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同学,表演系新生吗?”
贺知予拖着一只发旧的行李箱,刚刚走进帝都电影学院大门,就被好几个戴着志愿者红色袖标的学长团团围住。
早在搭乘火车时,她就已经一路见证了许多家长亲自护送孩子到大学报道的温馨画面,形单影只的她,刚刚在公交车上还在担心如果宿舍没有电梯,单薄的她该怎么把硕大的行李箱搬上楼,现在看来,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呃……”不等她开口回答是或不是,那只磕碜到让她有些尴尬的行李箱已经被两只不同色号的大手同时拽住。
眼前的两个学长虽然嘴上挂着笑,手背的青筋缺早已暴起,看向对方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争抢的意味。
“学长,那个,其实……我是编导专业的新生。”贺知予想劝和的两只手悬在半空,有些无措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在了行李箱上——担心他们在她自报家门后会突然撒手不管,这无疑是给这个破旧的行李箱的寿命雪上加霜。
“哈?这么美的学妹居然是编导专业,可惜了。”
学长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回贺知予身上,惊诧、惊讶,甚至还有一些惊喜。
“学妹你把口罩带上,防晒还防疫。”
就这样,她被这两个不同专业的学长领着往宿舍区走,身后还不时传来其他没抢到她“带路权”的学长交头接耳的声音。
“喂,你小子,是怕学妹的盛世美颜暴露吧?”
“太好了,今年不用和表演专业的学弟抢女朋友了!”
帝都灼热的阳光和这些雄性荷尔蒙爆棚的讨论声,让贺知予白皙的脸蛋浮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来到女生宿舍,学长们将行李放下,转身要走,被贺知予突然叫住。
“学长,请问你们是表演系的吗?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所有新生都会在这里报道?”
“是啊,学妹。你这口音,这一听就是江南妹子,是不是想找老乡?你加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回头托人给你打听你们那老乡会的企鹅群。”
面对态度殷切的学长,贺知予的脸更红了,尤其是想到她想打听的那个人,声音也变得格外软糯:“不是想找老乡,其实,我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位表演系的新生,他叫闻逸舟,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他来报道?”
“闻逸舟?这名字怪耳熟的,是学弟吗?我们乐于助人的范围可不包括学弟哦。”听到贺知予打听的是一个男生的名字,刚刚还热情似火的学长脸马上就垮了。
“闻逸舟我知道,好像是这届表演系第一名,艺考的时候还被校媒的人拍到过,想拿来做‘最帅考生’的宣传资料,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报道最终没发出来。”
“我们表演系的新生群都是实名的,我刚给你搜了一下,没有闻逸舟这号人,如果他真是那个艺考第一,不应该啊。”这位学长大概是怕贺知予不相信,还特意把手机屏幕亮了出来。
她看清楚了这个群的确是本届表演系新生群,群成员是按字母顺序排序的。的确没有一个叫闻逸舟的人。
“没、没事了,谢谢学长。”
宿舍空荡荡的,除了靠窗的那张床位已经铺好了粉白色的四件套外,安静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说好了……要在报道第一天再见的吗?”
贺知予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发呆了许久,她低头看着手机微信里那个消失了快一周的空白头像,陷入沉思。
那时候的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她口中的再见是再见面,于他而言,却是再也不见。
后来,贺知予也去表演系的班级教室和军训操场上一张张面孔地找过,都一无所获,闻逸舟也再没上线回复过她的消息。
直到军训结束的那天,在学校食堂里,贺知予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自称闻逸舟姐姐的年轻女人。
“你就是贺知予?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难怪让我弟弟喜欢了一个暑假。”
“喜欢”加上了短暂的时间限定,让她听起来很别扭,但对方毕竟是她喜欢的男孩的亲人,她不敢多说一句,生怕留下不好的初印象。
“您好,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像电视里经常会出现的女明星,妆容很淡却气质出众。
两个风格迥异却都美艳惊人的女人就这么相对而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学生食堂里,格外的惹眼,也分外的养眼。
“叫我闻女士吧,”闻叶斐礼貌地笑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她从容地端起桌面上的一杯水优雅地喝了一口,她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女孩,心里计算着她的筹码。
“闻女士。”贺知予重复着这个拉开距离感的称呼,有些赧然,她不是美而不自知的笨蛋,但在看到闻叶斐的瞬间,她明白了自己徒有美貌,却无底气撑起的气场。
而眼前这个和闻逸舟拥有同样矜贵气质的年轻女人,让她藏在心底的自卑又加深了一层。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在她的气质的衬托下,她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水杯都好像升华成了装着名贵红酒的水晶杯。
“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闻叶斐就从贺知予廉价的衣着和局促的微表情里判断出,这是一个出身不好、明显缺爱的女孩。
她很清楚,自家养尊处优、见过世面的弟弟为何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只有美貌的女孩一见钟情,见色起意是人的本性,但他作为闻氏继承人,不该对这样的女孩生出永恒的妄念。
但她作为“深受门不当户不对婚姻其害”的过来人和亲姐姐,必须做那个棒打鸳鸯恶人,等弟弟将来成熟懂事,即便知晓了真相,一定会感激她的所作所为。
她和贺知予刚接触几分钟,就对此行造成的后果预计充满信心。
这样一个缺乏家庭关爱、内心自卑的女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类似对方家里刁难、不同意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声张的,包括对她的恋人。
“我知道,作为姐姐,我不应该干涉弟弟恋爱,但我们家的实际情况,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闻逸舟的‘闻’,是帝都乃至国内有头有脸的闻氏集团的‘闻’。从小到大,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处心积虑接近我弟弟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当然,也怪我这个弟弟不懂事,总爱撩拨你这样单纯无知的女孩子。”
“我这次来,是替他向你道歉和弥补,你为他掉了一个孩子,他其实也很过意不去……”
“我没有!”
听到“孩子”两个字,贺知予脑子“嗡”的一声,准备好的得体回复全被打乱。
“我们、我们还没到哪一步。”她拧着眉心,艰涩地开口。
闻叶斐掩嘴轻笑,眼神闪躲:“那我可能是把你记成另一个女孩了。不过没关系,你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他就委托我来跟你提分手,足以证明,你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闻叶斐故意在“特别”两个字加了重音,嘴角微微上翘,看向贺知予的眼神说不清是讽刺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
她用不疾不徐的语气,将一个豪门少爷“一时兴起又不想负责”的渣男形象娓娓道来。
末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优雅的从价值不菲的手袋里取出一张崭新打点支票,轻笑着递给眼前这个年轻女孩。
七位数。
一个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的金额。
“拿着吧,这笔钱本来是给你坐小月子补营养的,虽然我弄错了人,但作为精神损失费,也不是不行。”
对面的女孩淡淡地瞥了一眼支票,便伸手冷冷拂开。
她漂亮的杏眼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色,尖巧的下巴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贺知予抿了抿嘴,抬眸直视闻叶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我和闻逸舟是自由恋爱,好聚好散,不需要施舍。”
闻叶斐付之一笑:“对不起,我想我刚刚的话可能有些过分尖锐了,但我想,你才大一,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我弟弟跟我说过,你家庭困难,一个人从外地来帝都上大学不容易,这些钱并不是要侮辱你,只是想作为一个补偿,就当是……给你们暑假这段青涩又美好的恋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却并无歉意。
贺知予忍无可忍,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蹭”的站了起来,僵硬地说道:“抱歉,闻女士,我下午还有课。”
她转身往外走,抬手狼狈地擦着簌簌下坠的泪珠。
“我来见你的初衷,也是希望你做个懂事的女孩子,不要到处宣扬你曾经和我弟弟交往过的事实,毕竟他作为闻家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和其他财团的千金定有婚约,不出意外,这次留学前就会订婚,而婚礼会安排在本科毕业。如果能好聚好散,为了这场联姻能好好推进,举办婚礼前,闻家也会给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再发一笔封口费。”
食堂用餐高峰期,人潮汹涌,她逃离的脚步还是不够快,身后那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穿过嘈杂的人群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不得不将那些刺耳的话听完,避无可避。
她狼狈的掩面狂奔,从熙熙攘攘的食堂一路跑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绿化带里。
贺知予寻了个角落蹲下来,借由灌木丛的遮挡,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她第一次见到闻逸舟的时候就看出来他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是他永远明亮耀眼的笑容,还是他在剧组时呼风唤雨的地位,她早该清楚自己的位置,不应该对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生出占有的妄念。
孩子、精神损失费、未婚妻、财团千金、订婚、婚礼、封口费……
这些属于成人世界遥远又陌生的词汇,此刻像弹幕一样在贺知予脑海里疯狂的上蹿下跳。
她起初还抱着一丝幻想,认为闻叶斐来找自己,其实并不见得是闻逸舟的授意。
但听完这些匪夷所思,组合起来却堪比利刃的词汇,她明白了:即便没有这个年轻女人出来阻拦,她和他的家世背景就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然的屏障。
只是在无知幼稚的爱情面前这道屏障变透明了,让她误会了只要有爱,山海皆可平。
但童话只存在于在书里,现实里的丑小鸭永远不会变成白天鹅,而她这个灰姑娘也不可能成为仙度瑞拉。
至少,她永远不可能、也不会成为属于闻逸舟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知知:多年后我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拿那张支票(不是)。
舟爷:日防夜防,亲姐难防。
夏夏:生死时速!昨晚没日够3K痛失小粉花,今晚支棱了!感谢在2023-07-04 00:01:03~2023-07-05 23:4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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