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灵附在谁身上,尚未有头绪,坏消息又接踵传来。有两位山民打柴未归,内门死了一名弟子。
失踪的山民暂时没让鹿灵山感到恐慌,但是死掉的弟子却真真实实让人感觉害怕了。
死掉的是梁元。
发现他的时候,打着赤膊,前胸凹进一大块,倒在墨迟的屋后。
反应最大的是李长老,他坚持就是墨迟被堕灵附身了。不然谁死不好,怎么偏偏是前几日抢遗物的梁元?听说他的手指还被墨迟咬断了。李长老让李庭慕立刻下令处死墨迟。堕灵转移需要时间,即刻杀死墨迟就能消灭堕灵。
李庭慕拒绝了他的建议。墨迟与梁元在后山发生的事人尽皆知,得多蠢才会在家门口杀死对方,显然有人嫁祸。
李长老气愤不已,回家破口大骂不止。然而第二天,他就被发现死在了自家门口,胸腔同样凹陷了进去。
鹿灵山门彻底震惊。
璃沫得到消息的时候,墨迟已经被关进了地牢,静待三日。若是被堕灵附身,三日不吃血肉就会浑身瘫软,难以维持形态。若是三日之后无事发生,就放他出来。
璃沫赶到李长老家。李长老已被抬走了,他的妻子坐在院子里哭,几名女弟子围着安慰她。透过窗户,璃沫看到李长老的儿子呆呆坐在炕上,他的右腿管是空的,软趴趴垂在炕边。
空气里弥漫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李长老的妻子哭得快要死过去,“他还不如替他爹死了。一个残废再加一个妇人,这日子怎么过?”
李长老的儿子轻轻哆嗦了一下,垂下了头。
女弟子们抹着泪,纷纷咒骂墨迟。
璃沫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悄悄离开。她自然是不信墨迟被堕灵附体的,他可是未来统领魔军的人。若附了体,还如何入魔?
想到这里璃沫加快了脚步,担心墨迟接连被人诬蔑,生出怨恨滋生心魔。
此时正是正午,吃午饭的时候。璃沫还未靠近地牢,就遇到了送饭的人。穿着外门服饰的弟子对他的同伴笑,“大家都不愿接这个差事,偏你接了。怎么,你担心他饿死不成?”
他的同伴也笑,揭开食盒盖子,“你瞧我装了什么?”
外门弟子低头一看,抚掌大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山风吹过,一股馊味飘到璃沫身边,虽没看到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也知道绝不是好东西。
外门弟子地位低微,处处谨小慎微是他们的本能。连他们都肆无忌惮地欺负墨迟,可见墨迟一直过得是什么日子。
地牢在鹿灵山的深处,外面布满结界。若无掌门亲发的玉牌,根本无法靠近。
送饭的两名弟子在验过牌子后,只放进去一个。璃沫见没法混进去,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内门弟子。也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竟然上来主动攀谈,眼里闪烁着极力掩饰的同情。
璃沫心里偷乐,大概是听到了那天大厅里发生的事。她从一个嚣张跋扈被惯坏的姑娘,摇身变成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小可怜。想必王青桉现在气得脸色都要发青了。
她回到房间锁好门,拿出一张大白纸铺在地上,用墨在上面画了一个黑圆圈。手指引出灵力注入到纸面。一道微光闪过,圆圈立刻快速抖动起来,变作一个黑色的深坑。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深深吸口气,钻进去。
墨迟盘腿坐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三面山壁,有一面是厚实的铁门,只在底部留一个猫洞大的送饭口。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食盒,没打开,可以闻到馊味。头顶处的山壁有一个凹槽,点着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地照着面无表情的少年。
馊味越来越重,墨迟皱了下眉,伸手去摸手腕上的骨灯吊坠。还未等他摸到,腿猛地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低头看,坚硬的地表出现一个黝黑的洞,一只纤细的手胡乱扒拉着,近到可以看到指甲上染的橘色凤仙花汁。
少年动也未动,身姿挺拔地垂眸观望。
很快,坑里又多出一只手,两只手通体合作终于扒住了边缘,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呼哧带喘。
墨迟身体瞬间紧绷,褪下吊坠捏在手心,目光寒峭。
璃沫爬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带着杀气的脸。她微微窘了一下,以这种方式出现的确吓人,忙解释道,“这是我爹给的法器,可以来去自如。”但对方还是冷冷地盯着她,似乎一点都不信。
浓重的馊味从食盒里飘出来,璃沫想起来意,伸手摸衣襟。
墨迟不知堕灵攻击人的方式,见她一动就高度紧张,手指用力就要唤出骨灯,却见少女柔软的手心里多出一个油汪汪的纸包,散出一股甜味。
“路上遇到两名送饭的弟子,听他们说要天天给你送馊掉的饭,我就包了些点心给你吃......呀,压扁了。”
璃沫用手扒拉着点心碎块,有点懊丧。那条地道弯曲至极,有的地方尚可弯腰通过,有的地方只能匍匐前进,一定是爬的时候压碎了点心。
“没事,碎了也不影响味道。”她拎起油纸将碎块收拢在一起,连纸递给墨迟。
晕黄的烛光里,各类豆泥和裹着肉的馅料被衬得油亮。墨迟过得拮据,最困难时草根都吃过。像这种好东西,别的孩子吃时,他都是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去。
少年漆黑的眼眸飞快闪过一抹复杂,万万没想到,担心他在地牢里吃不好的,竟是一只堕灵。
璃沫不知对方把她当成了堕灵,见他迟迟不接,以为嫌弃点心被压得稀碎,“你不吃碎的吗?要不我回去重新.....”话未说完眼前便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油纸边角,移了过去。
小姑娘心里顿时美滋滋,是不是有点成效了?看,她关爱他,他感受到了人间善意,日后遇到难关,说不定就没那么想入魔了。
墨迟垂眼拨动点心,明晰的指节上沾满碎沫,“为什么给我送吃的?”
因为怕你入魔。
“因为我不相信你是堕灵啊。”少女温和地说。
墨迟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你自然知道我不是你的同类。
“嗯,我也不信你是堕灵。”
璃沫觉得这话有点怪,心里嘀咕,我本来就不是,她指指馊掉的食盒,“我走的时候帮你把这个带走吧。”
墨迟拒绝,“不用,放着吧。”
璃沫点点头准备离开,走到坑边时她犹豫了下,扭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捧高踩低,你瞧我也不受人待见。不过没关系,我们又不是真的不好,只是没遇见正确看待我们的人而已。”
少女的声音温暖而清甜,令地牢里的阴冷都散去一些。
墨迟抬眼望去,那张脸有些婴儿肥,说不上多好看,但她偏偏一身正气,浑身闪耀着救世主的光辉,目光真诚竭力想安慰到他。
墨迟心里发笑,觉得人生实在是一言难尽,被人类排斥的他竟然得到了堕灵的善意。
璃沫见他又不说话了,转身准备进坑。
外边的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墨迟倏地站起,利落吹灭蜡烛。下一刻铁门的送饭口被灯火照亮,出现一双内门弟子常穿的布靴。
“墨迟,我来取血。”来人的声音很低沉,似乎不太开心。
墨迟没有丝毫犹豫,将袖口撸起,俯身从门洞伸出手臂。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墨迟重新站起来,铁门外响起轻微的器皿碰撞声,似乎对方正在收拾取血用具。片刻后,门洞的光亮变暗,消失,走廊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是谁?”璃沫问。
“白羽。”墨迟拿起火石“噼啪”敲打一下把蜡烛点亮。
“白羽?”璃沫想起那日在大厅见到的少年,眼覆白绫却不减惊艳之色。
“他为何要你的血?”
“不是他要,是他师父要,已经取了很多年了。”
璃沫皱眉,白羽的师父,李庭洲?那不就是她的便宜大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那个人。那天王青桉出来指责她是堕灵,就是这位大伯在旁佐证附和。他看她的眼神,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墨迟低眸将卷起的袖子放下,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紧实极了。但因为他瘦,能看到一条条隆起的形状分明的淡青色血管。
“我要走了。”璃沫道。
“嗯。”墨迟未抬眼地回应。
下一秒他突然问,“水缸里的水,是你弄出来的吧?”
璃沫正坐在地洞边缘,两条腿都探进去了,听他这样问微微一怔,正要扭头回答就听得对方一声很轻的“谢谢。”
璃沫眨了眨睫毛,知道打水瞒不了墨迟,他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就笃定了答案。不愧是未来能把天界干垮的人啊,她感慨着往坑里出溜。
“这条甬道危险吗?”身后又传来少年的声音。
璃沫道:“不危险。”
怎么能不危险呢?这可是画中的世界。这条甬道就像一只浑身布满血管的怪物,支脉繁盛地缠绕着世上所有的字画,稍有不慎就会被画中人拉进去。
她现在灵力低微,若是对上恶意的灵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安如鸡地移动,期盼不要惊扰到它们。
璃沫缓缓往深处移动,身后突然冲来一股亮光。她回头看,见墨迟举着不知什么东西在为她照路。她眉眼弯了下,刚想说烛火对这条甬道没用的,就见血管连着的字画之门纷纷关闭,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咦,甬道怕烛火吗?但是他只能帮她照一会儿,可无法帮她一直照着回去。下次要记着自己带只蜡烛。
墨迟面无表情地站在坑边,手里的白骨提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提灯照鬼,亦可驱散百鬼恶灵。
见璃沫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墨迟将手指放在骨灯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血珠滴下,沿着甬道向里流去,就像绣娘手里弯曲的红线,追着璃沫而去。
等甬道完全闭合时,墨迟才将提灯放在地上。
吃饱血液的白骨提灯满足地打着嗝。墨迟将馊了的食盒往它旁边踢了踢,提灯嫌弃地呸了一声,灰色的火苗猛地冒出将食盒完全吞噬。
墨迟又拎起璃沫带来的点心,灰色火苗跳跃着等待再次烧毁。但是少年没有将纸包交给它,而是仔细地封好,放入衣襟中。
他不是没考虑过堕灵的意图。但他一无所有,唯有的不过是这盏提灯罢了。但提灯认主,除了他,旁人眼里这灯就是发着锈的破烂,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想了很久都不知堕灵图什么,难不成是想把他喂胖点再吃?
少年靠着墙坐下。
冰冷的墙壁缓慢地吸着他身上的热量。
他垂了垂羽睫,衣襟中传来温暖甜腻的点心味。指尖隔着衣衫摸了摸,胸膛温热,点心香气更加馥郁。
白骨提灯还等在旁边,浓灰色的火焰往上窜了窜,催促他快点把点心烧掉。
墨迟很轻地说:“我不吃,等出去再扔。”
作者有话要说:提灯:???现成的垃圾桶你不用,为啥要出去再扔啊......
(周四换榜,更新时间要晚一点,大概下午三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