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陵小说集》序

一本小说所以需要一篇序,最主要的原因大约在于,一篇序至少要占一页纸,这样,在封面一旦磨损后就不至于马上危及序后的正文。

周忠陵,男,四川人。今年三十出头,身材中等,体重却只有三十九公斤。他说有一回风刮得大了些,他渐随风飘移了一会儿。这样的人看世界不可能指望他有一个很正规的角度,因此他适合搞艺术。一个艺术家能够给人提供什么呢?他不是教师因而不能给人什么教导。他不是领袖所以未必能给人指引一条光明或安全的道路。他其实也不是灵魂工程师做不来总为别人以至自己脱胎换骨的事。他们是以正规角度看这世界而看腻了的人,并且天真地以为别人可能也不大耐烦,所以为公为私就去找些新鲜的角度看这世界。千百年来这世界变得很小,而人看这世界的角度变得很丰富,艺术家据此应该有一碗饭吃。有一碗饭吃是有用的。

有一个新角度看看自己看看世界看看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从而赋予这呆板的世界以美感赋予这漫长的时间以意义,对人来说也是有用的,其用不亚于吃饭。

周忠陵的第一篇小说就是《角度》。某一天他被某阵风刮到我家把他找到的新角度与我同享,于是我们相识。在目前海洋一般浩瀚的小说群中其角度至少是不多见的。以后他又发表了《远与近》、《病女》等若干篇。从题目看,他分明对角度颇感兴趣。我常想,人为什么要看小说呢?好像不是单为了探听些别人的私事以打发掉多余的时间,而主要是想获取些看世界看人生的新角度以填补精神的空缺,以澄清生存的迷茫。周忠陵以其特殊的体重所负载的特殊的感觉,常把我们带到意想不到的位置上,指给我们说:您再从这个角度瞧瞧;您再从这个角度瞅瞅;您再从这个角度看看吧。他得意于此。他不正规地笑着并且骂骂咧咧地走后,我常陷入茫然和恐慌,看来文学这条路是注定没有终点,没有彻底完美和圆满之归宿。

周忠陵的小说可能属于“先锋派”。见一篇评论“先锋派”的文章上说,“‘先锋性’并不一定等于本真的价值性。……它仿佛是我们脱出困境走向本真生存所必经的‘炼狱’。”我想,什么是本真生存呢?我们或者死在那儿或者还得往前走;而还得往前走则意味着我们并未到达本真,而且还得必经无穷的炼狱。死不是生存因而也不是本真生存。这是显而易见的。看来本真生存不在终点上而在过程中,而过程便是不断地必经炼狱。可不可以说炼狱即本真呢?所以文学的先锋性不仅应该受到赞扬而且应该使其永存。人借助无穷过程中无穷的炼狱来无穷地超越自己,人才不至于像鸡像狗像驴生生世世都以一个规定了的角度看世界看自己,永远与世界处于一种僵死而顽固不化的关系中,结果仅仅活成其它动物的食品和工具。——为人有这样的幸运和特权而感谢上苍!

祝周忠陵和我们大家对新角度的兴趣永不衰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