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年上了楼,换了衣服,机械地去卸了妆。
冰凉的水滑过皮肤,各种感官被放大,舒年擦干了脸,缓步回房间躺在了床上。
掀了一角被子,舒年把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被子里,蜷缩在一起,想要放空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在难过什么呢?
是在难过最美好最纯粹的感情他早已经给过了别人,还是在难过自己怯懦不够美好的十八岁,没有勇气也没有运气去靠近他。
很酸,舒年觉得眼睛很烫,但强忍着并没有落泪。
不过就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她自己也觉得矫情。
可暗恋本身,不就是矫情。
手机恰逢其时地响了一下,舒年摸索着去看,是盛铭洲的那句明天见。
舒年抽了一下鼻子,把眼眶里的液体憋了回去,盯着屏幕,很认真地回了消息。
【明天见!】
黑糖在脚边打转,半天没有得到舒年的怜爱不开心地跳上了床,硬生生凑到了她旁边,哼哼唧唧地叫着。
“你干嘛?不是说过不许你上床的嘛。”舒年搂住黑糖,凑近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看着它亮晶晶的黑眼仁,瘪了瘪嘴。
“你说,你爸爸为什么那么受欢迎?”舒年平复了情绪,捏着黑糖的耳朵,像是在自言自语。
黑糖像是听懂了舒年的话,叫了两声。
“你干什么,我又没说他不好!”舒年看着黑糖一听到盛铭洲就摇头晃脑的样子,点了点它的脑壳,“是谁每天带你遛弯,还给你买好吃的,你怎么还和你爸爸站一边!”
“赶紧下床,睡觉!”
黑糖乖乖听话,又围着舒年转了两圈跳下了床,自己窝在了阳台的小窝里。
关了灯,舒年闭上眼,从头梳理自己的思绪尽可能不再去细想。
一个完整的人,总是包含着他的过去,当下,和未来。
舒年喜欢盛铭洲,喜欢完完整整的,他这个人。
不论过往,不看未来。
所以,即使再介怀他的过去,她也选择接受。
当下是她和盛铭洲在一起,那么当下即是全部,
难过之后,这一晚,她睡得格外踏实。
去中山陵的路很远,因为又在山上,所以盛铭洲提前叫了车。
前来游玩的人不少,中山陵的台阶又长又陡,饿爬上去破费力气。
盛铭洲平常训练得很勤快,所以这点台阶对他来说的问题不大。
倒是舒年,平常不怎么运动,爬上去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
“给,慢点喝。”盛铭洲打开了一瓶水递给舒年,打趣她,“平常都不锻炼吗?”
舒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一时根本没有力气回答盛铭洲,在原地站着缓了很久。
“上次跑八百米,应该还是去年的体侧。”
“真的?!”盛铭洲表示不相信。
“嗯,而且还......还没及格。”舒年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满不在意地扬起头,好像没说什么丢人事。
盛铭洲被舒年这反应逗笑了,小姑娘红着脸,也不敢看他,还故作镇定,和小孩一样。
“可是我体前屈,还有跳远成绩好,综合起来不影响我可以通过体测的!”舒年有点心虚,又补充。
“那你也要锻炼啊。”盛铭洲把水从舒年手里面拿回来,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不然身体素质不好,会很容易生病。”
“我知道了。”舒年抿了抿嘴唇,也不敢反驳。
“你还喝吗?”盛铭洲晃了一下矿泉水瓶。
因为景区上面是没有卖水的地方的,自动贩卖机附近也没有,只有盛铭洲带上来的一瓶水,先给舒年喝了大半瓶。
舒年摇摇头,看着盛铭洲,觉得有些愧疚,刚才应该先问问盛铭洲渴不渴的。
“那我喝了。”确认舒年不喝之后,盛铭洲才又拧开了瓶盖。
虽然仰着头,出于礼貌并没有直接接触瓶口,但还是一滴不剩地把剩下的水全都倒进了嘴里。
看着盛铭洲的举动,舒年心里有些小窃喜。
他是不嫌弃的,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因为高兴,所以下去时候,舒年都多了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三两个台阶一起跨着,走得飞快。
音乐台的人稍微多一些,买了门票,还买了两包喂鸽子的谷物。
舒年今天穿了条白色的碎花裙子,坐在音乐台的周围的椅子上,看着鸽子飞过来,还是有些怕。
因为有吃的,所以鸽子们也格外活跃,从舞台正中央一次又一次地起飞,飞了一圈又一圈。
谷子都是盛铭洲在喂,每次有白鸽飞过来吃,舒年都往盛铭洲的身后躲。
“你试试,别怕,它们不会咬到你的。”盛铭洲鼓励着,往舒年手里放了一把谷子。
舒年做了做心理建设,又犹豫了一会,还是举起手,看着飞舞的白鸽正振翅朝着这边飞来。
盛铭洲就站在一边,低头注视着她。
眼看着鸽子就要落在掌心,舒年还是害怕得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手也跟着往后缩,差点就要错过鸽子的飞行轨迹。
盛铭洲眼看着鸽子快要落过来,伸手去托了一把舒年的手背,把她的手往前递了递,没有让谷子掉落下来。
舒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背有温热的触感,紧接着鸽子落了过来,站在了她的手指上。
彼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阳光已经变得逐渐不那么刺眼。
舒年清楚地看见白色的鸽子落在她指间,轻啄着谷子,干净白亮的羽毛上带了一层亮闪闪的光圈,手心里痒痒的,感觉很奇妙。
盛铭洲微微弯着腰,托着她的手背,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自觉地笑着。
十几秒,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舒年的心跳飞快,但因为盛铭洲扶着她的手,她完全没有抖。
夕阳的暖光就落在他们的手心里,还有那象征着希望与和平的白鸽。
直到鸽子把手里的谷子都吃掉,才振翅飞走。
盛铭洲松了口气,放下手,过程中意料之中地对视到了舒年的眼睛。
她坐在那,因为迎着光,橘黄色的暖阳落在在她的眼眸里。因为在笑着,眉眼弯弯的,又亮又温柔。
足足有几秒,盛铭洲都没回过神。
舒年玩在兴头上,沉浸在刚才盛铭洲托着她的手的快乐里。
白鸽又一次起飞,从人群的这一头飞到那一头,在这段往复确定归处的旅途中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舒年和盛铭洲相视许久,最终都笑着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台中央。
石板打造的台子因为潮湿有些瘢痕,顶端还有不少鸽子在歇脚。周遭的旅客吵闹得厉害,呢喃掉落在中间,很快销声匿迹。
乌央央的人群,暖烘烘快要掉下去的落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是在这一刻,舒年感到了幸福。
她恍然想起高三时,无数个落日。
那时候每周六是没有晚自习,班级里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是固定用来练习英语作文。
她几乎每周,都能拿到一篇盛铭洲的优秀例文。
读读写写,她坐在靠窗的那个角落里,能看到夕阳坠落的痕迹。
落在操场上,落在教学楼每一个明亮的窗格上。
一墙之隔,舒年总是觉得满足,自我攻略,认为跟他同享了一轮落日。
小王子说,他有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舒年却觉得,远远不够。
要比四十四次还要多。
时空交错,是诗画一般的秋天,是浸泡在落日里的南京城。
一墙之隔没有了。
此时此刻侧目,少年就站在她身边。
舒年笑起来,飞扬的笑意飞入鬓角,她快乐到找不出形容词。
离开音乐台的时候,有个举着相机的小姐姐走过来,说刚才捕捉到了两个人喂鸽子的画面,忍不住拍了下来,想要送给他们。
舒年凑过去看了一眼。
小小的相机框里,她坐在椅子上捧着谷子举起手臂,盛铭洲就站在她不远处,微微弯腰,托着她的手。
夕阳从他身侧穿过,他站在原地,看起来无比温柔。
她在看白鸽,他在看她。
身后是青黄不接的高大树木,还有飞行成白色行阵的鸽群,以及那轮滚烫谣言的落日......
还有少女扬起的碎花裙摆,和少年干净的白衬衫。
舒年只看了一眼,就被戳中。
下意识去看盛铭洲的反应,满心欢喜就快要溢出来。
“谢谢啊,可以传到我手机上吗?”盛铭洲很满意连声感谢,从包里找了个USB接口,经过小姐姐的同意,把照片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把整个中山陵附近都逛完,天已经快黑了,时间赶不及了,没有办法再一起吃顿晚饭。
去高铁站之前,舒年拉着盛铭洲去买了青团,给他带在路上吃。
本来青团的店里出了芒果的新口味,店员问他们要不要时,舒年摇摇头。
“你不尝尝吗?”
“你不是芒果过敏吗?”舒年没有想到自己,她记得盛铭洲暑假偶然提过一次。
重感冒之后再也不能吃芒果,这一点连殷萍都没记住,舒年却念念不忘。
最终买了肉松咸蛋黄的,舒年都放进了盛铭洲包里。
“我走了。”盛铭洲先拆了一个,三两口就吃完,口齿不清地道别。
“嗯。”
玩了一天,舒年觉得浑身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但心情是好的。
只是到了要送他走的时候,隐隐还是有些不舍。
“照顾好自己和黑糖!”盛铭洲笑了笑,随口夸赞了一句这青团味道真不错,往检票口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
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冬天吗,寒假吗,可是好远啊。
盛铭洲飞速地在脑海里搜索,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事情,可以缩短不见面的时间。
“十二月我要拍毕业照,要不要来北京看看?”
肯定烂透了,盛铭洲这样想。
但他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由头。
北航的飞院都是在国内学习两年半先拍毕业照,然后再由各个航空公司送训到国外的各个基地,大概一年左右,回来再交毕业论文就可以。
舒年愣了一下,诧异了片刻,然后很用力地点点头。
答应得毫不犹疑。
这是他人生,又一个重要的节点,如果可以参与见证,是她梦寐以求。
“那说好了!”盛铭洲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露出了笑容,朝着舒年努力挥了挥手。
可以见证他毕业,看见他穿着制服的样子,舒年想想都觉得开心。
这终将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冬天
回家的路上,舒年看见了盛铭洲给她发过来照片。
那张他们一起喂鸽子,站在阳光下的照片。
舒年点开修图软件,稍微调了调色调,一边修脑子里一边浮现出那时的画面。
盛铭洲托着她的手,笑着看向她。
白鸽环绕,秋景朦胧。
这场美梦已经沉醉的让人根本醒不过来了,舒年甘心承受着这其中的失落,难过,只为了细细碎碎,片刻的欢愉。
暗恋,是一场豪赌。
所有的宝都押在了盛铭洲一个人身上。
稍不留神,血本无归。
舒年轻叹了一口气,去楼下的打印店把照片给打印了出来。
回家,舒年看了半天,拿起了桌上的马克笔。借台灯光,在照片的背后写了一行字。
【不冻港特别特别的冷,但是你知道吗?
它永远不会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