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菜子的时候,虎扣开始钓团鱼(即鳖,也叫甲鱼、王八等),接连几天都有钓到。当时团鱼的价格相当高,一斤左右的团鱼能卖到一百二十块一斤,一般的也能卖到八十块。村里面每天都有人就虎扣钓到几只团鱼能卖多少钱而大加揣测,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好不容易等到小德放暑假,德婶就在小德耳边唠叨这件事,说虎扣一天能钓到多少团鱼,能挣到多少钱。小德心想,虎扣是大人了,而我才是初中生,有什么可比较的呢。确实是这样,虎扣比小德要大六岁左右,因为耳朵不好,一般人说话他听不大清,因此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合伙。那帮家伙会捉弄他。小德不止一次看到建国还有毛胡子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悄悄走到虎扣身边,嘴里大喝一声:虎扣。或者学江北人说话喊老表。通常虎扣都会很受惊地转过身面对他们,因为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而局促不安。
小德不喜欢那帮子人,除了他们会欺负虎扣,还因为他们比较邪里邪气。为什么说他们邪呢,这要从洗澡说起。
在乡下,天气暖和的时候所有人洗澡就在自家用木盆,烧好了水把水倒入脚盆,人坐在脚盆里洗。天冷的时候一般就到有浴锅的人家去洗。那种浴锅其实就是在屋子里砌一个很大的独眼灶,上面置一口大锅,大锅上又砌墙,只留一个门进出。大锅相当大,四五个人可以同时在里面洗澡。洗澡的时候外面留一个人,里面喊水洗冷了就塞一把稻草到灶膛里,用以保持浴水的温度。一锅洗澡水要被几拨人轮流洗。通常是男人先洗,男人洗完了再轮到女人,小孩可以跟男人一起洗,也可以跟女人一起洗。很多男人不会帮小孩洗澡,所以大多数时间小孩是跟女人一起下锅的。
小时候小德通常就跟德婶在一起洗。小德还有一个姐姐,比小德整整大一轮,小德的姐姐喜欢和村里的姐妹们一起洗澡,因此,小德就有机会和很多大姑娘在一起洗澡。建国有一次就跟小德说,你有没有看到她们的屄毛啊,是不是像麻雀子一样?小德就回建国,看到了,你姐姐的屄毛才像麻雀子呢,一下到水里就呼一下飞走了。小德的回答让其他在场的人开心大笑,建国却恼羞成怒,拎起小德把小德甩了个跟头。
其实在浴锅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又确实有什么东西搅得浴锅里的水哗哗响。小德被那帮淘气的姑娘在水里推来搡去,有时候碰触到她们的胸部,有时候手放在她们的大腿或臀部。水已经很热了,可她们还在催促外面的人加热加热。小德热的不行,就很快出来,她们就喊快把门关好快把门关好。
后来小德就不想和女人在一块洗澡,老的不要小的也不要,甚至也不跟成年男人一块下浴锅。他的借口是,坐在浴锅里,他会很害怕。德婶没好气地问,那你怕什么呢?小德就说,怕锅子通了掉下去。掉下去就是灶膛,灶膛里烧着草把,这确实够一个孩子害怕的。
德婶开始还打骂小德,后来就由他去。逢暖和的时候就在家里烧了水,在门前的阳光里帮小德洗澡。小德就赤条条地站在小盆里,德婶帮他前后左右地擦洗。如果一连好多天不适宜在家洗澡,德婶就只能给小德五毛钱让小德去镇上的浴室洗,为这额外的五毛钱德婶自然心疼不已。因为小德这么大了还要德婶帮他在外头洗澡,小鸡鸡被这么多人看见都不值钱了,建国就这样嘲笑小德,后来更是喊出来一个让小德倍感耻辱的外号:小麻雀。所以说小德和建国积怨颇深,是有好多个年头了。
还是回到钓团鱼这件事情上来。德婶想让小德也学虎扣钓团鱼,几次三番地想,小德就赌气说好。但是钓团鱼也要有准备。小德不想去问虎扣,因为感觉这不是在抢虎扣的钱吗。结果德婶只有亲自出马,从虎扣的妈妈那里借来了一把虎扣做的钓团鱼的钩子。钩子由三部分组成:一根大头针,一段长约五米的线,一根用于插在地上的一头削尖的木棍。德婶眼巴巴地问小德,你会做吗。如果小德说不会,估计德婶立马就会说她来做,小德的任务就是钓回团鱼来,越大越好,越多越好。小德就闷闷地说自己会。
小德问德婶张口就要五十块钱。德婶大吃一惊,这团鱼还没有钓到呢,就要这么多钱。小德摊开手说,你不给钱那我也就不钓团鱼了。德婶说,那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小德说,我要去买针,还有线。德婶说,就算买一百根针,一块钱也就够了,说到绳子,家里还有好多根秧线,干吗要买新的。小德说,那些线都朽了,轻轻一用力就能断的,团鱼就算上钩了,也能挣断线跑掉。
一听说上钩的团鱼会跑掉德婶就妥协了,但她也只答应给小德二十块钱。不能瞎花钱,德婶说,还要钱留着买猪肝呢。德婶的意思大概是只肯为小德花二十块钱,投入太多而又钓不到团鱼,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德婶的底线是二十块,而德婶以前给小德零钱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块,是二十块而不是五块,由此可见德婶对团鱼的渴望。
小德拿了这二十块钱就去别桥。在那里买了一百根针,买了十块钱线,余下的钱吃了一支镇江大雪糕,看了一本录像,本来小德还想去打会桌球,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只看别人打了一会就离开了桌球室。临回家的时候小德又给自己买了一支大雪糕。
到家的时候德婶还没有回来,原来她跑到绸缪给小德买猪肝去了。小德很不高兴,说钩子还没有做好呢,你买猪肝中午做汤给我喝啊。德婶说,猪肝好贵呢,以前才六块钱一斤,现在都涨到十块。卖猪肉的吴家佬说现在外面钓团鱼的人太多,猪肝都抢着要,有的人为了买到猪肝都要跑到城里去。德婶的意思自然是为钓团鱼的人多而感到了压力,怕几十块钱都打水漂流走了。
讲到这里,德婶就问小德钱的事情。小德就说买了十五块钱的线。买线都要这么多钱。德婶叫起来。这可是最好的线。小德说,把线举到德婶的面前给她看,你看看,又细又结实。这样团鱼才只会看到猪肝一口吞下去,不会看到线。团鱼很狡猾,看到猪肝连着线就会不吃钩。看到德婶疑惑的样子,小德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虎扣告诉我的。德婶就不说话了。在小德村子里,虎扣是钓团鱼的权威。
现在小德就开始制作专门用来钓团鱼的钩子了。先说用来插在地上的棍子,虎扣的全是用竹片削制而成,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并排放在一起煞是好看。小德力气小,竹子又质地坚硬,所以放弃了美观,就挑了些看上去还算直的桑树枝,用柴刀把它们劈成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棍棍,再把一头削尖,这样就完成了一个部分。
然后是把线缚住针,这个程序就比较困难一点,新买来的针太滑了,线怎么也固定不住。小德想象团鱼怎么吃食,怎么挣脱,结果发现线很容易和针脱离,在模仿的时候,小德手被针扎了好几次。
德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帮不上忙,而且也怕自己的关心正好给了小德不钓团鱼的借口,光今天一天可就花了二十几块钱啊。所以德婶不说话,站在那里也不走开,好像是鼓励和监督小德要坚持下来。
小德最后发现先用线穿过针孔(即使小德买的线已经够细了,可也只能让一股穿过针孔,然后穿过去的一股再和余下的两股扎起来,线头而外的部位要用火烫一下,形成黑的结头能更牢固),然后在针的腰部位打一个双环节,就能够使针和线的结合异常稳固。这样第一把钩子就做成了。小德一口气做出来了三十把钩子。
德婶看着被小德码在一起的钩子,说实话,由于钩子的主体是桑树枝,它们一点也不起眼,但由于崭新的线在树枝上绕起来的一匝,还有闪光的缝衣针,甚至如果德婶看到每根钩子变成了一只只团鱼在地上爬动,那这些钩子无疑是美的。德婶内心的微笑也是无可厚非的。她提醒小德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把猪肝切好穿在钩子上。然后她就开始忙着做晚餐。
小德把猪肝切成小指长的一段一段,正好把针包在里面。到了下午的时候猪肝已经有点臭了,边缘焦干,而厚的地方开始化血水了。德婶买的这块猪肝不是很好,里面有太多的筋,小德要很费劲才能把白色的筋给磨断,而且有筋的猪肝做成的饵很难看,小德泄气地想,这样的猪肝团鱼是不会吃的。在切猪肝穿猪肝的时候,小德的手上糊满了猪肝血水,黏黏的,腥臭的,这时候小德通常会觉得头皮或者背脊梁处这里痒一下,那里痒一下,猪肝的腥臭还引来了大批的苍蝇。小德觉得腻烦死了。好不容易把三十把钩子都穿上饵,多余的猪肝小德就扔到外面给鸡鸭吃。然后小德就到河边洗手洗刀还有刀板。
德婶让小德赶紧去把钩子放完,要不天就黑了,晚饭单等小德回来吃。小德把三十把钩子放到篮子里,拎起篮子就要走。德婶又叫住了他,她要小德穿上解放鞋,换下脚上的拖鞋。做事也要有做事的样子。德婶教训小德说。是不是有做事的样子,人心诚一点,就会容易成功呢。小德想,也许她是怕河沿的蛇虫出没。要是小德团鱼没钓到,却反遭蛇虫咬,那样的话,德婶可要遭人耻笑了。小德换上球鞋,出去。
小德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放钩子,不知道哪里有团鱼隐藏在水底。总之,逢到水面他就下钩子,小一点的水面就下一把钩子,大一点的水面就多放几把钩子。放钩子的时候,要先把绕在棍子上的线放开,有饵的这头放在右手,因为要用力扔到尽可能离岸远的地方,另一头左手牵着,防止连棍子都扔出去。因为扔的力气大了,也可能是猪肝穿在针上不牢靠,有好几次,小德把饵抛出去,发现猪肝从钩子上滑落,径自飞出去了。小德就恨恨地把钩子收回,再把线绕到棍子上,针别在线上。所以回来的时候,小德篮子里还有好几把钩子,那些都是脱落了猪肝的。德婶看看篮子,也没有说小德什么。
晚上德婶就没有让小德看电视,而是催促小德早睡觉。可是天这么热,电视连续剧又这么好看,小德怎么睡得着。他睁眼在床上听声音听了好久,下决心明天早上要睡个懒觉。德婶自然不让小德享这个福,她硬是把小德从床上拉起来。这时候天也已经大亮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无疑比小德平常的起床时间要早了一个多小时。
懒虫,德婶说,都日头照屁股了,还不起来啊。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啊,又没有事情做。小德恋床,他压根儿忘了钓团鱼的事情。德婶就火了,说,几十块钱都花在上面,有你这么不做罪孽的孩子吗,不早点收钩子,就是有团鱼上钩了,也快被闷死了。你看看人家虎扣,天不亮我就看到他家灯火亮起来,你看人家是多么能吃苦,换了你你还不叫煞。德婶说,快起来穿衣服。小德就胡乱套上衣服。德婶说,快刷牙洗脸。小德就刷牙洗脸。完了还是拎着昨晚的篮子去收钩子去了。
小德昨晚放钩子的时候,只记得哪些河塘有放哪些没有,至于放多少放哪了是一点数也没有。小德只能手里拎根木棍到处挑。一路走一路挑,要先挑到线才能找到插棍子的地方。好多钩子上面的猪肝原封未动,只是被水泡白泡胀了,小德嫌脏,不想用手去扯,要么就抓了线来回的甩,这样猪肝也能被甩掉,但难免有那腥臭的污水溅到小德的身上脸上;要么就把钩子放在地上,用一只脚踩住猪肝的一端,然后往上提线,这样猪肝就和钩子分开了。两样都不行的话,就只能用手,这样一来,猪肝的臭味就沾在了手上,小德恨不得手离自己的身体远远的。加上早晨的虻丝子小飞虫游丝什么的,小德照例要感到身上突发性的痒和想要挠痒的冲动。
等到收完钩子,自然是一无所获,反倒丢失了十几把钩子。小德因为没有钓到团鱼而失望,又因为没了钩子而担心德婶的埋怨,回家的时候就显得有气无力。照德婶的话就是,远远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屁个团鱼也没有钓到。
因为首战失利,小德和德婶都没有再提钓团鱼的事情。小德吃了早饭,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凉席上看武侠书。因为天热,田地里没有活干,德婶就去邻家串门,打纸牌什么的。午饭时间再回来,和小德一起吃早饭留下来的稀饭。
吃饭的时候,德婶好像不经意地说,虎扣又钓到两只,其中一只就有一斤多,光那一只就能卖一百多块钱呢。小德不说话,知道德婶的心又活了,心想,她肯定把自己钓不到团鱼的怂样跟人家说了。德婶又说,华子也没有钓到。他妈妈跟我说的。你们才开始钓,也不见得就能碰上好运气,而且附近一带虎扣都放了几十天下来了,有团鱼也给他钓绝了。你们要钓就要去远点。
于是下午小德一口气又做了五十把钩子,对德婶说,你明天给我买半斤猪肝,我钓一只团鱼给你看。德婶说,你说能钓到就一定能钓到啊,半斤猪肝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小德也对自己说大话感到后悔,就在猪肝上面做了让步,说三两吧。
然而德婶还是咬咬牙买了半斤猪肝,另外还斩了点小排带回来,中午煮汤犒劳小德,希望小德言出必行,把她向往已久的团鱼给钓回来。小德中午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就开始切猪肝做饵。这次因为钩子多了,小德就早点出去放钩子。
他在村子口妇女刷马桶的地方放了一把钩子,沿着河一直放到前面的王家蓬子,才放了二十把钩子。然后又沿着新开河放到大鱼塘上,有人对他说,小鬼,大鱼塘上可不准你来下钩子啊。严禁偷鱼。你看见了没有啊。小德说,我钓团鱼又不是钓鱼。那人说,团鱼不是鱼啊。小德就没话了。而且大鱼塘上面有大狼狗,借小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人进去。所以小德又只能折回来,放些小塘小坝的。
从大鱼塘过了新开河,也是好大的一方鱼塘。都是小德村子上的人承包的,这些人有的小德要喊哥哥姐夫,有的要喊娘舅,有的小德也不知道喊什么,因为按辈分,小德是他们的舅舅或者叔叔。在这里放钩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鱼塘上都没有人,小德就凭感觉下钩子,一个塘里放两到三把钩子。后来小德看到一条蓄水沟,两旁是一些刺槐丛,水面被树影遮住了,而且很多地方都是水花生。小德想放一两把钩子都没有地方。小德继续往回走,这样村前村后的水塘,能放的都放了,就是这样,小德的篮子里还多出了两把钩子,小德想就扔在码头上算了。
在村口小德碰到了建国,建国说,小麻雀子,快回去晚饭有好菜吃了。小德知道建国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理他。建国就在他身后大声说,你妈杀了一只鸭子给你吃呢,说你团鱼钓不到一只,倒把自己家的鸭子钓死了一只。
原来小德在往他家门前的小水塘里放钩子的时候,他家的鸭子都在水里,小德把饵抛下去,那些鸭子以为是食物,就蜂拥来抢,小德当时自顾走了,也没多想。想必是最大的一只鸭子误吞了钩子,不治身亡。德婶当时看见鸭子在水里扑腾绕圈子,以为是害了瘟病。待到明白是吞吃了钩子后,就开始斥骂小德,弄的村上人都知道了小德钓鳖不行,钓鸭子倒在行。小德也很气德婶什么事都说都骂,无奈德婶正在气头上,小德只能灰溜溜地避开德婶的锋芒。吃过晚饭(晚饭很丰盛,除了中午剩下来的排骨汤,还有红烧鸭),小德才想起篮子里还有两把钩子没有放,就偷偷地还是放在门口的小塘里。
晚上小德既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听电视,早早就睡着了。第二天德婶一喊他,他就弹簧似地弹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飞快地刷牙洗脸。小德是在以实际行动向德婶认错。
其实这些都没有必要。这些都敌不过一只团鱼的魅力。就在小德想去收钩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下在门前水塘的两把钩子。小德就返回来。第一把钩子上面的猪肝没有了,小德想当然地以为是给团鱼吃了(为什么不会是鸭子呢?),他就对德婶说,妈,这把钩子上的猪肝没了。德婶没睬他。收第二把的时候,线被拉直了。小德轻轻用了点力,再轻轻用一点力,知道线的另一端绕住了塘中间的树杈(这些树杈被扔在塘里,是为了防止偷鱼人用丝网和撒网进行偷盗),小德像蛇一样哧溜滑下水。塘水不深,小德就蹚到了那树杈旁边。是一只团鱼,小德的手感觉到了它。小德就把树杈拖到塘边上,那只团鱼黑黑的背脊白白的肚皮露了出来。小德小心地把团鱼从树杈间解放出来。
团鱼嘴里吊着线,但给人的感觉不是线束缚住了团鱼,线仿佛是被团鱼吐出来的丝一般。所以,德婶有理由说,多神奇啊。这只鳖有七两左右,有了这只团鱼,死了的鸭子算什么呢。团鱼被放在水桶里,它趴在水桶底部,四只脚掌缩在壳里,头也缩进去不少,是那样的安静,真是让人百看不厌。因为有了第一只团鱼,小德和德婶理所当然幻想更多只团鱼。
然而属于这天的好运气也就这么一点。后面的钩子都是空空的。回来的时候德婶大老远地就过来迎着他,问,有没有再钓到啊。小德说,没有。德婶就叹一口气。小德想我都叹了六七十口气了。
团鱼已经被德婶卖给村上的老三头,因为他是养团鱼的,六十五块。小德说,你卖给他做什么,团鱼吞了钩子活不长的啊。德婶说,管他呢,他自己要来买的。我想就卖给他算了,你起得晚,赶到镇上收购团鱼的小贩子早就赶城里去了。放在家里吧,又怕团鱼会死掉,就算不死肯定也会瘦好多,撒泡尿都要少好多钱呢。
德婶问小德,今天你准备到哪里放钩子啊,猪肝我已经让人给带了。小德说,就在周围的水塘泊放,还能到哪里去放呢。德婶叫起来,还在这里放啊,你也放,他也放,今天放,明天放,还有个屁团鱼啊。你就不能到远一点的地方放?
这样一说,那条蓄水沟就出现在小德的眼前。对了,就是它了。吃过中饭,小德就戴上凉帽,拎了根长竹竿往蓄水沟去。
当时永哥和永嫂正在鱼塘埂上的篷子里。看到小德就很奇怪,问小德这是干什么。小德就说,想把蓄水沟挑出几块空地方来好放钩子。永嫂说,篙子有什么用啊,要用钉耙才能管用,水花生都把整个水面都糊死了。小德用竹竿试了下,果然挑不动,就来拿钉耙。永嫂说,这么小的人,钉耙也不一定扛不动,让你永哥帮你一把吧。小德说不用了。他怕白吃苦却屁也钓不到,会给人笑话。果然,永嫂也问,这条蓄水沟草又多水又浅,还会有团鱼啊。小德说,总要试了才知道。旁边永哥说,小德想的也有道理,这条蓄水沟里说不定就有团鱼。它有阴凉,而且里面水不流动,水色好,团鱼说不定就喜欢蹲身了。
小德用钉耙在选好的地方把水花生翻到一边,露出蒲匾大的一方水面。这样的地方小德选了有十来处。天热加上水花生很难被翻开,小德吃奶的劲都用出来,汗如雨下。
晚上天异常闷热。锁坤在村口打死了一条扁担多长的赤练蛇。很多人都选择待在家里而不是夜里乱跑,因为天气湿里湿糟的,蛇虫都爬出来。睡觉前,小德对德婶说,今天天气闷,对钓团鱼倒有好处。德婶摇着扇子,说,你又知道了,看你明天能钓到几只团鱼来。几只小德肯定不敢保证,但他的预感是肯定能有。这样想着小德就睡下了。
从前一天的酷热中挥汗如雨,到晚上的反常天,注定了第二天小德满载而归。在那条蓄水沟里,小德就钓到了五只团鱼,都有半斤左右。在兔子石头埂那里,一只团鱼吞了钩钻到石头缝里,小德搬动了很多块石头才摸到团鱼。这是只比较大的,有一斤多。头一次有这样的收获,小德激动的脸都红了。
永哥和永嫂都在鱼塘上,见证了小德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因为永哥要上城,六只团鱼就都被他顺带到城里去卖。德婶见到的只是永哥带回来的四百二十块钱。德婶一喜之下,就要包下来永哥来回城里的车票钱,永哥不要,德婶就硬塞给了永哥两包刘三姐。
小德现在都想不到自己会碰上这么多团鱼来吃自己的钩,就是虎扣,他最多的一天也就是钓到三只团鱼而已。现在小德随便走到哪里,都会感受到大人(更多的是孩子)敬佩和羡慕的目光。特别是当所有人从永嫂那里得知小德大热天里扒拉水花生时,赞誉之词更是扑面来。大人们由此推断小德是个有头脑的初中生。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那天的辉煌战绩,小德的暑假可能也就是这样草草收场。一个人放团鱼,不敢走得离村子过远,没有一天早上能够早起,就是碰运气能再有团鱼来吃他的钩,团鱼也会由于闷在水里的时间过长而半死不活。那样的话,即使小德相比其他孩子已经钓到足够多的团鱼,也要遭到德婶的痛骂和埋怨。德婶希望小德做事能有做事的样子,因此抓住一切机会锻炼小德。
可是,由于小德在钓团鱼上的优秀表现(简直可以说是天赋),他吸引来了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合作伙伴,那就是虎扣。也许,促成这件事的,要首推虎扣的母亲。她和德婶一样,也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甚至比德婶更小气。她说服了虎扣和小德联合起来。一方面可能她认定小德在这方面比较有财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近的地方真是没什么团鱼可钓,需要向远的陌生的地方挺进,这样虎扣一个人难免要让她放心不下,多了一个小德,虽然人还小,但总算是一个人,两个人在一起火焰头就高点,放团鱼就不会出什么意外。在这方面,虎扣的母亲比德婶要人性一点。她要虎扣拉小德结伴,更多是从安全上考虑;德婶鼓励小德和虎扣一起放团鱼,则更多是就团鱼也就是钱上面来着想。而虎扣和小德则没有想这么远,他们只是单纯被放团鱼这一行动迷住了,欣赏的是放团鱼时的紧张,期盼,新鲜感。
说实话,小德也是很想和虎扣一起玩的,不仅仅限于钓团鱼。他喜欢到虎扣家去玩,待在虎扣马上要用来结婚的新房里,听虎扣的录音机(高胜美《新白娘子传奇》:西湖的水啊,我的泪……),看虎扣的大彩电。虎扣一点不像是快要结婚的人,他跟毛孩子小德在一起也谈得一个头的劲。他们谈团鱼。
虎扣说,团鱼一般不喜欢待在很干净的水塘里,它喜欢脏一点的臭臭的水沟,水要深,水面要有水花生或者木头什么的,团鱼喜欢爬在上面晒太阳。团鱼最喜欢吃的是猪肝,其实它也吃小鱼。绸缪那里有个老头就用臭鱼肉钓团鱼。虎扣说,钓团鱼也有偏方,把猪肝和了麝香做成的饵,三里外的团鱼都能被吸引过来。外面有人就把这种药撒在岸上,水里的团鱼都纷纷爬上来,一点力都不花就能抓到袋子里。虎扣说,新针做钩子之前要放在盐水里泡一会工夫,这样,针容易上锈,线就能绑得更牢固。
虎扣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小德也相信是真的,他们甚至去药房问有没有麝香卖。没有买到麝香,他们就用酱油味精代替,把切成条的猪肝泡在酱油味精里面。
小德发现虎扣的妈妈也经常骂虎扣。有时候也会连带着讨厌小德,讨厌总是在虎扣家穿钩子。怎么不上你家穿钩子去。她对小德说,你家地方也大,你看招来的苍蝇。这些苍蝇,真是讨厌死了。这时候虎扣就要说他妈妈,你看看你,小气到什么样子了,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人笑话。
小德和虎扣在一起,虎扣从来没有说起过他即将过门的老婆。好像这个老婆还比不上在水里爬的团鱼有吸引力。小德只知道虎扣的老婆很漂亮。建国老是像苍蝇一样盯着虎扣。老表啊。建国说,你老婆蛮漂亮的吗。有没有摸过她的奶奶啊。建国总是这么让人讨厌。他已经结婚了。可对别人的老婆,对别的女人,他好像总有天大的兴趣。
每天吃过中饭小德就跑到虎扣家去睡午觉。两个人躺在席子上,听着歌睡觉。爬起来就可以穿钩子了。然后两个人分别洗澡吃饭,等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就出发去钓团鱼。由于团鱼的价格昂贵,很多有鱼塘的人家都禁止在他们的塘里面放钩子。要么是不准,要么是假装同意,却在早晨三四点钟赶在放团鱼的收钩子之前先检查一遍,如果有团鱼,就把团鱼拿走。
针对这样的情况,虎扣和小德决定,在天黑的时候才出去放钩子,避开塘主。那时候露水已经挂在树枝草尖上,月亮或者星星也当值在天空。虽然夏天闷热,但虎扣和小德都要套上沉重的雨鞋,穿上厚一点的裤子和长袖上衣,以防蚊虫,这样身体裹在里面很不透气,走两步就汗如雨下。
但小德和虎扣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们用眼睛搜寻池塘,用鼻子嗅闻确定最佳的投放地点。有时候他们想当然认为某个池塘里埋伏着团鱼,而且不止一只,这样他们就多放几只钩子,恨不得把潜在的想象中的团鱼一网打尽。有时候正在某个塘埂上,突然听到一两声咳嗽响,整个黑成一团的空气都震动起来,他们就屏声静气,站或蹲在一人高的割生丛里面。这个时候虎扣的耳朵相当灵敏,它总是抢在小德的耳朵前面听到有人来和人远去,更为神奇的是,它还能听出是鱼塘的主人或者不是。
在深夜投放钩子是一件紧张和冒险的事情。首先不管有没有人,在夜色里你要尽量压低动作的声响,同时频率尽量加快:麻利地放线,将饵抛下水(猪肝落在水面,轻微的接触声在野外也能传出去好远,你能想象猪肝如同希望一样缓缓沉入水底,并想象不远处某只团鱼被声音惊醒被气味吸引),并将桩(虎扣的是精致的竹片,小德的是简陋的桑树枝,两个人合伙钓团鱼,所以小德的钩子和虎扣的钩子被合在了一起使用)插入泥土插紧。插的时候也有讲究,出于对蛇虫天生的惧怕,这件事情做起来要非常小心。首先,用穿着雨鞋的脚在地上踩几脚,然后双脚微微分开,桩就在两脚之间插入大地。小德放团鱼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意外,运气之外,和谨慎也有很大关系。
钩子插了要做记号,这也是很讲究的。一般的人没有经验,像小德一开始那样,钩子乱插乱放,也不做记号,盲信自己的记忆力,以为自己放的钩子自己还找不到吗?不想钩子一多,再加上中间隔了一夜,一次下来总要少几把钩子,几次下来钩子就没有了。钩子本身不值钱,缺多少补多少也不麻烦。但是如果忘记收的钩子上恰好有一只团鱼,而由于这样的疏忽,团鱼最后活活在水中闷死,浮起,身体腐烂发臭,那就太可惜了。这种事情也确实发生过,那只团鱼也是出奇的大,看样子有两到三斤,好多人都专门去看,一阵叹惋。但说到是谁的钩子,却没有人敢于承认,只在心里后悔,怕说出来被自家人骂被他人笑话。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果然是对的。
做记号也有区别。虎扣做记号异常细心,他的记号非常隐秘,就是揪一把草或者树叶把桩子盖住,使桩子消失。那算什么记号啊。小德说。虎扣解释说,他在放钩子的时候已经把周围都看了一遍,哪里哪里几把钩子他都记在心上,没有忘掉的。小德的记号则张扬的多,他把作为记号的树叶子或者青草什么的随便撒在路口,这样别人也容易看到。虎扣为此不知道有多少埋怨,而且事实也证明,小德的钩子容易被人查看掠美。
放钩子要摸黑,收钩子就要趁早。每天早上,三四点钟的时候,虎扣就已经候在小德家门外,低声地喊小德小德。小德睡得跟死猪一样,但德婶睡觉很浅,好像她就在等着这一声喊似的,好像她担心虎扣等得不耐烦就会撇开绕过小德,一个人去收钩子,那样,就不知道虎扣会做什么手脚。德婶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对小德说的。虎扣久等小德不起来,因为担心可能的团鱼在水里的挣扎,就会在外面发话:小德你要是起不来,我就一个人先去收了。德婶这时候就会很紧张,骂小德:放你娘的狗屁团鱼,放了团鱼也不去收,他(指虎扣)收到了会告诉你啊。小德咕哝,虎扣不是这样的人。但被德婶一阵折腾,也就能睁开眼睛。后来小德早起也就很自觉。
早起收团鱼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虽然穿的还是晚上的那套包裹严实的衣服,但早晨特别凉爽,穿行在带露水的树草间,衣服很快就潮湿了,让人觉得不穿这么厚的衣服说不定还会觉得冷。在野外,早晨的声音也特别迷人。这里一尾鱼轻轻跃出水面,那里一个小东西在草丛里突然受惊跑开,不知道是野鸡兔子还是水老鼠。草叶尖挑着亮晶晶的露珠,晚上才挂起来的蛛丝上面也有光滑的水渍。
离远了看,虎扣的身影也朦胧,他在轻声喊小德,小德,来。他拎着线站在那里。小德心中一阵欣喜,他过去帮虎扣举着线,虎扣就下水。一般来说,线紧了就说明有东西上钩了,但不一定是团鱼。小德就碰到过好几次线被拉直了,结果却发现是钓着了一条鱼(鳊鱼最有可能,也有胡子鱼),有时还可能是黄鳝。在和虎扣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在一个靠近鬼坟摊的塘里,线是拉直的。好像是考验小德的勇气似的,虎扣让小德去摸一只团鱼上来,小德顺着线,蹚水到一丛芦苇旁,他以为肯定是一只团鱼无疑,用手去抄,结果是一条蛇,在一棵芦苇的根部身体绞成了中国结。小德手中捧起蛇,心中惊吓可想而知。他连滚带爬上了岸。虎扣也没想到是一条蛇,看到小德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肯定也很歉疚。
这次以后,小德和虎扣在一起放团鱼,虎扣没有让小德下过一次水。线被拉直了或者被绊住了,都是小德在岸上高举着线,虎扣亲自下水,虽然长东西再没有钓到过,但小德的心里自然是感激虎扣的。这样德婶再说虎扣什么,小德都是很反感的。
一边收团鱼,一边还能看到天色慢慢亮起来,感觉温度慢慢高起来。虎扣和小德收钩子是很早的,村子还在沉睡中,野外一片静悄悄。收着收着,一些影子变成了实体,塘对岸跃入眼帘,水面的浮头鱼也能看得分明,路开始延长,一些去茶馆喝茶的老人的咳嗽声扑通扑通地传来。
这个时候,虎扣和小德已经往回走了。虎扣要骑了车去别桥把团鱼卖给团鱼贩子,顺便带回猪肝。晚了的话,团鱼贩子进城了不说,猪肝也不容易买到,那样,虎扣就要再进城。小德直接回家睡觉。一想到还可以睡个回笼觉,小德的眼皮就搭下来,有时候早饭也不吃,冲个澡就一直睡到中午。
德婶并不放心虎扣,老是怀疑虎扣这个那个的,怕完虎扣瞒重量又怕虎扣瞒价格。小德真是烦死了。有一天小德就跟虎扣一起去别桥。去的时候因为早,路上人少,一点事情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一方面人多了,一方面太阳出来小德也困和累得不行,还有就是小德骑的是一辆重磅车,大人骑的,小德坐在上面要踮脚尖才能踩个满圆,总之,小德和一个骑摩托的人带了一下,小德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幸好没有滚下大埂。小德的屁股摔疼了,手肘和右大腿磨破了一点皮。
骑摩托的人兜回来,问小德有没有事,小德先检查了自己,虽然痛和伤口出了点血,却没有大碍,再检查自行车,自行车一点事也没有。小德就说没事没事。那人犹豫了一下,就开车走了。虎扣问小德,你真没事吧。小德说没事,我身体轻,没磕着。虎扣说,看都出血了,还说没事,回去你妈要骂我了。小德说,她骂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撞的。虎扣说,要是我我就不让那个骑摩托的走,你太好说话了。小德说,我有什么办法,就只晓得疼了,你也不帮我说个话。虎扣说,我怎么说啊,他撞的又不是我。小德说,就算是你你也只有让人家走,你我还不知道啊,只会马后炮的本事。
回到家,德婶为小德的伤心疼不已。小德口里心里埋怨她,说要不是她一直要自己跟着虎扣也不会有这样的事。这样小德就提出来以后再也不跟虎扣一块上街。德婶答应下来。小德又说,还有那辆自行车,它又高又大,我这么小,怎么骑得舒服。于是要德婶给买辆新车。德婶也答应了。我要的是变速车。小德强调说。德婶问变速车多少钱。小德说七百多块。德婶就叫起来,这么贵,给你老子晓得还不打死你。小德说,打打打,一说到钱你们就心疼,全中国也找不出你们这么小气的人了。我自己买。小德胆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卖团鱼的钱已经不止这个数了。他也觉得自己有权利动用这些钱。听小德这样说话,德婶就开始骂小德,先说小德不听话。再斥责小德不是一个养人的天,不是吗,这么小,才挣了这么一点钱,就觉得了不起了,瞎用钱,是个完家坯无疑了。最后跟小德算起了这么一笔账,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加上读书的钱,想想家里为他花了多少钱。小德知道说到这里,他这个做儿子的已经完全落在下风,心里没意思透了,再也不理德婶。想到为之奋斗的威风的变速车离自己越来越远,小德心理一阵失望。
吃过中饭小德到虎扣家去。虎扣的妈妈看着小德的伤口处说,明天和我们家虎扣再一起去别桥啊。小德说,不去了,伤成这样车都不能骑了怎么去。虎扣的妈妈说,那可以让虎扣带你的吗,坐在自行车后面就可以了。小德说,去了又没有什么事,来回也累。虎扣的妈妈说,还是去吧,否则我们家虎扣私自扣钱怎么办啊。小德心里一阵羞愧又一阵没意思,就不说话。那边虎扣一直在给他妈妈使眼色。小德坐了一会也就回自己家睡午觉。德婶问怎么不在虎扣家睡,小德也不理她。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虎扣来喊小德一起穿钩子。
虎扣平常都不怎么爱说话,这和他耳朵不好有关系。但奇怪的是,他耳朵也不完全是失去听力。小德和虎扣在一起的时候,通常会忘记虎扣是一个半边聋子,甚至觉得虎扣的听力在自己之上。这也许是虎扣专心致志的缘故。同时也说明虎扣的耳朵没有根本坏死,只是有时候接听信号不灵敏。
关于虎扣耳朵不好,起因也众说纷纭。
其一说虎扣耳朵坏了的罪魁祸首是生猪肉。虎扣有一次偷吃了生猪肉,结果耳朵就成了猪耳朵,听不见人说话了。吃生猪肉怎么会影响耳朵,这比较匪夷所思。乡下人以讹传讹,虽未必尽信,但也不敢轻易吃生猪肉。通常是,在家人坐在一起包馄饨的时候,家中的孩子看到捏好的馄饨垂涎欲滴,会忍不住要准备偷吃生馄饨,那里面的肉是生的。这时候大人就会说,生馄饨不能吃,里面有生猪肉,吃了耳朵会变成猪耳朵。如果是知道虎扣的,就会加一句:像王虎扣一样。其实,王虎扣也不叫王虎扣,姓王是真的,虎扣却是他的小名,他的学名叫木林。王木林,这才是他的真名,恐怕也没有几个乡邻知道。小德小时候就被德婶这样吓唬过,也许比虎扣小的孩子都接受过类似的警告,不吃生猪肉,以免变成聋子。
其二说是因为撞了脏东西所以耳朵才不好。脏东西特指鬼啊怪的,以及和这些有关的,比如某些人做的关木三。一般的人撞到了这些轻则病恹恹数日,重则小命不保,总之要倒霉。具体会落下什么灾难要看个人的火焰头旺还是不旺。一般来说,健康成年男子火焰头会比较旺,所以走夜路什么的头顶像一盏灯样亮着,魑魅魍魉见着了都要躲避;小孩和妇道人家因为体质的关系就暗淡很多,容易被脏东西近身。而更加奇怪的是,据说男人如果和女人行房事多则会降弱火焰头,在这层意思上来说,女人不洁,且是男人的祸水。虎扣是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在门前的河里摸鱼,因为摸到了一只花圈从而耳朵不好的。这也许是因为过度惊吓造成的。奇怪的是那只花圈从何而来,附近那段时间没有新死人,而那花圈却是崭新的。虎扣碰上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听力部分丧失实则万幸。还有就是虎扣当时正值发育,吃了不少小公鸡,而新开的火焰是最怯邪的,他怎么被一只花圈谋害了听力,难道他整日手淫不成?
其三就和虎扣的父亲有关了。虎扣的父亲是小德他们生产队的队长,种田的一把好手。他对虎扣在农活上要求相当严厉。比如插秧的时候,一趟秧没到头腰是不给抬的,割稻的时候下刀要快,稻把要摆放整齐之类,而且绝对不允许虎扣还嘴还舌。虎扣就是因为有次放菜灰的时候和他父亲顶嘴,被他父亲劈面一个嘴巴子,把耳朵给灌聋了的。就是这样,虎扣这么大了后,尽管耳朵聋,在地头还是经常被他父亲追着要打。揉菜子的时候,虎扣开始放团鱼。这样他就不用和他父母一起在地头干活。虽然虎扣几乎每天都能钓到团鱼,但他父亲并不为此就捧起虎扣来惯一惯。事实上,他很反对虎扣钓团鱼。他的理由很简单,团鱼不可能钓一世人生,人不可能靠钓团鱼养活自己,四野八乡的,也没听说过有谁钓团鱼钓发财的。人还是要务实一点,是农民不会料理地头生活是不像话的。
虎扣谈对象的时候,女的那方悄悄来走访,打听虎扣家的家境情况,虎扣家人的脾性,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摸清楚虎扣有没有什么暗病,比如癫痫,下风什么的。这些按理说,介绍人会事先向双方通报彼此的情况,但为了一条猪腿,很难说介绍人不会黑良心做些隐瞒。后来虎扣的妈妈在村口骂山门。从她骂声中可知,有人暗地里陷害他们家虎扣。她斥责这些人是逼嘴里喷血。她说,谁说我们家虎扣是聋子,她才是聋子呢,她一家满门都是聋子。她骂,这些个聋子屄们,怎么这么坏的呢。
这件事并没有破坏虎扣的亲事。可能女方也最终知道了,虽然虎扣耳朵是有些问题,但肯定没有外人吹嘘的那么严重。再加上虎扣闷声不响的,一看就是个老实户头。关键虎扣的父亲在我们那个方墩上口碑很好,声望很高。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亲事终于商妥了。
但是虎扣看不出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有什么不高兴,他依旧安静地不说话。现在他很留意周围的一切,如果有人说什么话,他会很紧张地做出反应,表示他听到了。有人喊他,他会立马抬起头来看着喊他的人,但是他不说话。很多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会看出来他很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掩饰他的不安。他的耳朵不好,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虎扣一般不说话,比如卖团鱼的时候,他手里拎着团鱼,团鱼贩子会主动上来搭讪,他所做的就是看着秤收钱或者就是换一个团鱼贩子。他尽量做到不和陌生人随便说话,直到那个陌生人熟悉起来,他才像常人那样和他交流,而且没有什么障碍。
有一次小德和虎扣放团鱼放到了小口里。那是一个小村,只有几户人家。水塘很多,但看上去都是没有团鱼的白塘。只有村后的一个小塘泊,水浑浑的,靠大埂的一边全是野草,糊得有一人高,周围有好几棵大树,靠村的那面全是粪坑,风向对的话,能闻到臭味。虎扣和小德都认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里面会有团鱼。一则是脏,一则是静,一则是因为隔埂就是大河。一般来说,团鱼喜欢这样的水塘。
早晨果然有收获,而且是大收获。一只团鱼有两斤多,拖着线钻到靠大埂一边的草丛里。虎扣说,幸亏来得早,再晚一点针都要被它给别断了。团鱼挣脱钩子的方式很奇怪,带有一点自虐的成分。它要找到一个受力点,比如树枝树根还有草根什么的,然后拼命地绕线,把线拉得笔直,然后它开始用力后退,有时候别在它咽喉的针真能被它给别断。
收到这样大的家伙虎扣和小德都很高兴,特别由于团鱼是爬到岸上而不是闷在水里,显得很有活力,这样的老团鱼是能卖个好价钱的。但是他们显然高兴得太早了。就在他们兴奋地爬上大埂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喊,喂,收团鱼的,你们先别走。一听到这话虎扣和小德就知道来者不善。小德问虎扣怎么办。虎扣说别管,假装没听见,我们还是走我们的。于是两个人继续假装镇定地走。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虎扣提议说,我把团鱼拿了先走。你在后面。他要说什么你就说没有钓到团鱼。于是虎扣拿了团鱼先走,小德拎着装钩子的篮子慢慢地走,等后面的人赶上来。那个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瘦瘦的,很精明的样子。他追上小德就问,你们钓到的团鱼呢。小德说,我们没有钓到团鱼。那男人说,我知道你们的伎俩,团鱼是前面的人拿着是不是。说着舍了小德追虎扣。虎扣虽说先走毕竟没真要跑,担心小德会被人欺负。他也留意到后面人追他来了,干脆停下来等。这边陌生男人和小德也一前一后地赶过来。
中年男人要看虎扣袋子里的团鱼,虎扣不给他看。中年男人就冷笑,说,不相信你在我的塘里偷团鱼我还收拾不了你这个小瘪三。虎扣就说,什么是你的塘,你说出来,我们才信。男人就用手乱指了几个水塘,说这些都是我养的塘。虎扣说,那这就和你没有关系了,我们的团鱼不是这些塘里钓到的。那个男人问,那你是在哪个塘里钓到的。虎扣就说是村后面的那个野塘。听到这里男人就笑了,说那也是我的塘,不信的话你去随便问哪个人。虎扣说那是野塘,凭什么说是你的塘。
正在僵持的时候,小德他们村上一个赶早上街的男人过来了。他恰好认识那个男人。在他的调解下,中年男人答应放他们走,但条件是要把卖那只团鱼的钱分一半给他。他们只好答应下来。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气人的事,很是沮丧。
下午小德和虎扣把那只团鱼一半的钱送过去。他们找到了那家人家。开门的女孩子竟然是小德的同学。那个男人接过钱后也变得客气起来,让他的女儿破一个西瓜给小德和虎扣吃。吃西瓜的时候,男人还说,他认识小德的父亲。你的父亲叫这个名字是吧。他说出了小德父亲的名字。小德感觉很惊奇,没有想到他还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喝过酒。同时想到早上这同一个男人的另一副表情,觉得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父亲知道小德和自己的女儿还是同学后,就更是客气了,一个劲地让小德要常来玩。
出来后,虎扣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他说,小德的女同学很好看。又说,看样子她父亲很喜欢你,要做你的丈人老头子呢。小德就说,屁。很多人都想让他做丈人老头子呢。
小德告诉虎扣,这个女孩是一个骚货。她才初二就和一个人睡过觉了。那个人是台湾佬的孙子。自从台湾佬回国省亲之后,台湾佬的儿子就发死了,钞票要用麻袋装,数也数不完。这个女的和台湾佬的孙子睡过觉后,台湾佬的孙子送给她一副金器,金耳环金戒指什么的,值好几千块呢。她的父亲是见钱眼开的,根本就不管别的事情。有人说,他女儿就是卖屄他也不会管的,只要给他钱让他有酒喝。其实这不就是卖屄吗,跟人睡觉,拿人家的东西。
小德还想起有一次放晚学,他和那个女的一道回家。在路上说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烦死了,老想问她究竟有没有跟台湾佬的孙子睡过觉。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蛋可真是漂亮,还有乳房。小德居然为了这个女孩心猿意马,同行的一路,竟然都是勃起着的。
当然这些他不会和虎扣说。
后来,虎扣要去他丈母娘家,就没有再和小德一块放过团鱼。据德婶说,虎扣到女方那头名义上是帮几天忙,其实就是去钓团鱼。他有一个小舅子,年龄跟小德差不多大,虎扣过去就是和他小舅子一起放团鱼的。
几天之后,小德又和永哥合伙一起放团鱼,这次他们是在一个老远的地方放团鱼,那个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桃人渡。桃人渡是永嫂的娘家。有一次永嫂和德婶拉家常,说起桃人渡多团鱼。这样,桃人渡在德婶看来,不啻为人间仙境。又遇上永哥的厂子放高温假,待在家里左右没事,只知道赌博。两相合计,两个女人就达成了共识。而小德一开始是反对的,他对钓团鱼的兴趣已经没有原来那么高涨。况且他隐约听说桃人渡多蛇虫,就以这个来作借口不想去。德婶说,哪来那么多的蛇虫,你不是可以穿雨鞋吗。
永哥一开始也不想去,大热的天到那鬼地方去干吗,还不如在家里歇歇。歇,歇,你就知道歇,睡觉,赌博,儿子打个盹就那么大了,永嫂说,你也要努力努力了。当时小德听永嫂说努力这个字眼就觉得特别好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永哥竟然答应了去。
那就去。经过一番准备后,两个人就骑了车带了换洗衣服、行头和钩子,去桃人渡。从吃过早饭八九点光景出发,骑到桃人渡都吃中饭了,那么远。
桃人渡的水塘沟河特别多。第一天他们就收到了七只团鱼,但都不大,都只有半斤左右。桃人渡靠溧阳县城已经很近,永哥就直接去城里卖团鱼。下午小德睡觉,永哥打麻将。
在他们到桃人渡的第二天下午,永嫂的一个表姐带着她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也来姨娘家玩。两个小孩喊永哥姨夫。那个女的喊永哥姐夫。那个女的有一双很水的眼睛,能一直望到人的心里去。第一次接触那个女人的目光,小德就有这感觉,并且没来由的慌乱。
在桃人渡,小德和永哥的丈母娘住在楼下。永哥的老丈人死了有些年头了。而永哥和那个女人一家住在楼上,楼上有好几个房间。
在桃人渡,小德放钩子也沿袭了和虎扣搭档时的习惯,吃过晚饭后再去放钩子。桃人渡的团鱼确实是多,有时候放完了回头路上,动动钩子就会发现有团鱼吃钩了。他们把团鱼带回家,老太婆看得很仔细,边看还边喃喃自语。她说她老头子的事情。那时候桃人渡团鱼比现在还要多,走路上粪坑或者上码头上都能拾到团鱼。插秧的时候团鱼都能被脚踩到。可惜那个时候团鱼不值钱。也没有人爱吃这个东西,但老头就爱吃,拾到了就煮了下酒。有一次走在路上,拾到一只。那有多大呢,开始还以为是一摊牛粪,那么大。现在没有这么大的团鱼了。都被蒋介石带到台湾去了。蒋介石是王八精转世,和毛主席抢江山。失败了就跑到台湾去了,结果把大陆的王八乌龟都带过去了。蒋介石是王八精。小德听的饶有趣味,他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历史,而且承认,所有的乌龟王八和蒋介石一道跑到台湾,那样的场面是很壮阔的。
放完钩子回来,老太婆就给小德打好洗澡水。他问老太婆永哥呢,老太婆说,他去搓麻将了。来了就知道玩就知道赌博,给见娣知道了么又要吵得落落翻。也就是我,能忍他们,要老头子在,还敢这样,骂都要骂死了。那个小骚货又来做什么呢。来了就没有好事情,我是知道的。要勾人勾野卵子去,勾家里人兴风捣怪做什么呢……小德迷迷糊糊的,终于睡过去。
老太婆喊醒小德的时候永哥已经起来了,坐在桌子旁喝酒。小德起来胡乱扒两口饭,两个人就要去收团鱼。在桃人渡,永哥从来没有下过水,线拉直了,总是小德下去。这使得小德很怀念和虎扣在一起时享受的优待,现在是想都不能想了。而且由于相信桃人渡毒蛇多,每次小德下水的时候都很害怕,这种害怕比早晨的水更冷。
除了放团鱼和收团鱼,小德无处可去,这个地方太陌生了。小德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很难见到永哥和那个女人,听老太婆说,他们都很热赌。两个小孩倒是和小德慢慢熟悉起来,亲近起来,喊小德舅舅。
在桃人渡,钓团鱼的钱是这样分的,先取出一部分用作上城来回的车费,猪肝费,伙食费(在桃人渡他们吃得相当好),给老太婆的钱也算在这一部分,剩下来的钱就是小德和永哥两个人分。分钱也像小德和虎扣一样,每天都分。在桃人渡的几天收获很大,小德和永哥每个人都分得了九百多块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在回家的前一天,永哥跟小德说,他的钱都赌博输掉了,回去没钱怕被永嫂骂,想从小德这里再借点钱。永哥用一个借字。小德说,那我回去跟我妈怎么说呢,她会查我的账的。永哥说,你妈那里我去说。小德说,别,你跟我妈说了还不就等于跟我嫂子说了啊。小德给永哥出主意,要不这样,我给你三百,你呢,回去和嫂子说就只钓到这么多,我呢,跟我妈也说只钓到这么多。这个想法小德早在来桃人渡之前就想好了,也是因为这个想法,小德才答应德婶继续钓团鱼。小德想永哥喜欢赌博抽烟,兄弟俩合谋搞点私房钱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永哥把钱都输掉了,小德要把自己的一份补贴给永哥,但对小德的计划没有半点影响。永哥也明白了小德的算盘,骂了小德一句:人小鬼大。
但是暑假还没完,也预示关于钓团鱼的事情仍不能宣告结束。
先说虎扣,他终于结婚了。结婚那天小德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了新娘子,也看到了德婶说到过的那个小舅子。小德看到虎扣一脸幸福。虎扣的父亲忙前忙后,但这次就是一个父亲的形象。结婚的主角是虎扣。小德也想到了虎扣的新房,现在那里肯定焕然一新。
婚后没几天,虎扣还专门喊小德到他楼上的新房里去坐坐。当时新娘子也在,新娘子还很新,跟新房一样新,虽然住进了人。虎扣对新娘子说,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小德。小德局促地坐在新的椅子上,喊了一声嫂子。新娘子就抓了一把喜糖给小德。小德用两只手接过。后来就一直用两只手捧着,很累了还是这样捧着。坐了一会小德就走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团鱼吧,而他也就只能说说团鱼。
从新房里出来,小德捧着那把糖果,强烈地感觉自己仍然不过是一个孩子。以前他总以为虎扣跟他一样大,但虎扣一结婚,真的就是一个大人了,嘴上叼着烟,关键是脸上那层幸福的表情,太让小德羡慕了。而小德呢,只能双手捧着糖,就是个孩子。但心里却充满了结婚的念头或者是愿望。
再说永哥。永哥从桃人渡回来不久就感觉下身不适,到医院看了说是患了性病。永哥就到厂子里告了病假,到一些小医院求治。永嫂一天到晚就知道骂,赌咒永哥不要丢人现眼,不如死掉算了。永嫂也过来问小德在桃人渡的情况,小德就说永哥只是打麻将而已。我不相信,永嫂说,你们弟兄两个不要联合起来对付我,我会到桃人渡老太婆那里调查清楚的。永嫂的眼睛看得小德心里发毛,他想对永嫂说,你不要问我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但小德开始想在桃人渡的事情,他想到那个女人很水的眼睛,想到她喊永哥姐夫时的神情,还想到了一句土话:姐夫日姨子,天下大道理。
那段时间,村上人都在交头接耳,谈论永哥的性病。小德从众人的眼神中知道性病是个坏东西,但对它同时又充满好奇,想知道性病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德很想问问永哥,但每次看到永哥意绪消沉的样子,话到嘴边,即使是兄弟也不敢造次了。
还有一个人,小德以前没见过,但现在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比虎扣都大,不知道有没有结婚,也是放团鱼的,叫小斌。就当小德和永哥在桃人渡的时候,小斌在水电站附近放团鱼,结果被吸到水泵里去,身体被卷得粉碎,一条走水的渠道沟全被他的血水染红了。负责打水的人开始还以为是一条大鱼。后来看看颜色又不像。等到怀疑急忙拉闸的时候人已经完全被吞进去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足落水被吸到管子里去呢?人们想当然认为是水鬼作祟。因为钓团鱼已经死了一个人,所以钓团鱼突然变成了让人害怕的事情。
现在大人不光不鼓励孩子钓团鱼,相反还要劝阻。因为小斌是放团鱼佬,他死了肯定要找一个也是放团鱼的做替身。
还有建国,他现在买了一把打团鱼的标枪。他来找小德,问桃人渡的情况。小德说,我对那里也不熟,你要找找永哥去。建国说,他肯去他老婆也不同意啊。建国知道那里是团鱼窝,很想小德带他去。小德坚决不干。他看到那把标枪上的铅坠子一晃一晃的,突然间非常恐惧和厌恶。他对建国说,这样吧,我告诉你怎么去那个地方,你自己去,我是说什么也不去的。建国说,小麻雀子,你不去我一个人怎么去啊,我也不去了。他喊小德小麻雀子,也没有平时蓄意嘲笑挑衅的样子,小德听在耳朵里,也不像平时那么恼火。
这样,终于从钓团鱼中解放出来。团鱼团鱼,这个暑假好像就是为团鱼准备的。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团鱼团鱼。小德奇怪怎么当时就这么一门心思只想着团鱼了呢。团鱼是那么丑陋的一种家伙啊。
小德还想起,整整一个暑假,他都没有想过团鱼以外的事情,这样的热心真是恐怖。现在马上开学了,小德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几个人的形象,他们是潘国庆,周华平,钱波,还有滕秋华,陈秋琴,唐美珍,尹丽娟。他们代表的是多么清新的一种空气。特别是滕秋华,一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里痒痒的。小德现在想到滕秋华的笑,心里痒痒的,特别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