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暗藏玄机

    李伟被“强哥”的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午下了班,他送完办公室几个同事,匆匆赶回家去。因为口袋里有高强给的五千多块钱,具体是多少,他还没来得及细数。想到这里,他决心好好在妻子面前炫耀一下,给她个意外的惊喜。在小区里停下车,他把钱拿出来数了数,总共是五千一,加上先前给的四百“红利”,总共五千五百块!这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也顾不上再回想高强说过的话,急匆匆地进了家门,扯着嗓子叫道:

    “凤仙!儿子!”

    王凤仙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听见李伟叫喊,忙站起来,轻声制止道:“你囔什么呀!儿子正在写作业呢。神经病啊你!”

    李伟马上收敛笑容,压低声音,夸张地叫了声:“老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进入书房,见儿子正伏案写作业,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他的眼睛蒙上:“强子,你猜猜我是谁?”

    “你是爸爸!”

    “我不是爸爸,我是大灰狼!”

    李强马上丢下笔,反过身来,扑到李伟怀里。李伟趁势倒在床上,李强爬上床,骑在他身上,呲牙咧嘴地说:“我是老虎,专吃大灰狼!”二人哈哈大笑。

    二人在床上闹了一阵,凤仙过来,把儿子扯起来,喝道:“闹什么闹,还不去写作业!”又对李伟说:“你今天吃错药了?一回来就发神经。快死开,不要影响儿子写作业!”

    “是,老婆大人!”李伟做了个鬼脸,顺从地坐起来,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然后从身后一把抱住妻子,两只手在她的前胸乱抓,做出按摩状。凤仙不耐烦地挣开他,生气地说道:“你干什么呀你?死开些!你那点儿按摩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李伟嘻嘻一笑,坐在凤仙旁边,笑道:“嘿,你还别看不起我这按摩的功夫。爸活着的时候,为让他的腰背舒服些,我还专门学过的咧!”见她不理会自己,便按了按胸前的口袋,神秘地说:“你猜猜,这里是什么?”

    凤仙头也不抬,似乎还在生气:“能有什么!像你这种没用的男人,还能带什么好东西回来?”李伟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在妻子眼前晃了一下,马上藏到身后。凤仙乍一看是钱,马上两眼放光,一面伸手去抢,一面说:“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发福利了?快给我!”

    李伟让她将一百元抢去,继续笑着望着她。凤仙抢过钱,又盯着李伟,“就一百?还有没有?”李伟这才将钱全部拿出,学着高强的样子,摞齐,在手上“啪”地甩了一下,递到凤仙怀里,骄傲地说:“全在这儿,你数数。”

    凤仙数了一遍,看看李伟,又数了一遍,惊讶地叫道:“呀!加上刚才的一百,可有五千五呀!这么多钱啊!”

    李伟又洒脱地说道:“全给你,收下吧。”凤仙还不相信,看看钱又看看李伟,兴奋地问:“这钱是哪里来的?难道是捡来的?该不会是去抢银行了?”

    李伟偏着头说:“看你说的!我有捡钱的命吗?有抢银行的胆吗?都没有。告诉你,这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不说。他不知怎么说才好,心想,“强哥”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钱?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叹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一仰,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是一幢老旧的房子,还是上世纪父母单位做的集资房,二十多年了,天花板上斑驳陆离,墙角处挂满了蛛网。“什么时候可以换套像样的房子呢?”李伟痴痴地想着。

    凤仙拿着钱,早把毛衣丢到了一边,继续问:“这么多钱究竟是哪儿来的呀?单位发的?调进去这么久,也没见你领过这么多钱回来!”

    李伟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一种刺骨的痛。他突然觉得“强哥”是在可怜他,施舍给他。他最受不了被人可怜、受人施舍,尽管家庭条件一般,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有骨气,“大丈夫可以被人爱,可以被人恨,但不能被人怜。”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是人家给的。”

    凤仙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听说是别人给的,也惊了一下,又问:“谁啊?谁给你这么多钱?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你呀?”

    求我?他求我什么?李伟心里想,我这样一个打杂的司机,他需要求我什么?他看着凤仙,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问:“你二叔原来不是开过汽车修理厂吗?”

    “是啊。可他去年就转出去了。”凤仙不知李伟想问什么。李伟急问:“你这里有二叔的电话吗?”凤仙疑惑地找出电话本,找出二叔的电话:“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李伟也不答,正要拨出电话,又停了下来:“还是问你吧。你知道二叔以前开厂的情况吗?”

    “我哪知道啊?”

    李伟又要拨电话,凤仙又说:“也不知你问的哪方面的问题。”李伟欲言又止。凤仙不耐烦地说:“看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怎么变成这样啊?你说吧,究竟想问二叔什么?这跟这些钱有什么关系?”李伟这才沉吟道:“也许有关系。我想问他一下,他以前是不是修理过市领导的小车。”

    “这个呀,我知道一些。”凤仙说,“有一回在他那边吃饭,他说起过,说有几个市领导的小车经常去他厂里检查。他说,那些司机去那里只是叫他在修理单上签个字,然后在那里打半天牌,完了之后又把车开走。好像车子根本不用修的。”

    李伟忙问:“那……一辆车一个月要去几次?要花多少钱?”

    “这也难说,反正每次去,都得写个千儿八百的吧。那些司机真够黑的,在那里拿什么东西,都写到修理单上去,当作修理费去报账。”

    原来是这样!李伟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强哥”跟他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让他学“聪明”点,有事没事去修理厂搞点“外快”,这才是“靠车吃车”的奥秘!他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入行三个多月,竟然对行里的“规矩”一无所知。他由衷地感谢“强哥”的教诲,同时又想,真是隔行如隔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他决心明天再去上班时,用心向老师傅们探探“行情”,尽早入行。可是转而一想,他开的这台车,只不过是办公室公用的杂务车,主任们对此要求得很死,尤其是刘主任,三番五次地要求全体工作人员要廉洁自律,不能做有损于“第一办”的荣誉。自己即使了解了行情,又怎么操作呢?

    正思索着,凤仙也像是明白过来了,问道:“难道……你这也是修理厂给你的好处费?”

    李伟烦躁地答道:“什么呀!我一次也没去过修理厂,谁能那么好给我回扣?”“那到底是谁给的嘛!”凤仙不满地说,“你不明不白拿回来这么多钱,又不说是谁给的,我能踏实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李伟干脆一句话堵上她的嘴,然后默默看着对面的墙上。凤仙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问,把钱放进卧室,转身进厨房做饭。

    晚上睡觉时,李伟翻来覆去睡不着。凤仙问:“怎么了?白白得了这么多钱,你也不踏实了吧?”

    李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开修理厂也不错啊。——当然,要是什么时候能捞上给领导开车,那就更好了。”

    “净想美事!”凤仙嘟哝了一句,又说,“开修理厂不要关系开得出呀?二叔不就是因为没有关系,白白被别人挤掉的?要说是给领导开车,那倒真是件好事。都说司机是半个领导,是领导的‘影子’,领导走到哪里,司机就得跟到哪里,当然领导得了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司机的一份。——哎,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要技术有技术,要长相有长相,走出去也不会丢领导的面子,怎么就捞不着给领导开车呢?”

    “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李伟苦苦思考着,“你看那些司机,一个个歪头歪脑的,心思还那么黑,怎么偏偏就能给领导开上车?”

    凤仙一听,马上翻身起来:“是不是要给领导送点礼呀?”

    李伟白了她一眼,嘲笑道:“送礼?我们拿什么送啊?你送少了领导能要吗?送多了我们有吗?”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娘儿俩总不能跟着你喝西北风吧?”

    “凉拌喽!”李伟自嘲地一笑,“我看啊,我是没有给领导开车的命。你啊,也就是跟着我过穷日子、喝西北风的命了!咱人穷志不短,不能低三下四地求人,平安是福,平平淡淡过日子,也能过得下去,饿不死!”

    凤仙见李伟越说越远,又转过身,背对着他。李伟起身去看了看儿子,见儿子已睡了,于是关掉床头灯,钻入被窝里。黑暗中,他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直忽闪着,仿佛想洞穿夜色,照见夜的尽头。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开着顾克俭市长的那台轿车,神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