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情？”
靳子佳的睫毛匆促闪动了几下，眼睑微微随即垂了下去。咄咄逼人的气势非但没续上，反而随着逐渐放低的颤抖的嗓音融化在了浓稠的夜里。
打火机的盖子“啪”一下弹起，声音清脆响亮。靳子佳乍然回过神，便瞧见黑暗里燃亮了一簇猩红色的火光。
“介意我抽烟吗？”卢煜衡问。
靳子佳低下头去看那道萧瑟而又纤长的影子，没有看他。
“别抽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她的语气很快恢复如常，不再能听出什么起伏的情绪。
火光熄灭了，又只余下远处照明灯投下的冷色光晕。树影摇曳着，还伴随沙沙的响声，难免让人想起他们常走的那段夜路。
她又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卢煜衡的脸上光影交错，衬得眸光愈发明灭不定。
“拍毕业照那天晚上。”
缓缓开口，却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个问题。
毕业季那一个月里十天有九天酷热难耐，但恰好拍照那天正好阴沉沉的，穿着不透气的学士袍也不至于汗流浃背。
卢煜衡那天起得很早，天刚亮就出现在了靳子佳的宿舍楼下。靳子佳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试着给朱越打了个电话。
不出意料，才响了三声就被朱越挂断了。
他又给朱越发了短信，对方难得大发慈悲搭理了他一句：佳佳不在宿舍，你等也没用。
他不确定朱越是不是在骗他，想着干脆多等一会儿，反正她们迟早要下来拍照。可一直等到八点半，他也只等到了靸着拖鞋，顶着一头乱发摇摇晃晃下楼的朱越。
朱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她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都说了佳佳不在，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一样立在这里。”
“她不在宿舍还能去哪？”
“佳佳都交新男朋友了，你说她在哪？”
卢煜衡从来没有相信过这套说辞，仍旧好言好语地同朱越说道：“朱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子佳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手。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算最后真的要分开，总得让我死的明明白白吧？”
“为什么会有人到现在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朱越难以置信地直摇头，“还是说对佳佳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这段时间卢煜衡不是没有回溯过他们以往发生的事情，也自知在这段关系里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可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点让靳子佳如此决绝地提出分手。
他觉得心力交瘁，颓然道：“朱越，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如果不喜欢佳佳你就别招惹她，别把她当成……”
“朱越！”
靳子佳的声音突然自门口响起。她加快脚步，在朱越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站到了两人中间。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十分僵硬。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星期，可这短短的几天足够让裂痕里结出更厚的蜘蛛网，杂乱的灰渐渐蔓延，连带过去鲜艳热烈的回忆也被覆盖得黯淡无光。
卢煜衡甚至没先跟靳子佳打招呼，继续追问朱越：“别把她当成什么？”
靳子佳没给朱越说话的机会，直接看向他道：“我之前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么骚扰我和我的朋友？”
“我没有这个意思，”卢煜衡靠强迫自己屏蔽掉那些刺耳的字眼，才能心平气和地把话题进行下去，“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果然，只是不甘心莫名其妙地被甩，而不是因为舍不得，放不下。
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靳子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好让自己更加意志坚定。
她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分开归结到一个具体的外因上，好像只要找到了那个诱因，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为什么不是呢？”
靳子佳讥笑着说：“卢煜衡，这么说吧。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就算现在拿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只会让我时刻焦虑下一根稻草会什么时候落下来。反正迟早要分手，何必再去浪费时间做一些修修补补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卢煜衡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苦笑着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们的。”
他问：“所以你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打着要和我分手的主意？”
“对，可能你一时很难接受吧，但这个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好，很好，靳子佳。是我蠢，才会这些年被你当傻子耍。”
卢煜衡当下气愤到掉头就走，可很快又后悔刚刚过于冲动。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见上一面，干嘛非要逞那点口舌之快。
一整个下午，卢煜衡的注意力都不是非常集中。帮兄弟杜宣和女朋友拍的情侣合照简直不忍直视，到最后两人直接说不用他调参数和构图，只负责当个按快门的工具人就好。
阴天光线不太好，拍出的人像逆光显黑。女生挑照片的过程一直在唉声叹气，靠在杜宣怀里跟他撒娇：“我们下次挑一个阳光好的时候重新拍一组吧。”
“可以啊，等我看看天气预报。“
女生又把照片拿给卢煜衡看，“你看是不是拍得很奇怪。”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啊。”
卢煜衡仔细看了半天，觉得确实和本人一模一样。
杜宣满头黑线，把垮了脸的女朋友拉到自己身后，又问卢煜衡：“嫂子呢？你不和她一起拍啊。”
和靳子佳分手的事，卢煜衡一直没和身边的人说。他还存着复合的期待，所以留了些余地。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挺忙的。”
“嫂子怎么一直都这么忙啊，上次我叫她来跟我们吃火锅，她都答应了，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来。”
卢煜衡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就是上上周。”
“上上周？”卢煜衡眼皮跳了一下。
就是他们分手那天。
杜宣和他女朋友抽到了一张火锅免费券，刚好卢煜衡经过，他们就顺便叫上了他。那段时间靳子佳一直在准备面试，卢煜衡也就没有跟她提。
卢煜衡皱了皱眉。
总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杜宣还十分没眼色地继续说着，“你说你也是，我当时给嫂子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但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你没叫她。我让她赶紧来，她答应倒是答应了，结果……”
卢煜衡没等杜宣说完，就直接把相机塞回了他的怀里。他立刻掏出手机给了舒愉发了一条消息，问她靳子佳是不是和辩论队的人在一起。
他其实不太想联系舒愉这个比较敏感的人，但他之前删光了其他所有人的联系方式，现在也只能求助她。
短信是傍晚发出去的，但舒愉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复他。
【不好意思，我们在聚餐一直没看手机。子佳和我们在一起的，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卢煜衡这才想起来，因为之前退队和学长学姐闹得十分不愉快，靳子佳一直没有和辩论队的同学说过他们的关系。
他没有回答舒愉的问题，又换了种问法：那能不能把地址发给我？
这回，舒愉很快就回复了他餐厅的地址。
他又说：还要麻烦学姐别和她说我要来
【没问题】
舒愉在回消息的时候，靳子佳侧过头要和她说话，恰好不小心瞥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原来他们一直有联系啊。
等到卢煜衡风尘仆仆地赶到那家店门口时，靳子佳刚好出来，她手上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和她并肩走着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
他们谈笑自若，看起来十分熟稔。
卢煜衡稍稍愣了一瞬，没来得及叫住靳子佳。
等到意识回笼时，他跟在二人身后，加快脚步想要追上去。可两个人并没有走太长的时间，几乎向前不到五十米，便停在了红绿灯前的一个星级酒店。
隔着旋转玻璃门，吊灯散射出的五色光彩晕成一团。
他隐约看见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向前台。
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并不打算把去酒店这个动作和别的什么行为联系起来，毕竟之前靳子佳也有过帮学弟学妹订酒店备赛的情况。
可两个人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和前台说上两句就出来，而是一同转了个方向，似乎是朝电梯走去。
卢煜衡这时才慌了神，连忙跟进酒店大堂，此时电梯门刚好关上。
这家酒店的电梯只能通过刷卡到达对应楼层，况且卢煜衡也并不知道房间号，爬消防楼梯都不实际。
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他还是到前台多问了两句：“刚刚进去的两个人是一起登记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客户的个人信息。”
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白，眼周却显了红，碎发黏在额前，喉咙发干。
“那个女生是我的朋友，所以……”这个借口编得很艰难，卡在这里，没了下文。
不是女朋友，只是朋友。
所以什么？
所以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干涉她的私生活。
前台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无视了他拙劣的借口，直接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你人也长得周周正正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剩下的话都融进了一声叹息里。
卢煜衡听出来了，她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爱而不得的追求者，看到喜欢的人跟别的男人开房在这里无能破防。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好像她认为的也没有错。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失态，完全是靠最后一种可能支撑着。
也许他们是一起帮谁送什么东西，很快就会下来。
卢煜衡问：“我可以在大厅等我朋友吗？”
前台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但还是指了指沙发，旋即微笑道：“当然可以。”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似乎是等到前台都已经换班了。那个刚下班的姑娘特意走到他跟前道：“天都快亮了，你在这等着又有什么用呢，出来撞上了还挺尴尬的。”
比起骤然爆发的汹涌风暴，这样一点一点地趋近失落，平静和麻木，更像是一种酷刑。
前台好心提醒说：“要不你去里面等等，没什么人，心情不好的话想抽根烟喝个酒也可以。一会儿那个女生要是出来了，我跟你说。”
卢煜衡点了点头。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前台过来告诉他，“那个女孩子刚刚走了，我有帮同事退房，没来得及通知你。”
包里恰好放着帮杜宣带的烟，没多过久就变成了烟灰缸里密密麻麻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