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第一战神云罗将军穆离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同僚手里。
肃杀的气息弥漫在战场,利刃刺进身体,穿插,凿下,搅动,发出令人颤栗的声音,是生理上最原始的害怕。黏腻的鲜血沾满双手,地面上是无数残肢,扩散开的黑红血衣早已分不清是我军将士还是敌军,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接连三场战役,穆家军等不到朝廷的驰援,死伤过半。北璃大将耶律修率十万北璃铁骑强攻雁回关,残余的穆家军没有得到休整仍强行应战,如今已仅剩她穆离一人。
雁回关一战,穆家军全军覆没,穆离独守空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北璃大将耶律修斩于剑下。
“杀了她!”一箭钉入肩胛骨。
“杀了她为将军报仇!”一箭贯穿小腿。
身中数箭,穆离眼前已经晃起了血影,嘈杂的咒骂声让她耳鸣,她压住喉中腥味,逼迫着自己不要倒下。突然一剑自后背透胸,血液纠缠着锋利的剑,滚烫鲜血浸透了金甲,她不甘地阖上双眼。
死前最后时刻,她心念城中百姓,脑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道白影,穆离迷迷糊糊地记起还有一人之约未赴。
昔年她为报家仇,私自南下遭遇暗杀被白家商户所救,因缘际会结识了白家小公子白裴衍。穆离答应过白裴衍五年后待到海棠满树再与他树下共饮,终究是食言了。
两日前,淮阳侯宁远带来了穆家先锋副将的头颅和皇帝的密诏,勾结军中奸细逼迫穆离交出调度南渊三军的虎符。
“淮阳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迫本王吗?若非踏着我穆家的白骨,你们也配站在本王面前说话?”
为了那所谓的帝皇之道,忌惮本王功高震主已久,这时候逼迫本王交出虎符。雁回关的百姓何辜,南渊的百姓何辜,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就要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寒霜剑脱鞘而出,寒芒耀眼,剑鸣九霄,直指来人眉心。
“云罗王是要抗命吗?”淮阳侯苍老的嗓音有些发紧,显然看出了穆离眼里的杀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穆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略抬手。
快剑划过,一颗头颅无声滚下,军中奸细面部表情定格在不可置信的模样,是一旁的穆家军得令下手。
穆离执剑踏过满地污血,走至淮阳侯身前,漫不经心道:“何况就算本王要抗命,你能奈我何?”
“圣上口谕,云罗王若不愿交出兵权,安南王的下场就是云罗王的下场,云罗将军识时务者为……”
一剑格杀,淮阳侯痛苦地捂着脖子奔流的血,眼睛里倒映着穆离狠厉的眸子,耳边穆离冷漠清冽的嗓音透着残忍。
“淮阳侯被北虏所杀,厚葬。”
得知一切的穆离无力地跪在先锋副将的头颅前,悲到深处竟连声嘶力竭哭喊也做不到,细碎地呜咽从喉咙挤出,心口如钝刀一下下地切割着,眼泪从指缝间止不住的流淌。
她视为亲人的先锋副将被自己人斩下头颅死不瞑目。
她护在身后的阿弟安南王穆明珏,战死在南渊东南防线,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却时至今日才知那竟是圣上授意。
她视为同僚的这些人不仅在北璃大兵压境的时候暗中调走了雁回关外的守城营,如今还要勾结外敌逼迫她交出兵权。
景和元年七月,南渊国上京。
楚家大宅院内,四周安安静静,熟悉的床,楚安歌强压着心悸,近日她常梦到前世之事。
自四年前重生,楚安歌便知道自己是怀着旧怨而来的恶鬼,这辈子她定要让这群人血债血偿。
穆离如今化名楚安歌,以商女的身份游走四方,手下经营着不少的济世药堂、墨斋、书局等。
前些日子,楚安歌受义兄所托要将一批书画由登州书院运往福州,谁料手底下人手脚不利索,竟然把那批书画与别的货物弄混误运往了上京。
算起来船已经靠岸第二日了,她今日打算亲自去码头提货。
楚府的马车自府内驶出沿着热闹的街市一路向前,马车上的四角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晃晃悠悠地驶向码头。
“小郎君,买小娘娪吗?”
“货船靠岸卸货,都让让!”
“老板,今天有什么新货噻?”
上京城最大的码头上,来自五湖四海人们来来往往,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楚安歌身着鹅黄色的罗裙,独自穿过人群,按照事先的约定登船提货。
她还未登上船,就被忽然骚动的人群往外推开数米。
人群里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喊叫着:“鬼船杀人了!”
鬼船杀人?
楚安歌蹙额,她发现传出杀人的鬼船正是她此次需要提货的那艘船。
冲出人群的船工撞了楚安歌一个踉跄,楚安歌走上船板,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上已经躺了两人,周围的船工都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姑娘,你不能靠近啊。”一船工上前拦住了要靠近船舱的楚安歌。
楚安歌隔着一段距离见二人胸口已无起伏,面色苍白,露在外面的皮肤泛淡红,似有中毒之状。
“咳咳咳,船工大哥,我乃船上货物的主人可否放我过去?”
船工瞧着眼前的姑娘面色是病态的苍白,眉眼精致却藏不住虚弱,像个久居深宅的病秧子。
人群里有人瞧清了楚安歌的模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诶,这不是楚家主吗?这好像是白家的船,死对头碰面有热闹看了。”
“俺听说当年白家灭门后,是楚家落井下石吞了白家基业,白大人两年前才夺回来。”
“我怎么听说白家灭门这事儿就是楚家下的黑手。”
“听她说了吗?那船上的货物是楚家的,这次这鬼船不会也是楚家闹的吧。”
白裴衍未入朝为官前,白家是名满江湖的巨商,其家业由兄长和爱妻共同掌管。
后来白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仅剩在外游历江湖的白家小公子白裴衍躲过一祸。
楚安歌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在耳里,心里有些无奈,吞并白家产业事出有因。但人们总是偏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面对遏制不住的流言蜚语,楚安歌也只当是无稽之谈,放任不管。
“开封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远处衙役一声高喝,人群自动退让出一条通道。
领头那人五大三粗,作府衙衙役打扮,手放在腰间佩刀走上船,严肃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楚安歌的身上。
“你是何人?方才你说这船上的货物是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回大人话,民女楚安歌。船上的货物是我楚家的书画。”
楚安歌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想着先稳住眼前这些人。
“撒谎,书画怎么可能会杀人。”一把长刀架到了楚安歌的脖子上,船下人群传出一阵倒吸气声 。
楚安歌面不改色道:“对啊,书画怎么会杀人?大人不去查清真相,反倒架刀到民女脖子上不觉这做法本末倒置吗?”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船下又跑上一名衙役,在架刀的衙役耳旁耳语了什么,楚安歌感到脖子一松,自己脖子上的刚刀移开了。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领头衙役,赔笑道:“楚家主,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方才多有得罪。我家大人说这会儿闹了命案,这船要先扣下,楚家的货也要连同船一块儿扣下。”
“要扣多久?”楚安歌眉头紧锁。
要是寻常货物,她自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但这次的书画是受义兄所托,又是在她眼皮底下出了岔子,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坐视不管。
领头衙役皱巴着脸边对楚安歌说话,边指挥着身后衙役干活道:“楚家主,这……这事关命案又是白大人的船,咱也给不出个确切的时间。你们三个去把那两具尸体移过来!”
三个衙役得令,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两具尸体,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身形一晃,径直倒了下去。
楚安歌神色微怔,似意识到什么,下一秒伸手抓住方才拦住自己的船工,急道:“快,去去绳子和竹竿,我们先把人拖离那里。”
经过一番折腾,竹竿引着绳子逐个套紧了五人,绳子尾端由众人牵引,将五人拖离那个地方。
楚安歌在五人靠近的一刻,蹲下身探了几人的脉象,那两个船工和其中一名衙役已经当场死亡。
另外两名衙役脉象无异常,只是一人面色潮红昏迷不醒,一人头晕目眩意识模糊。
楚安歌从腰间掏出白玉小瓶,倒出两颗药分别塞入二人口中,才仰头朝那领头的衙役道:“速将二人送去最近的药堂。”
后来衙门又派了些人出来,负责协助转移伤员和涉事货船。
周遭人群又是一阵碎语,一道结了冰似的声音穿过人群刺激着楚安歌的神经,楚安歌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带着刺骨森寒。
“好久不见,楚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