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就有不少观察家和学者对这种以所有制为上市前提的制度提出了异议。《人民日报》记者凌志军在他的观察手记中写道,“看起来,国有企业是永远要人家来扶持的,过去是政府的财政,接着是银行,现在是股市,扶持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把钱送到国有企业里面去。”北京大学教授张维迎则撰文认为:“我们现在把股票市场看做是解决国有企业困难的一种办法,而不是当做使有限的资源流向最有效率的企业、最有能力的企业家的融资渠道。这种为了扶贫而发展股票市场的思路是不健康的。政府的指导思想应该是保证保护公平交易,保护投资者的利益,而不是保护少数人的特殊利益。”张维迎还为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建议中央,应该对国有企业进行间接解困,让那些好的、有潜力的私营企业、非国有企业上市,然后用筹集的资金收购国有企业,这种间接不仅解决了资金问题,而且解决了机制问题。”他的这个建议因缺乏操作性而没有得到重视。①提出过与张维迎类似观点的人士还有很多。1998年,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主席梁定邦大律师被中国证监会聘为首席顾问,这被解读为证监会试图规范中国股市的标志性行动之一。梁定邦到任不久后就对股市频频开炮,其中第一条便是指标配额制。他认为,“指标配额上市的办法,其计划有很大的随意性,绝大多数上市指标都是为当地解困脱贫的,捆绑上市很普遍。上市之后,企业的机制和财务问题很快就暴露出来,相当一部分公司成为空壳。”除了配额制外,梁定邦对另一个“中国特色”的“股份分置”制度也提出了批评,所有上市的国有公司都存在非流通股与流通股两类股份,前者为国有股份。两类股份的权利相同,但持股的成本则有巨大差异,这造成了两类股东之间的严重不公,同时也为日后的“庄家经济”提供了天然的操作空间。2005年之后,通过国有股减持的改革,才结束了这一制度。
作假的现象除了出现在上市审核的环节之外,还毫无悬念地延伸到配股圈钱的资格上。根据1995年证监会的规定,上市公司须连续三年净资产收益率达10%以上,方可享有配股权。于是,大量公司每年的收益率都“坚守”在10%这条生命线上。北京大学教授宋国青对723家上市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进行统计,结果发现处在10%~11%的公司竟多达205家。知名证券记者贺宛男对几家上市公司的作假手法进行过披露:一家公司先是虚增出1000多万元的利润,然后按33%税率交了所得税,这样就实现了净资产率10.18%;另一家公司把自己的产品加价卖给自己,以提高收益率;还有一家公司亏损2000多万元,就把一块负资产“剥离”给上一级的集团公司托管,然后又把另一块资产“注入”,收益率自然就上了10%。这种“财务游戏”日日上演,成为公开的秘密。
正是在这样的土壤上,中国资本市场变成了一个灰色和投机的冒险家乐园。那些上市的国有企业好像捡到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其机制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的改善。于是“一年绩优、二年绩平、三年亏损”的景象比比皆是,不少企业,特别是各省市靠解困政策拿到指标的地方国有企业,迅速就把轻易融到的数千万元乃至数亿元资金都挥霍一空,然后便又沦落到了亏损的境地。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它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壳资源”,一些有能力的资本玩家乘机进入,上下其手,兴风作浪,中国股市很快就将进入一个庄家狂舞的年代。
通过股票上市为国有企业输血解困,毕竟只能解决少数大中型企业的难题,量大面广、数以三十万计的中小国有企业仍然是一团乱麻。就这样,颇有争议的“诸城经验”进入了决策层的视野中。
1996年3月,中国社科院的经济学家吴敬琏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参加一个视察组前往山东诸城,带队人是朱基副总理,同行的还有国家经贸委副主任陈清泰以及此前已到诸城搞过调研的国家体改委副主任洪虎。视察组20日到诸城。山东的官员对朱基的态度忐忑不安,因为就在这几天的《经济日报》上刊登了一组调查报告,有人对一些地方的股份制试验提出了批评,认为会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如果这是中央的态度,那么诸城无疑是一个最大的反面典型了。诸城经验的“始作俑者”陈光日后回忆说,“那时候我的人生就好像一枚半空中的硬币,连自己也不知道会翻到哪一面。”视察组原定调研三天,三天后,朱基临时决定推迟行程,再看半天。24日,朱基在济南召集山东省、地、市、局四级干部开会交流,充分肯定了诸城的小企业改制做得好。多日来一直把心悬到半空中的山东干部们这才长出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