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国保大队没提供什么线索,可是,霍涛要控告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考上大学一事,仍然牢牢占据了李斌良的心。而且,各种迹象表明,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有人”就一定是牛强。
李斌良决定:敲山震虎,再审牛强。
李斌良让胡学正、沈兵主审,自己则在监控室里观察指挥。苗雨闻听后也走进监控室,坐到李斌良身旁。
牛强被带进审讯室,看上去,比刚进来的时候蔫了一些,但,仍然是一副七不服八不忿的表情,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仰脸望着天棚。
胡学正:“牛强,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提审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牛强眼中露出警惕的神情,不驯的表情有所收敛,摇摇头:“不知道。”
胡学正:“那好,我告诉你,我们在搜集你的证据。”
牛强眨起眼睛,不说话。
沈兵:“所以,你一定明白,我们为什么现在忽然又提审你了!”
牛强:“为……为什么?”
沈兵:“你说呢?”
牛强:“我……我哪儿知道?”
沈兵:“那你猜猜?”
“我……我猜不着。”
胡学正叹息一声:“看来,得提醒你一下了。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考入的新科大学!”
牛强现出震惊的表情。
沈兵:“怎么样,这回明白了吧。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替你说?”
牛强眼睛急速地眨着,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我怎么考的大学和你们无关,你们管不着!”
真让他说中了。如果牛强上大学有问题,那是另一个案件了,到底能否构成刑事案件、是否公安机关管辖还未可知。
沈兵突然一拍桌子:“可是,这和霍涛的死有关,你必须交代清楚!”
牛强的气势受挫:“这……我不知道,你们去问我……问我舅舅吧!”
说到舅舅的时候,牛强又显出气壮的表情。
是啊,他舅舅是蒋副市长,他当然有理由气壮。
沈兵又一拍桌子:“你少拉大旗做虎皮,现在我们在问你,你的事,我问你舅舅干什么?”
牛强这回没震住:“我怎么上的大学,是我舅舅给我办的,你们当然得去问他……对了,你们也可以去问我们大学的校长!”
还是理直气壮。
李斌良又气愤起来:瞧瞧,多猖狂,多理直气壮。他明明知道自己上大学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而是“办”进去的,却毫无愧意地说出来,好像是什么光荣似的。我们的社会怎么了,违法乱纪的事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上,当作荣誉来说,可你听了又没有办法。
还好,胡学正很快接过话:“牛强,现在我明白了,你这大学不是考上的,是办上的,你是不是觉得挺光荣?那好啊,等我们倒出手来,把你光荣进入大学的事迹向纪检委反映反映,再跟报社的记者联系一下,让他们查一查,写出来,把你的光荣让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样?”
牛强:“不……你们……”
牛强的气焰低下去。
胡学正:“不过呢,我们暂时还没时间管这些,现在我们要问的是,你指使二明子报复霍涛,和你上大学的事有关,是不是?”
牛强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沈兵冷笑起来:“牛强,想什么呢?好好想一想,我们已经告诉过你,所以拖到现在才提审你,是在搜集证据,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证据,如果你再不说,我们就替你说了,不过,这可跟你自己说出来不一样了,明白吗?”
胡学正同情地:“牛强,我们所以这样对你,是看在蒋市长的面子上,你现在说了,我们仍然可以按坦白自首对待,从轻处理。其实,我们也看出来了,虽然是你让二明子他们干的,可是,你只是让他们收拾收拾霍涛,并没有让他们杀害霍涛,霍涛的死由他们负主要责任,可是,如果你不说实话,那恐怕性质就变了,明白吗?”
牛强脸色有点变白,神情也有点变木,终于支吾着开口了:“这……其实,也没啥,我……我就是打小抄了。”
打小抄了……有门儿。
李斌良心跳加速了。
胡学正:“好啊,你现在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往前走。你是说,在高考的时候打小抄了,是吗?”
牛强:“这……是。”
胡学正:“好,都抄谁了,是哪一科儿抄了还是都抄了?”
牛强:“这……抄了好几科,抄的……都是同学们的卷子。”
胡学正:“你看你,这态度就不对了,同学们,是哪些同学们哪,你得说出他们的名字啊?”
牛强:“这……高考时,全县的考生是混着坐的,我也不认识他们……”
这倒也合理。
沈兵也学着胡学正放缓了口气:“那么,你打小抄,监考老师不管吗?”
牛强:“管……没管……”
胡学正:“到底管没管?”
牛强低下头:“没管。”
沈兵:“这可怪了,监考老师怎么不管?”
牛强:“这……他们……没发现。”
“撒谎!”
李斌良吃了一惊,因为这句话就响在耳边,原来,是苗雨说出来的,她指着屏幕激动地说着:“他撒谎,高考的监考非常严,一个考场最少有两个监考老师,还有流动监考,他科科打小抄,怎么会不被发现呢?”
这也是李斌良心中的疑问。他轻轻碰了碰她:“别急,继续看!”
胡学正显然也想到一起了,不过,他问得很巧妙:“牛强,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也知道你有难处,你不想连累别人,是吧。可是,我们必须拿到证据才能结案,所以,你不说实话是不行的。这样吧,我猜一猜,要是猜对了,你就点头,行吗?”
牛强眨着眼睛默许了。
胡学正:“那好,我试试,你参加高考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替你安排好了,可以放心打小抄而不担心被发现?”
牛强还是眨着眼睛,可以理解为默认,也可以理解为不置可否。
胡学正:“我不追究是谁安排的,那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可是,我们为了结案,必须搞清霍涛的死因,现在,你必须肯定地回答我们,是不是因为霍涛要揭发检举你通过不正常途径考上大学,你才指使二明子威胁他,让他闭嘴?”
牛强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是。”
这很可能就是事实真相:牛强是蒋副市长的外甥,监考老师们一定知道,或者,事前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安排,他们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来保护他打小抄,或者提供方便。
当今,发生这种事并不奇怪。
胡学正:“这就对了。可是,我不得不再问一个问题,霍涛要揭发的就是你打小抄的事吗?据我们掌握,你虽然打了小抄,可是,分数线还是远远低于录取线哪,那你又是怎么进入的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重点学科呢?”
牛强又仰起脸来:“我说过了,我舅舅给我办的。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豁出去了,我都认了,你们别再没完了!”
这话一下又引起了李斌良的警惕:怎么,难道他还有别的问题没有交代……
果然,胡学正盯住了牛强的话:“你看你,这是什么话,要说就把话都说净……对了,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假话呀,或者,还有话没跟我们说呀!”
牛强:“这……没有了,没有了,我是说,你们别再盯着我没完了,快点结案吧,我还得回大学上学呢!”
沈兵:“怎么,你还想继续上大学?”
牛强一愣:“当然了,你们还想没完哪?霍涛是二明子他们弄死的,和我无关,我当然还得继续上大学了!”
沈兵:“和你无关?不是你指使,二明子他们能去找霍涛吗?你是导致霍涛死亡的原凶……牛强,别抱幻想了,根据法律规定,你和二明子他们已经构成了共同犯罪,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牛强:“什么……”对胡学正叫起来:“哎,你刚才怎么说的,我主动交代不是要从轻处理吗?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
胡学正:“哎,牛强,你别急,我们怎么说话不算话了?你主动交代,当然要从轻处理,可是,从轻处理不等于不处理,不管怎么说,霍涛的死,你是脱不清干系的,这可是命案,你能说清楚后,就轻轻松松地上大学了吗?”
牛强突然现出哭腔:“这……那……我怎么办,我的大学就黄了?”
胡学正:“哎,也不能这么说,你真想得到特别宽大处理,减轻处罚,还有一条路可走!”
牛强:“什……什么路?”
胡学正:“揭发检举重大犯罪,向我们提供破案的重要线索,那样,等案子破了的时候,你不但可以减轻处罚,甚至可以免予处罚或者立功受奖!”
牛强眼睛转着,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斌良想了想,走出审讯室。
另一个审讯室,二明子也在接受审讯。他还在支吾其词,可是,听到李斌良说牛强已经交代,终于不撑着了,并证实了牛强说的话。但是,他说,牛强指使自己威胁霍涛,只是说让他闭上嘴,不要跟牛强过不去,到底因为什么,他真不知道。
这倒也符合实际:打手们只是工具,他们往往并不知道幕后的秘密。
不过,在进一步追问时,二明子还证实了另外一个情况,就是霍涛在村子里时接到的那个电话,确实就是他打的,他按照牛强的指示,警告霍涛规矩点,别给人找麻烦,否则没他的好果子吃。可是,当时霍涛并没被吓住,他才被迫采取了暴力行动。
这也解释了霍涛家那个村的村主任所说的,霍涛接完电话后,显得很激动也很害怕的原因。
案件至此,应该说取得了较大的进展。最起码,从目前的证据上看,霍涛的命案已经基本清楚:牛强因为在高考时打小抄,再加上舅舅的幕后活动而上了大学,而因家贫虽然考上大学却不能就读的霍涛出于怨恨,向有关部门举报,牛强知情后,指使二明子和豁牙子找到霍涛,威胁他闭嘴,不想导致惊吓中的霍涛落水身亡。
这,和霍涛哥哥及杨明山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也和二明子威胁霍涛时说的话吻合。
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有幕后指使者的交代,有法医的鉴定,还有一些旁证,如果进一步搜集,还会找到一些证据。应该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霍涛死亡的原因似乎已经查清了,案子很快也就可以解了。
且慢,还有些问题需要弄清。
李斌良又走进牛强审讯室:“牛强,你是怎么知道霍涛要告你的?”
牛强一愣:“这……我是听人说的!”
李斌良:“听谁说的?”
牛强:“这……别人哪?”
李斌良:“别人是谁?”
牛强:“这……我记不清了,对,是一高的同学!”
李斌良:“哪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牛强:“这……他……他叫季春飞!”
李斌良:“季春飞在哪里?”
牛强:“他……出国了。对,就是他出国前告诉我的!”
问话终止了。
李斌良立刻派人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牛强在一高时确实有个叫季春飞的同学,这个同学确实不久前出国了!
这样,他的话就无法证实了。或许,真是这个季春飞告诉的他,或许,是他知道季春飞出国,查无对证,才说出这个名字。总之,这条线索无法查下去了。
李斌良心有不甘,他指示胡学正,立刻组织警力,进一步搜集并核实其它证据,把此案办成铁案。
现在,需要核实的主要是,牛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在高考时打了小抄,都抄了谁的卷,谁能证明。只有这些都查实了,案子才能告结。
应该说,案件的侦破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可是李斌良反而觉得更加为难起来。
他回到办公室,不停在地下踱步,心里不停地喃喃地说着:“怎么办,怎么办……”而且,还下意识地说出口来。
他确实很为难,难的是该怎么向市领导交代。
当然,市领导主要是年市长,也包括蒋副市长。
他为难的不是得罪了蒋副市长,而是牵出了牛强高考打小抄问题,难的是还要对有关人员进行调查,而这些人员包括高考的监考老师和教育部门的领导,如果查下去,必须向市领导汇报,也包括主管文教的蒋副市长,而一旦开始调查,肯定会引起宣然大波……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还没等他回应,门已经被猛地推开,一个女警察带着一股风闯进来,顺手“砰”的使劲关上了。
“李斌良,你打算怎么办?”
正是苗雨,她脸腮绯红,激愤地冲向李斌良,质问着他。
显然,她问的是眼前的这起案子。
李斌良:“这……我正在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苗雨打机关枪似的说起来:“这事你必须认真对待,李斌良,现在才是看你人品到底怎么样的时候?他不就是副市长的外甥吗?那又怎么了?我最看不上这种人,靠打小抄抄上了大学,咱们的大学里要都像他这样的充斥着,还是大学了吗?李斌良,我没权干预你工作决策,可是,这件事我要监督,你必须认真处理,绝不能包庇,如果你像有些人那样,徇私枉法,那就等于我看错人了,从今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太严重了。
李斌良看着苗雨激愤的表情,一种特别的爱意从心中生出,真的,尽管他非常喜欢她,可是,还从未产生过这样的一种感情,那是一种心灵相通的感情,是心心相印的爱情。瞧,此时,她就像一个少女,像一个孩子,脸红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黑黑的眸子愤怒地盯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那个作弊的牛强……不,就像自己真的要包庇他一样,亲爱的,你错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对社会的复杂性还是知道得太少了,我必须想得更多一些,更周到一些……
突然,他又产生了要拥抱她、亲吻她的愿望,并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双手,抓起了她的两手,突然把她揽在怀中,猛地亲吻起她来。
苗雨可能太意外了,她奋力挣扎起来,并挥动着手臂击打着他的后背,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好一会儿才和他分开。
这时,她的脸更红了,黑黑的眸子显得水汪汪的,可是,她还没有忘记心中的块垒,她看着他低声喃喃着:“反正,你不能放弃,不管有多少困难,都要把这事查清,我最恨这种人了,我们国家就是这种投机钻营的人太多才搞坏了,你要答应我,答应我……”
李斌良揽着她的腰肢,看着她的双眼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了解了我,现在看,好像并不是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查下去的,但是……”
苗雨盯着他:“但是什么?”
李斌良:“但是,我有一点担心,如果认真查下去,不知还会查出什么事情来!”
苗雨:“能查出什么来?啊,你是怕牵连那些包庇他的人吧,查出来才好呢,他们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
李斌良心里说:可是,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苗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可是,斗争必须讲究策略,我既然身在目前的位置上,必须按照我的身份来开展工作,请你理解我!”
苗雨看着他,点点头,低声地:“那好,我看着你!”
苗雨脱开他的双臂,打开门走出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李斌良看着门好一会儿,还在感受她的体温和气味,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李斌良,你怎么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这样……
下步,该怎么办呢?
应该汇报了,否则,自己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当然,首先要汇报的是市领导。
就在李斌良要拿话筒拨号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正是年市长打来的:“斌良,案子怎么样了,有什么新进展吗?”
李斌良:“有,年市长,是这样……”
他就势把牛强的供述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年市长那边陷入沉默,这种沉默向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到李斌良心上。
李斌良小心地:“年市长,你看……”
年市长:“就这些吗?”
李斌良:“就这些,当然,我们还要核实证据,还要进行调查……”
年市长急忙打断他的话:“等一等……斌良,你先不要行动,容我考虑一下。”
李斌良:“好吧,那,我们就等一等!”
年市长那边放下了电话,李斌良也慢慢放下了。
他理解年市长的心情,这件事,肯定牵扯到蒋副市长,如果暴露出去,会有很多连锁反应,他做为一市之长,必须谨慎对待。
李斌良对自己的直感越发自信:瞧着吧,这案子不知会引出什么事呢……
外边,天暗下来,李斌良隔着窗子向天上望去,几块乌云漫上来,遮住了太阳,难道,暴风雨要来了吗……
暴风雨是一点点来的,先是一阵稀疏的雨点,然后是一阵阵狂风,接着,雨点大起来,密集起来,就在这时候,李斌良隔着窗子看到一辆轿车驶来,停在局办公楼的大门外,一个人从车内钻出来,冒着雨,匆匆地向楼内奔来。
李斌良看清了来人,心猛地一跳。
来人是蒋副市长。
无疑,他是来找自己的,无疑,他已经知道了牛强说了些什么,已经知道了目前公安机关的工作进展情况。
他一定是从年市长那里听说的。
他肯定是来找自己,肯定是为牛强的事。
该怎么对他解释呢……
还没容他想出主意,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李斌良急忙迎出去:“蒋市长,你来了!”
蒋副市长的眼睛更红了,嘴唇上的火泡也更明显了。他勉强笑了笑:“这雨,说来就来!”
李斌良把蒋副市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带上门,又请他坐到沙发里,给他倒上水,自己坐到斜对面,同情地看着这位副市长。
李斌良真的有点同情蒋副市长,这不是虚情假意,是真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对犯罪分子也这样,尽管他痛恨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可是,每当把他们抓获,让他们坐在审讯室里时,他的心里总是隐隐地生出一种同情、怜悯之情。他知道,天生的罪犯很少,一个人犯了罪,或多或少都会有社会原因,有很多人,就是因为穷困而走上犯罪道路,而且,这些人一旦坐到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做到刑警面前,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命运从此将很难摆脱不幸,甚至直至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难道,这还不值得同情吗?
当然,蒋副市长是另外一种情况,他极可能是利用职权,为自己、为外甥谋取了不该得到的东西,这种行为和盗窃差不多,甚至比盗窃还可恨,李斌良对这种犯罪特别痛恨,可是,望着蒋副市长着急上火的面孔和眼睛,看着他那长着火泡的嘴唇,心中还是生出几许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内疚。
蒋副市长拿出烟点燃,默默地抽着,他肯定是难以启口。
李斌良不忍让他为难,主动把话题打开:“蒋市长,你是为牛强的事来的吧,你一定知道了,真对不起……”
出乎意料,蒋副市长突然笑了:“哎,斌良,你可别这么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你这是认真履行职责,我很佩服你……其实,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来求你,我是为……对了,可以告诉你,年市长又冲我发火了,把我骂了,骂得狗血喷头哇,谁让人家官大呢,谁让我犯到人家手了呢?我认了。李局长,你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李斌良:“蒋市长,我有什么怎么办的,法律和有关规定在那摆着呢。现在看,牛强在霍涛的命案上,确实已经构成共同犯罪,但是,他的责任还不是很大,不会判很重的刑,不过,继续上大学,恐怕……”
蒋副市长摇摇手:“我有思想准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管他的事了,我是问,牛强的案子是不是可以到这儿就结了?”
李斌良:“嗯……我们还要核实他的口供,恐怕还得继续调查。”
蒋副市长:“还调查什么?他都认了,结案就行了呗,该抓抓,该判判。”
李斌良:“那不行,要想结案,证据必须确凿,扎实,而且必须互为补充,形成链条,我们还得调查一下有关人员……”
李斌良没有说下去,这涉及到办案机密了,尽管对面坐着的是副市长,李斌良还是及时地住了口。
蒋副市长:“调查有关人员?调查谁,监考老师?有这个必要吗?你们查的是霍涛的命案,只要能证明谁负有什么责任就行了呗,牛强已经认了,还有必要再查下去吗?”
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还不全面。李斌良正要反驳,蒋副市长却摆手制止他,激动地说下去。
“斌良,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来求你的,求你适可而止吧,已经这样了,牛强我已经豁出去了,大学也不让他念了,可是,我不想因为他、因为我,使江泉教育工作受到损失,请您高抬贵手,行吗?我求你了!”
蒋副市长乞求地望着李斌良。
李斌良真的很为难。从人情道理上说,自己做的已经够劲儿了,把副市长的外甥抓了起来,打碎了他的大学梦,有可能因此而毁了他的前途和一生,弄得副市长都来求你,你要不给面子,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可是,案子虽然有了眉目,还没到最后结案的时候啊,你总得让我查透,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行啊,再说了,就这么草草收兵,受害人的家属问起来怎么回答……
想到这儿,李斌良一下想起死去的吴颖,霍涛,还想起新科大学的高寒,还有那个自杀的女大学生,那对绝望哀哭的父母,进而又想起牛强在饭店里的猖狂表现,他的心一下硬起来:“蒋市长,我理解你,可是,你总得让我们查个差不多才结案哪?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公安机关办案是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现在,牛强虽然供认了,可是,还得有证据证明他的口供是真实的,这才能结案!”
蒋副市长愣了愣,口气变了:“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了!”
这是什么话!
李斌良:“蒋市长,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
蒋副市长一摆手:“行了,你别解释了。李斌良,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哪,行,我认识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我这个副市长不当到头儿了。”冷笑一声:“不过,为你好,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想,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可是,有人会找上你的。对了,你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听说,地委就要研究干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斌良有点恼火,同情心也消失了,可是,面对的毕竟是市领导,因此,他只说了句:“谢谢蒋市长的关心!”
蒋副市长悻悻离去,李斌良一直送他到大楼门口,眼看他时雨进了轿车,在雨幕中驶去,心情难以平静。
蒋副市长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
“我不想因为他、因为我,使江泉教育工作受到损失……”、“我还让劝你好好想一想,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可是,有人会找上你的……”
这都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的后边还隐藏着什么……
李斌良真的感到很不安。
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因为,有一幕他没有看到,当蒋副市长回到政府大楼,正要下车时,一辆黑色奥迪驶到他的车旁边停住了,一个人和他几乎同时从车内钻出来。
“蒋市,脸色不太好啊,又遇到什么难事了,用不用小弟帮忙?”
蒋副市长不安地:“你……”
李斌良在办公室还在办公室徘徊等待,他觉得等了好久,年市长电话才打过来了:“斌良,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这……明明已经跟他说过,自己在等他的意见,他怎么还这么问呀!
可是,李斌良不能反问:“年市长,我跟您说过了,我们还需要再核实一下牛强的供词,如果属实,霍涛的案子基本就可以结了。”
年市长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你还要调查那些监考老师,是吗?”
李斌良小心地:“对。如果监考老师能证明牛强的话是真的,我们就可以结案了。”
年市长:“可是,如果他们不证实,或者证实不了呢?”
李斌良:“这……那可就麻烦了,如果监考老师不能证实,那就是牛强撒谎了,我们还得展开全面调查……”
年市长:“可是,如果监考老师是因为不负责任,没有发现牛强作弊呢?”
李斌良:“那……还可以调查同一考场的同学,那些被牛强抄过的同学,再说了,监考这样重要的任务,监考老师一定是精力高度集中的,牛强科科都打小抄,怎么会没一次也没发现呢?”
年市长沉默片刻:“嗯,你说的有道理,我跟蒋副市长说一声,让教育局配合,你们调查吧。不过,我有话在先,如果真的查出什么问题来了,不要扩散,随时向我报告,而且,你们的调查不能超出命案的范围,明白吗?”
李斌良:“年市长,你的意思是……”
年市长:“我的意思很明确。”
可是,李斌良却觉得不那么明确。“你们的调查不能超出命案的范围”,难道是说,不要在牛强打小抄的案子上下功夫,可是,自己要核实的就是牛强打小抄的事啊……
他好像也担心什么。是啊,他毕竟是一市之长,这件事传出去,不但对蒋副市长,对他也造成不得影响吧!
核实牛强供词的调查开始了,首先调查的是监考老师。经了解,监考老师并不是固定在一个考场的,每科都要流动,所以,牛强所在的考场涉及到八个监考老师。李斌良指示胡学正带领手下的弟兄们,在教育部门的配合下,小心而客气地把这些老师请到了公安局,腾出八个办公室分别进行询问。
为了确保不出问题,李斌良特别指示网监大队,事先在几个办公室安装了监控探头,并且亲自在监控室监控询问过程。
他首先注意的是一个女教师,她姓许,叫许慎杰,是第二小学的老师,由沈兵和苗雨负责询问,苗雨是自告奋勇参加的。
在电视屏幕上看,这个女老师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人有些瘦,但还是挺秀气的。她一副明显的紧张神情,询问刚一开始,就对沈兵问询她的年龄职业什么的提出了意见,大声地:“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犯人吗,这么问我?”
李斌良明白,她是以愤怒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沈兵客气地:“不不,询问证人也得问这些项目,你看,这是询问证人笔录,上边有这些项目。”
沈兵把笔录纸拿给许慎杰看,许慎杰不说什么了。询问正式开始,沈兵很快把询问引向主题:“许老师,我们请您来,是有个问题需要您证实一下。在今年的高考中,您是监考老师吧!”
许慎杰:“是,可是,不止我,监考老师是在全市老师中抽的,好几十呢!”
沈兵:“我们知道。许老师,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好吗?请问,您是负责第七考场的监考吧!”
许慎杰想了想:“是,和二小的裴老师一个考场!”
沈兵:“那好,在你监考的考场上,有考生作弊吗?”
许慎杰又想了想:“没有。”
苗雨把话接过去:“真的没有吗?您可要对您的话负责任!”
许慎杰:“这……反正,我没发现。”
苗雨:“到底是没有,还是你没发现?”
许慎杰:“这……我没发现,就是没有呗!”
沈兵:“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是老师,一定学过哲学吧。我们没发现的事物,不等于就不存在。”
许慎杰沉默片刻:“你们有话就明说吧,到底要问什么,都过去这么长时间的事了,我得想一想。”
沈兵:“那好,我就提示你一下。一涉嫌别的案件的嫌疑人向我们供认,他参加高考时就在你所监考的考场,当时,他打小抄了。您发现了吗?”
许慎杰迟疑地看着沈兵:“他……他是谁?”
苗雨机敏地:“你难道认识每个考生吗,或者,你认识考场上的某个考生吗?”
许慎杰急忙地:“啊……不,不认识,可是,你说的考生是谁呀,他坐在什么位置上。”
沈兵:“可以告诉你,他坐在最左……啊,就是最北边的一排,最后的座位上。”
许慎杰:“这……好像是有过,是男生吧,他好像是打过小抄。”
苗雨:“到底是好像还是真的有过?”
许慎杰:“啊……有过,真的有过。”
沈兵:“这么说,你发现了?可是,你刚才还说没发现过!”
许慎杰:“啊,我是忘记了,他是打过小抄,被我制止后,就没再抄。”
出现漏洞了。
她现在说曾经制止过,可是,一开始却说没发现过。
果然,苗雨马上抓住这一点追问下去:“你制止过,这么说,你真的发现了。你制止后又做什么了,按规定,你应该作什么,你按照规定履行职责了吗?”
许慎杰紧张起来:“我……按规定,我应该向总监考报告,可是,我……我觉得,考生们也挺不容易的,就……”
沈兵:“就动了测隐之心?”
许慎杰没有说话,默认了。
李斌良感觉到,这个女教师没有说实话,最起码,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牛强当时确实打小抄了,但是,事实不是她说的这样。
不要紧,一切都会搞清的。李斌良已经向所有负责询问的人员嘱咐过,询问中一定要过细,把每个细节敲实,这样,他们说真话假话,就看得出来。即使看不出来,两个监考老师的笔录一对照,也能看得出来。
果然,沈兵继续追问下去:“那好,请您再想一想,他是在什么时间开始打小抄的,是刚刚开考不久,还是考试时间过半,还是考试进入尾声的时候,还有,他抄的是哪个考生的试卷,是前边的,还是左边的,右边的。”
李斌良从屏幕就感觉到了许慎杰的紧张,而且,看到她额头上出现了汗水:“这……是……是考试中间的时候,是抄,抄左边考生的……”
明显的漏洞,太明显了,她在撒谎。
因为,牛强是坐在考场最左排最后的座位,这肯定也是精心安排的。可是,正因为在这个位置,他的左边是没有考生的。
许慎杰的证词和另一个和他同考场的老师的证词一对比,漏洞更明显了。另一个老师叫裴万才,他一开始也不承认考场有打小抄的,后来又承认有,也指出是左排最后座的男生打过小抄。可是,他没有犯许老师的错误,而是说,牛强当时抄的是右边考生的试卷,而把抄的时间说成是在考试即将结束时。
矛盾太大了。
八个监考老师一一问过,有一点非常一致的,这些监考老师都像许慎杰似的,一开始不承认有人打小抄,后来又被迫承认有人打小抄,这个人就是牛强,可是,在打小抄的时间和对象上,就矛盾百出了。
这一切都说明,这里边有问题。
很显然,他们在事前就知道公安局要找他们,而且做了准备,也可能定了攻守同盟,可是,因为人多,时间紧,他们不可能想得那么严密,也没想到公安局会这么认真,所以,最后都露出破绽了。
最有说服力的是,那位许慎杰老师最后哭泣起来:“行了,我就知道这些,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是还问,就去问我们校长吧!”
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更复杂了,现在,不是李斌良不想结案,而是想结而结不了啦。
李斌良知道应该向年市长汇报,也应该和蒋副市长通报一声,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所以一直往后拖着,想利用一段时间想出万全之策。
奇怪的是,无论是蒋副市长还是年市长,都没有再询问这件事。
晚上,李斌良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思考一边翻看着对监考老师的询问笔录和刑法的有关规定,一边等待着市领导的电话。苗雨陪着他坐在一旁,也在翻看着笔录。
年市长、蒋副市长的电话迟迟不来。
突然,苗雨惊讶地叫起来:“咦,这是谁做的笔录,怎么搞的……任铁柱。哎,你看,这笔录怎么做的?”
李斌良接过苗雨递过来的笔录,果然是一份笔录,记录是任铁柱,文字歪歪斜斜,幼稚拙劣,极难辨认,在内容上也是丢三落四,好多重要的内容都没有记上,这是怎么搞的……
苗雨:“我在政治处帮忙时,看过任铁柱的档案,他不是研究生吗,是个水货吧?肯定是花钱买的文凭。”
李斌良没有说话,也没必要说话,因为,苗雨的猜测是唯一的解释。现在,大学生太多了,连硕士生、研究生、博士生也遍地皆是,谁也说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其实,任铁柱刚到大案队时,沈兵也反映过这个问题,只是后来不再提了……好在除了笔录还有录像录音,如果仅有这份笔录,恐怕,这个询问是白白进行了。
苗雨:“哎,我说话你听到了吗,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刑警大队呀,还在大案中队……”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苗雨的话,李斌良拿出来看了一眼,号码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谁,急忙放到耳边,想不到,里边传出的是蒋副市长的声音:“斌良啊,有时间吗?我还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李斌良:“这……可以,什么时候?”
蒋副市长:“现在……”