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飘飞于半空之中白衣女子轻蔑一笑,长袖倏然一挥,顿时散出更多烟雾。
“别走!”白暮雨不管不顾的前跃而起,可是这一次,除了弥散的烟雾,什么都没能抓到。
两名皇城司亲事官忽然突然发现事情不对劲,飞跃至半空的白暮雨忽然像是失去知觉了一般,重重跌了下来。
两人急扑上前,“指挥使!”
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白暮雨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其余还能动弹的亲事官也焦急万分的拥到前面,担心的检查着白暮雨的情况。
即便有众人的搀扶,白暮雨还是觉得眼前混沌一片,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快速旋转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血腥气,意识才勉强清醒一些。
他挣扎着抬起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
旁边属下立时会意,拿过小瓶,快速开启,帮他喂下三粒解毒药丸。
吞下那三枚比黄连还苦,蛇胆还腥的小药丸,白暮雨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耳边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指挥使,您中毒了,房顶的兄弟已经去追那妖精了,老郝这就送您回衙。”
“没有妖精,是人诡计假扮。别人可以胡说,你们却不行!”白暮雨费力的站直身,皱着眉命令道,“去看看林瓷。”
“得令!”
另外一名亲事官立刻去检查滚落在床下的男人。
林瓷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与那名“狐女”春风一度的男人。
一想到“度春风”这三个字,白暮雨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刚才的“狐女”一定不是他的妻子烟凝。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隐情。
自称为“老郝”的那名亲事官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口,“指挥使,您怎知刚才那狐狸是人假扮的?兄弟们怎么看怎么像是真妖精啊。”
白暮雨面色更加冷峻,“狐妖现原形,定然会全身都变,怎么可能还留一双缎面绣花鞋?”
老郝恍然点头,“指挥使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这时,检查林瓷的亲事官大声回禀道:“指挥使,林瓷还活着,肚子也没被剖开,像是惊吓过度,一时昏死了过去。”
白暮雨整理了下衣衫,又接过属下递来的百辟刀,转身向趴伏在地上、被炸惨了亲事官们走去,“将林家所有人都关进正厅,一个不许放走。仔细盘查七日内每个人的动向,尤其是帮佣的厨娘。”
立时有两名亲事官领命而去。
白暮雨走到一名趴伏在地上的属下近前,先是检查了下他背部的伤势,随后搀起那人的胳膊,“万幸有火浣布抵挡,不然你们几个的后心都要被炸穿了。”
那名属下呲着牙的赶紧爬起来,“属下们无能,误了差事,请指挥使责罚。”
白暮雨拍了拍他的肩,环视着另外几名受伤的亲事官,目色阴沉:“错不在你们。”
老郝又凑到近前,有些犹豫的说道:“指挥使,不然老郝也跟着去追一下,想来刚才那狐女施展的也是障眼法,她一定不会是嫂,嫂夫人……”
说到后面,老郝声音顿时弱了好几分。
刚才的事,他根本不敢细想。
万一他们的嫂夫人真的卷进这几桩凶案里,他们的白指挥使一定会被革职问罪。
白暮雨自然知道属下的担心。
可比起前途来说,他更在意烟凝。
烟凝本事虽然强得可怕,性子也极冷淡,却绝不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
看到她第一眼,他也不敢相信那人就是真的烟凝。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信了。
她给他用了毒。
那是只有烟凝才能配制出来的复杂毒药。
中毒之人,莫说施展轻功,十二时辰之内,就连走路都费劲。
即便吃了解药,四肢的麻木感也要过一两个时辰才能消退。
他侧身冷冷说道:“郝青,查案时不可有杂念。将屋内所有物品摩画草图,所有证物带回皇城司!”
“得令!”郝青恭敬行礼,解下腰间文书袋,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白暮雨又转向另两名亲事官,“江辰、寒波,你二人先带受伤的兄弟们回去,尽快治伤。”
“得令!”
两名手下扶着受伤的兄弟前脚才迈出门槛,外面就疾步走进两名亲事官,与他们擦肩而过。
“回禀指挥使,林瓷家人都在正厅,无一缺席,只有一名临时帮厨的厨娘子在傍晚做完饭后离开。”
白暮雨按住刀柄的手不由得攥得攥紧,他知道,这临时厨娘,是不会再出现了。
从墨城传回来的消息,还是来晚了一步。
就在此时,从窗外遥遥的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唳。
白暮雨脸色一沉,那是皇城使驯养的海东青,此番前来必然有急召。
一旁亲事官立刻推开窗子,掏出哨子,遥遥回应。
哨音刚落,就有一只极品玉爪海东青穿窗而入,大力拍打着洁白的翅膀,扑啦啦落在白暮雨肩上。
白暮雨侧头取下玉爪上信筒,抽出纸卷,捻开一看,眉头顿时一皱。
将纸条攥紧后,他架着海东青,大步走出屋子,“郝青一队善后,其余人等随我回衙!”
半个时辰后,白暮雨回到了皇城司。
交接了马匹与海东青后,他连夜行衣都没来得及换,大步直入内院二堂。
堂室里烛火通明,灯光透过纸窗在庭院青石砖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光晕。
白暮雨踏上台阶,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扇,“周正使,探事司指挥使白泽请见。”
顿了下,才从里面悠悠的传出一声,“进。”
白暮雨推门而入,偌大的堂室之中,只坐了两个人。
主位上的是名白发老者,身着紫色官服,双眼总是似笑非笑的微微弯着,显得很慈祥。
他就是统领皇城司的三名勾当皇城司公事之一,周兰浦。
坐在周兰浦旁边的则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手执拂尘,一身素袍道士装扮,身材颀长,相貌清秀,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出尘的清贵之气。
此人正是给探事司提供百辟刀与火浣衣的世外高人,月照冰。
别看他长得白白嫩嫩的,很是年轻,在当今的照宋朝却是修行一顶一的高人。
白暮雨先是朝周兰浦行了官礼,又对道士月照冰行了见礼,“月真人。”
月照冰一甩拂尘,站起身回了礼,“白指挥使辛苦。”
说完又望向周兰浦,“老皇城交代之事,贫道已明了,贫道自当竭力,老皇城放心。”
周兰浦笑着站起身,撩起衣摆作势要送,“有劳道长。”
月照冰微笑颔首,“皇城留步”,说完转身昂首飘然而去。
等到房门再度关上,周兰浦微笑着朝着白暮雨招了招手,“暮雨,今夜行动,我已听说。”
白暮雨上前两步,低头拱手:“情况紧急,属下没来得及请示上官,擅自行动,却错失良机,还请周正使责罚。”
“本官早就将查案的权限都放给了你,客套话不必说,”周兰浦摆摆手,“本官只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能从我皇城司第一干将手中逃脱?”
白暮雨抿了抿唇,“如过中间没有出现意外的第三人,几乎打掉属下的百辟刀,杀人凶犯本是能缉拿归案的。”
“这案子本就够复杂,”周兰浦为难地啧了一声,“怎么还多出了个同伙?”
白暮雨脸色顿时一变。
他绝不认为烟凝会是凶犯的同伙。
他也有自信能够证明烟凝的清白。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逞一时意气争辩,反而会被人认为他包庇袒护,因私废公。
想到这里,他按住佩刀的手紧攥在了一起,指节渐渐变白。
周兰浦点点头,“无妨,咱们一件件的说。先从今日下午的变化开始说一说,本官记得清晨时,你还埋首案牍之中,没什么特别的头绪。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白暮雨沉声答道:
“自上月起,封城连同周边区县,已发生了七起剖心案。七名死者有巨贾富商,也有皇室宗亲,还有七品至三品不等官员四名,二品官员府内衙内一名。
经调查,其中只有三名官员在多年前未入官场前有些交情。
每一桩凶杀案发生前,没有任何征兆。其家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事发当夜,死者都恰巧独住一间房,当夜家人们都曾远远近近的听到过狐狸的叫声。
第二日都会被家人发现肚肠被刨的恐怖景象,且身上遍布野兽的抓痕。
经过仵作验尸可知,那些抓痕都是在死者生前留下的,甚至死者的肚子也是活时被剖开的。
如此酷刑之下,死者却连一声叫声都没有。正常情况下,不是被堵住了嘴,就是被下了药。
可仵作查验,死者脸上并没有勒痕,口舌内也有因剧痛疯狂咬合的深刻伤痕,并不符合堵嘴的情况;
体内也没有明显的中毒之状。两种情况都不是,却独独发不出声,实在诡异”
周兰浦眉头皱紧,“此案干系之大,案情之复杂,实在远超想象。怪不得各司、各县衙门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暮雨:“属下认为,凡是没有头绪的连环凶案,第一案的发生,往往会最重要。
属下命人着重排查第一案死者的身份与经历,与后几案死者依次比对。其中有一点,引起了属下的注意。
第一名死者,朝中三品官员、叶彪。
他素爱附庸风雅,七年前在墨城任职时,经常出入勾栏瓦舍,还留下过几段风流佳话。
属下发现另外有些私交的三名官员,七年前也曾在墨城结伴游玩。
当时回京路上,还曾遇到意外,差点死于山匪之手。
属下再去翻所有被害者的履历,惊讶的发现,所有人都在七年前去过墨城。
又通过询问死者们的贴身仆人,询问那年在墨城的所有细节。果然查出同一个青楼名字,翠袖楼。”
周兰浦思量般的说道:“墨城毕竟是名城,文人墨客去过那里并不出奇,可七名死者同在七年前去过同一青楼,就很可疑。
只是墨城远在千里之外,还是七年之前的旧事,其间线索,定然湮灭甚多,你又是如何在半日之内寻到新突破的?”
白暮雨微微一笑,“若是往常,莫说半日,就是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查到线索。属下的突破点,就在于那三名官员险些被山匪撕票的案子。”
周兰浦兴奋的拍了下桌案,“是了!七年前,那三名死者也有了官身。当年一连三名官员被劫,甚至惊动了朝廷,特派出钦差督查墨城剿匪事宜。”
白暮雨点头说道:“正是,那三名官员在墨城的经历,都被记录在案,呈送京师。属下无需奔赴墨城,只在京城就能调出那份卷宗。”
周兰浦笑容满面:“还是暮雨你脑子活络,若换了旁人,定然会被这上千里的距离绊住手脚。”
白暮雨的目光却沉了些许,“当年办理墨城山匪案的宋巡使,出于对官员风纪的计较,还将同月出入翠袖楼所有的官员名字一一记录在册。”
周兰浦连连点头,“宋巡使就是这般正直的君子。”
白暮雨又道:“根据宋巡使的案宗资料,属下发现,七名死者,有六名都在那份名单上,且被同一名青楼女子接待过。
而第七名之所以不在,因为他只是一介商旅,不在宋巡使的监督范围。
不过根据他贴身老仆记录在册的花销帐目也能证实,那商人去过翠袖楼的时间与六名官身者完全重合。
属下还发现宋巡使的案宗里,除了前六名官身死者,还有另一名尚在人间的官员,就是今夜出事的林瓷。属下当即判断,林瓷恐怕就是凶犯下一个目标。
可由于时间紧急,属下没来得及回禀上官,就调派人手跟踪调查林瓷。
不想在入夜时分真的跟踪到林瓷在访友归家的路上偶遇一名女子。属下紧急召出十七名亲事官缉凶。”
之后白暮雨将在林瓷府上遭遇的一切,都向周兰浦做了仔细说明。
听完之后,周兰浦急急说道,“你说你看清了贼人同伙的脸?那快快找画师来,将其面貌仔细描绘,悬榜通缉!”
白暮雨咬了下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全盘托出,“事实上,属下还认得那女子,但不认为她是贼人同伙。”
周兰浦两眼顿时放出光来,“是谁?”
白暮雨额头青筋暴胀,艰难的低下头,“属下拙荆,烟凝……”
作者有话要说:勾当皇城司公事:宋朝官名中的差遣名,宋初皇城司设3名勾当皇城司公事,(后扩充到6名不等)由武功大夫,内侍(皇帝亲信太监)、押班差充。
出自《宋代官制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