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吴兢 撰
姚元崇初拒太平得罪,上颇德之。既诛太平,方任元崇以相,进拜同州刺史。张说素不叶,命赵彦昭骤弹之,不许。居无何,上将猎于渭滨,密召元崇会于行所。初,元崇闻上讲武于骊山,谓所亲曰:“准式,车驾行幸,三百里内刺史合朝觐。元崇必为权臣所挤,若何?”参军李景初进曰:“某有儿母者,其父即教坊长入内。相公傥致厚赂,使其冒法进状,可达。”公然之。辄效燕公说,使姜皎入曰:“陛下久卜十河东总管,重难其人。臣有所得,何以见赏?”上曰:“谁邪?如惬,有万金之赐。”乃曰:“冯翊太守姚元崇,文武全材,即其人也。”上曰:“此张说意也。卿罔上,当诛。”皎首服万死。即诏中官追赴行在。
上方猎于渭滨。公至,拜首。上言:“卿颇知猎乎?”元崇曰:“臣少孤,居广成泽,目不知书,唯以射猎为事。四十年,方遇张憬藏,谓臣当以文学备位将相,无为自弃。尔来折节读书。今虽官位过忝,至于驰射,老而犹能。”于是呼鹰放犬,迟速称旨。上大悦。上曰:“朕久不见卿,思有顾问,卿可于宰相行中行!”公行犹后。上纵辔久之,顾曰:“卿行何后?”公曰:“臣官疏贱,不合参宰相行。”上曰:“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公不谢,上顾讶焉。
至顿,上命宰臣坐。公跪奏:“臣适奉作弼之诏不谢者,欲以十事上献。有不可行,臣不敢奉诏。”上曰:“悉数之!朕当量力而行,然后定可否。”
公曰:“自垂拱已来,朝廷以刑法理天下。臣请圣政先仁义,可乎?”上曰:“朕深心有望于公也。”
又曰:“圣朝自丧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臣请三数十年不求边功,可乎?”上曰:“可。”
又曰:“自太后临朝以来,喉舌之任,或出于阉人之口。臣请中官不预公事,可乎?”上曰:“怀之久矣。”
又曰:“自武氏诸亲,猥侵清切权要之地,继以韦庶人、安乐、太平用事,班序荒杂。臣请国亲不任台省官。凡有斜封、待阙、员外等官,悉请停罢,可乎?”上曰:“朕素志也。”
又曰:“比来近密佞幸之徒,冒犯宪纲者,皆以宠免。臣请行法,可乎?”上曰:“朕切齿久矣。”
又曰:“比因豪家戚里,贡献求媚,延及公卿方镇,亦为之。臣请除租庸,赋税之外,悉杜塞之,可乎?”上曰:“愿行之。”
又曰:“太后造福先寺,中宗造圣善寺,上皇造金仙、玉真观,皆费巨百万,耗蠹生灵。凡寺观宫殿,臣请止绝建造,可乎?”上曰:“朕每睹之,心即不安,而况敢为者哉!”
又曰:“先朝亵狎大臣,或亏君臣之敬。臣请陛下接之以礼,可乎?”上曰:“事诚当然,有何不可?”
又曰:“自燕钦融、韦月将献直得罪,由是谏臣沮色。臣请凡在臣子,皆得触龙鳞,犯忌讳,可乎?”上曰:“朕非唯能容之,亦能行之。”
又曰:“吕氏产、禄几危西京,马、邓、阎、梁,亦乱东汉,万古寒心,国朝为甚。臣请陛下书之史册,永为殷鉴,作万代法,可乎?”上乃潸然良久曰:“此事真可为刻肌刻骨者也!”
公再拜曰:“此诚陛下致仁政之初,是臣千年一遇之日,臣敢当弼谐之地。天下幸甚,天下幸甚!”又再拜,蹈舞称万岁者三。从官千万,皆出涕。上曰:“坐!”公坐于燕公之下。燕公让不敢坐。上问,对曰:“元崇是先朝旧臣,合首坐。”公曰:“张说是紫微宫使,今臣是客宰相,不合首坐。”上曰:“可紫微宫使居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