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楚安歌有些苦恼,她此行并没有预料到会在此地碰上白裴衍。

隔着人群,楚安歌瞧见了这提点刑狱司的活阎王白大人。

白裴衍容貌秀美,桃花眸这会儿正压着戾气,白皙修长的指节转着玉骨扇,银边勾纹的素衣白裳,身侧系着白苏云纹玉,浑身透着狠厉,这般煞气倒是将他衬得别样俊俏。

历朝历代的商人和手工业者都不得参加科举,也不能入朝为官。在南渊则不同,南渊先帝曾亲改制度凡“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都被允许参加科举,其子女也可以入官办学校学习。

这一世的白裴衍没有像前世那般一直游历江湖而是选择了入朝为官。现为上京城提点刑狱司的提点刑狱公事,负责地方疑难案件的审理、复审。

楚安歌垂眸思索,若真要细算起前世今生的纠葛,实际上她和白裴衍的关系非常微妙。

前世白裴衍的兄长曾救过自己,白家算自己的恩人,自己和白裴衍算知己;今生自己救下了白裴衍的兄长,自己算白家的恩人,虽然现在的白裴衍还不知道这件事。

两世记忆交叠,除了深入骨血的仇恨,楚安歌对于很多东西其实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她一直记得自己欠了前世的他一约未赴。

记忆里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和眼前俊美狠厉的白大人身影逐渐重合。

楚安歌隐约感觉出了白裴衍的态度不善,只当他还在生气自己昔年夺了白家家业那件事,她墨眸幽深,声音平静道;“白大人,近来可好?”

楚安歌急着把义兄的画取回来,府衙那边无法获得案件内情,但有个地方可以。

玲珑阁自先秦而创,居九幽之地,历百年未衰,司鬼市暗线,探诡秘邪事。

玲珑阁就藏在上京城最大的酒楼——飞云楼里。

飞云楼占着汴梁最好的地段,灰砖青瓦,朱廊画壁,上下两层。下层柜台,应市的茶酒厅,上层雅座包间。厚重的大门上,托着斗大的“飞云楼”三字匾额。

楚安歌端坐在飞云楼一层角落,身着玄色劲装,身形修长,头戴黑纱帷帽,看不清容貌,仪态倒是一等一的好,引得楼中的客人纷纷侧目。

楚安歌敏锐地捕捉到邻桌的几个外来人正在和店小二讨论着白楚两家均牵涉其中的“鬼船”一案。

“那船上真的在闹鬼?”

青年书生侧头不知在店小二那听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话音有些颤抖,望向一桌的另外两人。

“嫩个不可能嘞!”

“咋可能是鬼,听说这次提点刑狱司也介入了,那肯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侠客装扮的人,拿起酒壶边倒酒入杯边对着青年书生继续道。

“这白家的船涉事了,白大人查这事多不合规矩。”

侠客装扮的人话音刚落,就被一旁身着浅色麻衣的人赶紧捂住嘴巴,慌张地扫了眼四周,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看没人注意到他们谈话,才低声警告道。

“你是宝气了嘛,这事你啷个能说?我听说这次不是提点刑狱司负责这案子,是开封府,你莫要乱传。”

……

楚安歌闻言不再继续听下去,径直走向柜台,扣在台面的手骨节分明,轻敲下三短一长的暗号,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骨牌,将其推给掌柜,掌柜拿起骨牌细细辨认。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掌柜放下手中的骨牌,笑着迎客道。

“这位公子大手笔,要买的酒可是飞云楼的尖货,可要这么多,掌柜我也做不得主,正巧今日柳夫人在,让下人引公子二楼详谈。”

楚安歌点头应允,随小二上楼,古色古香的长廊,蜿蜒曲折,尽头一扇雕花木质拉门,门外有一层珠帘摇曳。

楚安歌在拉门前停住,转身看向东面的雅间,目光锐利。

那里坐着两个人,都是内行,武功不低。从她走进飞云楼起,她就感觉到四周的目光,但仅停留一小段时间,唯那间房的人一直有人盯着自己。

“公子?”

店小二见楚安歌盯着东向的雅间许久未动,出言提醒,不想对上了楚安歌没收住目光,霎时遍体生寒。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安歌给柳姨吹来了?”

房内一娇声响起,楚安歌眸中寒气消散,一转身的功夫端的又是那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柳姨,别来无恙。”

在上京城里不管是上等歌妓还是下等的歌妓,都与一个人有联系,那就是京师官营酒家飞云楼老板娘柳媚柳夫人。

红粉的纱幔,层层叠叠,随风而动。桌上琉璃金盏,榻下白狐绒皮,各种稀罕的字画古玩,堆得满屋皆是,奢华至极。

柳媚见楚安歌入了屋内,便抬手挥退了店小二,青葱白指,握着双面苏绣的扇柄,给自己打着风,眯眼瞅着来人。

“你别怪柳姨唠叨,你也不小了,柳姨每每见你,都是千种样貌,或纨绔公子,或白眉老人……你何时原貌见柳姨一次,叫柳姨也好给你相看个对象。我看那白家小公子就很不错,要不要柳姨给你俩做个媒。”

楚安歌茶水刚入喉,就听见白裴衍的名字,呛得连连咳嗽,摆手道。

“柳姨,你莫咒我,世人皆知我与他可是死对头。”

柳媚闻言缓缓起身,轻纱薄裙勾勒出女子丰腴的曲线,七分相貌三分媚态,也有十分倾城之姿。

“是不是对头,玲珑阁会不清楚?”柳媚绣扇半遮,低笑着望着楚安歌,后者面色一僵,“今日安歌找柳姨不是来话家常的吧,这次又想要柳姨做什么?”

“柳姨,我想知道玲珑阁手上所有关于城中鬼船之事消息。”

谈到正事,柳夫人也收了调侃,打风的扇子顿住,眸光讳莫如深,朱唇轻启。

“玲珑阁手上掌握到此事有价值的信息不多,只知道但凡靠近那艘船的人都会离奇死亡,府衙那边仵作没有给出验尸单所以具体死因还待查。货船由海入河,一路上并无异像,算上今日船停靠入上京已有六日。

船上的事情安歌你当时就在现场,想必你更清楚。

有意思的是这等诡案奇事每个月在上京城都发生不少,这一次却引得上京各方势力都在盯着这事,北璃、西庆的探子也牵扯了进来,还有安歌你一直盯着的淮阳侯也插手了此事。”

淮阳侯竟也参入了其中!

楚安歌垂眸,努力压下滔天恨意,思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义兄的书画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竟引得各方势力不惜倾巢而出?

郊外静谧,楚安歌自飞云楼出来就打算再去查看一遍货船,沿着货船的方向走,耳尖微动,飒飒的风声下压着轻而快速的脚步声,空气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想杀她,为何?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预感,数道黑影从密林里掠出,将她围在了中间。

刀剑交错织成一章密网,试图要将楚安歌绞得粉碎,突然数道暗器从杀手的袖口弹出,楚安歌瞳孔紧缩,侧身欲躲,另一把剑毫无预兆袭来。

楚安歌身上没有兵刃,全靠轻功闪躲,这些人的武功似乎来自域外。

楚安歌侧身躲过那一剑,却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暗器之下,她正想着用内力强挡,余光一道银光划过,暗器被银光震开,白影翩然而至。

玉骨白绸扇于掌心旋动,直攻向楚安歌四周的黑衣人,二人合作,不多刻杀手就被逼退。

楚安歌缓缓低头,拾起一旁被黑衣人掀下的黑纱帷帽,转身看着不知道怎么找到自己的白裴衍,语气温和。

“今夜多谢,白大人是如何找到我的?”

白裴衍抬手拍落方才身上打斗的尘土道: “今日你进飞云楼的时候白某就在楼里,后来我一路尾随你出城。”

楚安歌墨眸波光流转,白裴衍那日明明对自己剑拔弩张,转眼就跟踪自己出手相助,她实在有些弄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二人在岸边不远处并肩而立,望着水面隐隐约约的光影交谈。

白家货船变鬼船一事,整个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楚白两家的生意受阻。又因这事在天子脚下,民心惶惶,官家被施压破案,连带着府衙判官庞纪庞大人都连着好几天未合眼。

“此事既然与楚家有关,我定不会坐视不管。我要货,你要船,庞大人要破案。不如我们三者通力合作,各取所需。白公子这笔生意做是不做?”

“各取所需。楚姑娘所思正是白某所虑,这笔生意白家自然是做了。”

白裴衍闻言,玉骨白绸扇轻拢指间转圈,白衣胜雪如谪仙,一对桃花眸不笑的时候,亦是含情,传闻白家二少孝服都能穿出天人之姿。

楚安歌摇头轻笑,虽然传闻一定程度上不靠谱,但是今日她承认在评价白裴衍外貌上确实不虚。

白裴衍在那日观其骨相时便看出她易了容,且原来的相貌定也不是如此,好奇楚安歌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心想这会儿面对面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白裴衍蓦地凑近想细看楚安歌这张假脸的材质,鼻尖近乎贴上楚安歌的脸,楚安歌瞳孔地震,不自觉屏住呼吸,身体微后倾,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后退。

不习惯他人这么亲密的距离。

好容易稳住心神,就瞧见白裴衍白绸扇半遮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反应。

“楚姑娘这假面皮好生精致。”

楚安歌无奈叹气,不愧是上京首屈一指的提刑官,透骨看人的手法炉火纯青。

楚安歌道:“楚某的易容术比不得白大人的变脸快。”

白裴衍眯了眯眼睛,轻拢手中折扇道:“楚家主,白某以为今夜白某的行为已经足够表明本人的态度了。”

从岸边回到楚府内的楚安歌长夜未眠,另一边府衙的庞大人也不敢歇下,白裴衍从岸边回来后并没有回白府而是直接去了衙门。

庞纪回到自己的卧房,风起,风落,窗边多了一道白影。

白裴衍单手抱着坛竹叶青倚在窗户旁,腾出的手枕在脑后。

“白大人你今天寻到了楚家家主,白大人莫忘了此案白家也涉案其中,白大人不该坏了规矩冒然插手。”

“你放心,此案交给你开封府审,提点刑狱司只负责复审案件,私下查探乃我个人行为,与提点刑狱司无关。”

白裴衍蹙眉,微耸肩不置可否,略抬手接住了庞纪扔来的纸,展开看竟是仵作的验尸单,白纸黑字。

窒息而亡。

楚家在上京城的济世药堂常有名医驻诊,收费便宜,一到日间就门庭若市,十里八乡家中有病痛的百姓都会慕名前来问诊。

白家的当铺“不巧”就开在济世药堂的斜对面,白裴衍坐在当铺二楼的窗口低头就能瞧见济世药堂。

此时的楚安歌正清点着账本,墨眸闪烁,盈盈星光,鬓边的发丝随着身体的动作晃出恰好的弧度。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出现了一个慌乱的男人,冲进了济世药堂,嘴里不清不楚地嚷着些话,白裴衍耳力极好,很快就辨别出了话中的信息。

货船又死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药堂内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引自宋英宗“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