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得昭阳满面涨红,她死死咬着嘴唇,瞪着烟凝的眼中有涌动的泪水,更有切齿的仇恨。
她实在不敢相信,她能将事情打探得这般细。
烟凝的声音一直没有停顿,如平地上的溪流一般,不疾不徐,缓缓流淌,“就有这么一对父女,坐着一辆颇为简陋的小驴车,千里迢迢的从南方小城驶进京城。
由于赶着升迁诏令中报到的时辰,父女两一路很少歇息。
可即便风尘仆仆,即便踩在雪地上的他们还穿着南方的薄单衣,看着吆喝不停地各式商贩,摩肩接踵的往来行人,热闹繁华的帝都景象,父女两人还是兴奋的忘了满身疲惫。
这是女儿第一出门,更是父亲在偏远之地辛苦任职十六年后,再一次进京。
女儿被街上各色小吃、茶汤看花了眼,父亲手头虽然很拮据,却仍尽力帮女儿买下她最喜欢的小吃和首饰。
将女儿安置在驿站,那父亲便马不停蹄的进衙门述职,来回奔波虽然很累,父亲仍然满心欢喜。回到驿站时,手上还捧着着一份冒着热气的香浓果茶汤。
女儿连忙给父亲换下官服,穿上她刚刚买来的棉衣。由于早年丧母,父亲为官又一向正直清廉,女儿从懂事起,就承揽起家中各项琐事。不仅识文断字,绣活一流,更烧得一手的好菜。
她烧的菜,胜在一个巧思,能将随手可见的食材,做得无比精致。就连折耳根那般常人难以下咽的菜色,也做得别有风味。
看着为自己忙上忙下的懂事女儿,父亲一时间又感动又羞愧。
羞愧自己这十六年来,各处任职,叫女儿跟着吃了不少苦。
现在终于等来了能够好好弥补一下女儿的机会。此番升迁,只要未来不出大纰漏,他就会一直留在京城。他们父女终于不必再各地奔波了。”
听到这里,昭阳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她低低的垂下头,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
烟凝转头看了白暮雨一眼,朝他略略点头。
白暮雨立时领会了烟凝的意思,收起长剑,解下蹀躞带上垂落的最长的一根扣绳。
那不是普通的扣绳,里面做了机关,里面折了一条细细的牛筋绳,是他乔装缉凶时必不可少的捆贼用具。
将昭阳双手背在身后,捆了一个结实,才扶起她,叫她倚着墙角坐在地上,最后还不忘将她的双脚也捆了个仔细。
总之任她有通天本领,也再难逃出这间屋子。
这期间,昭阳就像被抽走魂的木偶一般,四肢瘫软,披散着长发的头低低垂着,再没有任何抵抗。
烟凝呼了一口气,缓缓道,“终于熬到休沐,父亲便带着全部的积蓄,四处寻牙人,买宅子。可是走得腿都细了,也没能寻到间满意的宅院。
看着可心的,价格太高;价格合适的,又实在入不了眼。不知是不是实在不想再跑腿了,帮着找院子的牙人最后竟然拿出了一套压箱底的好院子。
价格不高,院子虽说不上多好,却也是干净整洁,很合他的眼缘。于是那父亲没多犹豫,立刻跟着牙人办了房契,交了房钱,总算落实了这桩买卖。
女儿带着一小车的家当,看到这座安静又舒适的小院子后,开心的又蹦又跳。以前只有父亲才有书房,现在的她不仅也能有一间小书房,还有一间单独的绣房。
这院子里的厨房也很宽敞,甚至还有一口单独的水井。烧水做饭,再便利不过。
只用了三天时间,女儿就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父亲每每放衙归家时,都觉得这院子又变了一番新模样。
父亲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京城为女儿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父女两本以为生活从此就会安定下来,可事情却在他们无知无觉中,朝着另一条诡异的道路发展而去。
起初是女儿每每出去买菜时,总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指指点点,后来竟发展到父亲入衙坐堂时,常会被同僚窃窃私语般的小声议论。
父亲原本并没在意,他一向只专注差遣公务,对于人情往来,不甚关心。可是这件事情最后却严重得让他不得不关注。
有一次女儿出街买菜,刚拐进胡同,就被一名陌生男子尾随调戏,不是隔壁街的大婶见到撒泼般的上前叫骂,女孩险些就要被他欺负了去。
将浮浪子骂跑后,大娘才搀着泪人一般的女孩回了家。关上院门后,大婶一番苦苦劝解,才叫女孩真正明白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这条街是本条暗娼街,后来被人打通买下了一半,说是重整庄园,实际上却是把几个小暗娼坊合并一起,组了个更大的。
知道这个情况的女儿如遭雷劈般呆在原地。
住在这种地方,辱了她的闺名不说,更会污了她父亲的一世清名。
重击之下,她连大婶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
等到忙碌了一天的父亲拂着肩膀上的雪花,推门进院时才诧异的发现,女儿连伞都没拿,焦急万分的在满是积雪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父亲本来还要嘱咐女儿,下次一定记得给院门落栓,以防有什么歹人。女儿却急急的扑了上去,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个清楚。
听了女儿的哭诉,父亲才终于明白自己被人异样看待的原因。他的名声还在其次,万一影响女儿的名声,耽误她嫁个好人家,就麻烦了。
这一夜,父女在各自房间里辗转难眠,终于挨到第二天,父亲急急向衙门告了假,便四处寻找牙人出售宅子。可这宅子原本就是卖不出的积压产业,一时半会的,哪里卖得出去?
就是父亲狠狠咬牙,愿意将价钱砍掉一半,都无人问津。
换不出钱,他们父女就没钱再搬家。可是即便如此,父亲也不肯再叫女儿受委屈。买不起,他还能租。
于是父亲用这月仅剩的一点月俸,急急租了间狭小的宅子,虽然比之前破旧不少,但好歹清清白白,没有隐患。
可是当父亲带着这个好消息,急急赶回家里时,却惊愕的发现,任他怎么拍打院门,都没人应声。
院门是被人从里面拴上的,外面根本没锁。这就证明女儿还在家中。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应,难道是女儿突然间害了什么病,晕过去了?
或者是因为受了惊吓,女儿心神不定,一不留神没通炉火,导致在屋里憋了气?
那父亲越想越急,最后从隔壁街好心人那里急急借来梯子,翻墙进宅。
可进了宅子,才发现女儿根本没在家。那父亲顿时就急了,几条街都打听了个遍,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女儿的下落。
那父亲虽然几乎晕厥,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当夜奔到衙门,立案查女。虽然那父亲平日里在衙门里人缘并不好,但到底是官员的家眷,衙门当值不当值的,能帮着寻找的人,都出来四处寻找。
可诡异的是,那女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半点音讯踪影。可即便如此,那父亲也从未停止过寻找,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个遍,去不了的地方,他就散尽钱财四处托人打探——”
听到这里,白暮雨心头不由得一惊,这个案子,虽然不是他们皇城司经手的,但在以前便装如茶楼酒肆查案打探消息时,也曾听说书的当成逸闻轶事讲过一些。
万没想到多年前的老案,竟会在这里见到本尊。
等等!
白暮雨目光陡然一亮,结合海东青送来的最新消息,这桩陈年旧案的完整脉络终于在他眼前完整铺陈开来。
所有的环节,都一一链接。
他终于将狐妖害人案所有的真相全部弄清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也到了烟凝案情调查的极限。她的推断能力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远在千里之外的墨城消息全都聚拢到位。
那么接下来的审讯任务,就该由他接手了。
可是不等他开口,烟凝就像早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朝着他无声的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凝重幽然,仿佛在轻声地对他说,“不要开口,这不是你能担得起的事。”
白暮雨顿时抿了抿嘴唇,将马上脱口而出的话有生生的咽了回去。
烟凝转而看回昭阳,继续说道:“正所谓屋漏又逢连阴雨,没过两年,那位父亲又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人整治得下了狱,又三日,突发急症,病死狱中。其中手段,狱卒知、幕后黑手知。
在他死亡前一瞬,他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可即便到死,他都不知,自己女儿失踪的真正原因。”
烟凝忽然收了声,屋中顿时沉寂一片,静得甚至能听到昭阳脸上泪珠颗颗滑落的声音。
她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烟凝,声音暗哑,“你到底是谁,这些事,你到底从何处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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