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3年,这种战略思想刚刚萌生,还远远没有展现出成型的格局和娴熟的掌控艺术。只是在一些经济较为活跃的地区,那些没有优势的国营企业开始被“放掉”,过去被禁止的改革现在得到了默许和尝试。在广东第一次出现了“下岗”这个新名词,在经历了几年艰难的“思想解放”后,当了数十年“主人翁”的工人们开始接受自己不再与企业“共存亡”的现实。在年底,濒临破产的国营广州无线电厂裁掉了1000名职工,其中330名选择与工厂彻底分手,工厂根据他们工作的时间给予每年1300元的“工龄补偿”,从此这些职工将走出厂门自谋出路。这种“工龄买断”的做法很快被广泛采用,各地的买断价各有不同,从数百元到上万元都有,它成为中小型国营企业破产或被私人收购时“安置”下岗工人的最主要方式。在南方的沿海地区,工人普遍能够接受这种方式,因为在这些地方,人们早已有了“第二职业”,那笔微薄的安置费成为他们做小生意或自主创业的启动资本。而在北方,尤其是老工业基地,人们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企业上,以厂为家、世代传承的工作与生活模式使他们几乎丧失了独立的勇气和能力。尤其要命的是,那些地方也没有经商和创业的氛围,因而买断工龄往往便意味着低水准安定生活的消失以及“坐吃山空”。随着国营企业体系的日渐瓦解,巨大的生存压力在这些地方无比恐惧地弥漫开来,在改革的阵痛中,城市贫民阶层慢慢地出现了。
在民营经济最为活跃的浙江地区,悄然发生了一场集体企业的量化改革运动,这是企业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产权变革。所谓“量化改革”指的是某些乡镇集体企业的资产通过“土法”评估后,将集体资本全数或部分退出,经营者以赎买的方式获得企业的主要股权。这项改革最早是在浙江台州的玉环和温岭两县出现的,它很快蔓延到附近的温州地区,继而在浙江全境的集体企业中被广泛试验。
这是一场没有严格规范的产权改革运动,在具体的资产评估上,由于缺乏量化的标准和评估体系,各县市的量化手法千奇百怪。大多数企业采取的是“毛估估”的做法,有些县硬性规定,集体资产一律按账面数增值40%计算,而事实上,相当多的企业经过多年发展,其资产早已增值了几倍、几十倍。温州地区的一家二轻物资公司将其属下二十多家企业全部量化改造,而资产评估值以1990年的不变价为准。绍兴一家纺织企业的量化方案是:将企业的资产量化出10%,折算成50万元作为集体股,全厂200多名职工每人出资5000元,经营者出资100多万元,组成一个资本额为250万元的股份制企业。其后,新企业无偿使用着原有企业的机器设备,一切开支则由老企业承担,经过近一年的运行,新企业产生惊人的利润,而原来的集体企业则毫无悬念地陷入了亏损境地。又一年,新企业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将老企业“并购”。到1996年前后,浙江省80%的中小集体企业都完成了产权量化的改造,成批量地出现了千万富翁和亿万富翁。这样的量化改革很难保证公平、公开、公正,因此在过程中也发生了很多纠纷。据新华社记者的报道,到1993年底,浙江省已经有超过2000家企业进行了量化改制。
发生在浙江的这种产权改革在随后的几年里一直处在“地下运作”的阶段,全国性的集体企业产权改革从1998年才全面开始。它从来没有得到政府的公开肯定,而且在理论界也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有人指责这是变相的“私分集体财产”,是“走私有化道路”。当时的浙江省领导对此进行了有技巧的支持,时任浙江省省委书记李泽民在一份对量化改革提出异议的报告上批复曰,“对于这样的改革要回头看,不过,不能走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