人;第二个可能,她耳上经常戴着一对耳环,这对耳环是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被取走。”
“我比较同意安歌的第二个可能。”白裴衍将女子的头侧至一边呈现出耳后的痕迹,耳眼附近有凝结的暗血。
“这是……耳眼处的伤口。”杨涧恍然大悟,激动道,“那对耳环不是她自己取下的,而是被人强行从她耳朵上拿走的,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楚安歌沉思: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对耳环就能找到接触过这女子的人。
楚安歌掏出破庙前沾了血污的手帕递给白裴衍道:“阿衍,你看看这个。”
白裴衍摊开手帕紫黑的血迹,放在鼻尖轻嗅有股糜烂的臭味。
“我方才在庙外四支箭射中了四人,但是那四人中箭后毫无反应,甚至连迟疑都没有,无痛无知,属实奇怪。”楚安歌继续道,“这血是他们留下的。”
依当时他们受伤的时间和中箭的程度,留在地面的血迹都不该那么少,更重要的是正常人刚受伤所流出血液的颜色不该是这样的颜色,血液黏稠的程度也不对,气味也不对。
楚安歌犹豫着开口:“阿衍,我怀疑我开弓射中的并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又怎么做到行动自如,还能杀人?这是楚安歌所无法理解之处。
死尸杀人,闻所未闻。
可是他们三人都见到了那四道黑影从庙里出来,除此之外庙里再无他人。在白裴衍和杨涧验尸的间隙,楚安歌绕着破庙内细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暗道机关的痕迹。
“遭了,阿衍,那个‘弱水’杀手还在林子里。”杨涧猛然忆起还有一个人被他们遗忘在了树林里。
听出杨涧话里的担心,楚安歌思绪稍断,她朝着树林吹了三声口哨召黑驹,没过一会儿,马蹄声由远及近,黑驹驮着红衣杀手出现在了破庙前。
“放心,我的黑驹青岚很聪明,他会看好这个人。”楚安歌伸手摸了摸黑驹的脑袋。
青岚见主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十分开心地把脑袋往楚安歌手心蹭了蹭,晃着尾巴,鼻子发出哼哼哧哧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鸿毛不浮,芦花沉底。”化用《海内十洲记·凤麟洲》:“ 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和《西游记》第二十二回:“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