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虫停在一间屋子前,花燃抬眼打量这间已经灭灯的自省室。
木门悄无声息地推开,屋内一片漆黑,花然脚未落地,手中红线已先行飞出,像是一道无声息的闪电,要夺走床上人的性命。
金属撞击声响起,一击未得手,花燃也不失望。
细小的动静被隐藏在黑暗之下,两人默契地交手,没有引起太大动静,身侧传来的木鱼撞击声,让花燃心神一震。
“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带那小秃驴出去吗?”花燃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等对方反应便自顾自说下去。
“不知佛子对自家小师弟的性命有多看重呢?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今夜我的心换不回来,你的小师弟可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感受到对方更加猛烈地攻击,花燃笑嘻嘻道:“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撑不了多久。”
黑暗中,湛尘的声音冷冽,像冬天击打石块的激流。
话音刚落,湛尘身上的红线也随之崩断,花燃后退几步,被湛尘困在墙角,一把木质犍稚抵在她喉前。
刚才消失不见的月色从云层钻出,透过窗户正好照在这小小的一角。
湛尘眉间红痣异常醒目,在月色下,真就像那些供奉在高台上无喜无悲的佛像。
湛尘:“你太着急了。”
花燃嫣然一笑,“你就这么不在乎那个小秃驴的命?”
湛尘:“若是你真有这样的把柄在手,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去找方丈更容易达成你的目的。”
“被你看穿了呀。”花燃叹气,“看来今晚是不成功了,只希望佛子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像今夜一样保持警惕才好。”
湛尘张嘴刚要说话,被门外一道细小的呼喊声打断。
“大师兄……还是女施主?”广清站在门外满脸纠结,小声呼唤。
屋内,因为这一声呼呼,湛尘分心,就这一息的时间里,花燃看准时机快速咬向湛尘的脖子。
尖利的牙齿咬破肌肤,熟悉的铁锈味蔓延在她嘴中,而她一直含在牙齿间的毒也从伤口混入湛尘体内。
湛尘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打在花燃肩膀处。
花燃后背狠狠撞击墙壁,痛得她不自觉皱紧眉头,从喉咙里涌出的血和牙尖的毒以及湛尘的血一同被她吐出。
看着毒性渐渐发作、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湛尘,她忍不住白他一眼。
长那么高干什么,晚上睡觉还裹得这么严实,只有脖子露出来,她只能踮起脚尖去咬他脖子。
她看这个佛子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她捂着胸口缓慢移动到门口,拉开大门倚在门框处,低头笑道:“还挺准时。”
“那当然!”广清抬起胸脯,然后又很快缩回去。
“必刚师兄果然没罚我,只是骂了我几句,还问我有没有受伤,话说你为什么要这个点让我到关大师兄的自省室来,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大师兄呢?”
花燃摁住广清往前探的头,敷衍道:“小屁孩哪有那么多问题,大半夜的赶紧回去睡觉。”
广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这个点让我过来,就是为了喊我回去睡觉?”
“你帮了我大忙,下次有机会请你吃十串冰糖葫芦,现在赶紧给我回去。”花燃伸手在广清额头上弹一下。
广清满脸憋屈,绷着一张圆脸,气鼓鼓地往回走。
大门关起,花燃推开桌子上的纸笔,坐在桌子上休息,刚才湛尘那一下一点没留手,她现在气血翻涌,走两步就要喘两下。
“卑劣。”听完花燃和广清的整个对话,瘫坐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湛尘抬眼看去。
故意带广清出门,被必刚发现后摆出胁迫广清的姿态,又以不被罚为赌注和广清打赌,让广清这个点到他门口来,先用一番威胁广清性命的话扰乱他,又让广清出现使他分神。
一环扣一环,以花燃的实力,必刚发现他们离寺想必也是特意的安排。
花燃不以为意,“人能活着就行,哪还管卑不卑劣,你输就输在太轻敌。”
她手托着下巴打量湛尘,“你们没调查过我吗?就这么放心地把我关在这里?”
这个问题湛尘没能回答,药物完全扩散,他双眼闭起失去意识。
花燃盯着湛尘几秒,确定对方不是做戏后慢慢蹲到他面前。
她原先装在乾坤袋里的药物储备全部用尽,镇里的药物种类又太少,能配制这点毒已经是极限,不仅见效慢毒性也不强,估计湛尘过不久就会醒来。
匕首举起,月色中寒光一闪,匕首停在湛尘胸前两寸……然后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花燃打量着手里的匕首,又刺向湛尘的手臂,然后额间、喉咙、腿,甚至是手指头,无一例外都不能在湛尘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她根本无法下手,手臂仿佛不受身体控制。
她将匕首塞到湛尘手中,握着湛尘的手试图在自己另一只掌心中划一刀,掌心血迹蔓延。
换心之后,只要一方失去意识时,另一方就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行为么……
她将湛尘双手搭在她肩上,把人扛出门去。
净光寺边缘就在眼前,她没走大门,想翻过高墙出去,在即将翻过去的那一瞬间,虚空处闪过一道金光。
她的头狠狠撞在金光上,刹那间头昏眼花,扛着湛尘一同从高墙上翻落。
几秒之后,她撑着还有些晕眩的头,站起打量面前的高墙,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但伸手去触摸时,金光就像水里的波澜般一圈圈震荡开来。
结界?
什么时候出现的破结界?
脑中一闪而过方丈那张老脸,花燃深吸一口气,默默把湛尘扛回去。
现在和方丈正面对上不是明智之举,等她养好伤,一切再详细计议。
只不过一想到这一晚上所有行动都在老秃驴眼皮底子下,说不定看她就像看一个稚儿胡闹一般,她就压不住心口的火气,以至于把湛尘扛回去时想狠狠把他摔在床上,但是做不到,于是更气了。
这一晚花燃是在自省室中过夜的,她并不挑剔,在哪睡都是睡。
在自省室浅淡的檀香中,她一闭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花燃睁着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紧绷起来,等意识过来自己是在净光寺中身体才渐渐舒缓。
她起身狐疑地将整个自省室中的东西细细观察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她乾坤袋里的东西和红线都在。
半晌,她低头自嘲一笑,太久没睡过好觉,难得睡沉一次,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害她。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到自省室门前,她打开门,坐在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
这一坐就坐到午饭时间,腹中有些饥饿。
人吃五谷杂粮,修仙者还未成为真正的仙,自然也需要吃些灵食来补充体力,维持性命。
花燃翻遍乾坤袋,原先备好的辟谷丹一颗也不剩。
看来不管哪个宗门,惩罚弟子的手段都是让人挨饿,她摸摸肚子,正打算起身出去弄点吃食,一个圆脑袋忽然从长廊转角处出现。
广清一路小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塞到花燃手中,一边抬头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你快点吃,别被人发现你在偷吃。”
馒头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麦香。
花燃垂眼,笑了,“我昨天半夜喊你出门白跑一趟你不生气?既然知道偷吃违规,怎么还敢拿馒头过来给我?”
广清眼睛盯着外面,生怕有人路过,“昨天说好的如果必刚师兄不罚我,我就要在那个点去到大师兄自省室门口,说话当然要守信。被关禁闭会很饿,人饿了就难受,不吃饭怎么能行,你偷偷吃两口垫垫肚子,反正也吃不饱,大不了我就再说是被你威胁的。”
花燃笑弯了眼,把馒头撕成条塞进嘴里,“你大师兄不是也关着吗?不给他送送?”
“我不敢。”广清老实道,“而且就算我给他送,他也不会吃,大师兄从来不吃饭。”
花燃疑惑道:“为什么不吃饭?”
想想湛尘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没想到他不仅是看上去这样,实际上还真是字面意义的不吃饭。
广清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为了节约时间去修炼,大师兄只吃辟谷丹。”
辟谷丹吃一次能撑一个月,确实节约时间。
花燃:“你们寺里真多奇葩,当然你是例外,净光寺里我最喜欢你了。”
“咳咳……”广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圆脸涨红,一本正经道,“女施主,不要说这种轻浮的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只不过说得比较直白罢了,怎么能说轻浮呢?”花燃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毫不在意广清的窘态。
广清清清嗓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花燃手指微顿,“我叫无面,你大师兄和方丈没告诉你们?”
“骗人!”广清脸蛋鼓起像只河豚。
“我听说过无面,你不要唬我,据说无面是最大刺客组织千杀楼的刺客,无人见其真容,无人得知真名,你不要以为无面死了就可以随便说自己是无面,我可不好骗。”
“无面死了?”花燃低头轻笑,“净光寺杀死无面,倒是又博得个好名声。”
正道魁首杀死邪道妖女,怎么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人人叫好的事呢?
广清气鼓鼓:“你在说什么?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总是不能女施主女施主的叫,你是尘缘弟子,我也不能喊你小师妹……”
花燃:“我叫张三。”
广清怒:“你不要敷衍我!这一听就不是真名。”
花燃摆摆手:“好吧好吧,告诉你吧,其实我叫大妞。”
广清抓狂,“又骗我!我想知道你父母或师父给你起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花燃看着手中还剩一半的馒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往她手中塞馒头,那个馒头还有些烫,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记忆。
她低头一笑,笑却不达眼底。
“我叫花燃,花朵的花,燃烧的燃。”
燃,即带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