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

据爸爸说,他喜欢有秩序的生活,所以每干一件事,事先都要做一个计划。

爸爸准备把车库上面的平顶利用起来,在上面加盖一间房子,正好他在家休年假,他说他一定在这两周之内,招标成功。可他除了找朋友打高尔夫,就是打冰球,两周过去,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院子的栅栏也早就该修了,常有不速之客——狗或别的什么动物造访,到了冬天甚至还有小鹿。

几个月前,他就做好了修复栅栏的计划,说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由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再好不过。

“这还不容易?”他说。

接着又在电脑上查看了各个木材厂的栅栏价格,做好了这项开支的预算等等。

“春暖花开——”听起来很不错,挺浪漫的,特别是“春天”那个词儿,尾音上扬,如果放在嘴里反复念叨念叨,那腔调简直跟电视台的儿童节目主持人一模一样,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弱智儿童。

我爸爸是有那么一种浪漫的倾向。我出生那一天,他用剪草机在我家后院草地上,剪出了我的名字。那几个字母,占用了整个后院的草地,你得站在楼上往下看,才能看清楚那几个不多的字母。

我的名字?

“詹姆斯·邦达。”

顺便说一句,我们家恰巧姓“邦达”。

据说只有在为我命名的这件事上,爸爸和妈妈没有过分歧。


现在冬天都快来了,栅栏还没影儿呢。

于是妈妈就给什么公司打了一个电话。爸爸下班回来,对院子周围那圈新长出来的栅栏,就像没看见似的,不过从此再也不提由他来安装栅栏的事。

他的朋友泰迪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据泰迪说,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这还不容易?”他总是说。

我太熟悉这句话了,常常会从爸爸,或是泰迪,或是吉姆的嘴里听到它。

妈妈说,这就是她喜欢那部电影的原因。你看过《Fool\'s Gold》那部电影吗?

只要那个男主角一出场,妈妈就笑得岔了气儿,爸爸的脸立马就黑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每当爸爸或是泰迪说要干个什么事,并且说“这还不容易”的时候,妈妈就让我走开,就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儿童不宜的话题。

泰迪不但对爸爸、妈妈,也对我和戴安娜许过不少愿。记得其中之一是在我三岁生日的时候,他要送给我一辆亲手制作的电动火车。现在我都这么大了,那辆电动火车还没有影儿。

妈妈说:“那辆火车不是出了车祸就是无限期晚点。”

说得也是,不论火车、汽车,连飞机都有晚点的时候呢,何况一辆手制的火车。

泰迪为我做的火车虽然晚点了,但他确确实实为我们家做过一个鞋柜。

我们家侧门的前厅里,永远摊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

我的鞋还好说,比较简单,不过是适于各种运动的鞋子罢了。戴安娜的鞋子复杂一些,但也赶不上爸爸和妈妈的鞋子:什么上班的、晚会的、运动的、休闲的、高帮的、低帮的、翻毛的、不翻毛的……他们还说我们乱七八糟!不用数,看看那些乱放的鞋,属谁的多?!

再加上阿丽丝那些时尚的、五颜六色的鞋子……是啊,她的鞋子都上了她的床,还有那么多的鞋子,不扔在前厅,你让她往哪儿放?

那些鞋,东倒西歪、随心所欲、怎么躺着舒服就怎么样地扔着。不是把这个人绊个趔趄,就是把那个人绊个趔趄,那次妈妈不但被鞋子绊倒,还崴了脚,她刚要发火,一看,把她绊倒的是她自己的一双高跟靴子,也就没话可说了……绊倒我们倒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绊倒我姥姥、姥爷、奶奶、爷爷,就麻烦了。

泰迪说,家具店的鞋柜式样、材质都不够好,而爸爸喜欢的那种樱桃木的更是难找,一般来说,人们不大用樱桃木做鞋柜,所以他自告奋勇地要为爸爸做一个樱桃木的鞋柜。

泰迪的鞋柜倒是没有晚点,爸爸在为那个鞋柜付了泰迪两百多块钱之后,就把它放到车库里去了,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说你们也能明白。

那个鞋柜,也像爸爸做的任何一个家伙什一样,不是柜子门关不上,就是四条腿不一样长。

不是我糟改爸爸,事实如此。

爸爸和泰迪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同学,不知这是他们的中学教育、还是大学教育的结果?


厨房的门和锁早就坏了,通常我们都从这个门出入,因为旁边就是车库。

这次爸爸终于为厨房安了一个新门,又在门上换了新锁。

不过你要打算关上那个门的话,必须先用铁锤砸几下才行。

至于那把锁——当我们兴致勃勃又十分疲惫地从姥姥、姥爷家回来的时候,爸爸却无论如何打不开自己安的这个锁了。

而前门的钥匙,无论邦达先生还是邦达太太,从不带在身上。他们只好给小镇上的警察打电话,为此他们付给警察一百块钱的支票。

妈妈的铁杆朋友朱丽亚说:“如果找工人来做,连门带锁不过一百整。”

然后她和妈妈立马谈起电影《Fool\'s Gold》里的男主角,一边谈,一边和妈妈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完全不管爸爸那张黑脸。

最后妈妈果然连人带锁一百整地找了个工人,重新为厨房安了一个门,也重新换了一把锁。自然,这都是趁爸爸出差时干的。

至于我们家的那个宽带网,爸爸也曾说要亲自安装,为此,他也费时一个多月,作了安装计划……结果呢,就像我们院子周围的栅栏。等爸爸从阿根廷出差回来,我们这栋房子已经纳入了不知哪个通讯公司的宽带网。爸爸就像对待我们院子里新安的那道栅栏、厨房里新安的门和锁那样,来了个视而不见。

现在妈妈不再理会爸爸各种各样的自力更生计划,也不再希望爸爸在家务上帮她一把,对爸爸那些如何做好一家之主的榜样教育,既不追问也不发表评论了。

现在她在电话上和女朋友们聊天的时间,显然减少许多,而是动不动就给各种服务部门打电话,我估计这都是朱丽亚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