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社,索波让一群工人造反派打了。
这些伐木工人臂箍红袖章,头戴藤条盔,卡车顶上装着吵翻天的高音喇叭,从一个镇子窜向另一个镇子。他们在小学校操场上烧书,在一个又一个镇子把公社书记、卫生院长和林业派出所所长之类的人物拉出来批斗或毒打,他们窜到镇子附近的村寨里,把庙里金面泥胎的菩萨掀翻。当然,他们最重要的革命目标,是每个小镇都叫做“人民食堂”的饭馆,饭馆里的酒、肉和大米饭。他们腰里插着锯短了木把的斧头与铁锤,气度不凡地一路走州过县。他们在饭馆里呼啸不止的时候,卡车帮子上常常还铐着一个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人。
这景象让索波大为不服。
他对老魏说了些很生气的话。他说,毛主席不是说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都是革命的主力军吗?他们怎么就可以这样?
老魏问他是不是也想吃饭不给钱?老魏说,现在社会主义革命不是还没有成功吗?三大差别还存在吗?这些家伙,就这样白吃白喝撑死了,国家还要给安葬费和抚恤金呢!“所以啊,”老魏说,“伙计,村里人在过火地里种点东西,就让人家收回家算了。”老魏虽然也戴着红袖章,穿着旧军装,但一边说着话,一边拍他肩头,一点没有一个革命干部的样子。
说完,老魏骑上他那辆飘着一面红色三角小旗,挂着一个空斗的摩托,突突地开走了。
索波在镇子无所事事地晃荡累了,抬头看看瓦蓝瓦蓝静默的天,想村里人该把私种的庄稼收完了吧。他一个人没有力量阻止全村人的意志,但他作为代理大队长也不能看见他们把庄稼收回家。他想,他们肯定觉得自己害怕了。等着吧,我索波有让你们害怕我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他的双脚已经带着他往没有粮票吃不到米饭的“人民食堂”去了。
食堂经理一脸惊惶垂手站在门外,里面吃免费餐的工人造反派闹翻了天。
看见索波,食堂经理脸上谄媚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了:“不行,本食堂在接待革命造反派!”
索波心头有地下阴火一样的东西在蹿动,他没有说话,一掌就把这个把一张脸吃得油腻腻的家伙推到一边。他猛一下推开门,食堂—下子安静下来。那些手里把着酒把着肉的人,都把脸转了过来。眼里立刻射出了凶光。从这一刻起,索波知道了自己其实不是一个胆壮的人。在这些凶狠眼光的交叉注视下,他整个身子变得僵硬而冰凉。但他退不回去了。他试着往前走了一点。那些人没有动弹。他再往前走一步,那些人却又回过头去,对付酒肉去了。
他长吐了一口气,转动脑袋,摇动肩膀,使紧张的身体与神经一起松弛下来。他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全部掏出来,要了酒菜。很快,他就喝醉了。
酒一醉,他的胆子就大了。他走到那伙人跟前:“你们这些家伙实在是太吵了。”
他的脸上立即落上了重重的一拳,但他笑了,他说:“毛主席不是说工农一家吗?为什么你们吃饭不给钱,我们农民光给钱还只能喝酒,吃不上要粮票的饭?为什么国家给你们粮票,不给我们?”
那伙人都笑了。
索波自己给他们提供了酒足饭饱后的余兴节目。他们一边笑一边拳脚相加,把他从这张桌子底下打到那张桌子底下。
那伙人散去之后,索波自己爬到食堂楼上的旅馆床上,睡了整整两天。他羞愧地回想自己缩在桌子底下大喊:“我是贫下中农!我是机村的大队长!”
他的喊声只是招来了更多的哄笑与拳脚。
现在,他酒巳经醒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到孤独的同时,也深深感到后悔与羞愧。为什么要那样喊叫,难道就不能一声不吭忍受下来?
在机村以外的世界,亮出在机村并不一般的身份,不过是自取其侮罢了。也许再这么想下去,他都要流泪了。这时,房间门咿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脑袋从门缝里伸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我找大队长。”
“哪个大队长?”
“机村大队的大队长,老魏叫我来的。”
“你是什么人?”
那人这才闪身进门,站在了他的床前:“我是木匠。我还会榨油。老魏说在你的地盘能找到活干。”
两个人这就一起上路了。路上,他问这个手艺人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姓骆。”
他连说了几次“骆”,但是,索波还是无法发出这个汉语的奇怪音节来。索波说:“有些汉人的名字真是奇怪。”姓骆的家伙笑了:“汉人听藏人的名字也一样啊。”这个姓胳的家伙两手空空。
两个人只是埋头赶路,走长路时人脚下很快,都顾不上说话。走到半途,休息的时候,索波才问:“你就这么空着双手?”
胳木匠摊摊手,说:“我带着我的手艺。”
两个人再次上胳,直到机村出现在眼前,看见伐木场新建的一大片铁皮顶的房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索波才又开口:“老魏是你亲戚?”
胳木匠莫测高深地笑笑,说:“就算是吧。”
“那他怎么不给你找个好工作?”
胳木匠还是那样莫测高深地微笑:“这就是他给我找的工作。”
这个家伙,看起来谦恭的笑容背后,有种倨傲的味道,让人感觉不是十分舒服。
索波没有想到的是,他人还没有回来,在镇上挨了毒打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当着那么多人,老母亲哭着扎进他的怀里,拉开藏袍的前襟,亮出他胸口上青紫的伤痕。这叫他把脸面丢尽了。
我表姐一副热心肠总放不对地方,她居然挎来红十字药箱要给大队长治伤。她竟然学着人家母亲的样,举着一瓶紫药水去拉大队长的衣襟,却被索波一掌推倒在地上。
一些人发出哄笑,另一些本就看不惯他做派的人则骂了起来。
那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嚷嚷说,我们:的人让砍树的汉人打了。要冲到伐木场从另一批砍树的汉人身上打回来。
索波提高了嗓门,却还是没有办法把喧嚷的声音压下去。他只好掏出了过去召集他的民兵排集合的哨子。哨声一起,人群立即就安静了,准备聆听他发表长篇大论。
但他只是说:“我带回来一个木匠,谁家有活,就领他回去吧。”
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木匠身上。
这可是个机灵的家伙,他未曾说话就露出满口白牙笑了:“谢谢各位乡亲,我姓骆,骆木匠。以后,就靠大家赏饭了。”
木匠这个词,一听就懂,一念就会,可前面那个奇怪的“胳”,只有上过学的达瑟之类的家伙才念得出来。但念出来,意思还不明白。
“骆?什么意思。”
“就是姓嘛!”
“这么怪?没听说过。”
木匠是多么机灵的人啊:“哎呀,就是骆驼的那个骆嘛!骆驼,一种牲口嘛,一种比牦牛还大的牲口嘛。”
他这一说,达瑟就拍拍脑门,慢吞吞地说:“对,我的书上有这种动物。”
“那你就说说呀!”好奇心马上就都转到他身上来了。
总是不温不火的达瑟这时也激动得面孔潮红,拍着脑袋想怎么向乡亲们描述这种动物。
“对,这种动物,有点像马跟骡子,但驮东西不要鞍子!”
人群发出失望的声音:“呵——”
达瑟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这东西生下来身上就有一副肉鞍子!”
“呵——”
“不信你们问他!”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转向了新来的木匠。
木匠说:“嗨!你们晓得驼背吧?”
大家笑了,怎么连驼背都不晓得呢?不就是生下来就让一个大肉球压得腰都直不起来的苦命人嘛。
“对了,对了,”把自己的名字比作一种牲口的木匠拍掌叫道,“这就对了嘛,这种畜牲生下来就背着两个驼背,一个,下来一点,又是一个!这就成了一副肉做的鞍子嘛!”
妈的,这家伙这么一比一划,大家都看出来,他比机村这些倔头倔脑的年轻人可都机灵多了。意识到这点的人包括木匠自己,都有些不大自在了。
索波说:“这么说来,你就是那种畜牲啰?”
木匠赔着笑脸:“是,大队长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一个手艺人,能找口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他这么笑着的时候,索波又感觉到那笑容背后藏着一个倨傲的家伙。
接下来的几天,骆木匠都没有等到雇他干活的人家。但一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大大方方地走近随便一户人家,坐在火塘边的客座上面。在每一户人家,他都会说这样一句话:“不用对我太客气,就把我当成机村人一样。”
他在村子里转悠好多天,好像没有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最后,他跑到溪边的磨坊跟前,看中了两扇正待开齿的沉重石磨。
他对索波说:“我要造一个机器。派几个年轻劳力给我帮忙吧。”
索波感到这个人是在支使他,而不是在求他帮忙。但他还是给他派去了几个帮手。
这个人也还真是能干。他把一扇石磨架起来作为底座,然后,用粗壮的松木搭起两个三角形的架子。三根木头相交处,榫口紧紧咬合在一起。他只说了一句还要一点铁丝。村里的野孩子们就从建筑伐木场的工地上拿来了大盘铁丝。这些铁丝,又被他用一根铁棒撬着,紧紧箍在了三角架相交的部位上。就是这两个三角架,把另一扇磨子培起来,扣在下面的石磨上。加上一个好几根麻绳合成的绞盘,他制造机器的工程就宣告结束了。
大家都问达瑟,这算是一台机器吗?
达瑟说:“运用了杠杆原理。”
达瑟从来没有在榨油作坊的现场出现过。于是,当大家都想起要让达瑟来评判这是不是一台真的机器,我就带着大家的疑问飞奔而去。从溪边跑到他的树屋底下,仰起脸来喊:“他们想知道,那个东西算不算台机器?”达瑟想了半天,才说:“运用了杠杆原理。”
这句话太拗口了。一句话有多半是汉语。我连学了三遍,才开始从树屋下面向着溪边的磨坊飞奔。一边飞奔还一边念叨:“杠杆原理,杠杆原理。”
然后,我大叫:“达瑟说,运用了杠杆原理!”
没人能听懂这句话,但都明白这句话多半是肯定的意思。
骆木匠坐在太阳底下,满脑门都是汗水,满脸,是笑容,对着围观的人们说:“好啦,乡亲们,把你们的菜籽背来吧。让我来替你们榨出香油吧。”
人们迟迟疑疑地把刚从过火地收获的油菜籽背来了。
他就通过那个几根麻绳和几根木棍组成的绞盘,轻巧自如地操纵着那扇沉重的石磨,很快,清亮黏稠的菜油就从石磨之间一个小孔中不断线地流出来了。很快,一口袋一口袋的菜籽就把磨坊前的空地堆满了。
这些天,机村临时的榨油作坊成了最热闹的地方。达瑟待在他的树屋之上,关心的还是榨油作坊。胳木匠动工的那一天,他从树屋的门口伸出脑袋,对树下的我喊:“你现在是我的侦察兵,去看看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在干些什么?”
从那一天,我就来来回回不断向他通报情况。直到土机器初具雏形,他才垂下一根绳子来,把我吊到了树上。我还没有站稳,他就说:“妈的,你真是一个笨嘴娃娃,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懂他造了一个什么东西?”那神情,好像他是一个多么伶牙俐齿的家伙。
他搬出一本厚书来:“来,指指,像这些机器中的哪一个。”
我们把这本书从头翻到尾,也没有看到一个与骆木匠装置大致相同的机器。但我却猜出来了一些东西,比如火车头和抽水机。想不到,我们在一本专门讲刑具的书里发现了相同的东西。那是一种用来夹断人的四肢的装置,小的可以夹断手指,大的可以挤碎大腿。于是,达瑟笑了:“妈的,杠杆原理。”
从此,达瑟也就不再给我布置侦察任务了。但我还是把一件事情向达瑟报告了。
木匠会画画!
这对于因为拥有那些书,显得神秘又权威的达瑟来说,好像是个严重的挑战。连达戈也感到了这一点,他说:“会榨油是一种手艺,就像我会打猎,可是,会画画就不一般了。”
榨油坊工作了几天后,就只有一些孩子和老太太在那里守候了。被称作全劳力和半劳力的人都去干活了。集体的麦子要早点打完,晒干,进仓。过火地里私种油菜收上来了,洋芋还大多埋在地里。深秋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早晨的霜冻也一天重过一天。地里的洋芋要不赶快挖回来,谁都不知道深秋里最后的晴天是哪一个晴天,之后一场大雪下来,所有东西就都冻在地下了。
这时,木匠画了好些电影里的人物在他榨油机器的结实的木头横架上。
我再次受命前去侦察,骆木匠到底在榨油的木头架子上画了些什么。
这件事情所以这么郑重其事,是因为胳木匠这手艺已经使村子里的漂亮的和自认为漂亮的姑娘们都激动起来了。她们商量着要请这家伙画像。木匠当然不敢造次,一个也没有答应。但他越是拒绝,姑娘们越是显出迫不及待的样子。达戈说:“妈的,母猴子发情时就是这副叽叽喳喳莫名其妙的样子。”
更让达戈愤怒的是,曾经四处演出,见过大场面,还被好多大官紧握过小手的美嗓子色嫫也混在这群发情的母猴子里。色嫫甚至摆出十分娇艳的样子,问他:“达戈,我叫木匠画我这个样子好不好看?”
达戈不予理睬。
我白天去侦察。看见木头横架上一字排开,画着电影里我们已经见过十遍八遍的那些英雄人物。《南征北战》里的人,《平原游击队》里的人,《打击侵略者》里的人。这些人从电影里走出来,整整齐齐地站在了一起,好像他们是同一个班的战友。
而且,都像连环画上的人一样大小。
我带回情报,达戈皱起了眉头,他问达瑟:“为什么都是一般大小呢?”
达瑟想了半天,说:“他就喜欢整齐,就画成一般大小了呗。”
“那么,为什么又只有一种颜色呢?在部队上,就是画个黑板报,也是五颜六色的。”
达戈说:“我想是他没带颜料吧。”
从这一问一答就看出来,达瑟喜欢思考,但脑子来得慢。倒是达戈,这个被人叫做傻瓜的家伙,脑子转得快,一下就觉出了胳木匠画中那么多的蹊跷。
甚至连我都提出了一个问题:“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画上去的。”
达戈猛拍大腿:“达瑟老弟,听见这个聪明的问题了吗?你的脑子嘛,老想问题却提不出问题。”
达瑟很深沉地摇头:“我想的不是你们这样的问题。”
每天,木头横架上的英雄人物都在增加,但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画上去的。晚上,胳木匠就一个人住在磨坊里。已经有姑娘晚上跑到磨坊外,坐在星光下对他唱歌了。
这个消息,是色嫫专门跑去告诉达戈的。
达戈没有吭气。
色嫫说:“要是我去一唱,这个家伙肯定就出来了。”
达戈正把从伐木场捡来的空牙膏管融化在小小的生铁勺子里,牙膏皮慢慢变软,锡汁流到勺底轻轻动荡。同时,漆皮焦煳时发出一股刺激的气息在这个四壁张满兽皮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色嫫说:“你的手在发抖,其实你喜欢我。其实你现在就想要我。”
“我有病,配不上你了。”
“你不要我,却还要管着我。”
“……”
“你爱我!”
“你还爱我!”
达戈眼里露出了凶光,他扔下手里的勺子,融化的锡淌在铺在地上的熊皮上,熊皮上马上冒出了青烟,焦煳味升起来,压过了融化牙膏的陌生的化学物的味道。他一把就把姑娘揽到了怀里:“这还用你告诉我吗?我怎么到这个村子来的,难道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吗?要不是这样,我堂堂的惹觉·华尔丹都被人叫成达戈了,你说,老子真是一个傻瓜吗?”
色嫫叫了一声,说:“你弄疼我了!”但她马上又咯咯地笑着,躺在达戈怀里。她的身子微微发烫,声音也含着一种迷迷糊糊的味道:“我也爱你!”
达戈的怒气上来了,把钩在他脖子上的双手猛一下拉开:“我不相信!”
色嫫还是咯咯地笑着:“我知道以前的错了,我伤了你的心,人家就是想当一个歌唱演员嘛!再说,我不是没有当上嘛!”
“你对那些当官的摆出那副下贱样子,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那双蛇一样的手又环到达戈脖子上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那么多男人都想占我的便宜,你却不想要我?”
她胸口的衣襟已经敞开了,达戈的双眼落在她露出多半的浑圆的乳房上。色嫫把他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乳房上。色嫫呻吟了一声。不想,达戈发出了更大的一声呻吟。色嫫从他怀里抬起身子,把嘴附在了他的耳边,呼呼的热气立即使他整个脑袋都膨胀起来了:“你真的不想要我?”
达戈为自己难听的呻吟感到难为情了,他绷紧了肩背,紧咬着牙关,不使自己再发出声来。色嫫伸出手,轻轻掠过他的发际,喃喃地说:“看,你都出汗了,色嫫姑娘不好,色嫫姑娘让我们的好猎手受委屈了,把我们堂堂的惹觉·华尔丹先生变成达戈了。”
她的手指,从他的额际滑向耳轮,再从鼻梁向上,一直游走到眼窝里,正好遇到大滴的泪水从达戈的眼里流出来了。眼泪无声地源源涌出,为了忍住不哭出声音,达戈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时,色嫫却轻轻地嗷泣起来。她是天生美嗓子,所以,嗫泣的声音嘤嘤然像一只蜜蜂在盘旋飞翔。
“我知道没有男人会对这样,我知道没有男人会对我这样。”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达戈揽着他,而是男人被她揽在怀里,热烈地爱抚着了。
她把他轻轻推倒。他倒下的身子正好躺在整张熊皮的中央。他的脑袋下面是熊的脑袋,熊的四肢是他四肢的延长。火塘里的火静静燃烧,散发着干透的木柴上淡淡的松脂香。
达戈还在哭泣:“我不能让你当上歌唱家。”
“我当不上歌唱家了。”
“我有病,我配不上你了。”
她的手在他温暖的下腹游走一阵,毅然决然深人下去,把他坚挺着的男人的东西握在了手里。达戈挺着身子又是一阵颤抖。
“你不要闭着眼睛,睁开眼睛看着我。”
达戈睁开了眼睛,对着俯向他的那张面孔说:“色嫫,你的眼睛比宝石还亮堂。”
色嫫再次咯咯地笑了:“你看,这回你就没有发病。我问过老年人,他们都说,你只要少杀生,少杀一些猎物,山神不生气,你的病就会好起来。”
说话的时候,色嫫把他的袍子解开,他结实的胸膛起伏得非常厉害。然后,他的裤子也被褪下去了。她俯身下去,看着他的眼睛,柔软的双手却一直在下边温柔的抚摸。
她喃喃地说:“我爱你,达戈,我爱你。你对我笑一个吧,你好久都没有对我笑过了。”
达戈咧开嘴了,但不是笑,而像前次犯病一样,双眼紧紧闭上,嘴巴咧开,身子像濒死的动物一样颤抖不已。接着一股鲜血一样黏稠而滚烫的东西一下一下喷到了她抚摸的手上。然后,这个男人,像走了一千里路终于得到休息的人一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整个身子也松弛下来了。他的眼睛里才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色嫫也侧着身子,紧靠着他躺在熊皮上。这时,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这张熊皮悬浮着,漂浮在消失的世界里。
“达戈。”
“嗯。色嫫。”
“达戈。”
“色嫫。”
她的手指划过他结实的胸膛:“我要过你了,你可是还没有要过我。”
达戈刚要张口说点什么,但她滚烫的双唇一下贴上来,他只能发出点咿咿唔唔的声音了。
可是,达瑟来了。
“达瑟,该死的达瑟啊!”
从那天晚上开始,色嫫就常常这么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