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完全是哪本闲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比如:“从落地窗看出去,是湛蓝的地中海……”
你以为姐姐会看什么书?她的品位不过如此,或是说,目前中国所谓上流社会的品位,不过如此。于是,为他选中了地中海这个景色最为宜人的小岛。
从机票到下榻旅馆以及一路行程,也极为详尽地打印若干份,他一份,姐姐姐夫、父亲母亲各一份。想不到一向难缠的墨非,这一次出乎意料地俯首帖耳。
尽管父母、姐姐姐夫都是人精,可也不想想,毕竟他是当年数学比赛的状元郎。
关于这次出行,墨非自有他的打算。凡事他都毫无异议地听候姐姐安排,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把姐姐对付了再说,不然自己的计划就会落空。
临行前,他一面偷着乐和,一面把自己准备的有关这次出行的资料,哪怕是片纸只字,比如说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日程、交通工具等等通通扔进垃圾桶不算,还从未有过地勤快,把垃圾包及时送到垃圾车上,甚至把在internet上为这次出行查询过的网页删除两次——同样对数字有着特殊理解力的姐姐,不难从任何碎片上找到他的线索。对数字的高度理解,可以看做是他们这个家族的基因之一,尽管他们的数字概念在不同的领域各领风骚。
又把手机存进银行的保险箱,保险箱的钥匙随身带上。拍拍口袋,这就准备一身轻松地上路了。
谁知出发前一夜,从父母,也就是姐姐姐夫家辞行回来,却听见从隔壁传来十分压抑的男女恶声相向的动静。
这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是情人之间的爱情游戏?不像。男人所用言词极其猥琐下流,毫无情爱可言。
前因后果无从猜测,但明显的是男人想要非礼。这位芳邻的声线很有磁性,想来在歌厅卖唱时很能吸引男性听众,要不怎么合同一个接着一个?
听着听着,墨非感到男人的声音相当熟悉……对了,是姐夫的声音!想必有时姐夫也到夜总会去混混,怪不得今晚他去辞行时姐夫不在家。
可是天下不要说声音,就是相貌相似的人也多了去了,他不能仅从隔壁传来的声音断定就是姐夫。不过要是姐夫,墨非也不会感到奇怪,一个暴发户,不干这个干什么?再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何事!
据姐姐那个圈子里的人说,姐姐很漂亮,真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忽悠她?难说。天底下漂亮女人多了去了,可也不妨碍她们的老公包二奶、玩儿小秘,对不对?身为男人,墨非对男人有着女人不能超越的了解,还是那句话,男女之间有“永久”“忠贞”这回事儿吗?还不如哥们儿之间情深意切。
墨非甚至没有为姐姐难过、义愤。就是姐姐本人知道了也未必义愤填膺,她和姐夫不过就是“政治局”,只谈共同利益,不谈个人感情。再说了,姐姐也未必没有情人,不过她的情人也未必就是有情之人,恐怕也是一个“政治局”而已。时间不早,明天就要起程,还是赶快睡吧。
可是隔壁的恶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为激昂,竟至有了彼此撕扯的声音,然后是大打出手了。
“叭——”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掴在谁的脸皮上,毋庸置疑,那是一记耳光。手掌掴在面皮上和拳头砸在身上这两种动静的区别,就像一百块钱人民币和五十块钱人民币的区别那样,是国人最为普及、最为深入人心的印象之一。
不过,谁打谁呢?
而后就是拳头着着实实地夯在一个实体上的声音。听不见芳邻的哭闹,只听见她抵抗拳打脚踢或接受拳打脚踢时的喘息,而且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想必是受不了了。受不了的结果如何?对这种女人来说,可想而知。
可是没有那个可想而知,而是发展到连桌子椅子都一起参战的声音。最后只听见她说:“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动刀了!”
连墨非这边听了都是一声浅笑,更不要说她的对手。
“别装蒜了,不就钱嘛,说个价儿吧。”
“呸……不要脸的家伙!”
“你跟我说脸?你有资格跟我说脸吗?”
…………
墨非真的不想听下去了,不过一集通俗电视剧。于是拿起电话,悄悄拨通了110……
警察很快就来了,带走了闹事的男人。
墨非从窗帘缝隙向楼下望去,一个背影,一个高低、胖瘦、影像都与姐夫极其相似的背影。墨非没有断定那个背影到底是谁的欲望,他只是想早点儿休息,当然也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墨非知道,他打的这个电话,解的不过是燃眉之急。就算这个背影是姐夫的背影,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还不是想什么时候从局子里出来就能从局子里出来?
…………
第二天一早,姐姐送墨非去机场的时候眉头舒展,谈天说地,反倒让他确信无疑,昨天晚上警察带走的那个背影,正是姐夫的背影。
而这位芳邻的前景——哎,又不是自己亲的热的,想那么多干吗?
再看看一边开车一边谈笑风生的姐姐……突然感到了平时难以表述的姐弟之情,不禁说道:“姐,谢谢啦。”
姐姐什么都没说,只用手默默地拍了拍墨非的膝头。是啊,是人都有他人不能深知也不想让他人深知的领地,即便看起来老谋深算的姐姐。
当然,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像是不得不背着一个稍稍过重的行囊起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