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海潮的这双脚套是用牛仔裙改的,这牛仔裙又厚又硬,不知道是万妈娘家的哪一位亲戚给的。万妈妈没说,万海潮也很有眼色地不问。
不过万海潮有过猜测,应该是和她大姨有关,而且这裙子应该不是她妈妈自愿收的,因为拿回来以后就被她妈妈塞进存放破旧衣服的那个箱子里了。直到她的上一双脚套破了,找材料准备再做一双的时候,这条牛仔裙才被翻了出来。
当时万妈一边缝脚套一边说:“这布料又硬又厚,哪里是做裙子的料子,不过做脚套最是合适了。还不错,总算还有点用处,不算浪费东西。”
如果真的是大姨那边给的,要是让她们知道,本来肉疼割爱才给出去的东西,本意不用猜也知道是想炫耀,却给万妈妈拿来做了天天踩进淤泥里的脚套,不知道会不会气晕过去。
不过这布料是真的够厚实,这双脚套万海潮都用了一年多了,还没有一点要坏的迹象。
找齐东西,万海潮提着篮子准备出门。她一出来就看见两位弟弟正每人拿着一把竹耙,在院子里的晒场上奋力地耙开那些谷堆。
这几个谷堆有前几天收割的,也有昨天收割的,不同时间的分开晒。
前几天都没有下雨,所以谷子收拢后就没装袋,直接拢成一堆,拿塑料布往上面一盖,再拿几个石头压住就妥当。
第二天摊晒的时候把塑料布拿开,耙开谷子就行,这样既省时又省力。
这时候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建晒场,除了地方不够的问题,还有建晒场的人工和用料不好找,九十年代之前的水泥还没有普及到这边的农村。
所以大部分人家都在村东头上面的那个山坡上晒谷子,那里有一个大晒场。这个大晒场还是生产队存在的年代打造的,分田到户之后,这个公共的大晒场也被分割成许多的小块,每户人家得一块。
九十年代水泥普及到农村好,准备建房子的人就放弃了大瓦房,全部跟潮流建平顶房。平房虽然热了一点,但楼顶可以当晒场。也开始有不少人家在自家门口铺上水泥地当晒场,渐渐地,到公共晒谷场上晒稻谷的人家就日益少了。
万海潮家的稻谷曾经也是在那个大赛场上面晒的,她小的时候就去守过晒场。对小孩子来说,这也是一个挺好玩的体验——如果时间不长的话。
因为全村大部分的谷子都在上面晒,被这一大片金黄色的稻谷吸引来鸟雀也是一堆堆一群群的。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派人看晒场,自家实在没人的也会托相邻的人帮忙。
这样做,一是为了预防下雨时来不及收淋湿稻谷,特别是夏收的时候,六月天,孩子脸,雨说来就来。二是驱赶来偷吃的鸟雀,偶尔也有一些幸运的不受猪圈束缚的带崽母猪或者鸡鸭跑到上面来吃霸王餐。
守晒场的人,要么是还不能下田的小孩,要么是年迈的老人。
这项工作不累,整个公共晒场旁边都有树木,所属晒场相邻的几个人一起躲在树荫下也晒不到,可以聊天,可以玩耍,但不能忘形,一旦沉迷过了头,除了会给鸟雀动物们有机可乘,还有可能不能及时看到天上悄悄飘过来的乌云。
一场大雨下来,稻谷被淋了,贪玩的小孩儿有可能是要吃竹笋炒肉的。
现在回想起来,万海潮对守晒场的经历还有点怀念。
活不累,除了翻晒稻谷的时候有那么几分钟会被太阳晒到,其他时间都可以躲在树荫下玩,还可以时不时地吹吹小风。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不回家吃的,坐等着家里人送饭过来,相识了几个小伙伴就可以交换菜来品尝。
就算是大家啃的都是萝卜干,也可以比较谁家的更脆甜爽口。
各家主妇做饭手艺的水平有一部分就是这样子传出来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萝卜,用的都是一样的盐沙腌的,为什么别人做的就是比你做的好吃呢?萝卜干都腌不好,其他的就可以凭此猜之,反之亦然。
不过两位弟弟没有机会体验姐姐的经历了。
他们家在村尾,离公共晒场是最远的,而且当初分晒场的时候他们家人口少,分到的地方不大,粮食的产量提升之后,其实每家都是不太够用的,等到他们可以守晒场的年纪,他们的父母决定就在自家的门前建一个晒场。
那时候没有水泥,父母就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坳里挖了很多黄泥回来,再加上一点石灰拌匀,然后一锤一锤地夯实夯平,并且在外围围上用竹子做的围栏,一个漂亮的院内晒场就做好了。
虽然建造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和时间,但建成之后不但省了守晒场的人工,还节省晒谷期间的挑工。
过了几年以后,地面有一点反沙了,家里的经济也宽松了一些,水泥在农村也是常见的建筑材料了,万爸就在晒场上面铺了一层水泥砂浆,竹子围墙也换成了水泥砖切的,不过围墙的高度依然只到成人的腰线高。
……
万海潮甩了甩头,感觉自己的思维太过容易发散了,不知不觉就站着回忆。前些天一直混混沌沌地不想动脑子,今天终于接受了现实,人也清明了,但思维好像容易跑偏。
她连忙打住,敛回心神走到万爸亲手打造的院门前,又回头叮嘱两位弟弟:“我出去了。厨房吊着的那个篮子里有红薯鸡蛋饼,你们饿的话就拿下来吃。还有,要记得时不时地出来看一看天上有没有乌云,别一会又玩入迷了。”
不是她罗嗦,这两位弟弟都有一个毛病,对某一件事情比较感兴趣的时候就很容易忘我。
刚才她回去找东西的时候,看见大厅里放着两副拼图,那是前不久他们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堂哥带回来的。现在打开的拼图的背景是一个城堡,由1000多个小块组成。两个弟弟只拼了一小半,刚好是兴趣正浓的时候。
“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两个弟弟朗声回答道。
听到了这响亮的回答,万海潮知道他们放在了心上,回身反手把围墙的门栓好,就放心地出门了。
附近这一片海岸线周围的村庄里,万家所在的文溪村,是离海边最近的。万海潮从自己家门口走到海边,总共不需要十分钟。
万家住在村尾,去赶海的话,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向东走到村中央,然后左拐向田野,走过田野,一条很笔直的路,一直到头就是海边了。这是村里的小孩去挖蛏子最常走的路。
以往万海潮去挖成蛏子的时候,也是走那一条路,路的尽头就是堤坝,那段堤坝建有一个出水口,有一个装着一副木门的涵口。
这副木门在小孩子的眼里富有神秘的色彩。海水涨潮的时候,它会自动关上;海水退潮的时候,它又自动打开。
听着鬼怪故事长大的农村孩子总爱把它跟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联系在一起。上了初中之后,学了一些物理的基本知识,万海潮才明白其中的原理。
还有另一条路就在万海潮家的西边,那是附近几个村子下海或下地共同走的路。
这是一条大一些的路,可以并排走两辆牛车,两边也是田野。可能是靠海的原因,这里的每一片田野都有堤坝围着。万海潮从家门口到海边,要经过三条堤坝。跟梯田似的,一级比一级矮。
到了围田的尽头,转向东方的依然是平整大路,因为那边是绕着围田的。
直下到海边的方向也是大路,路的西边有几口大塘,那是附近各个村子取水浇地的公共池塘。
东边是一大片丢荒的地,地里零星地长着一些草。如果有人手痒拔一根草茎尝尝,会发现它是咸的。
这里曾经是附近这些村子的公共煮盐场。
煮盐场是生产队时期的公共产业,生产队解散,煮盐场也就解散了,慢慢地就变成了荒地。
荒地向东下边是好几口错落的小池塘,每一个池塘边上都建有两三间矮房子,房子前面种着几棵树,或是木麻黄,或是黄瑾,无一例外,都在池塘边形成一大片的树荫。这是养鸭人家的基地。
大路的尽头是公家建的上百亩的虾塘。虾塘的西头是另一个出水口,这个出水口是连接着公家虾塘的,有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石门,需要靠人工来开关。
万海潮今天决定走她家附近的这一条路。
万海潮前几天都在东边的几个围田里割水稻,那边的地势底,几乎都是适合水稻栽种的湿田。这条路两边的大多是种花生红薯之类的旱地,所以回来这些天,她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也许是接受了重生的事实,走在这条还没有铺上水泥沙石的土路上,那些蛰伏在记忆里的画面,时不时就自动翻开。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理智在线,那些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的风景,她不会放任记忆泛滥。
重来一次,她会把这当成命运对她的恩赐,不会让这成为阻碍和负担。
这里的海跟那些人们最喜欢去的旅游度假胜地不一样,海边没有白沙滩和浪花,更加没有椰子树,一条弯弯曲曲看不到头的堤坝,是沧海和桑田的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